黄宗祯 温耀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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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老卫(化名),出生在北京。我父母都有很体面的工作,应该说,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我都是在顺风顺水中度过的。1987年我考上警校,成为一名公安民警,这个职业不但让我自己感觉很威风,也让我的家里人感到特别自豪。
老话讲“福兮祸所伏”是有道理的。我得意于每天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其中不乏很多有钱的老板,我的内心也不知不觉起了变化……1997年,我竞争大队长失败,按说以我的年龄,以后机会还多的是,但当时我整个人膨胀得不得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挫折,于是愤然辞职,怀着要在社会上一展才华的梦想开始闯荡江湖。然而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工作没了,那些曾经前呼后拥着我的小兄弟们也没了。眼见自己一事无成,内心却接受不了这种现实的剧变。偶然想起原来看见那些老板吸食的“白粉儿”,说是吸了它,想什么来什么,活神仙都比不过。因为以前受到过毒品知识方面的教育,我知道海洛因会上瘾,但当时心里很空虚,就想麻醉自己。
上瘾后,我也曾无数次地想过要戒,通常的状况是吸完没多久就后悔,但到了下次“点瘾”的时候又控制不住自己,当时我的感觉是一旦进了吸毒的这个圈子,想要挣脱是很难的。不吸毒时觉得周围的人都不吸毒,吸了毒之后觉得周围人都是吸毒的。这种终日找毒品、吸毒、睡觉、醒来再找毒品的重复生活让我的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家里人也在我多次信誓旦旦说要戒毒,但都没有做到的情况下不再信我,和我划清界限。终于,2006年,我因为吸毒被判处强制隔离戒毒。
两年的牢狱生活让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了很多思考。但直到临近出所前,我还在彷徨犹豫:毒是想戒的,但无数次失败的经历又让我对戒毒丧失了信心。回家的那天会不会成为我复吸的第一天呢?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当时我把这个想法跟强戒大队的民警说了,他介绍说有家专门为自愿戒毒者提供服务的机构,如果我出所后能先在那里调整一下,完成从强戒所到社会的过渡,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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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可能真的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大队的民警帮我约见了戒毒康复所的老师,我把自己的困惑和诉求跟他们和盘托出:“以前我也曾身穿警服,现在却身着囚服被关着,心里总觉得特别不是滋味,还有就是对毒友影响这方面的担心。”两位老师很认真地倾听了我的讲述,他们特别理解我身陷囹圄、今非昔比的感受,鼓励我放下心结:“虽然你认为现在自己是很失意的,但你知道,人的一生不可能总是顺风顺水,总会有坎坎坷坷、起起落落,经历过磨难的人生才会更加丰富。如今的你,跟当时身着警服的你相比,心胸开阔了很多,更加能够体会别人尤其是弱者的苦难,不会像以前那么盛气凌人了。这些都是这段经历带给你的宝贵财富。”
自从染上毒瘾后,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拿这段不堪的经历鼓励我。就这样,我听从了两位老师的建议,在解除强戒后跟康复所签订了一年的督导协议。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戒毒康复所设在我所住社区里的辅导站的老师,一位白白胖胖戴着金丝边眼镜,姓温;一位瘦瘦高高说话办事都很利索,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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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所第一天,王老师带着我进行了免费体检,从体检结果中,我看到了自己身体各项机能受损的情况。他还用电脑给我找出一些科学的数据、案例和图片,使我对长期使用毒品后人体生理、心理各方面的变化有了更加直观、深刻的了解。
对于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毒友圈子”,他没有直接地指出我的问题,而是启发我,让我意识到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毒友在找我,而是我在找他们。这个发现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主动找他们呢?太奇怪了,我明明知道只要跟他们联系上了,肯定凶多吉少啊。”我不解地说。
“你觉得跟他们打交道的感觉怎么样,在你还没到复吸这步的时候?”
“嗯,我觉得跟他们在一起很轻松,可能是大家对彼此的事都心知肚明吧,感觉互相之间是平等的,不像面对外人总感觉低人一等似的。”
“听起来,跟毒友的交往也满足了你一部分的心理需要。”
“是的。”我老老实实承认。
言及此,我恍然大悟,其实想要切斷跟毒友的交往,关键在于我要建立和正常人交往的信心与勇气。
“你离正常人群,当然也包括你的家人越近,就同时意味着你离不正常的圈子越远。”他告诉我,“在心理学上,对一个人的感情不应简单以爱憎来区分,而应以强度来区分。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整天都在想着那些毒友,即便你恨他们、警惕他们、防备他们,但实际在感情上你依然离他们很近很近。这也就是为什么你总感觉那个圈子的吸引力特别大的原因。”
后来我才知道,王老师作为辅导站的工作人员,还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他给我上了非常重要的一课,那就是要戒毒,不是光靠空想或者喊口号、立志愿就行了,往往喊得越响,戒的时候越迷茫。就好比现在不让你去想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当这样告诉你了之后,特别是反反复复告诉你之后,只会让你更顽固地想到这只莫名其妙的猴子。
王老师还告诉我:戒毒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只有用别的思想、别的活动,也就是用新的、与毒品无关的事情填充满你的生活,不给毒品一点点空间,才有可能慢慢远离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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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辅导站老师的督导下,我开始思考自己能做点什么,做小生意、开公司都是可行的。这样不但在经济上能够让我摆脱困境,还能让我每天都有事可做,不至于无所事事。在权衡了自己的能力、经验与人脉基础后,我的会议服务公司开张了。在公司运营的过程中,也经常会遇到问题,当忙得焦头烂额时,我也经常会想到“白粉”曾带给我的欣快感觉,有几次也在失控的边缘。“一朝吸毒、十年戒毒、终身想毒”是毫不夸张的说法。但幸好辅导站的老师一直跟我保持着各种方式的联系:日常的电话、家访,节日的慰问,QQ上面的私聊、微信上朋友圈的分享,他们总在我不够坚定的时候,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鼓励我、激励我、鞭策我。
家人看到我重新振作起来也接纳了我,公司基本走上了正轨。夜深人静时,我经常会想到自己的未来,我总能感到有许多双充满殷切希望的眼睛注视着我,让我丝毫不敢懈怠。电脑死机了,可以重启,反观我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次重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