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伟 等
夏季主持:房伟
主持人:房伟
参与者:陶迁 段晓琳 余琼
主持人语:激情的春天,我们迎来了小说界新的概念、意识和创新。这一期的四季评由三位研究生同学对当月的作品进行细致的解读。陶迁的《生活与故事》以张国阳的《老店》、 肖江虹的《寻找1978》等文本为例,分析了那些与日常生活纠缠的故事,显现出了生活的复杂性。而段晓琳的《当代叙事中的城市与乡村》,则从传统的城乡关系入手,展示了在这些主题上有着“新的发现”的小说。艾玛的《远大的前程》尤其值得关注,为读者提供了乡村中国留守母亲的典型形象。余琼则对李宏伟《并蒂爱情》等小说进行了富有感情的分析。
生活与故事
陶 迁
生活追求的是顺顺利利、平淡为真,故事则要求曲折离奇、摄人心魄。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能拥有诸多不平凡的经历,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负来人间走一遭,但同时又会害怕在拥有非凡经历的同时不得不背负巨大的苦难、烙下深重的伤痕——以此作为不可避免的代价。
《山花》2014年第5期刊载了肖江虹的《寻找1978》,这是一篇颇为新奇的短篇小说。小说讲述了庞德老汉痛失爱狗“幺儿”并发誓找到肇事车辆“1978”为“幺儿”讨回公道由此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叙述手法娴熟且语言表达颇为传神。我在阅读这篇小说时多少读出了某些荒诞和象征的意味。小说之荒诞主要有以下几处。庞德既已知肇事逃逸车辆为“一辆黑色本田,本地牌照,尾号1978”,为何不直接借助媒体或公安的力量,而非要亲自走到五十里外的车辆收费站以一种最为呆板无效的方式观察过往车辆,这样找到“1978”的概率能有多大?在收费站庞德每日精神高度紧张地观察来往车辆,有时甚至因早上起床太晚而不给自己饭吃作为惩罚,爱狗之心确乎真让人感动,然而当庞德意外发现了站长与小余两人的不正当关系,站长为堵住老庞的嘴巴而对其又送钱又送烟,老汉的心思居然为金钱所动摇了,不再那么执着寻找“1978”,这让我不禁怀疑老汉与爱狗“幺儿”十几年的感情还抵不过这两千块钱和两条烟?庞德回家后向老郭炫耀,遭到老郭一顿痛骂,之后又去后山看望“幺儿”,说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却在迷糊中看见“幺儿”复活过来并疯狂撕咬自己的身体,这算是“幺儿”托梦表达自己对主人的不满吗?借荒诞情节传递真实思考该是这篇小说的目的之一,除了荒诞意味之外,我以为这篇小说还有些象征的意味。“1978”在中国是一个很特殊的年份,小说标题设置为“寻找1978”有何深意?汽车撞死了庞德老汉的爱狗,打破了庞德本来平静的生活,庞德欲追究“1978”的责任并且做了诸多努力,发生了许多事情还险些犯下大错,但终究无果,“1978”终未再次现身,事实上它从始至终只在老郭的口中出现过一次。小说的结局是,庞德又养了一只小狗,管它叫“孙儿”,这样庞德、老郭、孙儿两人一狗又可以在一起晒太阳了,好像他们一直是这样从未变过。真的从未变过吗?恐怕只是发生的事情早已湮没在历史风尘里。
张国阳的《老店》(《长城》2014年第3期)是一篇富有浓郁生活气息的优秀之作,小说语言质朴有力,故事颇耐人寻味。老羊凭借祖传手艺尤其汤面“风月无边”将自家老店经营得红红火火,日子过得也是安安稳稳,不想本市大型企业宏升集团的金文生董事长看上了老店这块风水宝地,意欲通过升职诱惑,使得老羊在本公司任职的两个儿子羊彧羊琰劝服其父心甘情愿交出老店。老羊自然不愿将老店交出,而不孝的二儿羊琰为给其父以下马威,竟勾结黑帮破坏老店,结果老羊在追出黑帮一伙欲与其拼命时竟看到自己的二儿子在与黑帮头头交谈,一时间天昏地暗,心脏病突发猝死于老店门前。老羊死后,金文生虽觉理亏但为拿到风水宝地坚持亲自到老店挑衅,以为“风月无边”后继无人老店也就无法维持下去,在众怒声中,老羊三儿羊恒挺身而出,奇迹般地克服了口吃并且做出了汤面“风月无边”,在一片惊叹声中金文生狼狈逃出。作为一篇篇幅不算很长的中篇小说,《老店》所要表达的内容不可谓不丰富。小说以现代化进程与传统文化的冲突,手艺的继承与良心的延续为时代和思想基调,穿插了老羊与三个儿子之间的亲情羁绊、老羊与刘、孙等人的纯洁友情、羊恒对晓雯默默的爱,以及纯正善良与心狠手辣之间的较量,甚至还有些克服缺陷的励志与振兴传统文化的宏愿,老羊被逼死的悲剧和“风月无边”后继有人的喜剧相互融合,令人读完小说不胜感慨。小说最后的结局是老羊死了,不过老店还在,“风月无边”还能经由羊恒等人继续传承下去,虽不知在这城市化的进程里老店还能支撑多久,但只要手艺人的良心还在,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得更好呢?
《秋水》(《山花》2014年第4期)读罢,心里久久不得平静,不得不佩服小说作者张向学编织故事的本领。小说语言朴实、细腻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俏皮,但这些语言特点最终都融入了小说悲剧性的故事氛围里,居然让人感到浑然天成。小说人物塑造亦十分成功,尤其女主人公彭秋水,其懂事、孝顺、对爱真诚、有勇有谋、洁身自好无不表现得淋漓尽致,拿秋水反衬其他人,虚情假意的邱老师,散播谣言的彩云和江嫂,厚颜无耻的贾一刀,更让人看清了人心的黑暗和丑恶。小说故事起始于秋水父亲的偶然丧命,终结于秋水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这其中的世态炎凉无法不令人恻然,同时让人陷入深深的思考,如果不是这场谣言,秋水难道就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她能够逃得出命运的魔掌吗?所有人当中,真正对秋水好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其母亲,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生活难以自理,一个是其堂姐,深圳某夜总会的妈咪兼小姐,被所谓正经人士视为恬不知耻的人物。多么讽刺又多么真实。
《广西文学》2014年第4期刊载了四丫头的短篇小说《鬼掐》。李可乐和安雯是一对夫妻,在他们磕磕绊绊的十年婚姻生活里,两人似乎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掐架,稍有不慎,任何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成为他们争吵的缘由,而李可乐常常被安雯用手掐得浑身青紫,面对同事的询问只能戏称之为“鬼掐”。双方其实都爱着对方,只是因着各自的观念差距颇大,话常常谈不到一处来,而谈不到一处还想谈,结果就只能不断的掐架。掐架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谁更有理,而掐架的结果却让双方之间越来越不满。四丫头在小说中的叙述语言非常的活泼、幽默且有些俏皮,读来令人忍俊不禁,而同时有些语句又相当富有灵性和哲理,让人既悦目又悦心。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作者精心设置了两场约会:李可乐与同事美女许诺的约会,安雯和许久不见的前男友陈实的约会。正是这两场状况频发精彩非凡的约会加上回家后发生的一出“猫与鱼”的闹剧,让两人多年来累积的矛盾激化到极点,新仇旧怨一块儿涌上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掐架随之爆发,离婚、离婚,这高贵又冷漠的词语从两人口中歇斯底里地迸发出来。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在小说最后高潮来临之际让文中的人物做了一次妥协。四丫头写道安雯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娘家,而李可乐却悄悄拿起结婚证准备藏起来,安雯欲夺李可乐便躲,最后结婚证被安雯用力过猛撕成几瓣,安雯手足无措地望着李可乐,李可乐则摊开双手嬉皮笑脸地说:“结婚证都撕了,还怎么离呢?”
西门媚的《左边的苹果》(《山花》2014年第4期)则是一篇富有青春气息、与都市生活更加融合的爱情小说。小说叙述语言有着年轻人说话一贯的轻松活泼,与前几篇小说相比缺乏一定的厚重感,显得有些青涩却也有着青涩的妙处,正与小说较为纯粹的爱情主题相得益彰。年轻人左彬喜欢一个名叫苹果的姑娘,在一番争取下,苹果同意左彬来成都看望她,并且要求左彬在她父亲面前假扮她的男朋友,左彬自然乐意并想认真表现一番,倘若能弄假成真岂不妙哉。苹果父亲用成都话管左彬叫左边,这也就是小说题目中左边的由来。小说没有满足于仅仅表达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爱情发展,而是节外生枝,又让另一段故事悄然展开。苹果带着左彬来看望她的初恋男友,还买了好些鲜花和水果,这让左彬有些吃醋和不满但又无法发作,当见到小君的遗像后才知道原来这个所谓的初恋男友早已去世,接着小说顺理成章地讲述了苹果和小君的往事,这又是一个悲伤的往事,而左彬经过一番冷静的思考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一直以为苹果飘忽,原来“不是苹果飘忽,是自己不了解她的世界。”左彬和苹果会不会在一起呢,小说没有写,只是说苹果跟着电视台的人去拍雪山了,而左彬也坐上了回北京的飞机。小说成功之处在于心理描写的细腻准确,尤其是男主人公左彬的心理描写更是将其忐忑、兴奋等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十月》2014年第1期刊登了郑小驴的短篇小说 《蚁王》。小说开篇引用了《马太福音》的话“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暴力和血腥充满着字里行间,主人公马修是跟着大哥混社会的,却因大哥的意外死亡而陷入了生活的迷茫,回忆以前打架斗殴的日子与企图和细妹发生关系成了他生活的乐趣。然而在得到了细妹之后却变得索然无味。看到铁滚被人打死,找到真凶又成了他的目标。然而找到之后又陷入了生活的迷惘中,只想放他走,却被小孩杀死。活着却已经死亡,死亡才能找到真正的归属。而杀人的小孩却成了下一个马修,那个年少时冲动的叛逆少年。散漫游走,类意识流式的叙述方式也显示了无聊生活的漫长,死成为了解脱的惟一方式,临死前的小马想笑,我想是笑自己终于可以解脱,笑这无知的少年,笑这无聊的命运,读罢,一股悲凉袭来。
《作品》第6期杨袭的《八三年》则告知了我们另一种灵魂的出路。主人公李广州经历了十四年的冤狱,苦闷、抑郁甚至是报复都可能是他释放自我的方式,但他的回忆中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哀叹,只有爱和宽恕,这是牢狱带给他的财富,这是灵魂的新生。原谅给了他一条新生的路,释放了他人也释放了自己,这是一种升华与智慧,更是一种生命的选择。
当代叙事中的城市与乡村
段晓琳
城市与乡村是现当代小说中的两大表现题材,在工业化、城镇化的进程中,城乡文化间的碰撞、断裂、动荡,被作家敏锐地捕捉,在小说中以城乡对立二元模式加以提炼、凝缩、表达。这类题材的小说往往与中国现实紧密相联,表现出厚重的文化品格与鲜明的批判意识。
一、城市对乡村的引诱与吞噬:《回家》与《远大的前程》
《上海文学》2014年第4期有三篇小说讲述了都市底层的残酷与冷漠、迷失与彷徨。大连、杭州、长沙,在每个城市的上空都飘荡着许多遍体鳞伤的游魂,在每个城市的底层都挣扎着心酸而沉默的大多数,或在浑浑噩噩中子欲养而亲不待(李月峰《无处悲伤》),或在性与爱的幻美中潜藏着血与痛的杀机(巫昂《她那么美》),或在被城市的齿轮咀嚼绞烂的同时吞噬掉更弱者的生命(商略《回家》)。其中《回家》一篇在城乡二元结构中, 以全篇倒叙讲述了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赵阳只身赴杭州寻父,却在贫与乏的困厄下失手误杀了大学生秦妙芝的故事。城市恰似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被吞噬下去的乡下人,除了贫病交加的肉身,还有幻灭崩溃的灵魂,善良的人们在被吞杀后,化成危险的恶鬼在绽放霓虹的黑夜里四处游荡。城市在多年前活吃了赵阳的父亲,现在又活吃了赵阳,而赵阳在被活吃的同时,又亲手活吃了惟一一个在城市中给予他温暖与帮助的秦妙芝,而秦妙芝正与他一样,同是匍匐在城市底层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弱者。
艾玛《远大的前程》(《江南》2014年第2期)为读者提供了乡村中国留守母亲的典型形象。小松小柏的母亲有着乡土中国最沉滞的蒙昧,她身受继母的虐待,又被父亲出卖,后在药材商与挖沙工之间转手,最后像牲口一样被跛足男人牵回小竹村作了生子的工具,十四岁的她生下了一双男婴,却因为年幼而育不出奶水哺乳。这样充满了血与泪的苦难人生,却并未使她意识到自己的不幸,她的蒙昧与愚鲁正如沈从文的萧萧或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对人格与生命的遭受践踏习以为常,而她也正如萧萧或春宝娘,有着一个中国式乡村母亲最本能的伟大与慈爱。小竹村这么好,可是孩子们还是要到外面去的,因为小松小柏的前程不在小竹村而在又远又陌生的城市。儿子在投入城市后,他们的消息就像旷野里的回音,渺远而模糊并渐渐稀少。城市中杀人犯的到来打破了母亲平静的思念,那杀人犯竟只是为了在抢劫前练练手,就把一个细伢子牲口似的枪杀了。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像一头散着恶臭的凶兽向她展露了城市的可怕与残暴,而她的儿子也正是一去便杳无音讯的细伢子,生死未卜,前程不明。这巨大的恐惧折磨着无能为力的乡村母亲,她除了问卜与无尽地担忧外,一无可为。
二、城乡断裂错置中的婚姻危机:《一剪梅》与《女嫁》
刘庆邦的《一剪梅》(《天涯》2014年第3期)是表现乡村婚姻现实的力作。楚品梅本是乡村船工的妻子,因丈夫挣了钱都塞给外面的女人,于是一气之下愤然离婚,后又与乡村医生姘居,在乡村医生入狱后,只身赴城市谋生,后又经修鞋匠介绍成为砖老板的泄火工具,最后在砖窑伙夫的牵线下来到中原腹地的古老乡村,成为鳏夫宋喜良的同居妻子。宋喜良所在的村庄在中原顽强地生存了几百年,水旱天灾、战争人祸都没有消泯它的活力,可是新时代的城乡变化却在不动声色中以“兴旺”与“繁华”暗暗消解着古老的传统与守则。各处飞来的女人踏破了村庄的信条,让一切都变得飘摇起来,楚品梅正是这飞来女人中的一个,几经辗转的她已经学会了惟实惟利,尖酸刻薄,她像一个异域来的珍宝令宋喜良既新鲜又着迷。可宋喜良却像把握不住多变的夏天一样把握不住会飞的楚品梅,他甚至无力改善妻与子之间的关系。
石庆慧(侗族)的《女嫁》(《民族文学》,2014年第4期)则展现了现代城市文明对大山中侗族部落的无形侵蚀。本应当山林歌子满天飞的大山,如今静得连鸟的声音都没有了,面对沉默的大山,大龄姑娘凤音也失声了。山村往日的喧嚣已经消失殆尽,巷屋门前无不空荡着寂寞,村庄是如此的安静,静得仿佛是一个被尘嚣遗弃的远古部落。这个部落的青壮年都到遥远的城市“征战”去了,孩子们也都去了镇上的寄宿学校。正是因为青壮年的空缺,倔强的新女性凤音却险些在老式侗民传统中嫁给傻子来木,而她所一直坚守的冰清玉洁也终于在杨东海这个在城市中以亡妻发财的地痞强暴中失守了。城市太新太快,乡村太老太慢,城乡之间的断裂太大,就连冲突都显得这么龃龉。固执而陈旧的乡村并没有以其执拗的坚持得以对抗城市的诱惑与侵蚀,反而以其极端的倔强摧残了仍心怀乡土的善良者;动荡而无常的城市也没有给乡村带来时代的开化与新知的启蒙,却以其高深莫测的诱惑与无可抵抗的优越性对乡村实施残暴的伤害与掠夺。
三、被消逝的精神家园:《芦苇荡 红海滩》与《目光穿透荒原》
从乡村中走出来的高材生,是否可以在城市的竞争中谋得公平的一席?郭金龙的《芦苇荡 红海滩》(《中国作家》,2014年第3期)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正如方方的涂自强,从辽河畔走出的大学生李伟根,并没有获得与他的努力、才华相应的城里生活。从国家重点大学工商管理系毕业后,因为贫困的家境拿不出打点人事部的钱财,李伟根闲置在家,又因为常年读书而丧失了劳动能力,成为一个经常产生幻觉的“多余人”。在乡村目睹了父母的艰难与弟弟的惨死后,他背井离乡只身赴南方打工。生活的本相告诉他人性的变迁和这个社会并不是格格不入的,穷苦人家为公平所付出的代价比享受不公平的价值要昂贵得多,死是最容易的事,而生活却永远艰难,惟有故乡辽河畔那漫天漫地的芦苇荡与血一样的红海滩是慰藉心灵的疗伤药,给予异乡的他生存与奋斗的精神支撑。
宗利华的《目光穿透荒原》(《清明》,2014年第2期)中依旧暗含着城乡对立的二元结构。当山上的村民都钻进了城市的水泥高楼时,山上几经沧桑而屹立不倒的村庄就变成了荒原。作者在小说中执拗地叙述乡间的回忆与过去,又耽溺地描写乡间的宗族与丧俗,因为过去在旁观者眼中不过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历史,而在亲历者心中却是一段不可复制的人生,旧乡在他者眼中不过是被荒草覆盖的荒原,而在乡客心中却是无可替代的精神家园。老四从荒原中心的村庄出走,又在城市的繁华中流浪归来,独居于阒无人烟的荒原,成为遗世孑立的守望者。“我”,一个寓居于城市而又心怀旧土的乡下人,在四十九岁的一个午后突然发现自己生存空间的逼仄,但人生的可能早已被自己亲手关闭,只留下这别无选择的人生。九叔是一位乡村入殓师,以专注、敬畏送走一个又一个乡人,他敬畏生死却不惧死亡,最后以宁静安详送走自己。乡村中国就是这样的慢、静、沉滞却又安静、安详、安宁。以乡村的“常”观市的“变”,作者在冲淡纾缓的散文化叙事中,获得了饱含挽歌情调的诗意悲伤。
年代叙事中的城乡地位“伪互置”:《天眼》与新知青小说、知青题材是无可重复的中国现代文学题材。王松的《天眼》(《花城》2014年第2期)是一篇颇具神秘色彩的新知青小说,全篇由一系列琐碎诡异的偶然事件构成,并由这一系列的偶合一步步暗示并证明着黄天病未卜先知的天眼异能。这种异能给他带来了文革时期的人生黑点,也带来了乡民的“三牲”崇拜,给予他以天眼诈骗的机会,也让他因天眼而锒铛入狱。对于黄天病的天眼异能,以及一系列的偶然事件,作者并未作出科学解释,而对于黄天病,作者也并未给予明确的道德判断。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显然在猎奇的同时更有一种期待,期待黄天病的天眼神功得到应验,期待他在与他者的对峙中取胜。黄天病就像一个七十年代的英雄传奇,在城——乡——城中书写他的神奇与荒诞,并以其自身的荒诞与时代的荒诞之间构成反讽的张力。
火焰在左,海水向右
余 琼
商河《短篇两题》(《人民文学》2014年第2期)不以跌宕起伏的情节取胜,却凭借文中颇具哲理性的表达见长,是一部颇有气象的作品。在主观视角“我”的“静观”下,对镇上两位抢风气人物的不同命运的洞察,悟出了静乃生之道的道理。这篇小说由两则看似独立却又相关的故事《谭二》和《天线》构成,它们相互结构、相辅相成。两则故事发生在相同的背景之下,短小的篇幅却承载了丰厚的历史容量,而这些有关历史和时代的探索,在文中没有直接出现,而是作者不经意透露出,这种写作手法仿佛是绵里藏针,直指小说的内里。这20年来的时代变迁通过小镇中的两位小人物和一台收音机巧妙地表现出来。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是谭二和李卓杰,他们拥有一个相同之处:“抢风气”,而这所谓“风气”的标志或者象征物就是一台令人垂涎的收音机,而收音机却是具有时代象征意味的中心意象。正是因为谭二的收音机,镇民们了解到他们范围之外的世界,也了解到了“好了好了,变天了,要吃的便吃,要屌的便屌”的新时代即将来临。70年代的谭二,走在时代的风头浪尖上,向镇民散播收音机里的新闻让他在镇上出尽了风头,成了旁人(枯鬼)羡慕的对象,谭二将自己的房舍变成了修理收音机的小铺,随着女儿阿花出生,小铺搬到了凌风饭店对面,收音机仿佛是那个动乱时代中人们行为变化的风向标。但却由于时代的风云变化,在90年代落得了妻离子散的下场。
李卓杰与谭二的人物形象形成鲜明对比,无论从何种程度上说,他都显得分外低调。虽说他也有一台收音机,也开有一家修理铺,但是没有像谭二一样开到街面上,也没有像谭二三易其业,而是一心一意守着陈旧的收音机细心钻研,并且利用天线学习外语,“写的是我们一个也不识的字。那些字像鬼画符,像土里扭曲的蚯蚓。”他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不向旁人袒露自己,甚至人们连李卓杰的长相也只能凭借“偶尔的照面中获得谈资”,并且“甚至没有人听过他在街巷上说上一句稍为完整的话……”如有客人来访,先是高高的阁楼以示主人的高远难登,后是阿妈通报之后才能一睹真容,这样的访客模式显得主人更加高深莫测。李卓杰仿佛将自己封锁在高高的阁楼之上,看似与外界绝缘,实则通过屋顶上的一根天线与更遥远的世界接合,通过自己的勤奋和好时代的机遇赢得了转变命运的机会,成了公家人之后平步青云。在相同时代背景下,人物不同命运的走向上,一个不断上升,另一个却不断下降。小说不仅是讲故事,往往更加看重如何讲故事,这篇小说最大的亮点就是削弱了小说的故事性,而将哲理或者禅理的一些元素掺入其中,让人读来犹如飘然敦化一般。文中充斥着大量的有关“静观”的禅理,这种意蕴提升了小说的内涵,加深的小说的深度,提升了小说的理解难度,小说不仅仅以故事的紧张程度吸引读者。
李宏伟《并蒂爱情》(《人民文学》2014年第2期)所使用的叙述手法更显新潮。虽然小说以爱情观的探讨为主题,但叙述的手法却打破了以往所有爱情小说的写作范式,不仅使小说的形式显得新异,更加深的小说情节的后现代性的荒诞感。小说整体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共九章,叙述了一个奇幻的故事,儿时的张柏家庭不幸,酗酒的父亲、软弱的母亲以及没有爱情的父母的婚姻,使他对爱情产生了无比的渴望。小张柏怂恿母亲顺利逃脱出父亲的魔爪后坚强地分担母亲维持家计的重担,与母亲一起在水果糖厂工作。一日,他因为生病坚持工作感动了厂长,得到了三颗水果糖回到家中修养,在蒙眬中城市仙女现身,被小张柏的善良打动,答应他可以许下三个愿望。仙女满足了他找到理想伴侣并永不分离的愿望,张柏和秦思一夜之间变成了连体夫妇,他们的肋部像连体婴儿一般长在了一起,从此以后他们便形影不离,终于满足了当初热恋时“时时刻刻在一起”的爱情宏愿。小说便从这里开始了,张柏和妻子一起出席彼此的社会活动,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引来了不少奇特的眼光,但却不能使他们内心的激动减少丝毫。但他们无时不刻的永恒共在,也带来了新的问题,首先是衣着和生活用具都需要进行特殊的处理,连去厕所或许都要使用成人尿不湿,更为严重的是,夫妻生活也由于无时不在的共体减少了兴味。他们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张柏找出孩童时代的皱巴巴的糖纸,将城市仙女呼唤出来,说出了第三个愿望。
小说中有许多西方文学的经典元素,夫妻一夜之间变成连体人让我们想起了卡夫卡的变形记;连体夫妻相连的肋部是一个特殊的意象,《圣经》当中肋骨象征着爱情的永恒一体;主人公展开糖纸许下愿望与阿拉神灯有异曲同工之妙,等等。这些西方经典元素杂糅在文章的第一部分当中,使小说读来显得夸张、神奇又充满荒诞和讽刺意味。小说的第二部分即《第二爱情》则使用了新潮的小说形式,作者采用了新闻消息、通讯、网站链接、采访录等形式揭开了张松跳楼未遂之谜。人大教授张松为何跳楼?是由于感情出现了危机还是新潮的行为艺术?这样的疑问在层层的调查报道中揭开了谜底。不仅渲染出小说的紧张神秘气氛,更将张松的混乱感情生活公之于众,原本荒淫无度的张松为了怎样的一个女人制造出这场跳楼剧情,这成为人们追踪的方向。琴师终于被“人肉”了出来,随着她的出场,这场看似闹剧也揭开了谜底。相比与“第一爱情”中的童话情节,“第二爱情”更接近真实。爱情最简单也最复杂,形式的繁杂也象征着这种无意的探索。
《鲈鱼的理由》(《时代文学》2014年1月上半月刊)这一题目本身就很夺人眼球,其中隐含的神秘色彩会令读者浮想联翩,阅读期待由此展开。小说采用了倒叙的手法,增添了一丝神秘氛围。随着小说渐渐漫开,我们忽而发觉,原来鲈鱼是“我”的闺中密友,鲈鱼的婚姻原本美满,但是随着丈夫外出挂职起,她找到了比婚姻更加快乐的业余生活,世界恍然间明亮了起来。这也就是“鲈鱼的理由”。但在她丈夫看来“理由不够充分”,即没有外遇不能离婚。于是鲈鱼便开始明目张胆地寻找情夫,想要尽快逃离使她生厌的无聊婚姻。就在四个中年闺密在一起商讨鲈鱼的感情生活时,也随即揭示出了其他三人的婚恋观:小锦有一位同为大学教授的老公,经常招收女弟子使小锦颇为烦恼,曾拼尽全力捍卫自己的婚姻,对鲈鱼没有第三者却要离婚的现状表示不可理解;大丽与老公两人都有外遇,却依然能够维系正常的家庭生活,这种畸形的婚姻在她自己看来才是最科学的,她鄙视离婚,认为离婚是对孩子最不负责的表现;而我与鲈鱼有相同的困惑,常常会对婚姻感到莫名的失望,渴望一种纯粹的感情,却往往受其所累。“我”是闺密中最能理解鲈鱼困处的,便将自己的老公借给鲈鱼,而自己亲自为他们拍了一组妖娆惊艳的密照,鲈鱼将这些照片寄给老公之后,终于遂愿离婚成功。那么说来,鲈鱼是成功的,因为俗常的婚姻无处不在,包括“我”的婚姻也同样俗常,但“我”却没有鲈鱼的勇气去逃离,去追求别样的生活,只能躺在酗酒的老公身边常常想起鲈鱼的脸庞。
梁开赵的《走过安泰尔广场》(《山东文学》2014年第4期上半月刊)可以视为一篇探索性的作品。小说的主人公木水是一位刚刚刑满释放人员,他满带着怨气、愤怒与报复的欲望从监狱中走出来,寻找当年揭发他的刘向东,然而木水走过曾经熟悉的安泰尔广场时,城市的面貌早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样子,“水泥地面平坦如镜,晶亮的宽大玻璃窗竖起肯德基、KTV、SPA广告、服装专卖店等商家招牌。”木水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当木水向记忆中刘向东的居所走去,才发现原来的家属区早已被开发成了住宅小区,而里面居住的人早已变换了模样。木水无奈又找到刘向东曾经的工厂,谁知厂子倒闭,工人遣散,早已人去楼空。就在木水不知所措的时候,昔日的恋人马娟出现了,但随之而来的是给木水的严重打击,马娟不仅已嫁做人妇,而且结婚的对象就是自己昔日的朋友、现今的敌人刘向东。在木水了解到马娟患有不孕症,刘向东厂子也并不景气之后,报复的气焰立即减少了一多半。木水来到了安泰尔广场的一家冷饮店打发着下午的时光。木水的眼神随着广场上的人流随意流淌,不巧在一堆起争执的人群中看到了刘向东的身影,刘向东给一个装瞎的人主持正义被人殴打,这画面无数次在木水脑海中闪现过,那么熟悉,但又陌生,因为自己只充当了旁观者的角色。目送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刘向东离开,木水将报复的计划完全放弃了。他顺利地应聘上一家服装店的电工,就在木水以一副全新的形象走向自己家里时,却发现大哥和父亲正在由于拆迁补偿的问题与人起争执,木水大声说:“爸,大哥,我回来了!”随即从口袋掏出小刀,朝那个男人走去。小说就在这个关键节点上结束了,特别是用一句有意味的话:“他没忘记自己是个左撇子”将故事的空间扩展到某种意义上的最大化,从而一举扩充了小说的叙事空间。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