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2014-05-30 06:38玉荷
当代小说 2014年8期
关键词:姥娘马车姥爷

玉荷

紧缝慢缝,母亲总算把姥娘和姥爷的被子缝好了。

打从上午十点来钟,一走进姥娘家的门,母亲就脚不沾地地忙,结果,到这当儿,要是不阴着天的话,太阳还是下到大半晌了,离山尖尖也就那么一竿子高了。每年秋天里,母亲都要把姥娘、姥爷的被子拆洗一遍,缝好。还有他们的棉袄、棉裤。

本来,今年,要是依着姥爷的话,就甭拆洗了,怪忙的。又不太脏。那几个破的地方,去年刚补了。可母亲不同意,把我朝炕上一放,拿个去年葫芦架上结的半大干葫芦塞到我手里,让我抱着啃,拽过来姥娘、姥爷的被子,还有棉袄、棉裤,嘭嘭拆开,用辘轳一桶一桶地绞上来院子里的井水,倒进木盆里,扑哧扑哧地搓洗,哗啦哗啦地拧水,啪啪地抖着朝晒衣绳上晾。到吃晌午饭的空儿,才把我从炕上抱起,揽在怀里,掀起衣襟,喂了次奶。

吃了晌午饭,姥爷、姥娘非让母亲歇歇晌,睡会儿。他们心疼闺女。母亲拧不过,只好躺下了,不过,仅两袋烟的工夫,又起来了。摸摸晒的布面干了,收进来,摊在炕上,絮好棉絮,一针一针地往起缝。先姥娘、姥爷的被子,后姥娘、姥爷的棉袄、棉裤,一件,一件。过不大会儿,银亮亮的针尖在头发上蹭蹭,一闪一闪。母亲腿盘着,腰冲前弯着。缝出的针脚匀称,线路笔直。一看就非常细致。在村里为闺女时,母亲的针线就是数得着的。特别是做出的鞋。

把棉袄、棉裤嗒嗒叠好,放柜子上,把被子嗒嗒叠好,放在炕梢。母亲摘摘沾在身上的碎棉花毛毛,团团,塞到炕席下,脚找着鞋,嘎噔,下了炕,收拾回我们张家营子的东西。折起晒衣绳上的四片尿布,放在包袱里,对角唰唰系起来,给我把尿,口哨嘘嘘嘘。

姥爷、姥娘挽留,都这晚了,大老远的路哩,说不一定还要下雨,住一宿吧?好不容易来一回!母亲说,就给生产队请了一天假,又是中秋。他爹说好到半路接我的。下回再住吧。姥娘抱怨,每回都是下回,也没见你住下几回。母亲笑笑,娘!

姥爷只好送母亲和我出来。

母亲在前,姥爷在后。母亲抱着我,姥爷提着包袱。回张家营子啊重庆他娘?重庆是我哥。啊,推玉米秸呀三叔?母亲跟姥娘家村里的乡亲打着招呼。村街上到处堆着玉米秸、烟秸、地瓜蔓子。墙上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全是一九六二年那个时候的一些政治口号。当然,也有在这之前几年写的,还没有完全被日晒雨淋掉的:“砸碎小锅铸大锅,大食堂里笑呵呵”、“一年超英,二年赶美,三年进入共产主义”、“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大食堂天天像过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出了村口,母亲对姥爷说,爹,你回吧!姥爷说,再送送吧?母亲说,甭了,一会儿他爹就接过来了。姥爷把包袱递给了母亲,跟趴在母亲肩上的我说,抚顺,再见!母亲抓着我的手,朝姥爷摇摇,跟姥爷再见!其实我什么也不懂,才十个月,只知道冲着姥爷笑,咯咯咯,咯咯咯。

姥爷回去了,母亲抱着我,往前走。

到我们张家营子大约八公里,全是乡村土公路。谈不上平坦,但也不太难走。马车、独轮车、行人都从这些路上过。

母亲结婚时,走的就是这些路。坐的父亲赶的马车。

一开始父亲寻思用轿,都订好了,邻村毕善人家的。他们家开着轿行。四邻八庄,有用轿的,都去他那里租。一升高粱米。轿夫找了六个,个个经验丰富。抬轿,既要有力气,还要有技巧,抬不好,轿夫死累,坐的也难受。关键是步幅要齐,要稳,随着轿子一上一下的颤动,一步一步,朝前迈动。配合好了,甭说抬的和坐的了,就是瞧的人,一悠一悠地,心里也舒坦。这需要功夫。临娶的前几天,父亲到集上赶集,买结婚用的五斤棉花,准备买好了,连同六十块钱,一起给我母亲送过去。集上,碰见了给我母亲买鞋的姥爷。姥爷说,那啥,正好我带回去吧。父亲自然乐意,省得多跑一趟。把棉花、钱,全给了姥爷,二人说了几句话,一个南,一个北,往回走。

走出五六步,姥爷回过头来,福根。父亲叫陈福根。听到姥爷叫,父亲站下了,转过身来,看着姥爷。那天,那啥,甭用轿了,租轿雇轿夫的,不是咱讲究的,姥爷说。简简单单就行。他把肩上的棉花包袱换个肩,你不是会赶马车吗?套个骡子,去把二妮接来就行。也甭用响器班子。

父亲感激地答,嗳。

父亲就把租的轿退了,雇的六个轿夫辞了,套了辆马车,把母亲娶来了。

下着小雪。

父亲在马车上用芦苇席搭了个弧形的棚子,乌篷船的那种。借了匹乌溜溜的大骡子,骡子脖子上戴着亮晃晃的黄铜铃铛,头一甩,哗啷啷,哗啷啷。母亲穿着红棉裤、红袄,头顶红盖头,如一团火,被雪一衬,分外鲜艳。

父亲从姥爷家出来,待母亲在几个本家嫂子的搀扶下,蹬上马车,车厢里坐好后,鞭子一甩,出发了,驾!

出庄子不远,父亲跳上马车,坐在了前面的左辕上。车轮碾着雪,噗噗地朝前滚。右车辕上吊着盏马灯。灯罩子上包片红纸。光晕投在雪地上,一晃,一晃。

西北风裹着雪花,一阵阵卷过来,划到脸上,刀子一样。父亲转过身来,看了看车厢里的母亲,钻进车棚子里问,冷不?

母亲没说话。临出门时,母亲的婶子交代过,路上不能吱声,讨吉利。

父亲见母亲没说话,以为母亲冷,就搓搓手,摸母亲露在棉裤腿外的脚腕子,果然凉,啪啪解开自己的棉袄,扒掉母亲的鞋,把母亲的一双脚搂在怀里,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母亲一下子软得不行了。一股被疼爱的幸福感,一下子流遍了全身,从头发梢,到脚趾甲盖。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不由一暖。

母亲嚓嚓地走着。左脚朝前一迈,右腰屁股上边那里向里一凹;右脚朝前一迈,左腰屁股上边那里向里一凹。

这条路上,已记不清这样来来回回地走过多少回了。八年,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媳妇,成了拥有两个儿子的母亲了。

哥就是在这条路上怀上的。那年春天里。山坡上那棵大柿子树边的野桃树旁。

母亲到我姥娘家去,说想我姥娘了。父亲送,前头牵着头借来的灰叫驴。母亲挽个花包袱,驴背上冲一边坐着。

驴蹄嘚嘚,沿山路蜿蜒。灰叫驴不时昂起脖子,叫几声,啊——啊——啊——

蜜蜂在花丛间起舞,蝴蝶在路旁飘飞。

走到一个坡处,母亲小腹胀胀的,想小解。早晨多喝了碗地瓜粥。怕剩下浪费了。父亲把母亲抱下来,接过包袱。母亲拨着树枝,躲进山沟里。父亲走到路边的那棵大柿子树下,望着远村近树,脱下外面的衣服,坐在了地上,掐一节青草含在嘴里。

过会儿,母亲从沟里过来了,扎着腰上的布绳,走?父亲看看母亲鼻尖上微微的细汗,褂子里翘翘的胸,细细的腰,心急跳起来,吐掉嘴里的青草,放下包袱,右手搂住母亲的背,左手抄起母亲的两腿,把母亲抱到了那棵野桃树旁,猛烈而又仔细地耕耘了一遍。母亲感觉似乎有种子进入了期待已久的垄沟,并咔地扎根了,真就怀了我哥。

生哥,快过年了,天特别冷。母亲拖着身子,提前把房子打扫了,衣服、被褥,翻拆了,院子清理了。做个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谁能保得住过来,还是过不来?万一被死神一下子拖住了,也许就永远地和亲人们告别了,特别是头生孩子。母亲在娘家见过那些生孩子生走了的,有的孩子生下来了,当娘的走了,有的孩子没能生下来,母子一块儿走了。墓地里刨个坑,起个包,不久长满荒草,年轻轻的,就那么了结了。所以,母亲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归置归置,到时如果母子平安,亲戚朋友来看望了,心里瞧着舒坦。而如果要是万一了,人来朝墓地里埋,也不会数落自己是个懒媳妇,家里弄得横不是横,竖不是竖,埋汰,被瞧不起。何况,到那时,父亲也许一时半会儿,找不上个新的,不把该洗的给他洗好,该收拾的给他收拾好,一个人,该怎么过日子呢?

所幸母子平安。

肚子是晚饭后开始疼的,一阵疼过一阵,父亲赶紧找来了芳婶,她是村里的接生婆,家家户户,生孩子都找她。到下半夜两三点,母亲疼得不行了,大汗淋漓,但咬着牙,尽量不哼哼,还不知生个啥呢,大呼小叫的,怕叫邻居笑话。芳婶一边指挥着母亲曲腿,放松身子,一边指挥着父亲烧热水,洗盆子。用劲,用劲。芳婶对母亲说。母亲就咬着被子,用上全身力气。芳婶说,再用劲,再用劲。母亲就再用劲。哇!哇!传来哭声。是哥。

父亲一下一下,给母亲擦那一头一脸像被水浇过的汗。

有孩不愁长。转眼,哥留着毛盖头,自己满街满院地跑了,再过两年,就该上学,成学生娃了。

一想到哥,母亲担心起来了,寻思,父亲来接,也不知哥有没有人管,会不会自己在家,黑天了害怕,哭啊?母亲叹口气,心里一锯一锯的,可别乱划火,把柴火给点着,或用菜刀砍东西,把手砍破呀!去年年二十八的时候,父亲到公社肉食店排了四回队,买回来五斤猪肠子,一遍遍用碱搓了,煮好了,放进瓷盆里,母亲对哥说,我去对门,给你二婶子家送一碗,你在家好好呆着,我一会儿就回来。哥说嗳。可等母亲回来,哥把瓷盆弄翻了,猪肠子扣了一地,猪仔正呱嗒呱嗒地吞食。哥一裤子的汤汤水水。

母亲不由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母亲感觉胳膊有点酸,把怀中已睡着了的我,换了个肩,倒换了倒换胳膊。手移动着,摸我屁股上的尿布,没摸着。再摸,还是没有。低下头一瞅,呀,没了!就地转着身看了看地下,也没有。朝来的路望了望,还是没有,记得姥爷送到村头时,给我包好了的,赶紧返回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找。母亲可舍不得把这片尿布给弄丢了。它在我所有的尿布中是最好的。母亲的一件破秋衣做的,柔软、舒适。母亲还寻思,给我做完了尿布,再打成袼褙,然后从杏花家寻个鞋样子,纳双鞋底,给父亲做双鞋呢。父亲穿鞋特费,天天刨地运粪,砍柴拔草,脱土坯,垫猪圈,一闲不闲。

一边朝前面的路面上找着,一面朝前走。对面过来个推独轮车的。母亲问,大哥,你捡到一片尿布没有?那大哥说,是不是粉红色的呀?母亲说,是,是啊!我儿子抚顺的。大哥说,一个赶马车的大叔捡到了。母亲问,那,他在哪呀?大哥朝西北指指,他赶着马车,从北边的那个十字路口,朝那去了。母亲赶忙说,谢谢,谢谢你!抱着我匆匆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朝西追去。

大老远看到了西边的那辆马车,母亲喊,赶马车的大叔,你等一等!马车根本听不见,继续走。急得母亲小跑起来。追着追着,马车听见母亲喊了,停下了。母亲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尿布果然是大叔捡到了,从草料袋子上拿过来,递给了母亲。母亲道了谢,往回走,天渐渐黑了,走到十字路口,再朝南走时,已经黑透了。

母亲有点慌慌了。

扑棱棱,一个夜猫子从路边的地里飞起来,漆黑中,嘎嘎叫两声,母亲倏地吓了一慌,心嗵嗵直跳,发现是只夜猫子,用挎包袱的那只手捂着胸口,舒口气,娘哎,吓死了!

再往前走,就老觉得后面有人跟着,都能听到鞋底与路面的摩擦声,越听越像。还不敢回头。说人走夜路时,肩膀上一边都有一盏人看不见的灯,如果遇到鬼,鬼害怕这两盏灯,只能远远跟着,不敢靠近,可如果你要是回了头,那么,朝左回,就会把左边的灯吹灭,朝右回,就会把右边的灯吹灭,鬼就会扑上来,咬住你的脖子,喝你的血。

母亲盼着父亲出现,寻思,就在前面,只要有父亲,就好了。

嚓嚓,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能看出来人的身影了。母亲赶忙喊,抚顺他爹,抚顺他爹。来人咳嗽了一声,却不是,路过的。嗨!母亲问,你看到前面有过来的吗?答,没有!噢!母亲说,谢谢!

拐上山坡,落雨了,滴答,滴答。母亲仰起头试试,以为下不大,慢慢地,却淅淅沥沥起来。秋天的雨,有点凉。母亲把一片尿布顶在头上,把几片尿布盖在我身上。

到我们张家营子,也就三公里了,走下这个坡,再往南走,不多远,就到了。这当儿,母亲知道父亲不会来接了。都啥时辰了?要来,早来了。昨天,生产队里分了两个南瓜,今天给我姥娘家送去一个,还寻思父亲来接了后,今晚回家,一起熬南瓜汤,过中秋来,这要到家,指定过不成了,谁家半夜里过呀?有病吗?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娘家住下哩。母亲不由埋怨起父亲来,说好了接的,咋能就不来呢?一个大老爷们。真是的!一不留神,滑了一脚,噗噔,母亲跪在了地上,把我吓哭了。母亲一边哄我,一边抹裤子膝盖上的泥,眼泪嗒嗒,掉下来。

再走,母亲左腿有点拐拉了,刚才膝盖碰破了,杀杀着疼。

前面路左边,是一片墓地。商柳村的,老大一片。母亲不由心里毛愣愣的,头发唰地绷绷起来。后背凉气嗖嗖。

隐隐地,墓地里传出一缕哭声。此时,母亲的耳朵特别好用,支棱着,哪怕轻微的声音,也会清清楚楚。

大晚上的,又下着雨,谁会在墓地里哭呢?哇——又一声,这回母亲听清了,心跳得不行了。

母亲听说过,有的鬼就是在墓地里,坐在坟头上,装成小媳妇,穿着毛蓝褂,梳个乌黑的鬏,背对着人轻声哭,一声一声,伤心不止,单等路过的人去劝。可当你过去劝她,她猛地回过头来时,你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个伤心漂亮的小媳妇,而是个脸虽然只有二指宽,但却有一尺长,红舌头耷拉到胸膛的厉鬼。不过已经晚了,上当了,一下就被吓死了。

母亲想跑,又不敢,怕一跑,鬼趁机追过来,那就麻烦了。只能拼命朝前走。还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压抑着。

啪啦!墓地里传出一声响动,好像有人踢着花圈,或从坟上跳到草地上了。

母亲的眼蓦地恍惚了。汗,呼啦涌了出来。

过了墓地,一下跑起来,磕破的左膝盖也忘了,只知道使劲抱着我,扑噔扑噔跑。

喵——又一声,噢,好像是只猫!

可母亲没有停住脚步。

跑了阵子,看到路右边隐隐约约的有一堵堵墙。啊?招挡了?母亲吓坏了!

听说有人走夜路时,走着走着,会遇到四周都是墙,让你走不动。你要硬走,不是掉进坟坑里,就是摔到悬崖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停着别动,等到天亮。

母亲哆嗦着,站下了,细一琢磨,不对呀,招挡应该是墙在前面呐,怎么会在右边呢,猫着腰,别别着头,想看又怕看地一看,是一摞摞土坯。哎哟喂!走到邻村的土坯场了。刚才岔路口,应该上西南的,慌慌着,上东南了。

白跑了!

又倒回来。

一脚泥,一脚水。一脚高,一脚低。

终于到张家营子村村北的白杨树下了,母亲一下子出溜地上了,鼻子一吸一吸,哭了。

这娘家走的!这中秋过的!

全身早已透湿透湿的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滴滴答答地从衣服上朝下淌。我被母亲的哭声吓着了。母亲拍着我,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

到了家门前,想赶紧进去,院门还紧闭着。抬起手拍拍,没动静,再使上点劲,还是没有。

绕到上房的山墙处,摸起块砖头,一手抱着我,一手敲墙。砰砰砰,砰砰砰。墙皮都唰啦唰啦地敲下来了。

院门终于开了。吱——嘎!涩涩的。门轴潮湿。父亲一看是母亲,呀!怎么回来了?接母亲怀里的我。母亲一下把父亲的手甩开了。

到上房里,父亲点上灯。母亲说,陈福根,你个骗子,你不是说接我们吗?

我接了。父亲说。

接了?咋接的?嗯?躺炕上吗?

父亲说,我真接了。天还没黑就去了,到了山坡的北面,顺着路朝北一看,没看到你,一直到黑天了,也没有,寻思过节,你肯定住下了,要不,早看到你了。担心着重庆,就摸黑回来了。跟重庆喝了南瓜汤,这不,就睡了。没想到你回来了。

村后,山坡的北面,下了山坡,是一条南北走向,约摸三公里来长的土路,两边栽着碗口粗的杨树。如果从姥娘家出来,上东走,四十多分钟,朝南一拐,就是这条路,站在山坡上冲北一看,正好清清楚楚。

母亲寻思,可能自己从十字路口去找尿布的当儿,正好父亲站到山坡上了。而等到母亲找到尿布,回到十字路口,天黑了,父亲也走了。

你就不能多等一等吗?啊?母亲哭着,说好的,能不回来吗?你就不想接吧?父亲不吱声了,给母亲擦头发上的水。母亲一把夺过毛巾,不用!父亲说,我给你热南瓜汤。母亲说不喝!擦擦,抱着我,上炕,脸冲墙,睡了。

父亲站在炕前默了默,脱掉衣服,掀母亲的被子,讨好地说,我给你热乎热乎身子,母亲使劲拽着被子,不让。僵持了一会儿,父亲到底还是进母亲的被子了,紧贴着母亲的后背,抱母亲。手被甩开。再抱,再被甩开。父亲锲而不舍。母亲扭过身来,两手握拳,啪啪打父亲的肩膀。父亲任母亲噼噼啪啪。

母亲躺了会儿,起来了,到灶房里洗了洗,回了趟上房,又到灶房里去了,然后叮叮当当。父亲趿拉着鞋,戴顶破草帽,到灶房一看,见母亲坐在蒲团上,铜水瓢朝水瓮里舀水,洗衣板上噗噗搓衣服。问,咋还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洗开衣服了呢?母亲说,跟人家北元媳妇说好的,衣服我就借穿一天,下雨弄得这么脏,不赶紧洗洗晾干了,明天上午怎么还?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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