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敏芳
(渭南师范学院西部区域经济与城市发展研究院,陕西渭南714099)
礼仪是“礼”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传统六艺中,“礼”排第一。司马迁把《礼书》列为《史记》“八书”的第一位,充分说明了国人重视礼仪的传统。礼仪同其他诸如文字、绘画等人类文明形式一样,是人类不断摆脱愚昧、野蛮,走向文明、开化的标志和见证。中华民族历来以“礼仪之邦”闻名世界。其漫长的礼仪发展史分为礼仪的萌芽、礼仪的草创、礼仪的形成、礼仪的发展和变革、礼仪的强化、礼仪的衰落、现代礼仪和当代礼仪等8个时期。司马迁的《史记·礼书》成书于礼仪的强化时期。中国古代的“礼仪”从本质上讲更偏重于政治体制上的道德教化,而且礼和仪最早是分开使用的。研究《史记·礼书》中的礼仪思想,对找寻传统礼仪的合理内核、汲取传统文化的精华、复兴礼仪之邦具有重要意义。
关于礼的产生,司马迁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礼是根据人情而定的,他在《礼书》一开头就说:“余至大行礼官,观三代损益,乃知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其所由来尚矣。”[1]107他曾到大行礼官那里,研究夏、商、周三代礼制的演变,才知道,按照人情制定礼,依据人性制定仪,是由来已久的事了。
司马迁认为:“人生有欲,欲不得则不能无忿,忿而无度则量争,争则乱。”[1]108在他看来,人生下来就有其需求的欲望,如果欲望不能得到满足,就可能会恼怒忿恨,超过一定限度,必然发生纷争,进而会导致混乱不安,社会的正常秩序将会遭到破坏。于是,“先王恶其乱,故制礼仪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不穷于物,物不屈于欲,二者相待而长”[1]108,先王怕其混乱而导致社会秩序的不稳定,故制定了礼义,以满足人的需求和欲望。用以驯服和钳制人性之恶,使欲不穷于物,使人各安其位。这便是“礼之所起”。目的在于保持社会安定,天下统一,也就是说以礼来治理社会。
礼是社会规范,礼的历史即是中华民族心灵的文化史。司马迁说:“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1]107人类社会看似繁乱无序,但背后必然有其规范存在。所以他在此基础上主要强调礼的社会规范作用。“故绳者,直之至也;衡者,平之至也;规矩者,方圆之至也;礼者,人道之极也。”[1]109“礼”和“绳”“衡”“规矩”并举,目的在于说明礼对人的实践活动和行为的规范。以“礼”作为社会行为规范的准则,其目标就是“和”。它可以约束人类欲望,保证社会秩序,实现人际关系和谐。
《史记·礼书》中说:“文貌繁,情欲省,礼之隆也;文貌省,情欲繁,礼之杀也;文貌情欲相为内外表里,并行而杂,礼之中流也。[1]109”文貌是指礼之仪表,情欲是指礼之义理,二者和谐融为一体,才能达到“礼之中流”的最高境界。用今天的话来说,礼是表示对交往对象的尊重,仪是表示尊重的形式,这两者缺一不可,而且都要适度。
司马迁说:“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辨也。所谓辨者,贵贱有等,长少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也。”[1]108极为清楚地讲礼就是定等级制度的。就像历史上一直存在的不同级别的领导有不同的待遇一样,它可以用来区分尊卑贵贱的差别,上至君臣尊卑之序,下及黎庶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事事皆有适宜之度,物物文饰皆有节制。所以,司马迁说“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钜者钜,宜小者小。”[1]109为了区别尊卑贵贱,他特别提倡荀子说过的“礼有三本”。司马迁根据人们对礼的认识、践行的不同,而把人分为圣人、君子、士、民等。“不法礼者不足礼,谓之无方之民,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礼之中,能思索,谓之能虑;能虑勿易,谓之能固。能虑能固,加好之焉,圣矣。天者,高之极也;地者,下之极也;日月者,明之极也;无穷者,广大之极也;圣人者,道之极也。”[1]109如果能思念礼、维护礼,并更加爱好礼,那么就成为圣人,这里的圣人,就是有礼义之人。“故圣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失之矣。故儒者使人两得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失之者也。”[1]108儒家能以礼义养人之欲,节人之欲,使礼义和人的需求欲望同时满足,兼而有之。而墨家只依人的性情,而一味贪生贪利,又不尚礼义,所以是礼义、人欲“两失之”。
司马迁认为,礼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但是这种变化不是完全彻底改变,而是大礼不变,小礼可变。《史记·礼书第一》中讲到:“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更。”[1]107文景之世,礼制上没有太大作为,到了汉武,他重用儒者,“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易服色,封太山,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常典,垂之于后”[1]107-108。由此可见,无论是高祖还是武帝,他们变革的只是表面的一些东西,作为统治根基的“君君、臣臣”的核心是不变的;非但不变,而且还需加强,认为这是最深层的东西。司马迁认为秦制最可取之处在于“悉内六国之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1]107,从而使得“尊卑明而万事各得其所矣”,他并不以秦之短命而完全否定秦制。司马迁提出礼的发展要随着时代的演进而不断进行自我调节,应与社会的发展相适应,最好做到与时并进。历史的发展也印证了这一点。适应时代、社会的内容当然可以继承,与时、与世不符的内容、落后的做法就一定要抛弃。
司马迁认为,礼、法这两者,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还是以德为核心的礼。德是礼之义,礼是德之仪,礼治的内核是德治。警世明礼离不开“仁”,当然也离不开“德”。“故德厚者位尊,禄重者宠荣,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1]107因“仁”而“德”,有德者才能泽及四海、润及草木,大一统的实现是在明礼的基础上完成的。司马迁在讲“德”的时候是将其分为人德和天德的。人主以德配天才能明天道,而明天道才是礼之所在。
《礼书》指出:“天尊地卑,君臣定矣。高卑已陈,贵贱位矣。”司马迁在对臣子提出要求的时候,同样对君主的行为进行了规范。他把先祖、君师与天地并立为礼之三本,要求“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1]108,既然君主可以与天地并立,地位是如此之高,那么对他的要求也应相应提高。君主既然成为至高无上的“天之子”,就应该具有天帝那样高尚的德行,否则就会丧失民心。既然制定了礼仪,那么他就必须首先以身作则,他的行为德行要成为普天之下万民的表率,如此,则礼行矣;反之则礼必不行。这反映出其思想中的民主性精华。这段话对今天纠正官僚主义,治理不正之风,有很好的借鉴作用。
《史记·礼书》回顾了中国从周室衰微到大汉勃兴礼制的整个发展过程,从中不难得出:礼制建设的成败直接关乎到国运兴衰,它具有调和统治阶级内部关系的重要功能。司马迁说:“治辨之极也,强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一天下,臣诸侯也;弗由之,所以捐社稷也。”[1]108他认为,如用礼义来治国,则四方钦仰,无有攻伐,天下安定太平,如以礼义来引导天下,则天下之民必然归顺,如用礼义来表率天下,则天下必然遵循向慕。若舍弃礼义而不用,就等于是自己舍弃了国家,可见礼仪是强大而坚固之本。所以“天下从之者治,不从者乱;从之者安,不从者危”[1]109。正因为礼制对于整个社会都有统摄力,所以才对维持社会秩序的稳定有巨大的保障作用。司马迁是十分重视以礼事天的,即重视以礼治国的。他特别关注汉礼的建设,指出:“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舞曲,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更。”[1]107这是汉初礼制的实际情况,不难发现司马迁对礼学的基本态度,即站在以礼治国的立场上,肯定为汉初礼学昌明而作出贡献的人们。正因为礼仪制度有利于社会稳定,客观上也促使中国成为“礼仪之邦”,对形成中国的文化传统作出了贡献。
司马迁认为礼不仅能治国安邦,而且还有“养”的作用。《礼书》中指出:“故礼者养也。稻粱五味,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苣,所以养鼻也;钟鼓管弦,所以养耳也;刻镂文章,所以养目也;疏房床第几席,所以养体也。”[1]108因为人都是有欲望的,礼的作用在于满足人的欲望、同时节制人的欲望。先王制定礼仪制度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合理需求,使人不为外物所役使,调节物与人欲的关系,找寻二者之间最佳的平衡点,让人的欲求尽可能得到满足,尽量避免由人的争斗而引起的矛盾,避免导致天下大乱。当有限的物(资源)无法满足无限的求(欲望),这时就需要礼仪来发挥节制人的欲求、教导人的思想的作用了。在司马迁看来,制礼作乐除了满足人的欲望之外,更重要的是节制人的不合理奢求,引导、规范人的思想和行为,使之避免为争夺而泯灭人的善良本性,从而避免大乱的局面出现,实现天下之大治。司马迁关于礼的作用的观点充分肯定了人的本性,看到了人性自私的一面,同时承认了欲望的客观存在,反映了他对社会生活的深刻洞察。
我国清末思想家龚自珍在《古史钩沉论二》中说:“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古往今来,真正的灭绝种族是灭亡于其自有文化的消失。中国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没有发生过文化中断(长时期的)的国家。未来的竞争将会越来越多地在文化领域中展开。中国能否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取决于我们能否在吸收先进外来文化的基础上建立起自身强势的礼仪文化并将它的精华发扬光大。令人汗颜的是,我国传统礼仪文化在韩国、日本保存颇多,而在其发源地中国长期却被视为“四旧”和“封建礼数”遭到破坏。表示敬意的得体的言行举止已很少见。由于没有文化自信,我国的婚礼越来越失去民族特性而急剧地西化;过生日也模仿西方人吃蛋糕、吹蜡烛、唱外国歌;圣诞节、情人节等正日益成为中国年轻人的重大节日。作为民族文化表征的礼仪、节日一旦全部西化,就表明本土文化有被国民抛弃的可能,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重视传统礼仪文化、重建中华民族礼仪文化自信任重道远且刻不容缓。
传统礼仪教人尽量克制自己,欲望有所节制,不能一味任其发展而不加以约束。这种观点是很科学的。行为合于礼,是有修养的表现,反之则不能登大雅之堂。传统礼仪文化在促人自省方面有独特优势,自省能提高自身修养,通过规范个人行为,来维护和规范社会秩序。因此,作为外在规范的“礼”,对人的思想行为具有一定的强制力和约束力,只有人人都自律了才能做到以礼相待。自省、自律对于维护良好的社会秩序具有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作用。党的十八大以后中央出台的八项规定、十五项禁令……等文件,“扫四风”“反腐败”动真格,使全国人民看到了希望,对改变政府工作作风,提高办事效率,节约办事成本,形成廉洁文化,提高政府公信力有重要作用。
改革开放以后,我国出境旅游的人数与日俱增,但部分游人举止粗俗,在国外不守礼和不懂礼的新闻屡见不鲜,使我们“文明古国”“礼仪之邦”的民族形象大受损害。这说明不受礼仪约束,就会变得不文明、不道德,造成人际关系的紧张,破坏人际关系的和谐。传统文化中的礼仪,是我们对国民进行礼仪培训和教育的宝贵资源,中央高层在礼仪方面也给我们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当务之急是对普通百姓进行基本礼仪文明的普及教育,使他们懂礼、用礼,这直接关系着十几亿中国人在世界人民眼中的形象问题。
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的礼受到了过度的批判,甚至被全盘否定,生活中有些人甚至连起码的礼仪规范都没有了。人们把那些在礼仪上不拘小节的人,认为“潇洒”;把身穿奇装异服,口讲粗话的人,称为“有个性”。正式场合坐没有坐相,站没有站相,吃没有吃相,工作场合外穿着邋遢,小辈见了尊长连个招呼都不打,麻烦了别人连句感谢话也不说,在公共场所目无他人、任意所为,这都是没有修养的表现。礼仪是文化修养的一个体现,就算是社会下层百姓,也应知道言而有信,也应知道孝道节操,因此必须重视对基本礼仪规范的学习,把每一个人都教育成身心和谐、明礼诚信的人。
无数中外经济发展史证明,一个国家良好的社会风气有助于经济的发展。我国“礼仪之邦”这个称号历史悠久,自汉代就已开始。“汉代统一了鲁国的礼教和秦国的法律”,儒家的《周礼》《仪礼》《礼记》三本经典成为以后各个朝代制定礼仪典章的参考典籍。从汉代开始,中国开启了称雄世界1000多年的历史。西方经济的发展则是在经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的洗礼之后才超越了中国经济,所以文化促进经济的发展是一种必然现象。改革开放30多年来,我们的经济发展突飞猛进,然而这种发展也带来了一些后患,多年来存在的假冒伪劣、近年来突出的餐桌上的问题等无一不是和不讲礼仪、缺失诚信、唯利是图有关。其实从长远来说,商家良好的修养有利于产生财富。要知道人生的一切不是算来的而是“善”来的,不是“求”来的,而是“修”来的,尽管要在商言商,但起码的善良和良好的修养是积累财富的道德底线。当然,这里的修养并非只是指个人的修养,也包括全社会的修养,并且要有相应的制度和舆论来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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