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红
(山西中医学院,太原 030024)
清代乾隆嘉庆时期著名诗人、被誉为乾隆三大家的袁枚,年逾八旬犹声若洪钟,神清气朗,笔耕不辍,在清代的文化名人中算是难得的长寿老人。袁枚生于清康熙五十五年(1716),卒于清嘉庆二年(1797)。他天资聪颖,禀赋极高,乾隆四年(1739),23岁即考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乾隆十三年(1748),33岁辞官归家,定居江宁,此后不再出仕。袁枚以文章美食闻名于世,虽无专著论述养生之事,但从记述其思想活动以及生活习性的诗文中还是能够寻找到他顺应自然养生保健的端倪。
中医养生保健是在中国生命哲学指导下的实践,最早的中医典籍《黄帝内经》记载:“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强调了养生须顺应自然规律,饮食起居有道,才能形神共养,寿命长久。历史上中医养生保健以外避邪气、内养正气为基本原则的方法林林总总、纷繁复杂。袁枚豁达洒脱的生活态度、节宣有序的生活习性中,就包含了顺应自然、调和情志、饮食调养、谨慎起居、动静适宜等多种养生方法。
古人认为精、气、神为人身“三宝”,是人生命存亡的根本。《黄帝内经》说:“静则神藏, 躁则神亡”;“苍天之气,清静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之能害也,此因时之序”;“清静则肉腠闭拒, 虽有大风苛毒, 弗之能害”。清静可以使人心志安定,阳气充足,肤腠固密,抵御病邪入侵。《淮南子·原道训》说: “静而日充者以壮, 躁而日耗者以老。”齐梁间道教思想家、医学家陶弘景在《养性延命录·教诫》中也说: “静者寿,躁者夭。”这些论述意在强调清静对于生命长久的重要性。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归根曰静,静曰复命”,返回本根叫做静,静了才是复命。人要能做到清静,必须掌握正确的方法:“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道德经》),说明要做到静的关键是“不欲”,即不起贪欲,清静无为。三国魏思想家嵇康在其《养生论》中就曾说过,善于养生的人“清虚静泰,少私寡欲”,“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淳泊独著”。
袁枚少年得志,壮年放弃仕途归隐山林,对世事采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常心态,表现出超然物外、虚怀若谷的豁达胸襟。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悲喜适度胸若谷”、“凭人谤我作神仙”。他这种心平气和、顺势而为的生活态度不仅表现在对待名利上,还表现在对待生死的问题上。袁枚以一种淡然处之的态度来处理关于生死的问题,并在《答彭尺木进士书》中说:“独不见孟子之论生死乎曰:‘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陶潜之论生死乎曰:‘浮沉大化中,不恋亦不惧。’士君子纵不能学孟子,亦当法渊明。”以此表达他不计较寿命之长短、坦然面对死亡的生死观。袁枚气度宽宏,淡泊虚静,从容对待名利生死的心态有益于调养精神、保养正气,正契合了“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素问·上古天真论》)的养生原则。
袁枚在《书所见》中说他平生爱好很多,只有读书、写作、登山、养花伴其一生。他喜欢“摊书傍水竹”,即在依山傍水处读书。读书既能精神享受、修身养性,同时也可减少消耗,使精气内守,保养肾精[1]。山清水秀、幽雅清静的环境非常有利于养生,加之读书这种静养方式,故而能有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的养生效果。
历代文人都有品茗的雅趣,袁枚对品茶也颇有研究,并在《随园食单》“茶酒单”中详细叙述了茶及品茶过程:“杯小如胡桃,壶小如香椽,每斟无一两,上口不忍遽咽。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徐咀嚼而体贴之,果然清香扑鼻,舌有余甘。一杯之后再试一二杯,令人解躁平矜,怡情悦性。”他认为“武夷(茶)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茶叶性味甘苦,微寒无毒,有益思少睡、清热降火、消除疲劳的作用。饮茶的过程蕴含着养生的智慧,人们在清幽虚静的氛围中体会“天人合一”的意境,在一啜一饮之中使身心趋于纯净安宁,修身养性的功夫自在其中。
人的生命活动遵循自然界的客观规律而进行,人体的阴阳气血有赖饮食调养。张景岳说:“精血即形也,形即精血也。”养精血即养形体,而精血来源于水谷,人体可以通过饮食调摄达到“骨气已精”[2],即人体骨筋气血得到滋养而能强壮不衰。袁枚注重饮食细节、讲究生活品位是其健康长寿的重要保证。
食物有寒、热、温、凉四性,酸、苦、甘、辛、咸五味,饮食配合适宜则阴阳协调,有利于营养机体。《黄帝内经》中就有“人以水谷为本”,“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的论述。袁枚在《随园食单》“配搭须知”提出烹调食物“同类相配”的原则:“要使清者配清,浓者配浓,柔者配柔,刚者配刚,方有和合之妙。”在“上菜须知”中讲到饮食的顺序:“咸者宜先,淡者宜后;浓者宜先,薄者宜后;无汤者宜先,有汤者宜后”。对菜品的味道要求:“味要浓厚,不可油腻;味要清鲜,不可淡薄”。认为饮食要清淡,素食有利健康;提倡多食各种新鲜蔬菜和粗粮、豆制品。“豆腐煮得好,远胜燕窝;海菜若烧得不好,不如竹笋”[3]。袁枚的这些论述中就含有谨和五味、膳食平衡的理念。食物合理搭配、五味调和才能满足人体的需要,即膳食平衡。健康的食物含有多种丰富的营养成分,可以促进机体的生长发育,推迟衰老的发生,减少因衰老而招致的多种疾病,因此平衡膳食是长寿的关键因素。
按照人体的生理节律及四季气候的特点选择适宜的食物并按时进食,从而达到饮食调养的目的[2]。早在《周礼·天官》“医师”一章中就有饮食以时的记载,食医(相当于现在的营养师)负责帝王的饮食,凡是调配饮食“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袁枚《随园食单》“时节须知”中也有四季饮食的论述,如“冬宜食牛羊,移之于夏,非其时也。夏宜食干腊,移之于冬,非其时也。辅佐之物,夏宜用芥末,冬宜用胡椒。当三伏天而得冬腌菜,贱物也,而竟成至宝矣。当秋凉时而得行鞭笋,亦贱物也,而视若珍馐矣。有先时而见好者,三月食鲥鱼是也。有后时而见好者,四月食芋艿是也。其他亦可类推。有过时而不可吃者,萝卜过时则心空,山笋过时则味苦,刀鲚过时则骨硬。所谓四时之序,成功者退,精华已竭,搴裳去之也”[3]。袁枚认为应根据季节吃适宜的食物及蔬菜、调味料,不宜吃过季的食物。《随园食单》处处体现着自然饮食的天然旨趣,虽是经验之谈却也富含饮食养生的道理。
“凡饮食滋味以养于生,食之有妨,反能为害……若得宜则益体,害则成疾,以此致危”(《金匮要略》);“食能排邪而安脏腑,悦情爽志以资气血”(《备急千金要方》),说明正确的饮食对人体健康有益,反之则为害;不合理的饮食习惯是使健康出现问题的根源。袁枚提出了“多寿只缘餐食少,不饱真是却病方”的饮食原则,反对饮食贪多过饱[3],被人们奉为长寿秘诀。袁枚还在《随园食单》中记叙了黄芪蒸鸡治瘵,油腻后食马兰头醒脾,醉饱之余吃酸菜能醒脾解酒,野禽味鲜易于消化的药食同源常识。并在《随园食单》“洁净须知”一节强调要“多洗手、多换布”[3],首次提出饮食卫生安全的理念。
养生的宗旨在于身体的阴阳平衡。《黄帝内经》说:“生之本,本于阴阳”;“和于阴阳,调于四时”;“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精宁静不耗,阳气固密不散,阴阳保持动态平衡,才能使人精神旺盛,生命活动正常。《灵枢·岁露》载: “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人体必须顺应四时气候的变化,适应外界环境,使机体与自然相协调,藉以保全生命,以增进人体的健康。袁枚在《随园诗话》“养生之道”中也谈论了一些这方面的经验:“康节先生有三不出之戒,谓风不出,雨不出,大寒暑不出也。余七十后,惟暑不出,过中秋才出,此定例也。”老年人肾气渐衰,气血不足,形体虚弱,在烈日炎炎的夏季不要外出,以防中暑。“始知将尽灯,不可使扇风;又如将落叶,何堪风再戕!寄语衰年人,寒暑宜周防”(《病后作》)。袁枚认为人之将老,身体虚衰,经不起虚邪贼风的入侵,告诫老年人要谨慎预防寒暑的变化,以免疾病的侵扰。
静以养阴,动以养阳;静以养神,动以养形。东汉医学家华佗善于养生,年逾百岁,认为“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可使之极尔”,适当的运动有益身体健康,并创造了以体育活动与气功结合的健身运动“五禽戏”,教导人们通过运动来保养身体,“养身莫善于习动”(颜元《言行录》)。袁枚一生喜欢游历,纵情山水,数十年中游遍大江南北,“足迹造东南山水佳处皆遍”,“游遍山巅和水崖”。《病后作》一诗描写了他60多岁时聪强过人、生龙活虎的身体状态:“我年六十四,今春犹聪强。上山不嫌高,坐夜不厌长。有时逸性发,跳跃如生獐。”70岁时他游历江南多地,还与朋友一起比赛攀登黄山,写下“自觉山人胆足夸,行年七十走天涯。公然一万三千里,听水听风笑到家”的诗句。77岁时两次游历天台山,“一息尚存我,千山不让人。重携买寿杖,直渡大江春。柳絮飞如雪,桃花吹满身。亲朋齐莞尔,此老越精神”(《二月二十八日出门重游天台》),表现了袁枚精神健硕、对登山情有独钟的心情。传统养生学认为,神和形是构成人体生命的两大要素,形神统一是生命存在的主要保证,形神共养是延年益寿的主要手段。“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养生论》),动静结合,有助于神形共养。袁枚顺应自然、淡泊宁静的心态,积极健康、情趣雅致的爱好,使其始终能保持旺盛的精力和健康的体魄,直到晚年笔耕不辍:“譬如将民蚕,尚有未尽丝,何不快倾吐,一使千秋知”(《遣怀杂诗》)。
从“爱读诗书又恋花”,“或栽雨后花,或铲风中草”,“闲扫萧斋静扫蝇,修行何必定如僧”的诗文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袁枚在读书写作、品茗种花、洒扫清洁中修身养性,在游历与登山中健身养体的精神。这些看似平常的生活习惯与情趣爱好,却是有章可循、有法可依的养生保健活动,非常有利于调神健身、颐养生命。袁枚顺应自然的生活态度、情志高雅的生活方式值得人们学习借鉴。
[1] 孟庆云. 天佑苍生创岐黄[J]. 中医杂志,2008, 49(3) : 197-198.
[2] 翟双庆. 内经选读[M]. 北京: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2013:271-278.
[3] 袁枚. 随园食单[M]. 南京: 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