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桑塔格短篇小说女性主义叙事学探析

2013-08-15 00:55:15聂宝玉
关键词:桑塔格叙事学苏珊

聂宝玉

(1.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河南开封 475001;2.河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南郑州 450002)

一、引言

苏珊·桑塔格是美国当代重要作家,被誉为“美国公众的良心”和“西方当代最重要的女知识分子”。其作品涉及内容广泛,主要触及到当今社会的热点问题。桑塔格的作品一经出版,就引起了美国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中国国内引入桑塔格的作品始于葛林等人于1987年翻译戴维·洛奇(David Lodge)主编的《20世纪文学评论》一书中选编的《反对阐释》一文开始的。1997年,湖南美术出版社组织翻译出版了《论摄影》,从此掀开了大规模介绍翻译桑塔格作品的篇章。在对桑塔格的作品全面进行翻译的同时,中国的学者也开始了对其小说和批评著作的评论,近几年来尤其繁荣。国内学者对桑塔格的研究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主要着眼于桑塔格激进的文化和政治姿态;第二类主要针对她作为思想家所写的大量关于美学、文学摄影、疾病等的批评论文;第三类主要以她的长篇小说和剧本为研究对象,从不同角度对文本进行评述和解读[1]。迄今为止,在中国大陆对桑塔格的短篇小说的研究还很少,以王予霞的文章《“反对释义”的理论与实践——桑塔格和她的〈我等之辈〉》为代表,用反对阐释的理论和实践解读桑塔格的短篇小说集《我等之辈》[2]。

然而,桑塔格这位特立独行的公共知识分子,一直以来最看重的是自己在小说创作上的成就。她多次公开表达自己对小说创作的青睐,而把批评的写作看作是小说创作之余的副产品[3]。桑塔格本人一直十分肯定自己小说家的身份,并认为短篇小说也是自己的力作。在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说《中国旅行计划》、《美国魂》和《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中,桑塔格对女性主义叙事学中的叙事声音、叙事视角等各种叙事技巧进行了创造性实验,对女性主义学家苏珊·兰瑟所区分的三种叙事声音等独特叙事手法的巧妙运用,不仅起到了为文本赢得恰当的叙事声音的功效,更充分地表达了作者本人以及她所代表的一代人的意识形态。因此,不了解桑塔格短篇小说中独特的叙事技巧,就很难理解她的作品以及她所代表的美国知识分子的意识形态以及对社会问题的看法。

二、桑塔格短篇小说的叙事声音和作者意识

以女性主义叙事学家苏珊·兰瑟发表于1981年的专著《叙事行为:小说中的视角》为标志,女性主义叙事学在西方已有二十多年的发展历史,国内学者对这一理论的引进及阐释是以北京大学申丹教授为领军人物的学者发表的系列学术论文及理论专著为开端。

女性主义叙事学关注文本的叙述结构和文体特征。它利用经典叙事学对于“话语”层面结构技巧的系统研究成果关注女性文本的话语研究。其中,“声音”是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和经典叙事学共同关注的话题,但二者所关注的方向存在着不同之处。选择“声音”作为对女性文本的一个重要切入点的女性主义叙事学,借鉴了叙事学对于不同类型的叙述声音进行的技术区分,对叙述声音的技术探讨与女性主义的政治探讨相结合,研究叙述声音的社会性质和政治涵义,并考察导致作者选择特定叙述声音的历史原因。苏珊·兰瑟在《虚构的权威》中,围绕三种叙述模式展开讨论:个人型叙述声音、作者型叙述声音和集体型叙述声音。其中,作者型叙述声音和个人型叙述声音与经典叙事学的划分是一致的,而集体型叙述声音则是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创造性发挥。传统的研究方法和态度阻隔了叙事作品与读者和具体历史语境的关联,这就是经典叙事学最大的问题所在。女性主义叙事学在经典叙事学理论的基础上,引入了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加入了“女性经验”的性别批评方法,使文本的叙事技巧性别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女性主义叙事学将社会身份与叙事形式结合起来,用女性主义的批评精神改变了叙事学单一的形式主义倾向,叙事学的理论模式和实践由此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女性主义叙事学对文本的研究最终都归结于作者意识与叙述权威(作者权威、话语权威)。其中的关键词“叙述声音”等叙事风格都体现作者的叙述权威。女性主义叙事学为女性文本的分析提供了新的方法和模式,从此,女性文学有了一套新的话语系统来完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大厦。

(一)《中国旅行计划》的“个人型”叙事声音和作者意识

“个人型”叙事(personal voice)指的是说话人就是故事的参与者的叙述,其中讲故事的“我”也是故事中的主角,是该主角以往的自我[4](P18)。《中国旅行计划》在叙事方式上,作者主要以主观的第一人称即“个人型叙事”讲述她到中国旅行的计划,并展示出她的中国情缘,小说中的“我”即主人公本人。然而,在以“我”主观叙事的同时,又巧妙加入对话式的问答式。例如:

Will this trip appease a longing?

Q.[stalling for time]The longing to go to China,you mean?

A.Any longing.[5](P4)

在谈及中国的百年老蛋(hundred-year-old eggs)时,作者又用对话:

Q.Didn’t David try the eggs?More than once?

A.Yes.To please me.[5](P12)

在怀想去世的父亲时,再次出现对话体:

It is oppressive to have an invisible father.

Q.Doesn’t David also have an invisible father?

A.Yes.but David’s father is not a dead boy.[5](P18)

作者在“个人型”叙事讲述和展示的间或,巧妙地加入对话,恰当地运用叙事学中的“弥合”功能,体现出作者的匠心独运,使读者感觉到作者像是在和读者对话交流,从而拉近了作者和读者之间的距离,使读者的地位及参与文本的积极作用充分体现了出来,同时也充分体现了作者意识:桑塔格对中国之旅的向往,对构建中西文化差异的渴求。

(二)《美国魂》的“作者型”叙事声音和作者意识

苏珊·兰瑟用“作者型”叙事(authorial voice)取代了传统的“第三人称叙述”的提法。在这种叙述模式中,叙述者不是虚构世界的参与者,他与虚构人物分属两个不同的本体存在层面。作者型声音模式同时也是“故事外的”(extradiegetic)和集体的。苏珊·兰瑟指出:“我们把它的叙述对象类比想像为读者大众。‘作者型’这个词并非用来意指叙述者和作者之间某种实在的对应,而是表明这样的叙述声音产生或再生了作者权威的结构或功能性场景。”[4](P20)由于作者型叙述者存在于叙述时间以外,不会被事件加以“人化”,他们也就拥有某种常规性的权威。比起那种赋予小说人物的、甚至是正在叙述的小说人物的权威,这种作者型叙述者的权威更为优越。在《美国魂》(又译《美国精灵》)中,桑塔格主要采用了属于“作者型”叙述的全知叙事策略,俯瞰主人公言行举止的方方面面。不管主人公在做什么,叙述者都紧随其后,深入主人公的内心,洞察其思想。每当女主角Miss Flatface需要解决问题摆脱困境时,她就会听到伟人的指点,鼓励她大胆行事或禁止她不要去做。比如,当Miss Flatface决定抛弃从前而从事色情服务行当时,她听到本杰明·富兰克林等人在耳边怒斥她不要这样做:“Buffed by mechanical stares,Miss Flatface decided to enter upon a career of venery.The spirits of Ben Franklin and Tom Paine whispered hoarsely in her ears,beckoning and forbidding .”[5](P55)当她和一个黑人发生性关系时,她听到库珀等人的阻止声:“She felt the faint tingling in her stomach.The spirits of James Fenimore Cooper and Betsy Ross whispered in her ears,beckoning and forbidding.”[5](P59)当 Miss Flatface开始有女性觉醒意识时,耳边再次响起禁止声:“But now she felt the tug of sex loyalty.The spirits of Edith Wharton and Ethel Rosenberg whispered hoarsely in her ears beckoning and forbidding.”[5](P64)《美国魂》中尽管并没有用“我”“我们”这样的字眼,但在“作者型”的全知叙事方式下,主人公Miss Flatface毫无疑问代表了包括叙述者在内的二战后的一代美国人的迷茫。全知叙事方式把读者引入其中,引起人们强烈的共鸣,从而更充分地体现出作者所代表的战后美国青年一代(尤其是女性同胞)争取话语权的愿望。

(三)《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的“集体型”叙事声音和作者意识

“集体型”叙事声音(communal voice)是苏珊·兰瑟创造并使用的术语。所谓集体型叙述声音,指的是这样一系列的行为,它们或者表达了一种群体的共同声音,或者表达了各种声音的集合。在集体叙述过程中,某个具有一定规模的群体被赋予叙事权威;这种叙事权威通过多方位、交互陚权的叙述声音,也通过某个获得群体明显授权的个人的声音在文本中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4](P22)。《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就主要采用了兰瑟所定义的“集体型”叙述。小说篇名呼应十九世纪英国小说家特洛罗普的同名百章长篇小说,故事中,生病的主角不曾出场,也不曾提到他的姓名,全篇由他的一些朋友的谈话(间接引语)组成,涉及的人物共二十六人,他们的名字的头一个字母正好从A排到Z(Alieen,Betsy,Clarice,Donny,Ellen,Frank,Grey,Hilda,Ira,Jan,Kate,Lewis,Max,Nora,Orson,Paolo,Quentin,Robert,Stephen,Tanya,Ursula,Victor,Wesley,Xavier,Yvonne and Zack)。也许作者借此暗示他们代表着英文的二十六个字母,代表着整个美国社会。从这些友人的交谈中,读者得以了解到病人的情况。他大概三十多岁,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可观的收入,生活富裕而时髦。他住在曼哈顿的时尚地区,一栋曾经是旧商用房的顶楼,宽敞的家中还有不少的艺术收藏品。他是单身汉,而且是时髦的双性恋者。他的朋友们肯花时间反复地谈论他,是因为他患上了令所有人恐惧的疾病——艾滋病。朋友们对他的关心是真诚的,但也是有私心的。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朋友,他们是相信性滥交的那一代人,他们的关系早已因这曾经时髦的举止而被联系在了一起。一个人生了艾滋病,便在所有朋友当中引起连锁反应。他们为朋友难过,也为自己担心,不知道这条看不见的联系什么时候会在自己身上显现。整个故事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展开的。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读者得以越来越多地了解和熟悉他们,发现他们是一群可爱的人。他们单纯、热情、直爽,富有同情心;他们也有知识,有教养,有体面的职业;他们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同时也会互相嫉妒,争风吃醋。这群不再那么年轻的都市人,在可怕的艾滋病面前显得那么地困惑而无助。他们当中,不论男女,都会时不时地热泪盈眶,因为他们都在受到艾滋病的威胁。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小说中的“集体”叙述者们强调他们坦然面对生活,却自始至终没有点出“艾滋病”这个词,仿佛这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禁忌,使它充满了感性的气氛、感性的言语、感性的记忆和感性的判断。小说中“集体型”叙述声音把文本从具体个别的主人公和个人的情节移开,对西方小说中规定女性地位的那种混杂的社会约定提出质疑。以单言、轮言和共言叙述为模式对或多或少已经现实化的集体型叙述的考察表明,通过叙述形式来形成某种带有政治意义的女性集体的声音。更为重要的是,“集体”叙述方式展现了小说作者桑塔格对当下生活方式的迷茫,对理想生活方式的期盼。在她看来,理想的生活方式应如《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所描述的:朋友间相互理解,相互关爱,人们不再惧怕周围的疾病(特别是艾滋病)的存在。“no one is shunning him…no one is afraid to hug him or kiss him lightly on the mouth,in London we are,as usual…。”[6](P19)这对我们所处的各种疾病特别是艾滋病趋于泛滥而大众又对艾滋病人恐惧的时代具有一定的启迪和指导作用。

三 、结语

通过对短篇小说的叙事风格等叙事技巧进行探索性的实验,桑塔格不仅在小说的主题上,也在其叙事上成功地表达了她的观点、她的愿望和作者意识——整个社会包括女性作家应积极行动,构建中西方文化的桥梁,关注战后美国青年一代尤其是女性同胞,并促进疾病患者和常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及信任。桑塔格对女性主义叙事学中所区分的三种叙事声音有效而又充分的利用,一方面为文本赢得了恰如其分的叙事声音的功效和特点,另一方面则体现了她代表美国知识分子尤其是女性作家说话的立场,以及她作为战后美国女性作家对作者地位、叙事权威、女性政治及话语权等方面的渴求。

致射:本论文得到我的博士指导老师高继海教授的建议和修改,在此表示由衷的感谢!

:

[1]郝桂莲.苏珊·桑塔格在中国的接受与研究展望[J].当代外国文学,2010,(3).

[2]王予霞.“反对释义”的理论与实践:桑塔格和她的《我等之辈》[J].外国文学评论,1998,(4).

[3]张莉.分裂的自我,沉默的言说——苏珊·桑塔格小说创作概说[J].外国文学研究,2012,(3).

[4][美]苏珊·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M].黄必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5][美]Sontag,Susan.I,etcetera[M].New York:Vintage books edition,1979.

[6][美]Sontag,Susan.The Way We Live Now[M].New York:The Noonday Press,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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