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梅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教师
参加一次规格颇高的教研活动,听两位名师的公开课,颇为失望。第一位名师上课的整体架构且不说,只说一两个细节。在课的开头,她选了一位哲学大师的格言来为所教的课文作注。大师的话总有些深奥,但她没有请学生读读说说,也未就这句话与文本的联系作任何解释。她引用名言,颇像学生作文用此类素材涂脂抹粉,是为“用”而“用”,意在告诉大家:“我是读过这位大师的!”
接着她匆匆前行,学生的精彩点评她无心回应,文本也没有时间细细揣摩,只在她预设的思路上“赶路”。快下课时,她告诉学生,有一个知识点她一定要让大家记住,她今天的这节课,最重要的目的就在于此。我和学生一起期待她展示一段高论,结果投影上呈现的竟是一位中学语文界的知名专家关于如何阅读这类文章的一些常识。常识也就罢了,这段话的文风是典型的“浅入深出”,玩弄概念。学生本来知道如何阅读,读了这段话,反而会无所适从。她还请学生齐声诵读这段话,并把这段话牢记于心,用到以后的阅读中去。之前哲学大师的格言很短,她也没有舍得分出一点自己表演的时间请学生读一读;此处却花了几分钟,让学生来领悟专家的所谓高见。这位专家也参加了这次教研活动,我不由得想,他如在现场,会如何看待如此露骨的献媚。后来听说,那位专家说他辛辛苦苦培养的弟子们让自己很是失望:“他们的课我都没有勇气去听,只能拿着光盘自己回家看。”看来专家还是有判断力的。不知道这节课有没有刻录成光盘,如果没有,那这位老师的献媚可就是白费功夫了。
第二位名师将一篇回忆童年、略带感伤的散文,上成了一堂活泼热闹的诵读课。这也可以理解:教师对文本的理解有个人差异,使文本解读和教学方式呈现出多元开放的格局。问题在于,这位老师并不是让学生自己揣摩如何读,而是将课文打在投影上,添加类似“万分惊喜地”、“天真地,执著地”一类提示语,让学生按提示语读出文字中的情感。我不清楚如何才能读出“天真执著”的意味,看来学生也不甚明白,只是往夸张的方向去努力。其实学生读得如何也不重要,因为老师觉得那样太费时间,干脆直接范读,于是我们都欣赏了这位名师出色的朗读。后来我发现,她的读和写的教学环节,指向的都不过是自我表演罢了。最后,她出示了一幅对子,概括对这篇散文的阅读感受,仅留了两个空请学生填写。匆匆找了两个学生填空之后,她未作停留,便声情并茂地诵读她准备的答案,沉醉于自己的文采斐然。
我常诧异,这些名师胆子真大,开了这样一些自毁式的课,依然自信满满,到处示范。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本就在于“秀”,到处活动,混个脸熟,得名得利,至于课本身如何,并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日程很满,活动很多,即使原本还有些积淀,也损耗殆尽。课上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位摄影师曾这样评论中国当代的许多摄影作品:毫无个性和真诚可言,却充满唯美化和装饰性语汇;致命的缺陷在于不研究本体,光研究怎么把东西吆喝出去。比如拍一个喷薄欲出的太阳,把它拍得特别美,回头好贴在网络上给人看,好去参加评奖。摄影者在意的并非太阳本身的美与个体独特的审美体验,而是被观看与得奖的快感。我听公开课,也常有同感。课往往如同浮华的文化大散文,充满唯美化和装饰性的概念、活动,文本与学生却被撇在一边;教师在意的,是吆喝,而非课,更不是研究。吆喝可以快速地成名成家,而研究需要时间,需要沉静的心境。读书思考的习惯、心境一旦失去,就很难重拾,更何况这些名师很可能从未养成静心阅读与研究的习惯。
关于社会改造,胡适曾提倡“得寸进寸,得尺进尺”的点滴渐进。教师专业素养的提升,也是如此。我们甚至应当有“得尺进寸”的耐心与定力,才能打下坚实的基础。读了一点名言,学了一点理论,就如刘姥姥般满头戴花,则无异于“得寸进尺”。试问,底子单薄,行能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