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的互文解读

2013-06-25 21:17江莲
北方文学·下旬 2013年6期
关键词:文学翻译互文性

江莲

摘 要:林语堂用英文撰写的小说Moment in Peking通过描述京城三大家族的起落沉浮,展现了中国近现代社会的的深刻变化。作为中国与西方交流的桥梁,这部鸿篇巨著极大地促进了本国文化在西方的传播。此外,由于林语堂先生的双语(双文化)身份,他的创作实际上也是一个翻译过程,这些无不体现出这部小说的互文性特征。本文拟以互文性视角解读林语堂先生对Moment in Peking的创作,试图探讨如何将互文性与翻译、与文学创作相结合,同时亦期能为文学翻译研究提供一点参考价值。

关键词:互文性 文学翻译 Moment in Peking

互文性指文本之间的互涉关系。对于英汉翻译而言,由于英汉语两大互文网之间存在很大差异,调和差异是翻译面临的难题,如今这一概念业己成为文学研究领域和翻译研究领域中的一个热门话题。任何文本都是庞大的文本系统中的子系统,各子系统间互融互涉、相互交叉以体现出各自的价值与意义,这便是互文性的核心内涵。这一概念是法国哲学家、思想家、作家、女性主义者、精神分析师、心理分析学家、文学批评家、符号学家Julia Kristeva在其1966年的 “Word, Dialogue, and Novel” 一文中提出,随后此文在其第一本书《符号学》(1969)上发表,为人知晓(罗婷,2002)。此处提及她的众多头衔,出于暗示其思想发展脉络,以及其形成互文理论的庞大学术背景和特殊个人经历,在此不作详述。

Kristeva主要是在综合索绪尔深具影响力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蒋骁华,1998)和巴赫金的文学理论的基础上发展了互文性这一概念。这里的互文本决不是摘抄、剪贴或仿效的简单过程,而是说从文本网络中抽出的语义成分总是超越此文本而指向其它前文本,这些前文本把现在的话语置于与它们不可分割地联系着的更大的社会历史文本之中。Kristeva为文本理论注入了社会历史意义,恢复了语言与文本意义生成中的生命力;文本不再是传统的自主与自足的实体,而是动态与多元的过程。包含读者与作者、文本与他文本的互动,文本由此产生意义的多样化;同时以辩证的、动态的和发展的哲学观来看待翻译活动,原文与译文、作者与译者的关系不再被视为传统意义上的模仿与被模仿的关系而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

我国学者罗选民认为“在翻译中,文化层面的互文性应优先于语言层面的互文性”(谢天振,2000)。王树槐(2000)也提出“对于译者来说,他所优先考虑的是让译语语篇与读者的文化背景形成最大的互文,而不是拘泥于小到词句、大到语篇结构的对应,或语言层面的互文性”。前人对Moment in Peking及其译本的研究已经十分详实了,本文只是试图从翻译理论研究,结合文艺赏析的角度,再次品读此作品,希望能帮助读者更好的理解此作,不负林语堂先生的心血。可能的话,希望能引发新的思考

一.林语堂其人

Moment in Peking的作者林语堂在美国生活30余年,其大量的创作和译作都是以西方读者为主要目标。作为一个双文化学者,林语堂不仅深谙中华文化的精髓,而且又掏光于西方文化。“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而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以及“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是林语堂先生一生的真实写照(陈平原,1989)。他的基督教家庭成长环境、教会学校读书经历感受、国外留学生活熏陶滋养,加上其精通东西方文化、熟练中英文、行文幽默的创作特点,促使林语堂坚持以向西方世界介绍一度遭误读的中国社会和中华文明为其英文作品的创作目的,这在当时实属开创性的。因此,林语堂先生的大部分英文创作和翻译作品都以中国历史文化为主,除了Moment in Peking这一介绍中华文化的英文作品,《吾国吾民》、《孔子的智慧》、《老子的智慧》等著作也是林语堂先生为促进中西方文化交流所做的贡献。这些作品不仅在很大程度上满足西方对神秘东方的好奇,亦使其文化使者的身份在异域得到认可。林语堂先生向西方世界开启了一扇文化交流与分享的窗子,以一种温和中庸的笔触,描绘出一幅蕴育着深厚文化底蕴的中国社会并有着现代情趣且可知可感的中国人生活面貌。其作品Moment in Peking集理性的西方文化和对中国文化的深厚情感及历史使命感,在文化传播过程中取得了巨大成功。林语堂以西方享乐主义的鼻祖阿里斯蒂帕斯和伊壁鸠鲁为师,认为享受快乐乃是人生目的和道德基准,促其快乐人生观的形成:“我们说快乐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和目的,因为我们认为幸福生活是我们天生的最高的善,我们一切取舍都从快乐出发,我们的最终目的乃是得到快乐,而以感触为标准判断一切的善”,还认为“享乐是人生的本质和归宿”。无疑Moment in Peking是林语堂“愉快哲学”即“快乐哲学”阐述东方生活情趣和生活方式的体现(李慧,2005),书中人物姚木兰和其父姚思安便是其思想的化身。

二.红楼梦

Moment in Peking历来有“现代《红楼梦》”之称,我们在其中可以找到许多《红楼梦》的影子,可以说是林语堂创作一个重要的互文文本之一。首先,Moment in Peking的创作源于林语堂对翻译《红楼梦》的执念,“林语堂曾想把曹雪芹的《红楼梦》翻英文,后经再三考虑,觉得《红楼梦》距离现实生活太远,所以改变初衷,决定借鉴《红楼梦》的艺术形式,写一本反映中国现代生活的小说”。其次,林语堂曾反复品读饱含中华文化的经典著作《红楼梦》并给予高度评价“《红楼梦》无愧为世界名著。它的人物刻画,它深切而丰富的人性,它炉火纯青的风格,使它当之无愧。它的人物生动形象,使我们感到比自己生活中的朋友还要真实,还要熟悉。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语言风格,我们能一一加以分辨。总之,优秀小说该具备的它都具备”(刘锋杰,1996)。这部颇具魅力的中国古典名著不仅激发了林语堂的创作灵感与热情,林语堂更是吸取了里面的文字与文化营养,可以说林语堂借鉴并参照《红楼梦》写成了长篇小说Moment in Peking。林语堂(1999)自己曾提到:“该书重要人物约八九十个,丫头亦十来个。大约以红楼人物拟之,木兰似湘云(而加入陈芸之雅素),莫愁似宝钗、红玉似黛玉,桂姐似凤姐而无凤姐之贪辣,迪人似薛蟠,珊瑚似李纨,宝芬似宝琴,雪蕊似鸳鸯,紫薇似紫鹃,暗香似香菱,喜儿似傻大姐,李姨妈似赵姨娘,阿非则远胜宝玉”。此外,行文中对中国古典园林的鉴赏、家族描写、民俗风情和人物性格命运的安排等,亦能扑捉到《红楼梦》中人物的影子,如暗香幼年被拐,后入豪门,与香菱命运相似;红玉于生命尽头将诗稿付之一炬,恰似“黛玉焚稿断痴情”。再次,文学常规也是互文因子之一。王东风(1998)认为,文学常规的差异意味着不同的体现风格和写作风格,最终形成两种相关文化独特的审美观。林语堂在创作Moment in Peking时,运用古代章回体小说的手法,把小说分三卷,每卷序言节选《庄子》中的经典句段来统摄全书的中国传统人文思想和哲学思想,他的这种处理方式源自于他对读者的审美习惯的理解。当时,章回体小说广为中文读者熟悉并接受,林这样的处理方式符合中文读者的互文期待,也向外国读者传达了中国式的写作风格,这对熟悉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的他的这种处理方式就不难理解了。

三.道家思想

以英语著成的Moment in Peking,多处流露着庄子哲学思想的痕迹,隐含了很多中国哲学思想的翻译,书中很多地方都流露出庄子思想与Moment in Peking形成的互文关系。林如斯在《关于〈京华烟云〉》中说到“此书最大的优点不在性格描写得生动,不在风景形容得宛如在眼前,不在心理描绘的巧妙,而在其哲学意义”,确实如此,而其中蕴得最丰厚的则是老庄思想—道学哲学。在中国历代的小说中,真正以道学思想为基点的,除《京华烟云》外,很难找出第二部。她还提到“Moment in Peking是道家思想的传声筒”(施建伟,1992),确实,如全书三卷,皆以英译《庄子》引言为卷首,上卷“道家的女儿”卷首引自《庄子·大宗师》;中卷“庭院悲剧”,引自《庄子·齐物论》;下卷“秋之歌”,引自《庄子·知北游》。研读此作,反观卷首对《庄子》极具哲学思想的句段引用,可见林语堂旨在将这种思想融入到具体人物刻画上,而非机械摘抄,以此向西方世界弘扬中华传统哲学思想。如小说中被称为“妙想家”的主人公姚木兰,她颇具道家风范,思想自由,不受世俗羁绊,任性情而为:平日逸兴游山水,居家闲时养身心、修庭院,始皇碑前痛落泪,立夫牢狱挺身试险,战乱之时粗布归乡野,丽华之事冷静开明,逃难时刻善良果敢等;另外其父姚思安亦堪称道家风骨的典范,他崇尚“顺其自然”,视金钱如身外之物的道家理念,实乃道家信奉者:家事搁置冯舅爷,闲情逸致赏古物,教育子女真性情‘正直自持则外邪不能侵,待人处事真洒脱,老年云游千里外,去时平静如野鹤。又如,书中多处引用庄子语句来警醒世人,如“道无所不在,万事万物均有其规律,善恶、美丑、荣辱、贵贱、死生、祸福,如朝去夕来、梦醉旦醒,皆为轮回转换,不可强求,亦难以回避”。因此,有评论说《庄子》思想是全书的血肉和全书精神之所寄可见一斑。学者王兆胜认为“如果从整个中国小说的发展史来看,《京华烟云》的价值不可低估。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和《野叟曝言》等更具有儒家文化的内涵;而《西游记》和《红楼梦》更多地包含了佛学文化的精神,而比较优秀的道家小说却比较少见,从这一方面说,林语堂的《京华烟云》正好弥补和丰富了这一领域。可以说,林语堂以道家的情怀指导小说创作,从而为中国文学,特别是中国现代小说增加了光彩”(刘雪,2011)。用英语写就的小说Moment in Peking和中国古典文化作品形成的这种互文关系,正印证了小说隐隐流露出的这种翻译痕迹,似乎林语堂在写作时头脑中一直在有意或无意地经历着一个翻译的过程。

四.中国历史

Moment in Peking描写的是20世纪初近代中国经历的种种磨难,其互文性特征显而易见。林语堂曾在致郁达夫的信中提到:“书中安插了老袁之阴谋,张勋之复辟,安福之造孽,张宗昌之粗犷,五四、五卅之学生运动,‘三一八惨案,语丝现代之笔战,至国党之崛起,青年之左倾,华北之走私,大战之来临,皆借书中人物事迹已安排之。其中若宋庆龄、傅增湘、林琴南、齐白石、辜鸿铭、王克敏,及文学革命领袖出入穿插,或藏或显……”,林语堂以英语的表现形式置这些真实的历史片段和历史人物于一个特定的文本中加以转换呈现给西方世界读者,可谓中国现代社会的全景式扫描。当时的中国社会战乱、内乱、政乱不安;中国人民饱受压迫剥削,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中华民族更是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然而在种种社会悲剧下,有孔立夫的为国而执笔讨伐(可见鲁迅和郁达夫等爱国进步文人的影子)、有木兰大女儿阿满的为国捐躯(可窥“三一八”惨案中为国牺牲的青年刘和珍)、有牛素云的觉醒而后献身。这部小说以中国军民高唱战歌开赴抗日前线结尾,至此读者看到了中国人的觉醒与抗争,正如林语堂在给郁达夫的信中道此书以“纪念全国在前线为国牺牲之勇男儿,非无所谓而作也”(郁飞,1994)。就创作目的而言,林语堂以一腔的爱国热血著就了这部激励国人抗战的小说;就文学赏析而言,除了可供消遣、可引人深思,这部小说还给人以希望。因此,Moment in Peking不仅体现了作者的爱国情怀,更是一部值得反复品茗的文学佳作。作为中国人,林语堂不仅目睹了当时的中国社会现实,并多少参与到其中,这些历史画面印刻在他的脑海中,沉积在他的记忆里,他将这些中国读者熟知的历史片段与文化事件,翻译到西方语言世界中,无疑是一个对中国历史片断的解构及重构的互文过程,可以说这也是一个翻译过程。

五.中国文化

Moment in Peking描绘的是中国社会现实,是一部充满中国文化气息的小说,也就决定了其互文性特点,进而也就促其有了翻译作品的形式特征,这在小说中随处可感。虽此作以英语写就,但其行文思维和语言逻辑是中国式的,文中多出翻译可见一斑。虽然林语堂自幼受西方教育的熏陶,具备牢靠的英文功底,但其任职中国大学期间对于博大的中华文化的向往与学习,对其影响颇深,这种文化上的互文性主要体现在书中林语堂对旧时中国社会的特殊称谓、文学艺术、中华风俗、物质文化遗产、中华医药、风土人情礼节等的翻译上。如在描写中国社会特有的称谓时,作者采用了音译的手法,特意保留了中国文字的声音特征,如“taitai”(太太),“nainai”(奶奶),“hsiaochien(小姐)”等等。这些特殊的称呼方式都是中华文化所特有的。林语堂以音译的方式向西方世界介绍了中国的独特文化,彰显了中国文字的语音特色。再如,小说中对中国旧式的传统习俗的再现处理,由于这些中国特有的习俗表达在英语里难以找到相对应的词,林语堂便采用直译的手法,如女人会有“well—bound,well-shaped pair of dainty feet"(裹脚)、结婚时要送“Pingli”(聘礼)、清代考试为“eight movement”(八股文),自然而流畅地将这些特殊的文化成分再现出来。如果说任何文本都是庞大文本系统中一种引语的子系统的话,那么Moment in Peking中的引语肯定是来自东方世界的汉语文化,这就注定了该小说的翻译痕迹。林先生的女儿林如斯在评论此书时说,“几十本关系中国的书,不如一本道地中国书来得有效。关于中国的书犹如从门外伸头探入中国社会,而描写中国的书却犹如请你进去,登堂入室,随你东西散步,领赏景致,叫你同中国人一起过日子,一起欢快、愤怒。”(郁飞,1994)对于本国读者,尤其是英语学习者来说,此书是一部很好的中国传统文化教材,有助于我们学会用英语讲述中国文化,增强跨文化交流意识,也能更好的理解翻译与创作的关系。

互文性强调文本间的相互交叉、相互指涉、相互依赖、相互影响,是理解一切文本的前提。读者只有识别并理解文本中的互文参照,才能完全理解某一文本的真正意义,否则就会造成误解或片面理解。然而由于所属文化圈的差异与不透明,这种互文性的关联通常不为处于另一文化体系中的人们所熟知,成为语际转换中理解与交际的灰色地带。因此,互文性这一现象在翻译领域的引入有着重要意义,翻译是基于语言、文本、文化和思维等多维层面展开的一项具有互文性质的语言转换活动。译者必须让译文通过译语文化背景与译文读者的认知图式形成最大互文性。这就要求译者,不仅要认识到翻译中的互文现象,又要运用适当的翻译策略传递互文契合。互文性理论与翻译的结合更加强调译者的主体性,揭示了翻译活动本身的互文性本质,并在原作与译作之间建立起新的互文纽带,为翻译研究的宏观建构提供了新的理论支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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