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霖
摘 要:初唐王绩入唐以后的隐逸思想表现极为复杂,他入唐以后对新朝采取本能的对立态度,但随即便是因怀才不遇的无奈而选择了隐逸的道路。这些都通过他的诗歌表现了出来,形成一种特殊的复杂现象。
关键词:王绩 初唐 隐逸 诗歌创作
“初唐好像一场序幕,正戏要等盛唐的诗人们上演,初唐只不过为盛唐诗歌的大繁荣做了准备。”[1]袁行霈先生认为初唐诗歌是为盛唐诗歌的繁荣做了一个铺垫。然而,初唐诗坛虽然不像盛唐那样人才辈出,但却仍有一些诗人是值得人们注意的。初唐诗坛依旧延续了六朝以来内容华靡浮艳、内容空洞的诗风,正如闻一多在《唐诗杂论·类书与诗》中所说:“这五十年,说是唐的头,倒不如说是六朝的尾。”这时候就急需一位敢于打破这种萎靡诗风的文人。隋末唐初的王绩便应运而生给初唐带来了清新质朴的文风。从唐代以来王绩便被文人学者所探讨,他是一位具有跨时代意义的诗人。王绩生活在隋末唐初,是一位隋朝的旧臣,他一生三仕三隐。在入唐以后更是两仕而两出,并最终归隐田园。导致王绩仕与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尤其是入唐以后的归隐心态更是复杂。
《新唐书》和《旧唐书》把王绩归入到《隐逸传》里,而后人特别是从纪昀提出王绩不该归入到《隐逸传》以来,人们便对王绩是否应归入隐士展开了激烈的讨论。钱理群先生在《王绩研究的问题及我见》[2]及其他人的一些相关论文书籍认为王绩不能归入到《隐逸传》,而姜荣刚先生在《驳王绩非隐士论》[3](《山西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中则认为王绩归入到《隐逸传》是合理的,在此论文中提出了对王绩非隐士论有根本性威胁的论据。笔者同意将王绩归入到隐逸者行列,但认为其归隐却是一波三折的。下面就从王绩的生平事迹开始谈起看王绩入唐以后归隐的道路。
王绩(590?-644),字无功,绛州龙门人(今山西省河津县),自号“东皋子”。王绩十分推崇阮籍、陶渊明,因阮籍“方得耕于东皋之阳”(《奏记诣蒋公》),陶渊明“登东皋以舒啸”(《归去来兮辞》),都有“东皋”(皋,高地)一词。东皋作为二人隐居思想的象征,可以看出王绩隐逸思想的渊源。王绩一生三仕三隐,其思想表现也极其复杂。他一生受儒、道等思想的影响,以至于其“以《周易》《庄》《老》置床头,无他用心也。”[4]这些思想学说对王绩的出仕与归隐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他一生三仕三隐,尽管每次出仕的原因并不同,但却使他最终走上归隐的道路。
王绩第一次出仕是在隋炀帝大业中,其三十岁左右时。他赶赴东都(洛阳)应孝悌廉洁科,任秘书省正字。因“不乐在朝”,被除扬州六合县丞。当时王绩看到世事动荡,于是“挂冠而去”。他当时写了一首诗《解六合丞还》:
我家沧海白云边,还将别业对林泉。不用功名喧一世,直取烟霞送百年。
彭泽有田唯种粟,步兵从宦岂论钱?但愿朝朝长得醉,何辞夜夜瓮间眠。[5]
第一次归隐王绩是有一定避祸之心的,但他也是很释然的。他推崇阮籍、陶渊明,认为能够归隐享乐,享受生活才是人之乐趣,所以只愿长醉不复醒。
王绩第二次与第三次归隐是在入唐以后。第二次出仕为武德五年(622),王绩以隋朝旧臣应诏入长安,待诏(等待分配)门下省,这一呆就到了贞观初年,王绩并没有得到重用。长期的待诏使王绩由希望变成了失望,归隐之心在其心头日夜萦绕。按吕才《东皋子集》序中所说要不是因为“良酝三升,差可恋耳”,[6]恐怕早已归隐而去了!唐太宗贞观四年(630),其兄王凝弹劾侯君集,得罪太尉长孙无忌,王氏兄弟都不能受到重用。又因他所喜欢的酿酒大师焦革夫妇相继死去,于是托“脚疾”而罢归。第三次出仕是“贞观中,以家贫赴选”,再入长安,任太乐丞,不到两年时间,便又挂冠归田。此后一直隐居,直至贞观十八年(644)卒去。
大凡朝代更替之际,前朝旧臣就会感到岌岌可危,虽也有像西晋李密那样得到新朝赏识的例子,但那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是选择归隐以求自保。王绩对唐朝是有一定对立态度的,因为是唐朝使他成了“旧臣”,有了丧家辱国的自卑感受。这种心态可以从这首《野望》中看出: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7]
这首诗歌历来为人称道,“如果顺着诗歌史的顺序,从南朝的宋、齐、梁、陈一路读下来,忽然读到这首《野望》,便会为它的朴素而叫好。”[8]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到唐初人们的生活开始进入正轨: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站在高处远望,山上的树露出“秋色”,一切归于寂静。万籁俱寂时分,牧人打猎而归,路上熙熙攘攘,到处一片和谐!本该使人感到十分惬意,但诗人在尾联却发出感慨“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的感叹!“采薇”典出《史记·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陷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说的是伯夷和叔齐隐居山野,义不侍周的故事。王绩借“采薇”抒发自己忠于隋朝,洁身自好的高贵品格。
王绩一生经历了朝代更替,三仕而三隐,可谓命运颇为坎坷。但他有效仿阮籍、陶渊明之心,又因其思想中的老庄思想,还是比较豁达的。如《夜还东溪》:
石苔应可践,丛枝幸易攀。青溪归路直,乘月夜歌还。[9]
这首诗反映了诗人自在逍遥,不被世俗所羁绊,仿佛自然界的山山水水都是为了诗人而设,于是放声高歌、乘兴而归的愉快心态。这种心态也使他在面对仕途不利时,能够全身而退,享受自然的美妙乐趣!
在唐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人们认为王绩是一位遗世独立、不被世俗羁绊的隐士高人。陆淳在《删东皋子后序》中说:“祛彼有为之词,全其悬解之志。”意思是把王绩诗歌中的“有为”之词删掉,只留下那些能代表诗人鄙弃功名、心无羁绊思想的诗歌。当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王无功文集》五卷本的发现之后,人们对王绩的思想便有了新的认识。也正是由于五卷本的发现,使人们对王绩思想的研究更为全面和深刻。王绩“弱龄慕奇调,无事不兼修。望气登重阁,占星上小楼。明经思待诏,学剑觅封侯,弃繻频北上……”(《晚年叙志示翟处士正师》)。[10]后来人们认为王绩不能归为隐者,认为他也是与其他文人一样希望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但这是诗人晚年总结自己的人生,是其少年时的梦想。随着隋朝的灭亡使王绩理想产生了转变。盛唐的“诗仙”李白少年时也是“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上安州裴长史书》)的天才,从少年时便具有那种豪放不羁的爽性!但王绩不像李白那样,得意之时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失意时便“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王绩显得比较含蓄,加上不乐新朝,他在总结自己一生的仕途时说一句“才高位下,免责而已”!
王绩性格中对隐士十分的崇敬,阮籍、嵇康、刘伶、陶渊明,这些隐士在他的诗中经常出现。如“阮籍生涯懒,嵇康意气疏”(《田家三首》其一),[11]“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醉后》),[12]“且逐刘伶去,宵夜毕卓眠”(《戏题卜铺壁》),[13]“谁知彭泽意,更觅步兵邪”(《赠学仙者》)[14]。但是,无论是他在“待诏”时,还是后来因家贫赴选,都没有能够得到重用。正如他在《山中独坐自赠》中所说:“幽人似不平,独坐北山楹。”[15]是在自己仕途不顺时发出的哀怨之声!在《自撰墓志》中也说:“天子不知,公卿不识,四十五十,而无闻焉。”不管王绩是“怀才不遇”也好,“志大才疏”也罢,他是怀着济世之心去出仕,但却不能实现自己的报复!
幽人在何所,紫岩有仙躅。月下横宝琴,此外将安欲。材抽峄山干,徽点昆丘玉。漆抱蛟龙唇,丝缠凤凰足。前弹广陵罢,后以明光续。百金买一声,千金传一曲。世无钟子期,谁知心所属。
——《古意六首》其一[16]
古意是常用的抒怀题目,借阐发古意而抒今情。王绩对琴乐方面有一定的造诣,这首诗描述了一位隐士在月下独自一人弹琴,而无所求的高深境界。但可惜的是没有能够欣赏他音乐的钟子期,就算是阳春白雪也是只能倾诉让面前的“无情”的山水!这是诗人的自喻,其在感叹“世无钟子期”时,同样表达了对怀才不遇的无奈感慨。
王绩第二次出仕时,在长安一呆就是八年,期间王绩的七弟王静谓绩曰:“待诏可乐否?”王绩回答说:“待诏禄俸殊为萧瑟,但良酝三升,差可恋耳。”江国公闻之曰:“三升良酝,未足以绊王先生”,[17]就每日给他供酒一斗,时称“斗酒学士”。王绩虽然性嗜酒,但是为了每日的一斗酒就呆那么长时间,似乎是说不过去的。况且他“多种黍,春秋酿酒”,自家也是可以酿酒的。最后却“叹曰:‘天乃不令吾饱美酒。遂挂冠归田”。[18]他还写过一首《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遂以为问》,在里面流露出的全是对家园的思念,所以说给他呆下去的动力就是希望一天能够得到天子的重用。但作为一位在窦建德手下做过短暂门客的隋朝旧臣,加上他嗜酒如命,所以不能够得到皇帝的信任和重用。
王绩在自己不能得到重用之时,看到别人升迁心中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欲图世乐,斯乐难可常。位大招讥嫌,俸禄极生祸殃。圣莫若周公,忠岂逾霍光。成王已兴诮,宣帝如负芒。范蠡何智哉,单舟戒轻装。疏广岂不怀,策杖还故乡。朱门虽足悦,赤足亦可伤。履霜成坚冰,知足胜不详。我今穷家子,自言此见长。功成皆能退,在昔谁灭亡。
——《赠梁公》 [19]
这首诗虽然是对梁公(房玄龄)的劝说,让其功成身退,以免遭受杀身之祸。但我们同样可以从中看出王绩对房玄龄升迁的羡慕之心。就算房玄龄此时归隐也是带着功名而退,而自己却无名无份。相比之下,王绩则显得更加无奈。所以他选择了归隐。以隐求仕也是古代文人常用的路子,所谓“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王绩别无他法,只有归隐一方面是自保,更多的是希望有人能够举荐。但“在隋末唐初,风云变幻的社会现实中,只适合英雄蒿莱、风云际会、君臣遇合,去轰轰烈烈地干大事业,方能出将入相、封侯受赏,王绩以隐钓位显然行不通。”[20]他在归隐之时抒发着自己无人赏识的不平之鸣。“幽人似不平,独坐北山楹”(《山中独坐自赠》),[21]“独对三春酌,无人来公倾”(《新远旦坐》)。[22]
总的来说,王绩入唐后从出仕——归隐——再次出仕——最终归隐的历程,是诗人由对唐对立的态度,转变为对入仕的希望变成失望的“打击”(不得重用)下所走的坎坷人生经历。直到最后一次出仕不随心意而“挂冠归田”后,王绩才算过上了真正意义上的隐者生活,直至终去。
参考文献:
[1] 袁行霈.中国文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192.
[2] 钱理群.王绩研究的问题及我见 [J] . 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1983,(3)
[3] 姜荣刚.驳王绩非隐士论[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27(5):20-23.
[4] 元·辛文房.《唐才子传》[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7.
[5][15][21][22]均选自 陈尚君辑校.全唐诗补编(中)[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2.
[6][17][18] 吕才.东皋子集序[A]. 王国安.王绩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7][9][10][11][12][13][14][16][19]均选自 王国安.王绩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8] 袁行霈.《唐诗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12.
[20] 杜晓琴.《初盛唐诗歌的文化阐释》[M].上海:东方出版社,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