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聂绀弩研究的现状、问题以及可能性探析

2013-04-07 03:48王美芸
关键词:聂绀弩杂文文体

王美芸

(1.福建广播电视大学文法系,福建福州 350503;2.复旦大学文学院,上海 200241)

一、新时期以来聂绀弩研究现状及问题所在

聂绀弩是中国现代杂文史上颇为重要的作家之一,他无论写杂文还是创作旧体诗甚至是写古典文学评论,都可以在众多的现代文人之中脱颖而出,并且吸引一批追随者。他有才情,有个性,为人为文皆与众不同,不失为一个有意思有价值的作家。更有意义之处是,政治与文学的契合性与矛盾性居然同时出现在他身上,他思想与创作的发展不仅仅可以见证其自身文学理想和心灵史的流变,更为当代学者考察和研究现代文学作家文学理念与时代、政治等外部因素之间的复杂性与矛盾性提供了一个新的切入点。然而当代评论界关于聂绀弩独立且全面的研究还相当匮乏。至今为止,关于聂绀弩创作研究的著作仅有于永森的《聂绀弩旧体诗研究》(四川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其他都是关于聂绀弩的生平传记资料①。学界呈现给我们的关于聂绀弩的阐释与论述仅仅是一些散乱的、零星的、片段式的灵光②。随着《聂绀弩全集》十卷本的出版,特别是《聂绀弩刑事档案》的发现,越来越多的历史真相浮出水面,促使人们开始逐渐从历史的、社会的角度去重新判断一个知识分子的多面性与复杂性。新时期以来,关于聂绀弩研究的现状可以总结归纳为以下几类:

首先,是学界对于聂绀弩个性精神气质的分析和判断。应该这么说,人人身上都有一个时代,无论是现代的或者是传统的、社会的还是文化的种种因子,总是要杂糅地投射在个体身上,以影响个体的性情与思想的方式得以传承。每一个个人并不是与时代剥离的、独立的、纯粹的个体,个人在社会中从无意识的状态到逐渐产生意识的同时其实就是一个被社会化的进程,往往会被贴上时代的标签。新时期以来,文学评论界对于聂绀弩个性有普遍的认识:率真执拗、爱憎分明、具有真性情和狷介气③。而且,现有的研究比较多地认为聂绀弩在杂文中体现出的自由主义的风格基本上就是聂绀弩追求自由个性的最好体现。还有研究者认为其杂文中对现实针砭时弊的自由论述是积极有为的,这种向权威挑战的批判精神,对社会勇敢探索的科学精神,不仅仅体现其对“五四”精神的继承,而且也一脉相承了鲁迅杂文的风骨。当然,在对于聂绀弩晚年思想和创作的研究中,研究者也陷入了将其限定为“自由主义者”的窠臼之中,并且普遍认为他晚年的诗歌形式是一种少修饰、质朴天然的情感抒发途径,恰恰符合其真性情的流露。尽管人们热衷于为聂绀弩定性,但是所有的判断都跳不开这样一个思路:从聂绀弩童年时缺乏家庭温暖经验、青年时代对无政府主义的青睐、一生对鲁迅人格及精神的追慕和晚年对马列主义的沉迷等方面来探讨聂绀弩创作个体气质的形成以及创作风格的成因④。现有的对于聂绀弩个体精神和思想状况的研究比较关注于其创作中自由主义精神的来源,虽然也将此归因到其童年情结以及外在经验影响等方面,但是这些研究缺少的是从历史和客观的角度进一步对聂绀弩性情的真实性作出质疑和考证。更大的遗憾是,基本没有研究者关注对于聂绀弩晚年创作和性情转变原因的梳理。

在20世纪初期的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发生着制度与文化的种种变化,知识分子在面对传统文化秩序的失衡与崩溃的同时,将如何重新选择和建构自己的人生观与价值体系,其实证明着大传统与小个体之间的文化与思想的共生共长。一个时代的文学思潮体现着社会、思想与文化各方面丰富内涵与深刻影响,同时也会波及民众的心理与文化形态的发生。因此,我们还应该重视的是,聂绀弩是否是具有自由主义以及完全率真个性的个体?时代如何促成个体精神的形成?他的创作中是否完全投射了他的精神气质?他早年与晚年的性情差异在哪里,造成这种差异性的原因为何,又如何体现在作品中?

其次是关于聂绀弩创作方面的研究现状。在现有的对于聂绀弩创作的研究中,对于其杂文的研究最为丰富。学界普遍认为聂绀弩杂文颇具鲁迅风骨⑤,认为他的杂文继承了“五四”启蒙主义精神,并且发扬了鲁迅杂文中强调的“立人”的思想和向恶势力战斗的精神。研究者将聂绀弩的杂文的叙述主题归纳为对社会和不文明的批判,而这种批判主题涉及到传统社会的孝道问题、妇女问题、封建专制和揭露国民党统治四个方面⑥。并且称赞其笔法与鲁迅同中有异,乱真中有新变,其杂文的美主要体现在:思想深刻有深意、批判尖锐严密、语言鲜活有趣、知识丰富全面、逻辑严谨周密、描写形象生动等方面。在文体形式上,学者们强调聂绀弩杂文形式的特点是讲究自由,以逻辑推理的直接形式进行形象化说理是聂绀弩杂文的基本形式,称其常常在行文时超越文体的界限,将各种文体的优越性汲取并用,把对现实的解剖植入广阔的历史叙事之中,机智迭出,给人一种诡异、诙谐、精警的理趣美⑦。譬如姚春树先生在其《20世纪中国杂文史(上册)》就对聂绀弩杂文所表现的形态进行了概括总结:“除了常见的以驳论和立论为主的常规杂文格式和写法外,还有鲁迅《故事新编》式的,如《韩康的药店》、《鬼谷子》;有虚拟、幻想和寓言式的写法的,如《残缺国》、《我若为王》、《兔先生的发言》;有创造带象征性的美好形象的,如《圣母》、《巨象》;有类似鲁迅说的‘贬锢弊常取类型’的,如《阔人礼赞》、《魔鬼的括弧》;有像鲁迅的《朝花夕拾》那样,在回忆融进抒情和议论的,如《怎样做母亲》、《离人散记》、《怀〈曲子〉》;也有对古典小说的‘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如关于《封神演义》的一些杂文;也有以简约、浓缩、跳跃的语句写成的格言警句式的杂文。”然而,一种文体的发展,既具有独立的审美机制也包含着外部的历史必然性,而现有的研究比较局限于对聂绀弩杂文本体的研究,缺乏从杂文发展的内部规律与外部环境双重因素去考虑聂绀弩对这一文体的创造性选择与运用的意义。

第二,新时期以来聂绀弩旧体诗研究的现状。我们必须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作为一个杂文家,聂绀弩晚年却因旧体诗而广受学界关注。最早的诗集《散宜生诗》(1985年版)收录聂绀弩262首诗;后至1992年,《聂绀弩诗全编》收入其旧体诗为426首,而到了侯井天编著的《聂绀弩旧体诗全编》(第四次注释)就已经增加到501首之多。对于聂绀弩诗歌形式的特点,研究者们总结其诗大多数是工整的七律诗。诗歌具有讲究用典化典的特点,擅长以旧诗写平常事。而且认为聂绀弩的旧体诗具有写实主义的风格,他诗风率真、语言含蓄且有深意,他在诗歌中诚实地反映了从“反胡风”、“反右”、“文革”到粉碎“四人帮”数十年中各种社会现状以及彼时知识分子的遭遇,并以蕴藉的笔调表达了他对于社会现实的思考和判断⑨。应该说,研究者们对于聂绀弩的诗歌形式、包括诗歌的主题以及笔触诗风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但是对于聂绀弩晚年转向旧体诗歌创作动因的研究却存在颇多空白。作为一个曾经关注现实热衷于写杂文针砭时弊的作家,他最早选择的是现代的启蒙与“立人”思想,为什么在其晚年却转向了寂寞的旧体诗写作当中?这是研究者应该思考的一个方向。

第三,对聂绀弩小说创作的研究现状。聂绀弩比较早开始创作小说(1933)但成果并不算丰硕,而且学者们对于聂绀弩小说的研究也是寥寥无几。学界较为一致的对于聂绀弩小说的价值评价是:具有时代性,能够在小说中反映现实。认为他的小说具有风格散文化、热衷运用对比手法以及擅长富有特色的心理和细节描写等特点。还有学者认为聂绀弩的小说有乡土小说的创作特色,在小说中能够结合地方方言塑造人物,体现出个性化和地域性特点,在某种程度上是左翼小说成熟的见证⑩。学界关于聂绀弩小说研究的成果集中体现在对于其小说的主题和形式的考察上,但是忽视对于聂绀弩小说的叙事方式和立场等维度的探讨,这在聂绀弩小说研究中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一个作家的创作一面体现着其对于历史的关怀,一面也彰显着其对于文学审美的追求。我们的研究在深入个体的同时也要学会跳开有限的个体,在无限的文化生产空间与历史长河中对其进行凝视与考量。要正确评价聂绀弩在文学历史情境之中的功过与是非,并且考量其创作与思想的意义,也许今天的研究者应该注意的是重新去发现和全面占有关涉聂绀弩的史料,规避已有的粗疏的、表面的、甚至是零散的判断,并且在这些最生动且最丰饶的历史记录与历史语境当中真实探讨聂绀弩思想与心态的发展,在历史的纵深时空中勾勒出聂绀弩创作的全貌。

二、聂绀弩研究的可能性

对于聂绀弩来说,简单的“自由主义”的判断真是很难涵盖他一生的波折与跌宕,“散淡”、“率性”、“狷介”也不可能是他全部的精神状态。其实,寻常的生活方式与不寻常的经历,常常养就了个体独特的思想个性与创作特点,也同样以暧昧的形式强调着历史的同在,历史的丰富性总是在创作中被反复阐发与创造。各种文化现象在历史的时间和空间里并不是以铁板一块的形式存在,文学家们在创作中体现出的丰富多样的主题以及形式的问题,恰恰体现着其对于历史和现实的智慧判断。聂绀弩的一生,实际上与权力、意识形态之间有着互相依存又互相排斥的矛盾关系。他从旧传统的文学氛围中走来,又受过新文学各种观念与思潮的冲击,在左联文艺观的激荡下建立了自己的文学观念。他旁观过政权之间的更迭,也经历过新政府的建立,参与过宗教式的集体信仰的迷狂,也被大一统的叙事所抛弃过。在现代与当代文学的现实维度当中,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文学者,历史的叙事与现实的片段种种都成为他在各种文体叙述中的现实填充。借用卢卡契的话“假如他确实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那么现实的客观整体性问题就起决定作用。”聂绀弩虽然不能被完全界定为现实主义作家,然而他的创作确实和现实脱离不了关系,无论是参加国民党、共产党还是左联,即使是晚年的牢狱生活,都是他与现实之间的碰撞,现实对于他的精神个性以及文体的选择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即使是文革运动中及其晚年时光,他的人生哲学的调整总是在社会现代化的进程中进行,并不是孤立的、自我的发生。所以具体而言,聂绀弩的心态与行为方式、创作的个性与时代成因、以及文学理想与文学形式的选择在他整个文学的旅程中是如何互相促成和反应是研究者们必须关照的问题。现有的往往忽视将个体的讨论放入大的历史叙事视野中进行讨论,笔者以为对于聂绀弩的研究应该重点解决几个问题:

第一,传统文学与传统思维对于聂绀弩的影响。不可否认现代文学的发生来自于传统又反叛着传统,历史走向现代的同时从来就不可能完全抛弃传统对其的影响。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提到“总而言之,最近三十年思想界之变迁,虽波澜一日比一日壮阔,内容一日比一日复杂,而最初的原动力,我敢用一句话来包举他,是残明遗献思想之复活。”他虽然谈的是明末以降近三百年学术思想嬗变的根源问题,但实际上在某种意义上也指明了现代文学现代性的起源语境。现代的学者从来就不否认中国现代文学对传统资源的汲取,周作人在《新文学的源流》中就将现代文学中的启蒙思想资源归宗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内在的性灵文学的叛逆性传统。而当代的学者则分别从精英文化与民间文化、主流文化与非主流文化等各个层面探讨了现代文学观念与思想的传统来源。毋庸置疑的是,现代文学的起源从打破传统旧文学的观念与秩序为起点,但是最终却无法完全摆脱传统对于现代的潜在影响与植入。即使王瑶认为“虽然在新文学的构成部分中,也包含着一部分具有民族独立思想和反封建内容的资产阶级文艺思想,但其比重和地位却是随着时代日益减低的。”他虽然强调的是文学与政治意念之间的缔结关系,认为中国的文学从来都摆脱不了关涉革命、战争、政党与阶级等主题,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传统文学对于现代文学存在的影响。

中国现代文学从20年代到40年代之间,作家创作的主题总是围绕着“五四”衍生出来的“启蒙”、“救亡”、“立人”等诸种命题。这些命题本身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对于传统文学的发难与重新建构。传统文化与文学中的各种因子在现代被辩驳与责难,那些有益的、有价值的思想资源与文学形式被转化成新的方式得以传承。现代的知识分子们对于文学现代性的接纳实际上是颇具有功利性或者说是盲目性的。对于中国这样的后发展国家,其文学现代化的进程中总是关涉着民族的自尊心与屈辱感,所以,现代知识分子其实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是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艰难的行为。现代化的观念唤起民众积极性的同时也引起其对传统文学的重新思考。因此,考量任何现代知识分子的创作理念与文学观的形成都必须将其置于传统与现代交融与变化这个大背景下进行衡量,才能够真实地呈现其最初的端倪。聂绀弩是典型的从传统中走来的知识分子。荆楚文化的激荡以及旧学的浸润完全造就了其古典的、传统的文学思维与范式。而从小山村中的旧式传统语境中来到大都市的叙事环境下,他如何进行自我的调整以实现其潜在的传统与现代的平衡是解决其在二三十年代文体与叙事方式选择问题的关键,任何剥离了大的叙事背景的研究都是浅薄与流于表象的。

第二,在政治与诗学的视野下对于聂绀弩文学观的重新考察。有学者指出“我们不必一厢情愿地撇清民国时期(乃至共和国时期)文学与政治的干系,以求获取‘文学自身’,而应直面中国现代性历史,经由文学文本世界,透视现代中国的文人如何想象一种‘美好生活’,想象一种由历史哲学荫庇政治理论的生成。这便是解释的回归。”“解释的回归意在重新回到‘政治’。重回‘政治’不是为了强调政治对于文学的重新规定,也不是用一种政治口号去印证文学的母题。”“文学的政治想象牵涉想象性文学与政治哲学的内在勾连。文学与政治哲学能够集合或交汇,在于‘叙事’的职责;人们能通过文学文本的‘叙事’去阐发政治哲学,也可依据政治思想文本自身的‘叙事’去解读政治哲学。当然前提是文学‘叙事’了政治,政治哲学运作了‘叙事’。”学术与政治的关系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平行的关系,政治总是适时地干涉文学的现代化进程。特别是20世纪的中国,历史本来就是以动荡的、复杂的方式前进。鸦片战争强行地撬开了中国传统文学的硬壳,并硬性将西方的观念植入刚刚解禁的现代文学,中国现代文学的起源语境实际上氤氲着强烈的政治氛围。即使是到了30年代,占据主流的左翼文学也更看重文学宣传的政治功用性。彼时的文学,是左联学人宣传主义、号召启蒙、批判社会的实用工具,文学纯粹的审美性显得不那么重要。40年代的中国,国共内战,文学在一定程度上更强调它的阶级性与斗争性,而且也因此成为国共双方论争的武器。到了新中国的建立,新的政府必然要建立符合自我话语系统的文学秩序与文学体式,迈入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对于新生事物的政治实践抱有期待。在此沸沸扬扬的新政府建立初期,主流的文学剔除了它本身所具有的“矫情”与“做作”完完全全地走向了为新生政权服务的道路上去。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讲,政治意识形态或者政治伦理从来没有旁逸于中国文学之外,恰恰相反,从五四的“文学革命”到后来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中国文学的历史发展进程是以政治意识形态控制和影响着文学的生成状态的方式进行。因此,我们的研究,无论是对于文学的现代性还是个体的独特性,回归到政治与诗学的领域就显得必然而必要。

我们应该注意到的是,聂绀弩无论是早期的杂文还是晚年的诗歌创作,都显示出意识形态的意韵。如果不从政治与诗学的角度去讨论聂绀弩的杂文,那么我们很难真实且有效地阐释聂绀弩杂文中显露出来的独特思想与文化批评方式。所谓的诗学与政治,实际上是落实到对于作家的叙事策略与意识形态之间关系的研究。在特殊的历史情境之中,时代赋予作家叙事和叙述的可能性,而作家选择何种的文体与修辞进行创作,其实也是作家对于时代的一种诗学的回应。聂绀弩的一生与政治之间存在着复杂和矛盾的关系,毫无疑问,无论是30年代还是40年代,他都是主流文学坚定不移的支持者,他加入左联,并以左翼文艺观为自己的文学主张,所有的杂文都表现出对于现实社会伦理和政治的批判与关注,他在这种文体上赋予了明显的时代使命感,即使是到了晚年,他转而进行旧体诗的创作也是因为集体叙事对其的抛弃。因此,我们必须将聂绀弩的研究还原到历史与政治的框架之中,只有透过这个框架我们才能更清晰地感知其对于世界、自我的表达,识清他在政治的体制下所呈现出来的言说倾向。重返政治领域的研究,是为了避免聂绀弩现有研究的封闭性与自足性,使之重新与时代性与现实性联系在一起。

第三,对聂绀弩文体与修辞选择的细节考察。文体和修辞的问题,从来就不仅仅是局限于文体与修辞本身的问题。一个作家擅长何种文体的创作或者是选择何种修辞,一方面由其性情所决定,另一方面也和他所处的时代有很大的关联性。童庆炳认为强调主观论的文艺理论家们常常更强调文体的重要性与主观性。布封也曾经提到过“作品的文体,它仅仅是作者放在他的思想里的层次和气势。如果作者把他的思想严密地连贯起来,如果他把思想排列得紧凑,他的文体就变得坚强、遒劲而简练;如果他让他的思想慢吞吞地互相继承着,只利用一些字面把它们联接起来,则不论字面是如何漂亮,文体却是冗散的,松懈的,拖沓的。”布封实际上是把作家表达方式的区别归结为个人的气质、性格等主观因素的不同。而童庆炳又提到从客观说的角度看,“真正的文体,不是作家主观随意性、偶然性的表现,而是对所描写对象的准确的契合,文体应该体现在客观真实的描写中,文体必须受所描绘的情景的制约。”无论从主观论还是客观说出发,文体的研究都不能仅仅限定在文体本身,而应该长驱直入地探讨作家如此选择的真实原因。特别是对于聂绀弩这样一个创作与时代结合得如此紧密的特殊的个体,我们对其文体选择的研究尤其要考虑到维系在其作品中的意识形态与社会现实的变迁。原有的单一的、断片式的研究已经无法满足聂绀弩整体研究的需要。

新的学术增长点的实现确实需要我们在研究的范式与问题意识上有所转变。本文以为聂绀弩的研究应该规避拘泥于文体的狭隘、封闭的分析,以及浮沉于空泛的、庸常的、表象的社会历史言说,而将研究建立在二者相结合的基础上,争取对研究对象作出更开阔、更豁亮的阐释。

注 释:

① 一共有两本传记、一本自叙、一本纪念文集以及一份运动档案资料。两本传记分别是周健强的《聂绀弩传》(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和刘保昌的《聂绀弩传》(崇文书局2008年版),周健强编的《聂绀弩自叙》(团结出版社1998年版),纪念集为《聂绀弩还活着》(由湖北京山县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撰,1990年版),寓真以长篇报告文学的形式创作了《聂绀弩刑事档案》,发表于《中国作家》2009年第4期,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② 从1976年1月至2013年9月期间,在中国学术期刊网站上关涉聂绀弩的文章一共有311篇,而探讨其创作及思想情况研究的文章却仅有72篇,其余皆是资料性的回忆文章。

③ 夏衍曾经这样评价聂绀弩:“一位难得的率真的人,一位难得的才气纵横的人。他是一个落拓不羁,不修边幅,不注意衣着,也不注意理发的人。认真,不怕得罪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属于古人所谓的‘狂狷之士’”(湖北京山县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撰:《聂绀弩还活着》,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页)。这是对于聂绀弩旗帜性的概括,之后的研究者基本上都没有跳出这样的判断。譬如,章诒和在《斯人寂寞——聂绀弩晚年生活片段》(《新文学史料》2003年第3期)一文中就提到聂绀弩获牢狱之灾的原因是因为用粗鄙的语言攻击了林彪和江青,而且感叹这是聂绀弩狷介的本性使然。徐珣的《我所认识的聂绀弩、吴祖光、丁聪和丁玲》(《杂文选刊(上旬版)》2010年第6期),也记载了聂绀弩在黑龙江嫩北农场的纵火案经历,认为其性情实在是率真而执拗,是典型的性情中人。特别是寓真在《聂绀弩刑事档案》(《中国作家》2009年第4期)也认为聂绀弩在文革期间是一个率真的、狷介之士,不避讳现实的困厄,敢于讲真话。

④ 如张龙福在《剔骨还父削肉还母——聂绀弩杂文创作的心理分析》(《世纪桥》2006年第11期)中谈到聂绀弩爱憎分明的性格特征一方面是由于他对社会人生的深刻感受,另一方面则是要追溯他的童年所受到的创伤,认为聂绀弩的《怎样做母亲》实际就是对于童年经验的控诉,而聂杂文中对于封建礼教的抨击实际上也是童年经验的触发,所以其对于封建礼教的评判首先针对的就是“孝道”,而且特别关心妇女问题。贾小瑞的《童年情结:聂绀弩精神个性之渊源》(《内蒙古教育学院学报》1999年第1期)也把聂绀弩一生孤僻不群、独立不羁的性格特征归咎于早期缺失母爱创伤性经历在个性精神结构下变形显现的自然结果。而广西师范大学的2008届硕士李清霞在《聂绀弩研究》中对这一观点做了总结。

⑤ 姜振昌《杂文家的聂绀弩》(《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3年第4期)认为聂绀弩的那种敏锐的思维,随机应变的形式,富于文采的语言,冷与热交织的情感,以及气质、性格等等,与鲁迅都颇为相似。黄科安《“成就人间一鬼才”——试论聂绀弩杂文创作的诡异思维特征》(《泉州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3期)则进一步归纳聂绀弩杂文创作接近鲁迅的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聂绀弩的杂文创作是向鲁迅“立人”思想学习和深化的过程。其次聂绀弩在杂文中表现出来的揭露和讽刺社会现实的战斗性也是对以鲁迅擅长以“匕首”、“投枪”似的小短文讽刺现实的继承,第三,聂绀弩自觉地参与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也是参加左联后受鲁迅影响。张桂年的《论鲁迅杂文派》(《江西师范大学学报》1996年第2期)则认为聂绀弩继承了鲁迅纵意而谈,洒脱自如的文风。巫绍勋在《论聂绀弩杂文的启蒙思想》(《社会科学家》1998年第S1期)中提到聂绀弩受鲁迅的启蒙主义的影响,但对“启蒙主义”这个概念的界定还是没有逃开“人的觉醒”。

⑥ 巫绍勋的《论聂绀弩杂文的启蒙思想》(《社会科学家》1998年第S1期)、黄科安《“成就人间一鬼才”——试论聂绀弩杂文创作的诡异思维特征》(《泉州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3期)以及李清霞的《聂绀弩研究》(广西师范大学2008届硕士论文)在对于聂绀弩杂文的主题研究上都具有同一性,除此之外,并没有新鲜的见解。

⑦ 参见李清霞(广西师范大学2008届硕士)的硕士论文《聂绀弩研究》。

⑧ 姚春树、袁勇麟著:《20世纪中国杂文史》(上册),福建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478页。

⑨ 程千帆在《聂绀弩八十寿联》中云:忍能对面作盗贼;但觉高歌有鬼神(罗孚:《“二八佳人”程千帆》,《明报月刊》,2000年11月)。其《赠绀弩》云:绀弩霜下杰,几为刀下鬼。头皮或断送,作诗终不悔。艰心出涩语,滑稽亦自伟。因忆倪文贞,翁殆继其轨。胡乔木《〈散宜生诗〉序》赞聂绀弩的旧体诗是“作者以热血和微笑留给我们的一株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聂绀弩生平年表》,《聂绀弩全集第十集·运动档案、附录集》,武汉出版社2004年版,第445页)寓真的《聂绀弩为何焚诗》(《文学自由谈》2007年第1期)认为聂绀弩的古体诗创作寄托对于现实的判断,是在压抑的时代下的另一种超然方式。王学泰《聂绀弩诗与旧体诗的命运》(《读书》2010年第6期)谈到聂绀弩在旧体诗的特点是讲究用典对仗、遣词造句、甚至以杂文入诗。

⑩ 对于聂绀弩小说分析的文章有:王维燊:《怪诞·梦幻·象征——论聂绀弩神话历史题材小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4年第2期),胡绍华:《聂绀弩小说创作的时代意义》,(《湖北教育学院学报》1994年第3期)等,数量并不多。对于聂绀弩的小说相对比较集中和具体的研究为广西师范大学2008届硕士李清霞的硕士论文《聂绀弩研究》,这种研究的匮乏一是因为聂绀弩小说创作本身数量较少,另外其主题和意义都颇显单一也是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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