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儒经英译中格义策略的伦理审视

2012-08-15 00:51姚志奋
天中学刊 2012年5期
关键词:英译中外译译者

姚志奋

(黄淮学院 外国语言文学系,河南 驻马店 463000)

辜鸿铭儒经英译中格义策略的伦理审视

姚志奋

(黄淮学院 外国语言文学系,河南 驻马店 463000)

辜鸿铭在儒经英译中基于目标语社会的规范,采取了格义策略。从翻译伦理的视角看,这种策略符合基于规范的伦理,违背再现伦理,在提高译文可读性的同时,抹杀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异质性。作为提升文化软实力的重要途径,今天的典籍外译应适度采取陌生化策略,同时兼顾目标语社会的规范,遵守存异优先、兼顾规范的翻译伦理。

辜鸿铭;儒经英译;格义;陌生化;翻译伦理

《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 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指出,当今世界正处在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的时期,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各种思想文化交流、交融和交锋更加频繁,文化在综合国力竞争中的地位和作用更加凸显,维护国家文化安全的任务更加艰巨,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的要求更加紧迫。

毋庸置疑,典籍外译是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的一条重要的现实途径,更是当代中国译者的历史责任和文化使命。前人之事,后人之师。中国典籍外译第一人——辜鸿铭及其英译《论语》、《中庸》是我们典籍外译时的重要借鉴。辜氏译本之所以能在西方得以广泛传播,与其采取格义策略以适应目标语社会的规范有密切关系。翻译不仅是一种语言行为、艺术行为,还是一种伦理行为。本文从翻译伦理的视角审视辜氏的格义策略,以期为当下的典籍外译提供一些借鉴,更好地增强国家文化的软实力和中华文化的国际影响力。

一、辜氏儒经英译中的格义策略

(一)格义的内涵

格义与佛教传入中国相伴相生。由于语言的差异和文化的隔阂,佛教这一舶来品要在中国社会中生存、发展,必须和中国本土文化即儒家和道家思想相融合。这是佛教初入中土时,中国僧人和思想界理解佛教思想最主要的手段,也是中国学者融合儒释道的一种方法。有关格义的最早解说见于梁朝慧皎的《高僧传 · 竺法雅传》:“竺法雅少善外学,长通佛义。衣冠仕子,或付咨禀。并世典有功,未善佛理。雅乃与康法朗等,以经中事数,拟配外书,为生解之例,谓之格义。”[1]120文中的“外书”指佛经以外的中国书籍,“经中事数”指佛经中的概念,“拟配”是指比照。换言之,格义即是指用中国本土已有的概念比照外来佛教的概念。“格”的本义是推究,“义”指名称、概念等。概言之,格义是一种用中国儒道学说来推究、比附佛教学说的阐释方法。这种策略在佛教初入中土时起到了文化上的过渡作用,为两种异质文化的交流提供了便利。具体到翻译这样的跨文化活动,格义是一种翻译策略,即用译语文化中的概念去比附、阐释原语文化中的概念,使之易解。

(二)辜氏儒经英译中的反向格义

格义策略在辜氏《论语》、《中庸》英译中有所体现,只不过他采用了反向格义策略,即用西方文化中的概念比附和阐释儒家文化中的概念。这种反向格义策略首先体现在他对《论语》中人名、地名等文化负载词的注释上。例如,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2]67辜氏将其翻译为:Only once in his old age Confucius was heard to say: “How my mental powers have decayed! For a long time now I have not dreamt,as I was wont to do,of our Lord of Chou.”[3]390周公是西周奴隶主阶级的杰出政治家,他制定的周礼奠定了周朝的统治基础。在注释中,辜氏将周公解释为:“The Moses or Solon of Chinese History: The founder of Confucius’ native State,Lu (The England of Ancient China); A man who combined the piety of St. Augustine and the statesmanship of King Alfred of England.”[3]390摩西是基督教文化中的先知;所罗门在西方文化中代表着强有力的执政者和智慧;奥古斯丁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哲学家;阿尔弗雷德大帝是欧洲中世纪最杰出的君主之一,在法律、文化和军事上功勋卓著,被后世尊称为“英国国父”。通过类比西方话语体系中的这 4个历史人物,辜氏消除了原文的异质性因素,使周公这一文化他者变成了西方读者熟悉的自我。

其次,反向格义策略体现在辜氏以西方哲学阐释《中庸》上。例如:《中庸》第二十二章的“诚则形,形则著”本是指“人如果诚于中就可以立刻表现于外,形于外就可以迭加显著”[4]100。辜氏则译为:“Where there is truth,there is substance. Where there is substance,there is reality.”[5]55这与柏拉图的理念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即可知的理念是可感的事物的因由,可感的事物是可知的理念的派生物。

再次,反向格义策略体现在辜氏在注释中大量援引西方文学、宗教、哲学中的相关言论印证儒家思想的普世性上。例如,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4]62颜回是孔子眼中能践行中庸的君子。辜氏对其注释如下:“Yen Hui here is the type of the moral,emotional or religious nature,true representative of what Mr. Arnold calls Hebraism.”[5]14马修 · 阿诺德是19世纪英国文学巨匠和思想巨擘,孜孜探求希伯来精神。希伯来精神中理想的人是有信仰的人,而有信仰的人是完整的具体的人;希伯来精神强调献身性即人充满热情地投入他终有一死的存在(既包括肉体也包括精神),以及他的子孙、家庭、部落和上帝。颜回是一个完整的具体的人,他以中庸为其理想和信仰,奉持固守而终身不失,因此,他是希伯来精神的典型表现。希伯来文化是西方文化的两大源泉之一,由此,儒家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就取得了与希伯来文化相比肩的地位。

二、辜氏格义策略的伦理审视

在我国古代,“伦”、“理”二字各有其义。“伦”含有条理、道理的意思;“理”的本义是按照玉本身的纹理进行加工,后引申为道理、准则。“伦理”二字连用,最早出现于《礼记 · 乐记》:“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知乐,则几于礼矣。”[6]496可见,伦理本义是指事物的伦类和分际,引申为人际关系中所应遵循的道理和规范。在《辞海》里,伦理被定义为“处理人们相互关系应遵循的道德和准则”[7]578。翻译是一种以人为主体的跨文化交际活动,它涉及诸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译者与作者、译者与读者、译者与赞助人之间的关系等,因此它本质上也是一种伦理活动,也受伦理的制约。那么,翻译伦理可被定义为:处理翻译活动参与各方相互关系应遵循的道德和准则。

在有翻译以来的很长一段时期内,尊重作者、忠实原作成为主流的翻译伦理。这不仅集中体现在中国的案本、求信、神似、化境和严复的信达雅中,也体现在西方的对等、等值、等效和泰特勒的翻译三原则中。在解构主义思潮的影响下,以忠实为主流的翻译伦理遭到颠覆。翻译操纵论、翻译目的论等翻译理论在高扬译者主体性的同时,也模糊了翻译的内涵,使翻译无章可循。在此背景下,翻译伦理成为译学界的一个热点问题,法国翻译学者安托瓦纳 · 贝尔曼最早提出了翻译伦理这一问题。他认为,“翻译的正当伦理目标是尊重和凸显原作中的语言和文化的差异”[8]285−286。美国解构主义翻译理论家劳伦斯 · 韦努蒂在翻译的伦理诉求上认为译者的责任不是求同而是存异,提出了差异性伦理主张。吕俊认为,“翻译伦理学的宗旨是建立跨文化交往活动的行为准则。它是一种以承认文化差异性并尊重异文化为基础,以平等对话为交往原则,以建立良性的不同文化间互动关系为目的的构想”[9]272。申连云认为,“面对文化他者,译者应该寻求差异、发掘差异、尊重差异,而不是求同”[10]16。由上可见,尊重原作的差异性因素、尊重原作者成为翻译伦理的一个重要维度,这是一种对解构主义翻译学研究的拨乱反正,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回归忠实伦理,回归翻译的本然状态。因为没有“异”就没有翻译的必要性,翻译因语言之“异”而产生,翻译的根本任务是克服语言之“异”造成的障碍,以进行文化的沟通与交流。

由此观之,辜氏儒经英译中的反向格义是以西方文化为参照物,以西方固有的话语来理解非西方的文化他者,使非西方的异质性同化于西方文化,因此它追求的是求同而不是存异。这种去异质性的反向格义策略自身也包含着矛盾,它一方面企图通过融入西方文化来构建自我的文化身份,但另一方面又忽略了自身文化独特价值的发挥,最终构建的并非自我的文化身份,而是西方文化的附庸。从翻译伦理的视角审视,这根源于其违反了翻译的存异伦理。

然而存异伦理只是翻译伦理的一个重要维度,而不是惟一维度。对于辜氏英译儒经中的反向格义这一历史存在,我们应该历史地、辩证地看待。切斯特曼提出了翻译的4种伦理模式。存异伦理符合切斯特曼提出的再现伦理,因为再现伦理是指译者再现原作的责任,要求译作必须再现原作,再现作者的意图、原作的文化[11]140。除再现伦理之外,切斯特曼还提出了基于规范的伦理,他认为,规范反映了目标语读者的期待,代表了目标语文化的价值[11]140,译作只有符合读者的期待视野才能获取读者的信任和接受。辜氏的反向格义策略虽违背了存异伦理,但是符合基于规范的伦理。在辜氏英译儒经的时代,西方世界弥漫着西方中心论,认为:西方文化优于非西方文化;西方文化的特征、价值或理想带有某种普遍性;西方文化代表非西方未来发展的方向;人类的历史围绕西方文化展开。因此,当时的西方社会普遍存在一种轻视中国文化、歧视中华民族的社会心理。这种社会心理又被西方对中国军事、政治、经济上的全面胜利进一步强化,变得更加根深蒂固,构成了西方世界对于翻译弱小民族作品的规范,正如辜氏在英译《中庸》序中所指出的,欧洲在对待中国和中国人时,采用的是“枪炮”和“暴力”的精神和态度[5]33。在这种翻译规范下,要让西方普通读者理解儒家文化,实现向西方弘扬儒家文化的目的,辜氏的反向格义策略具有不言而喻的适应性。

概言之,存异的翻译伦理是原语文化取向的,而基于规范的翻译伦理是目标语文化取向的。辜氏儒经英译中的反向格义策略违背了存异的翻译伦理,使儒家文化蒙上了一层西方色彩;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在那个特定的时代,它契合了基于规范的翻译伦理,提高了其译作的可读性和可接受性。

三、辜氏格义策略对当下典籍外译的启示

要通过典籍外译实现提高我国文化软实力、增强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的目的,我们要站在弘扬我国传统文化的立场上遵守存异的翻译伦理,同时还要遵守基于规范的翻译伦理,兼顾译文的可读性和可接受性,最大程度地符合目标语文化的规范。那么,如何在典籍外译中实现存异优先,兼顾规范呢?笔者认为,必须采取陌生化策略。陌生化滥觞于亚里斯多德悲剧理论中的“惊奇”,20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首次将其系统化,并对20世纪西方文论产生了深远影响。具体到翻译,“陌生化指的是翻译过程中译者适当抛弃语言的一般表达方式,将译入语的世界变得陌生,以更新译者和读者已经丧失了的对语言新鲜感的接受能力,使翻译确实地履行传播信息、促进不同民族间相互理解和交流、发挥在不同文化间架设桥梁的功能”[12]8。典籍外译中的陌生化策略指译文能够传达出我国传统文化的异质性给读者带来的陌生感,真正达到文化交流的目的。这就需要译者将典籍中所包涵的传统文化负载词采用音译的策略直接译出,给予外国读者原汁原味的他者文化,同时还要给予这些文化负载词必要的注释,以促进译本在目标语文化中的可接受性。一度在国内十分畅销的《于丹〈论语〉心得》,其英译本中的传统文化负载词基本上采取了音译的方式,在世界范围内非常畅销,也可以充分印证这一翻译方法的可行性。需要注意的是,注释时要立足我国传统文化的立场,避免在西方语境中加注,避免西方化我国传统文化,最终做到存异优先,兼顾规范。这应该成为典籍外译所应遵守的伦理。

辜氏儒经英译中的格义策略,求同有余,存异不足,但在客观上契合了译入语文化的规范,悖于存异伦理,契合基于规范的伦理。任何异质性因素是不能不加改造地直接进入译入语系统的。因此,在典籍外译中,中国译者应该对传统文化负载词采取适度的陌生化策略,即采用音译加注的译法,践行存异优先、兼顾规范的翻译伦理,以保持文化差异性,维护文化多样性。

[1] 何锡蓉.佛学与中国哲学的双向构建[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2] 论语译注[M].杨伯峻,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5.

[3] 辜鸿铭文集:下[M].黄兴涛,等译.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

[4] 大学中庸今注今译[M].宋天正,译注.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5] Ku Hungming.The Universal Order or Conduct of Life[M].Shanghai:The Shanghai Mercury. Ltd,1906.

[6] 礼记[M].钱兴奇,等译注.长沙:岳麓书社,2001.

[7] 辞海编纂委员会.辞海:上[K].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9.

[8] Berman Antoine.Translation and the Trials of the Foreign[C]//awrence Venuti(ed.).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2000.

[9] 吕俊,侯向群.翻译学——一个建构主义视角[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10] 申连云.尊重差异——当代翻译研究的伦理观[J].中国翻译,2008(2).

[11] Chesterman Andrew. Proposal fro a Hieronymic Oath[C]//Anthony Pym(ed.).The Return of Ethics.Manchester:St. Jerome,2001.

[12] 金兵.文学翻译中原作陌生化手法的再现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 杨宁〕

Ethical Survey on Geyi Strategy in GU Hong-ming’s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onfucian Classics

YAO Zhi-fen
(Huanghuai University,Zhumadian Henan 463000,China)

Based on the norms of the target language society,Geyi,a translation strategy,was adopted by GU Hong-ming in his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onfucian classics,which,in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lation ethics,conforms to the norm-based ethics but runs counter to the representation ethics. This strategy promotes the fluency of his translations whereas effaces the foreignnes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s an important way to upgrading cultural soft power,today’s translation of traditional classics should moderately adopt defamilization strategy,while taking the norms of target language society into consideration,thus conforming to the translation ethics,which means giving priority to keeping foreignness and not ignoring norms.

GU Hong-ming;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onfucian classics; geyi; defamiliarization; translation ethics

H059

A

1006−5261(2012)05−0077−03

2012-05-02

河南省教育厅2011年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1―QN―257)

姚志奋(1982―),男,河南驻马店人,助教,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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