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 卉 范晓光
赛博空间(cyberspace)使人类生活以网络的形式被重新建构。[1]有调查显示,大众将越来越多的时间花费在了互联网上,2011年上半年,我国网民数量增加2770万人,半年增长率为 6.1%,达到4.85亿人;网民平均每周上网时长为18.7个小时。[2]与此同时,在Web 2.0浪潮中,博客的衍生品“微博客”(micro-blog)逐渐兴起。我国微博用户数量已经从6311万快速增长到1.95亿,半年增幅高达208.9%,在网民中的使用率从13.8%提升到40.2%。[2]2010年曾被称为“微博元年”,仅一年时间,微博在社会政治、经济、生活各个领域的影响力已经逐渐显现,既成为重大公共事件的引发者和推动者、民众关注公共事件和表达利益诉求的新渠道,也构成了政府进行舆情汇集和分析的重要途径。然而,微博在降低民众言论表达门槛的同时,也成了谣言滋生和扩散的重灾区,在一些网络推手的恶意推动下,甚至形成了“网络暴力”。它不仅干扰政府决策,甚至还危及社会的团结和稳定。
作为现代民主社会表征的利益表达,一直是中产阶层研究的重要主题。伴随着信息技术的日新月异,利益表达的方式也越来越多元化和复合化。如果将平面媒体视为“保守”的传统渠道的话,那么基于互联网技术的新兴媒体则属于“激进”的现代渠道。而在中产阶级内部,基于市场能力的新中产阶层比老中产阶层更容易受到市场状况的影响,相对而言更趋于“激进”。[3]由此,我们有理由推定,包括专业技术人员、民营企业的经理及管理人员、职员办事人员及其他私营企业主在内的“技术型”新中产有可能更倾向于选择诸如“微博”这样的新渠道来进行利益表达。
那么,面对“微博”这一扁平化和去中心化的新传媒,中产阶层到底会以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出现?不同类型的中产阶层呈现什么特征?这些网络表达特征又是如何形塑了中产阶层?这些问题都值得深入探究。本研究正是基于当前“微博”迅猛发展和网络表达层出不穷的趋势,讨论中产阶层网络表达的特征,分析其内在的机制,并在趋势预测中寻求可能的制度应对。这对于回答如何更好地扩大中产阶层以真正实现社会团结稳定这一问题,具有重要的意义。
网络表达是指借助博客、论坛(BBS)、交友网站等互联网载体进行情感、意见和观点呈现的过程。“微博”作为一种微型博客,具有平民化、交互性和碎片化等传播特征,已经成为中产阶层利益诉求的重要途径之一。与之前其他的网络服务相比,微博具有下述几个方面的特征:可以和手机捆绑,实现了移动化;篇幅微小,实现了信息高效率;传播速度快,实现了个体交往的灵活多样化;不同受众的微博设计,实现了表达风格化。有研究发现,在中国,中产阶层并不像西方发达社会一样倾向于利用法律解决民事纠纷。[4]我们知道,导致中产阶层陷入如此利益诉求困境的社会经济结构,其形成经历了漫长的演进,要改变这一格局不可能一蹴而就。于是,当微博这种新媒体兴起后,利用它去表达利益,维护自身权益,讨论社会公共议题,就成为中产阶层的主要选择之一。
虽然中国学界对中产阶层的概念界定不尽相同,但若从职业构成的角度而言,一般认为中产阶层包括专业技术人员、中高级管理人员、中小型私营企业主等群体。[5]由于受到教育、社会流动、社会交往等多方面的“形塑”,中产阶层的网络表达在内容、形式和表达风格上都呈现出一定的特征。
第一,网络表达的内容以公共议题为主,有别于一般的“集体娱乐”。一般而言,公共议题是那些关乎社会上大多数人的利益、能够引起广泛关注的问题,它们与充斥着大量的个人情感宣泄和泛娱乐化的信息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些集体娱乐性的议题往往把公共议题淹没在信息洪流中,使其“被碎片化”和“被边缘化”,难以形成强有力的舆论影响。中产阶层在“微博”中的表达,更倾向于对公共议题进行深入的讨论和传播。譬如,中国社科院于建嵘教授设立了“随手拍照解救乞讨儿童”的专题微博,经过互联网的“发酵”,迅速升温为一个公共议题,激发了网民的参与,并最终引起了公安部门的高度关注。又如,“7.23”甬温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发生后,大量的网友通过“微博”跟踪事件的最新进展,为揭开事故的真相及相关问题的妥善处理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综观这些网络事件的发生、发展、高潮和消退,都有别于一些明星情感八卦抑或“艳照”之类的话题。中产阶层的网络表达,以公共议题为主,具有更强的现实关怀。
第二,网络表达的形式以主动表达为主,被动表达为辅。中产阶层凭着自身敏锐的信息“嗅觉”,更可能扮演意见领袖的角色,主动发起网络议题并改变舆论走向。在微博时代,意见领袖发表言论的热情高涨,无论舆情事件是由传统媒体首发还是由网络媒体爆出,事件舆论一俟形成,各种意见领袖即迅速进入舆论主战场,纷纷转发或发表事件的相关信息或评论,[6]微博以几何级数的速度传播,事件被迅速推至舆论中心。以2010年底上海胶州路火灾事件为例,网络表达从韩寒对高楼消防能力以及大楼脚手架工程必要性的质疑开始,到《财经》杂志副主编罗昌平、经济观察报记者仇子明在微博中爆料总承包方可能存在“官商勾结”行为,再到部分网络意见领袖对上海领导“无人道歉、无人辞职”发表、转发相关言论,最后到“北京厨子”等人在微博中号召博友自发组织悼念活动,导致上海十万民众大祭奠。回顾这一事情的完整网络表达历程,无不发现这些来自中产阶层的精英在关键时刻的“主动发声”。
第三,中产阶层的“异质性”导致其网络表达风格的“二元”分化。在有关中产阶层政治功能的论辩中,主要存在“稳定器”和“条件论”两种观点①有关“稳定器”与“条件论”的相关论述可具体参阅:周晓虹.全球化、市场转型与中产阶级的建构[J].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0(1);胡联合、胡鞍钢.中产阶层:“稳定器”还是相反或其他——西方关于中产阶层社会政治功能的研究综述及其启示[J].政治学研究,2008(2);李春玲.中产阶级的社会政治态度[J].探索与争鸣.2008(7);Goodman,David S.G.(eds.)The New Rich in China.Future rulers[M].Present Lives.London:Routledge.2008;Hsiao Hsin-Huang Michael.The Changing Faces of the Middle Classes in Asia-Pacific[M].Taipei:Academia Sinica.2006;Lipset,Seymour Martin.Political Man:The Social Bases of Politics[M].New York:Anchor Books.1963.。“稳定器”观点主要认为中产阶层没有任何政治上的激进倾向,是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础。“条件论”则认为,中产阶层发挥“稳定器”的功能,是有一定的前提预设的。一方面,中产阶层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异质性的“组合”,难以从某一单维向度去做统合性归纳;另一方面,对通过自身市场能力得以进入中产行列的成员而言,他们难以逃脱变幻莫测的市场的束缚,这导致他们在阶级意识和行动取向上难免有某些“动荡”。中产阶层在网络表达的风格上,直接受到自身社会地位的约束。就表达风格而言,由于“公共权力中产”更多地受到组织结构的约束,更可能采取理性和客观取向的措辞参与网络;相对而言,在崇尚“自由”的市场中打拼的“市场中产”,则更有可能采取感性和动员取向的言语表达民意。
中产阶层通过网络进行话语表达,与传统的媒体相比,不论在传播速度、力度和影响广度上都有质的提升,但是由于其自身所处的社会位置以及新媒体本身的技术性制约,仍然存在如下诸多困境。
第一,大量的表达并未能真正实现其诉求目标,甚至有“为表达而表达”之虞。从议题和表达者的关系来看,中产阶层的网络表达大体分为两类:其一是和表达主体的利益有直接关系,如个税起征点、事业单位改革、房地产税起征、PM2.5公开等议题;其二则和表达主体没有直接关联,如一些涉及公平正义的公共事件,譬如“小悦悦事件”、“最美丽妈妈”、“春节打拐”、宜黄拆迁自焚事件等。就第一类网络表达而言,往往是关于国家或地方政策法规的制定执行,关乎绝大部分公民的合法利益。中产阶层的积极介入,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正式参与渠道不够畅通、表达方式不够多元、话语的发出不够有力等现状的弥补和纠偏。然而,许多政策变革都无法完全脱离原有历史的约束。换言之,许多政策绝非人们在“微博”、bbs等媒体上“发声”所能决定的,它比我们想像的要复杂得多。对于第二类表达,中产阶层的参与,更多的是被事件本身所“动员”,每一位博友都希望我们的社会更加公正,弱势群体获得应有的尊重。但是,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网络热议后,那些类似的故事却在不断地重复,完全没有画上休止符的迹象。
第二,网络信息的“去中心化”使得很多中产阶层成员容易陷入“信息的泥潭”。传播学理论认为,舆论是一种社会合意,它的产生就是一个“问题出现—社会讨论—合意达成”的过程。然而,网络信息虽然是对社会问题出现的一种反映,但由于它的传递具有“去中心化”的特征,传统上的文化中心主体权威被分散的普通网民所替代,信息的精准度往往值得怀疑。如果舆论产生之初就存有不客观,那么,网络谣言的传递较之传统的信息传播渠道更为快速和广泛,即便经过社会讨论达成合意,也难免使众多民众陷入“信息的泥潭”。譬如,2011年12月24日,北大校长周其凤在长沙一中做了一次讲演,一家当地媒体报道指出,对于现在很多人否定中国的教育,周其凤持不同态度:“我认为美国的教育一塌糊涂,他们的每一任总统都不懂得尊重人,总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别人,如此看来,他们的教育是一塌糊涂的。”这篇报道被各大网站转载之后,“美国教育一塌糊涂”、“美国总统都不懂得尊重人”的说法迅速传播开来,周其凤随即陷入网友和批评家的巨大舆论漩涡之中。有网友纷纷斥其“无耻至极”、调侃“再也不用为上不了北大遗憾”等等。然而,事实上,周其凤对美国教育的评论是有前提条件的,他是在肯定美国教育的前提下,指出其不足,而并没有完全否定美国教育的成功。许多关心中国教育、对教育持保留态度的中产阶层成员也加入到这场大讨论之中,其结果完全偏离了事实本身。个案表明,在海量信息充斥的信息时代,即便是中产阶层,他们也会在不觉中被“伪信息”牵着鼻子走。
第三,中产阶层沦为“夹心层”,网络表达无法避免“情绪化”。近年来,中产阶层的面目越来越模糊。[7]一方面,由于一些大城市的住房成本、子女教育成本已大大超出了中产阶层所能承受的范围,这导致中产阶层日益不断贬值为整个社会的“夹心层”,与低收入人群在同一屋檐下争夺住房和社会公共产品。另一方面,权力和资本结合导致的中国社会纵向流动的阶层壁垒日益固化,家庭既有的经济地位日益成为个体职业获得和地位向上流动的决定性因素。为此,这种“被夹心层”,使得充满“中产梦”并在社会学家的分层框架中“被中产”的这些社会精英陷入了无尽的“焦虑”之中,这种“焦虑”成为中产阶层网络表达的内生动力,“情绪化”表达在所难免。笔者在前文提及的中产阶层争相讨论的焦点公共事件,其背后都与中产阶层的焦虑有关。也正是中产阶层的“情绪化”,在公共事件的前因后果还没有完全透明化的时候,所谓的“网络失范”(cyberspace anomie)①“网络失范”是指个体或群体在互联网情境中的行为失调或越轨。就开始出现,并愈演愈烈。例如,2011年8月底,湖北省公安县一位纪检干部身中11刀非正常死亡,官方迅速将其定性为“自杀”,引起了网络微博的大讨论。由于绝大多数网民并不具备相应的法医知识,从感性上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接受官方的解释,结果导致了民众一边倒地对“自杀说”的质疑,一度影响案件调查的顺利展开。可见,在网络表达中也出现了所谓“愤怒的中产”。
中产阶层的网络表达,绝非一个简单的舆情问题,它涉及到收入分配、社会信任、主流价值观等诸多面向。由此,正确引导中产阶层的网络表达,需要从更为宏观和系统的层面去思考。笔者认为,主要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展开:
第一,加强主流媒体和新媒体的互动,实现信息的互通有无。针对微博正在成为“个体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一个重要入口,使得越来越多的‘私人议题’、‘谈话议题’演变成社会公共话题”这一现实,相关部门应当充分认识到新媒体的功能和可能的风险,促进传统媒体(报纸、广播、电视)和新媒体(微博、BBS等)的互动,整合不同类型的媒体,实现多维媒体的全覆盖。在不同媒体的整合机制建设过程中,充分重视来自行业协会、网络组织、意见领袖的“声音”,并建立网络突发事件的长效应急机制。
第二,加强中产阶层利益诉求渠道的扩容,建立多元矛盾疏通体系。诉求渠道建设,是近年来包括政府学界都老生常谈的重要问题,而在应对舆情方面,理应把网络表达也纳入其中。中产阶层的中间位置,使得他们担负着比其他阶层成员更多的社会责任。近两年社会上热议的“个税起征点”、机动车限行等政策,都和中产阶层密不可分。因此,在相关的政策制定和社会规划中,有必要充分倾听并吸纳中产阶层的意见。目前,诸多社会冲突依赖于“从网下走到网上,再回到网下”的发生路径,即现实中所发生的冲突通过媒介在网络传播,而后又对现实的冲突的发展产生作用。最后,借助网络的“麦克风”功能,推动矛盾的最终解决。对此,有关部门不仅要强化利益诉求的渠道建设,而且还要探求目前网格化管理与网络管理的整合,从而实现利益诉求渠道畅通,对社会矛盾有效监测和预警。
第三,加强技术监测,强化对意见领袖微博的治理。要通过搜集和监测,及早发现可能诱发社会冲突的微博信息,尽快确定应对措施。意见领袖中有许多属于中产阶层,他们的社会触角比较敏感,其微博具有广泛的传播与影响性,有关部门要给予充分的重视。微博的转发功能和手机的上网发帖功能在提高信息传播效率的同时,也成为负面信息传播的技术支持。为此,可以利用相应技术手段,对转发量较大的微博信息实行实时监测,以防范可能出现的危机苗头。当危机事件在微博上发生之后,政府要建立快速反应机制,以及时有效的手段阻止危机蔓延。
第四,优化对网络谣言和不实信息的控制和疏导,倡导中产阶层的网络表达责任。在微博时代,谣言传递更快捷和广泛,影响和危害都更大。如前文所述,中产阶层往往在不觉中“被”陷入网络谣言的泥潭,成为谣言接力队伍中的一员。针对目前网络谣言的特征和发展态势,需要建立多管齐下的防谣治谣体系。首先要倡导互联网使用者的公民意识和素养,其中特别是中产阶层的网络社会责任。因为每一个公民都有义务去建立一个健康的网络社会。其次,要及时有效地做好信息公开,用事实去切断谣言的蔓延,而不是接二连三地通过“拉线断网”去应对谣言。再次,发挥媒体的“求证”作用,让谣言“见光死”。[8]目前,诸如《人民日报》等国内报刊推出的“求证”栏目,果壳网的主题站“谣言粉碎机”等,在谣言驳斥和事实澄清上,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1][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2]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第2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 告[EB/OL].http://www.cnnic.cn/dtygg/dtgg/201107/W020110719521725234632.pdf.
[3]李春玲.寻求变革还是安于现状:中产阶级社会政治态度测量[J].社会,2011(2).
[4]程金华,吴晓刚.社会阶层与民事纠纷的解决——转型时期中国的社会分化与法治发展[J].社会学研究,2010(2).
[5]刘欣.中国城市的阶层结构与中产阶层的定位[J].社会学研究,2007(6).
[6]刘锐.微博意见领袖初探[J].新闻记者,2011(3).
[7]张宛丽.中产阶层为何也沦为“夹心层”[J].人民论坛,2010(6).
[8]官建文.构建适应新网络环境的谣言防堵机制[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