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建平
池田大作认为,人类思想、言行的核心是和谐。追求一个人人幸福、社会平等、天人和谐、人类和平的世界是人类不懈的努力。而和谐社会的基石是天人关系的统一,即人与自然的调和。
在人类历史上,20世纪既是一个伟大时期——人类在这百年中所创造的财富远非任何一个时期可以媲美,又是一个问题时期——人类在这百年中制造的祸端已经给人类自身带来深重的灾难。其中,环境问题、生态困境暴露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全面矛盾。人类要往前走,要可持续发展,就必须处理好天人冲突,达到和解,正如贝恰所说:“只要人不能成功地同自然重新和解,恢复与自然的协调,那就不可能妥协地解决其他任何问题;不仅不可能解决,任何经济的和社会的发展也是不可能的,任何计划都是不现实的……同自然的和解及协调以及人的开发,是现代基本的绝对必要的事项。”[1](P26)作为杰出的思想家、宗教家和社会活动家,池田大作很早就密切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并在各种场合,尤其在与英国历史学家阿·汤因比、罗马俱乐部创立者奥锐里欧·贝恰、法国美术史学家路奈·尤伊古、德国教育哲学家约瑟夫·狄尔鲍拉夫、美国行动未来学者海瑟·亨德森等人的对话中比较集中地论述了生态环境问题和天人和谐的至关重要性。概括而言,池田先生的思想核心是“和谐”——人之身心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他的各种主张和论述,无论是妙语横生的“对话”,抑或睿智警醒的“演说”,还是催人奋进的“箴言”,或者柔声轻气的“规劝”,都以佛道为根,以和谐为目的。而其中,在他看来,大自然的问题是人类生存和繁荣的本源,是关系到人类和谐的基石。他说:“大自然对于人类的生存是唯一无二的母体和基盘。它不仅对维持肉体是必要的,而且是人类的精神的基盘,也是繁荣文化、文明的源泉。因而可以说,对自然的破坏和损害包含直接导致人类的衰退和灭亡的危险性。反过来说,维持和增进丰富的自然的规律是人类永远繁荣的最大的关键,这么说决不过分。”[2](P195)
如果说,地球生病了,那么,“要想给患病的地球生命合格开出‘药方’,首先必须准确诊断出它患了什么病。”[3](P161)在20世纪,地球可谓千疮百孔了。为此,池田先生花费了许多功夫揭示和解剖了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各种环境问题。
1.地球变暖。在人类不断排放出的二氧化碳和甲烷增加的情况下,温室效应加剧,地球整体开始变暖。与过去一万八千年间温度只上升了50℃相比,到21世纪中叶的温度上升将会加快10倍、100倍。地球变暖的恶劣影响之一是会导致冰的融化,引起海平面的上升,从而增加海底地震、海啸发生的可能性(2005年6月东南亚巨大海啸多去数十万人口的生命就是这种预言的不幸事实!)
2.臭氧层的破坏。臭氧层是地球生命的保护神。如果臭氧层消失,地球生物将会完全灭绝。造成臭氧空洞的元凶是丙烷。到目前为止,排放到大气中丙烷只有约10%到达了臭氧层,余下的90%也将陆续抵达,而丙烷能大约存在100年,即使现在完全停止生产,今后100年间同温层的丙烷仍将继续增加,臭氧层也将继续遭到破坏。
3.森林破坏。森林是地球之肺。然而,森林面积却逐年在下降,20年前是1/4,现在是1/5,预计到21世纪将只有1/6。森林被毁,其后果是严重的,它会引起全球气候变化,使降雨减少,气候干燥,会导致土壤侵蚀、荒漠化和洪涝灾害,还会导致生物物种的减少和灭绝。
此外,池田先生还特别关心能源问题、资源问题、种属灭绝问题、人口问题、干燥化和沙漠化问题。
地球的病症,不是它自身运转过程中自然而然的问题,而全部是“人为”的。池田认为,生态危机看起来是“外在的破坏”,是“天灾”,实际上不单单如此,它是“内在破坏”导致的结果,是以“天灾”形式出现的“人祸”。在现代技术文明还没有覆盖整个地球之前,出现的灾害是自然灾害,是天灾。科学技术就是在与“天灾”相斗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然而,被“人欲”制控的科技反过来又引发“天灾”,在“现代,灭绝人类生存不是天灾,而是人灾,这已经是昭然的事实”。[4](PP37-38)地球的破坏为什么会影响到人类的和谐和幸福呢?这本是一个简单的事实。然而,长期生活在人造的物质社会中,人们似乎忘记自己本于自然归于自然的基本规律。为此,池田先生从佛学角度,根据依正不二的原理不断阐明人类与自然必须是共存共荣的关系,这是人类和谐的前提。
池田认为,环境问题的出现,在于人们忘记了自己与自然是共生共荣的基本事实和基本规律,“要改变处于自然为人类服务这一思想而破坏或征服自然这一生活态度,应当认识到人类除了与自然的万物共同享受生存之外,没有其他持续繁荣的道路。”[1](P69)易言之,恢复人与自然和谐的前提是重新审视人与自然共存的关系。
从人类的起源看,人类是从动物界分化和进化而来的。地球形成于47亿年前,地球上最早的生物细菌和蓝藻大约出现在34亿年前,至少33亿3千万年后地球上才形成植物与哺乳动物。之后才进入“人类史前时代”。人类起源于自然界,这不是一个宗教问题,而是一个科学问题。自然进化史和自然发生论的科学理论为人类的演化做出合乎事理的证明。池田先生认为,即使是宗教界,“佛教智慧也从内向外转移,不仅展示了外在的现象世界,还展示了包括社会文明环境在内的宇宙万物原初存在方式,即普照人类社会、‘自然—人’生态体系”。[3](P168)池田先生的意思是,无论是自然现象还是社会现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时空上相互联系的。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张“因果”之网。一切生命、一切现象都是这个网络之结,通过内在的或外在的、直接的或间接的联系“因缘而起”“因缘而灭”,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在法理上,这就是“依正不二论”。所谓“依正”即依报和正报,“依报”是指环境,“正报”是指生命主体;所谓“不二”是指“而二非二”,既是二又非二,其中“而二”指生命主体和环境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处于一种创造性状态。“人和环境的相互作用自人类诞生以来就千丝万缕,藕断丝连。在人与环境相互联系中,人有时受益,有时受损,其间建立了自己独特的社会文化环境。”[3](P168)人的创造能力为自己从自然中营造了一个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生存环境,这就是“属人”的生活。但是,人的理性在这种创造过程中容易偏激,以为凭借自己的理性力量可以完全将自然改造为全部属于人类独有的世界,从而将“主体—客体”、“主体—环境”、“正报—依报”完全割裂开来,当作“二”。池田认为,人的这种偏执是造成自然环境被破坏的基本原因。因此,在环境危机日益加剧的今天,他特别重视创价学会首任会长、地理学家牧口常三郎所著的《人生地理学》(1952)。牧口会长在该著中,把人和环境的相互联系看成是“地人关系”,即人类与自然的联系不仅在肉体上息息相关而且在精神上休戚与共——不仅在知觉性、科学性、利用性上联系,而且在审美、道德、同情、公共、宗教上也互相联系。可惜的是,现代人没有领会到这一点,以为人类所具有的精神价值之源在于人类物种本身,是“天生”之物,而没有认识到这些精神价值与自然所具有的内在关系。他很欣赏生态学家村尾行一的一个论断:“不是把人和自然对立起来,也并非空洞的‘人是自然一员’,主张自然‘化为有情物’,使自然人化,主张自然化为‘有情的关联物’,把自然(和人的关系)理解为‘人·自然体系’。”[3](P169)人类如果能认识到自己与自然的这种过去从不曾分割、今后也永远不可分割的必然性,就应当“畏惧和感恩”自然,就应当不仅从物质上而且从精神上强化与自然的联系,而不是“统治、征服”自然,仅仅把自然当作人类物质财富的掠夺对象。为此,他鲜明地说:“我主张现代的人在处理环境问题时,应该充分重视佛教的‘依正不二’和牧口会长的‘人生地理学’的自然观,以及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价值观。”[3](P170)
因此,他认为自然界、地球是人类共同生存的唯一根基,人类应当以和平的心态,而不是征服者的形象呈现在自然面前。他与汤因比先生的一段对话,表达了这个观点。他说,地球是我们人类借以生存的宇宙中的绿洲,我们无论如何要挽救这唯一宝贵的地球免于毁灭。自然与人类是“唇亡齿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关系。由此可知,自然不是单纯的、供人类索取的对象,自然价值是自然对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支撑力、维持力。人类的行为破坏了这种力量就是在损害甚至毁灭自然的价值,而这实际上是在自毁人类的前程。
人与自然及自然之间的这种依存关系,也可称作“生命网络”,意即任何生命都不是孤立地、只依靠自己的生存,那些乍一看彼此没有联系的生物与自然之间也有着惊人的关联。日莲大圣人在《瑞相御书》中的一段话为此作了确当的注释:“十方乃依报,众生乃正报,譬依报如影,正报如身。无身,则无影,无正报,则无依报,而正报又通过依报而形成。”在这里,“十方”是指整个空间或环境。池田依据佛法的“依正不二”原理,认为“我即宇宙”、“宇宙即我”,合理地阐发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得出了“自然与人都是有机关联的‘有生命的存在’”,“人领有自然,自然也领有人”的结论。[3](P197)
不仅如此,在池田那里,对自然的态度即是对人生的态度,自然观与人生观密不可分,改变对自然的做法就要改变对人生的看法。康德吟咏道:“有两样东西,我们愈经常愈持久地加以思索,它们就愈使心灵充满日新月异、有加无已的景仰和敬畏:在我之上的星空和居我心中的道德法则。”[5](P177)池田对这段话非常欣赏,认为康德将隐藏在宇宙中的神秘的深奥,置于“我内在之心”的对照地位上,其伟大之处在于,把具有无限而玄妙的广阔时空与具有对“内在世界和宇宙”产生微妙变化的人的心联结在一起。池田感到,这种洞察宇宙与洞察人生的深刻智慧在美国自然主义者梭罗那里也有体悟。梭罗说:“看看你的心吧。在你心中会找到过去未曾发现的一干地域吧。可以在那些地域中旅行一番,成为自己‘宇宙杂志’的大家。”[6](P570)梭罗也认为心灵的世界与生命的世界相融。池田赞同这些观点,深深感到一流人物的思想似乎与佛法一脉相通。他为此而主张,要使每个人做到,不仅决不为了自身的欲望和利益而伤害大自然,而且还要使全人类永远树立与大自然和谐发展、共存共亡的自然观和人生观。[7](PP463-464)
为什么人类会从对自然的顶礼膜拜发展到无休无止地掠夺自然?是什么原因在这里促使人类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是人类本来就没有珍惜珍爱自然的意识吗?不是。池田说,“人的睿智本来懂得没有同自然的调和,就不可能生存,不可能获得幸福。……认为人超越自然,为眼前的欲望所迷惑,推进对自然的破坏和污染,应该说是对自然的叛逆,同时也是对人自身的叛逆。”[2](P196)就是说,人类的倒行逆施是由于人类的思想、行为、欲念走向了偏端才导致自己与自然的关系失衡的。这里的主要原因在于:
其一、人类对待自然的观念出现偏差。人类与自然曾经有过初始而完美的和谐,人类的睿智本来懂得不与自然调和就不可能生存,不可能获得幸福。后来,当现代文明越来越成为宠物,人类便变得不可自已了,以为自己无所不能。随着人类征服自然,进而不断破坏自然,自然界固有的节奏开始紊乱。现代文明之所以走到破坏自然这一步,其原因归根结底有两条:一个是认为自然界是与人类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在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中,人类把自然当成满足自我需要而须被支配、被控制、被统治的对象,切断了人与自然的脐带。池田说,这样的观念其后果是严重的,“在人类对‘自然’与‘生命网络’不够尊重之时,便会忘记人与自然共生的‘生命的存在’,进而产生利己主义思想,认为迫令其他生物与自然界均为自己服务是理所当然的。”[6](P600)这种认为人超越自然的观念,加上被眼前的欲望所迷惑,自然的被破坏和被污染就在所难免了,应该说这是对自然的叛逆,同时也是对人自身的叛逆。另一个错误观念是,犹太基督教认为人类是最近神的存在,所以理所当然地要征服其他生物和自然,使其为人类服务。特别是在近代,机械论自然观盛行,人们在过分地抬高人的尊严时,认为其他动物的存在像机器一样,只靠本能在行动。池田说,“这恐怕就是人们破坏自然,抢夺其他动物生存的地盘,对某些动物采取斩尽杀绝等残酷的行动而不感到任何良心的谴责的根本原因。”[1](P69)这两大错误观点深藏在现代思潮的底部,是现代科学文明的基础。
其二、科学技术被恶用。科学和技术是人类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发明的同自然作斗争的力量。近代以后的科技文明或工业文明是在认为自然是为人类服务这一思想的基础上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就此而言,科学技术是属于中立的一种智力工具,它本身无所谓善恶。它在伦理上的意义只是可能“被善用或被恶用”。被恶用的科学所造成的各种恶果,不能用科学本身来根治。汤因比教授说:“要对付力量所带来的邪恶结果,需要的不是智力行为,而是伦理行为。”[4](P37)池田对此观点深表赞同。他进一步指出,科学技术是不应该被用于征服和统治包括各种生物在内的自然界这一目的,应该用来使人类与自然的节奏协调,使其有规律的活动最大限度地发挥效用。只有这样才能防止由人类反叛自然界而产生的灾害即人灾。
其三、人类“魔性的欲望”在膨胀。人的外部环境之所以出现危机,根本的原因是人的内部环境即精神或心灵出现了问题,这集中表现在人类的“魔性的欲望”在膨胀。所谓“魔性的欲望”就是人想统治别人,或以自然的统治者姿态出现的形式,也可以说是切断“本源的欲望”跟各种欲望之间的联系,把各种欲望置于自己统治之下的那种欲望。[4](P379)这种欲望力求使人与自然的分离扩大下去,使人成为宇宙的中心,使自然成为人类欲求的对象。也就是说,“魔性的欲望”与人类的贪婪欲是有机相联的。前者以后者为内驱力,而后者以前者为前提条件。人类本来是贪欲的存在,因为贪欲是生命特质的一部分。与动物不同的只是,人类既能无限地膨胀贪欲,也能认识到贪欲的恶果并进行一定的控制。在资本的逻辑支配下,人类的贪欲似乎并没有遏制而是愈发滚滚而来,“我们所面临的人为的各种罪恶,都起因于人的贪欲性和侵略性,是自我中心主义的产物。”[4](P51)汤因比博士揭示了贪欲的恶果和根源,池田先生则洞察了贪欲与生态危机的关联性。他说,人“一旦失去内心世界本来的韵律,生命能源就会出现不畅快的波动,变成破坏性的、攻击性的、支配性的欲望和冲动的能源……外部地球的沙漠化与人类生命的‘精神沙漠化’是分不开的。”“从‘内部环境’被污染,出现沙漠化的人的内心深处喷发而出的利己主义变成对文化、社会环境及自然环境所构成的外部环境的支配、掠夺和破坏。”[8](261)池田的分析是极其深刻的。他正确地指出,人类的贪欲所导致的工业社会的精神颓废,与全球面临的生态困境,二者之间不是孤立的,而是有着重要的关联,它们是现代人的双重变奏,二者互为表里,互为因果。[9]
正是因为人类出现了如此之多的偏差行为,因此要使人类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应该遵循的思想方法原则是“中道”思想。
池田大作“中道思想”的核心精神是把世界的发展看成一个统一体,各种事物间的关系不是决然对立的,而是和谐的,有序的,相互依存的。其中,“依正不二”是我们看待天人关系,处理天人矛盾的基本原理。包含依正不二的“中道思想”同“单纯的中间、对立、妥协等肤浅的解释不属于同一层次”[10](P2)是一种“拥有强有力主张、主义,具有打破、主导、包容、统一既成思想之力量的大原理”。[11](P179)由于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以及环境问题的人为原因,因此池田认为要解决天人对立的关键在于依循“中道原则”,“要清除公害,除了依靠‘依正不二’的理念之外,别无他途”。[4](P33)池田解释说:“佛法中的所谓‘依正不二’就表示这个意思:同一个客观、实证的世界,由于人的生命状态、精神世界的不同而显示出完全不同的状况……‘不二’意为并非两个各自有别的东西。从根本上说,生命不是被限定和封存于我们的身体中的,它具有包含依报在内的意义广泛的内容。但是,就现实问题而论,作为生命主体对峙的‘依报’,也显示着反映主体‘正报’变化的状况。”[12](P77)
根据中道原则,解决环境危机的基本思路是:从外在方面看,主要在于确立正确的自然价值观,重新设计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新体制。他说,由于“公害”而暴露出来的现代产业的缺欠,绝不是什么局部的疏忽、失误,而是整个社会体制的错误,由于文明从根本上受到歪曲而产生的问题,由于环境问题归根结底是人类文明的根本问题,因此,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解决这个问题,要从如何理解人的存在开始,必须从根本上着手,“改变价值观,变革思想意识乃是时代的最大的要求”,[2](P198)“关于人与其周围支撑的文化的、自然的正确关系,必须重新设计和构筑”。[2](199)从内在方面看,人类的一切问题都与人的贪欲有关,克服“魔性的欲望”乃是人的内部问题,而这又必须从人的全部存在出发。他说:“现代社会所面临的‘公害’这一陷阱,是对自然的破坏和污染的结果,也是对人的存在本身的背叛所付出的代价。所以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办法应当是究明人的存在的本源,从而谋求人与环境的调和和一体化。”[2](P199)
基于这一看法,对于公害问题,他主张:“第一,要将物质的消费控制在最低的限度,尽可能地再生使用废物。第二,利用人的肉体的能量,这有利于防止生产化学物理能时,对资源的消费和污染,同时也有利于人类的健康。第三,要充分认识到药品、食物添加剂以及其他一切化学产品必然有利有弊两个方面,而禁止滥用”。[4](P58)为了彻底解决污染问题,“作为解决问题的前提,市民不应该去责难客观,而应当改变自身的生活方式”。他呼吁所有的人都要反思自己,以“尽力消除个人生活中有害于环境的部分”等等。[4](P56)
在池田思想中,中道思想是最具特色的核心范畴;而人的革命则是一以贯之的终极目标。因此,无论是政治问题、社会问题、文化问题,还是环境问题等其他任何人类内部的问题,甚至社会与社会、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的问题,解决的根本方法是遵循“人的革命”。所谓人的革命,也称人间革命或者人性革命,即是说,要提高人的内在素养,改变人性,使之适应于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
在天人关系问题上,人的革命就是一种新的人道主义。“如果把人与周围环境物质或其他生物的关系,理解成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这种人道主义只能是自私的,攻击型的和残暴的……与此相反,如果把周围的物质或其他生物理解成有助于维护文明尊严的恩人,则理应对周围的物质世界或其他生物表示感激,以慈善之心待之。这种人道主义将成为协调的、活泼的和开放的。”[10](P104)这种新人道主义认为,环境问题作为人身之外的问题与人身之内的破坏是联系在一起的,它们的解决自然也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说‘内在的破坏’是同‘外在的破坏’紧密相连的,那么,‘内在的协调’会引起‘外部的协调’也是必然的。”[2](P196)这就是说,包括环境问题在内的人类问题的解决,其起点和核心在于从“内”开始。
首先建立现代的哲学、宗教,其次是以此为基础的意识革命(其根本是人性本身的革命),再其次是组织和社会等的变革。[2](P202)这就是他的拯救自然的佛法之路。很明显,它包括三重内容。[9]
首先,宗教是拯救自然的理念基础。作为一名宗教活动家池田推崇宗教的至上作用似无可厚非,在论及自然和文明的应有出路时,他依然相信宗教的巨大力量。在社会生活中,无论人们的物质状况怎样,也不管对技术革新的向往和对现代化的关心程度如何,人们都是在个人的独立意识支配下发生作用的,“对于这种精神和情感的灾害,科学和技术只能作出非常有限的间接的贡献,然而宗教却肯定能作出更大的贡献。宗教的价值观是最高层次的精神观点,它为人们指出了正确的人生态度。”[7](P385)对威尔逊这种分析,池田深表同意。他还具体地指明了宗教的这种作用,即不是从外部对人们施以严格的道德规范,而是在精神上赋予人们智慧和自律心,使每个人都能自发地控制自己的欲望和冲动。池田认为,现代生态危机的造成是人类没有抑制自己的贪欲的恶果,要从这种恶果中拯救出来,除了“皈依宗教没有别的办法”。[4](P33)一旦人们信从宗教,在宗教的沐浴中获得某种精神力量,人们就获得了“支配自己行动的生命力”,“就能够与大宇宙融为一体,或是觉悟到宇宙万物根源的法”,[7](P388)就“成佛”了。宗教为什么具有这么大的威力呢?池田说:宗教之所以有力量,正是因为它在人的生命中,较之智能、伦理、良心占据着更加深入、更加本质的地位。换句话说,那打开人类自己道路上的“大门”的“关键”,并不是人类的智能,也不是良心,而是宇宙根源生命产生的宗教性冲动;是寻求回归祖先之处的生命深处的宗教之心。[6](PP595-596)
他说:“没有人类自然观的根本变革,与大自然共存的愿望就只能停留在理想之中,永远不会变为现实。我想,人的意识的变革,贪欲自私的克服,无论如何也应借助宗教的力量。那么,将自然的律动与人生活动视为一体的东方佛教的自然观和人生观,不是应该引起人们的重视吗?”[7](464)当然,现在要做的不是抛弃一神教,抬高多神教,而是使二者扬长避短,相互补充,充分发挥它们促进人与自然的调和作用。离开宗教的导航和根基,人类就不成为人类,人与自然也不可能通过别的途径去达到和谐。依赖于宗教,这是保护自然的根本方向。
其次,人的革命是拯救自然的根本方式。佛教是拯救自然的哲学基础和基本理念,唯有人的革命才是解救之道。在改变人与自然的矛盾时,人们以前的目光仅仅注视在自然界和社会制度这种外在世界的变革,轻视或忘记了改变人们的生活态度和多种心灵活动。“在现代,显得特别重要的是,努力变革和提高人的生命或精神的世界。我们把这称之为‘人的革命’。”[1](P147)外在的变革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但关键的是人的精神变化。池田说,这种生命深层的变革,就好像是使土壤如何肥沃,在那里种植和培育什么样的作物,就等于是在社会中通过现实生活如何具体地实现变革。[13](P150)前已述及,池田认为自然的破坏就等于在心身两方面对人本身的歪曲和破坏,因而,解救生态危机就不仅要在“身”的方面去努力,更要在“心”的方面去运思,而且“心”的改造程度决定着“身”的变化。因而,池田先生极为看重“人的革命”这条道,“我们相信,在人们内部客观的这种人与自然关系的变革,是紧急而必要的;所以我们一向呼吁,只有进行人的革命而别无其他的办法”。[7](P186)“人的革命”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促进人与自然的协调和人与人之间的和睦,才能面对自然的破坏现代文明所面临的最深刻的危机,筑起一道根本的防御线”。[7](P153)
这道防御线该如何进行呢?一方面是通过佛教的实践从生命的深层进行,另一方面是在这种现实生活中有价值的互相接触中进行。就前方面而言,其中重要的是要节制欲望,欲望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完全消除欲望是不可能的。但人们必须克制它,抑压不合理的欲望,用合理的、汤因比称之为“爱的欲望”战胜“贪欲”,以宗教克制欲望便是一种内在变革。如若一味膨胀欲望,现代社会就无法避免地球的毁灭。在古代日本,自然环境保存完美,但到了近代,由于要赶超欧美发达国家,转而疯狂地追求物质欲望,抛弃了对待传统的宗教和自然的正确态度特别是人与人之间的伦理观念,结果工业社会化以来,日本“公害”肆虐,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深感于此,池田认为“只有当产生了人类内在的变革,才可能找到防止灾害的办法”。[4](P37)
池田主张的“人的革命”另一重涵义就是把自然生物当作与人类一样有价值的“生命的存在”。佛教认为“众生平等”,“无情有性”。在古希腊,自然界“不仅是活的而且是有理智的;不仅是一个自身有灵魂或生命的巨大动物,而且是一个自身有心灵的理性动物”。[13](P4)这种观念一直持续到近代。近代以后,只剩下人的尊严,其他生命的尊严则被贬抑被剥夺。池田认为,这是人们破坏自然的一个根本原因。“人性的革命”就是要恢复并尊重所有生命的尊严,向“动物学习”“向自然学习”,这就是“人的新立场”。[1](P69)
总之,池田认为,生态危机的实质是人的危机,是“人性丧失的危机”。按照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治疗危机的根本处方是人性革命,这是留给人类的“最后革命”,舍此别无选择。
再次,社会方式的变革是拯救自然的具体途径。池田所说的社会或组织的变革包括诸多内容。其一是变革生活方式。池田认为由于近代科技的发展,人已远离自然,不和自然亲近了,而这种生活方式是以消耗过多的自然资源为代价的。现在应当对这种避免与自然直接接触的生活方式作适当的节制或严加控制,使人们“和自然接触”,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回顾一下自己的生活,尽力消除个人生活中有害环境的部分”。[4](P54)其二是破除“科技万能”论。在科技力量大显神威的工业时代,人们深陷“科技万能”中,认为科学无所不能。然而,正是这种“科学万能论”使人的主体性飞扬跋扈,从而把自然当作奴隶,当作征服对象,造成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现在要认识到科技是一柄双刃剑,它既可造福也可制祸。“不管人的智慧和科学怎么进步,人的原有的苦恼、宿业是没法消除的,甚至愈来愈复杂、愈严重。”[14](P59)换句话说,以为人的道德水平会随着科技的进步而提高,甚至可以代替道德所完成的任务,这是人们的一种错觉。池田认为,从这种错觉中解脱出来,是解决人们自己招致的现代危机的出发点。[4](P375)因为,今天的各种主要问题仍是精神的、伦理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仅仅使用科技力量或经济手段是无济于事的,还必须回到拥有普遍性和永恒性的生命观和世界观的高等宗教。其三是重视教育的地位。池田指出,在人的革命中,教育占据仅次于宗教的重要地位。[1](P151)教育的重要作用之一是传授知识。在道德上,需要通过学校、父母以及书籍教育,把一些有关道德的知识,灌输给年轻人。然而,道德知识并不能直接变为行动的规范,因为人的行动既受理性支配又受感情左右,而伦理观念主要是以理性为基础的。现代教育的失误就在于偏重知识教育,忘记了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生活态度和对待事物方法的教育,这种实利主义教育确实是可悲的,它导致了人的尊严的失落。池田认为,一定要把这种变成人为知识和技术效劳,受政治、经济操纵的学风、教育,转变为阐明本来的为人的基本态度和人的存在的根本的学问和传授这种学问的教育。[2](P133)对待自然的教育也应如此,即不仅把关于自然的知识和使用这些知识的方法教给人,还要把自然观的教育与人生观的教育结合起来,使人们自觉地协调人和自然的关系。
总之,池田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看成是人类和谐的基础和前提,认为环境危机的根本原因在于淡忘了人与自然的本质的、内在的联系,恢复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需要依靠中道原则,需要进行人的革命。今天,社会主义中国提出构建和谐社会的宏伟目标,池田先生的上述思想也可为我们这个目标提供有益的启示和借鉴。
[1](日)池田大作、(意)奥锐里欧·贝恰.二十一世纪的警钟[M].卞立强译.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
[2](日)池田大作.人生箴言[M].卞立强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
[3](日)池田大作.环境问题与佛教.东洋学术研究,1990(第29卷第1号)。转引自冉毅、曾建平主编.关爱人性善待生命——池田大作思想研究[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4]〔日〕池田大作、〔英〕阿·汤因比.展望21世纪[M].荀春生等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7.
[5]〔德〕康德.实践理性批判[M].韩水法译.商务印书馆,2000.
[6]〔日〕池田大作.我的人学[M].铭九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7]〔日〕池田大作、〔英〕B·威尔逊.社会与宗教[M].梁鸿飞等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
[8]〔日〕池田大作.池田大作集——环境问题指南[M].苗月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7.
[9]参见曾建平.拯救自然的佛法之路——池田大作自然观述评[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1).
[10](日)池田大作、(德)狄尔鲍拉夫.走向21世纪的人与哲学——寻求新的人性[M].宋有成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11]转引自:何劲松.创价学会的理念与实践[M].北京:中国社科出版社,1995.
[12](日)池田大作.社会变迁下的宗教角色[M].(香港)三联书店有限公司,1995.
[13]〔英〕罗宾·柯林伍德.自然的观念[M].吴国盛等译.华夏出版社,1999.
[14]〔日〕池田大作、木口胜义、志村荣一.佛法与宇宙[M].卞立强等译.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