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蓓蓉
试析我国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不均等化
● 刘蓓蓉
文章对我国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现状进行数据分析,结果发现:各阶层子女总体的入学机会在数量上有所改善,但是质量差距在加大;并从家庭经济条件、制度因素以及文化资本等方面对形成这种差距的原因进行了解释和阐述。
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数量差异;质量差异;不均等化
下面通过数据对我国不同阶层人群在高校入学机会上的数量差异和质量差异作以直观分析。
1.不同家庭经济收入背景学生的高等教育大学机会
这里所采用的数据是教育部《我国普通高等学校学生资助体系研究》课题组于2004年6月在全国范围内抽取不同地区不同类型的大学在校生并对其经济情况和获得资助情况的调查。本文采用该课题组对家庭收入的分组形式,其收入分组情况如表1所示:比例从15%增加到19%,而中等收入、中高收入和高收入组群的学生比例均有了不同程度的下降。可见,随着中国高等教育的大众化,增加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确实可以改善低收入以及中低收入阶层公民的教育参与程度。
表1 五等分样本收入组群的基本分组
图1 样本高校中不同收入组群学生在不同年份入学率的变化
图1显示了从2000年与2003年来自不同家庭经济收入背景的学生在抽样高校中入学率的变化。
可以看到在样本高校中,与2000年相比,随着高校的进一步大幅扩招,2003年来自最低收入组群学生的比例从15%增加到22%,中低收入组群学生的
2.不同地区学生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
图2显示出2000与2003年,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城乡差距有所改变。在样本高校中,农村生源从2000年间的18%增加到2003年的22%,乡镇的生源从7%增加到9%,县城生源从30%增加到31%,而大中城市生源从45%下降到38%。
图2 样本高校中城乡不同地区的生源入学率的变化
这表明,扩大教育规模,提供更多的教育机会确实可以提高农民以及低收入阶层等弱势群体的教育参与程度,也符合拉夫特瑞(Raftery)和米歇尔·亨特(Michael Hour)于1993年提出的“最大化地维持不平等”假设(Maximally Maintained Inequality,MMI),该理论认为:随着规模的扩大以及一系列带有均等化意义的教育政策的实施,家庭背景对教育机会的影响在减弱,但是阶层之间的屏障并没有消失,只有在优势阶层的入学率饱和后,教育机会扩张才会产生平等化效果[1]。但是有研究发现,即便是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比如美国,其政府在分配高等教育入学机会方面仍然面临着一系列的矛盾和困境,主要体现在扩大高等教育规模与保障高等教育质量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特别是不同阶层在获得高等教育机会以及获得什么样的机会方面的差距依然在扩大。那么,在中国目前的教育财政能力下,在中国高等教育系统内部存在极大的分层、不同高校在享有资源和声誉显著分化的情况下,优质高等教育资源作为一种“稀缺资源”,是否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进程,其分配也趋于大众化了呢?
1.不同学术声望高校在校生的社会经济背景
本文将抽样学生就读的高校按照是否是“985”高校或“211”高校分为三类,第一类为“985”高校,第二类是除“985”高校以外的“211”高校,第三类是非“211”高校的一般院校。如图3所示,在国家重点建设的“985”高校中,中高收入和高收入这两组来自较高社会经济背景的学生人数占据着明显的优势,而低收入和中低收入组群体现出很明显的劣势,而且这两个组群在一般院校中又占到了很大的比例。通过这个图明显可以看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越高,其子女享有的优势教育机会和资源就越多。
图3 不同收入组群学生在不同高校中的分布
2.影响选择高校和专业的因素对不同社会经济背景学生的影响程度
由于高等教育体统有明显的学科和专业划分,大学教育所获得的专用性人力资本与劳动力市场的特定行业和职业具有明显的对应关系。有研究表明在具有行业和职业分割的劳动力市场体制下,不同专业的教育收益率存在着明显差异[2]。那么,不同社会经济背景的学生在接受高等教育时,除了会在学校类型上出现差异,在就读专业上同样也会出现差异,从而造成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不均等。
本文以中国高等教育研究数据库中对2001级~2005级十一省市区大学生简况抽样调查数据库统计结果为样本数据,着重分析学生选择高校和专业的影响因素,并从影响因素在因素内和阶层内的重要程度两个维度揭示它们对不同阶层的学生在选择高校和专业时影响程度的不同。
表2 学生选择高校和专业的影响因素为“非常重要”者在不同阶层的分布①
表2的数据表示选择每列的因素影响程度为“非常重要”者在不同阶层中的比例分布,通过分析表一中的数值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从纵向来看,各个影响因素在弱势阶层占据的比例均高于优势阶层和中间阶层,说明接受高等教育的入学机会对于弱势阶层来说是来之不易的,这一群体在选择高校和专业时,有很多需要顾及到的因素。
2.从横向来看,所罗列的因素对于不同阶层为最重要者又分别是 “大学声望”、“高校地理位置”、“学费”,笔者认为,这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不同阶层背景的学生在选择高校和专业时核心考虑的因素,优势阶层认为高校的学术声望和教学质量最重要,在目前高校急剧扩招的情况下,他们会在择校时将自己归于精英阶层,这就自然证明了目前我国名牌高校中优势阶层在数量上占据明显优势;中间阶层的最重要影响因素为“高校地理位置”,他们会综合考虑不同区域高校质量、经济发展水平、将来的就业环境,以及自己的发展空间,从而使自己获得更多的竞争优势;弱势阶层最关心的因素为“学费”,这是困扰他们择校的最关键因素。
3.恰恰相反,从表中的数据明显可以看出,对前两个阶层影响最小的因素正好是对弱势阶层影响最大的学费负担,而对弱势阶层影响相对最小的却是对前面两者影响最大的“大学声望”和“高校地理位置”。这反映出贫弱家庭的子女在选择高校和专业时由于各种因素的限制,将自己的兴趣和追求让位于缓解家庭经济压力的矛盾心理。
表3 不同阶层学生选择高校和专业的影响因素为“非常重要”者在该阶层内的比例
表3的数据表示,选择所列的因素影响程度为“非常重要”者在本阶层内部的比例分布,通过表3的数据分析又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从纵向来看,就业前景均为各个阶层择校择专业首要考虑的因素,这为目前高等教育的主要职能所致,也是学生——高等教育产品的需求方的主观需求所致,而且各个阶层这一需求相差无几。
2.从横向来看,剔除掉共同影响因素的“就业前景”之外,就各个阶层内部而言,影响程度较大者分别为“大学声望”、“大学声望”、“学费”,影响程度相对最小者分别为“学费”、“高校地理位置”、“高校地理位置”。
从以上的分析不难看出,学校的学术声望始终是优势阶层首要考虑的因素,而学费负担始终困扰着劣势阶层追求优质的高等教育资源,这就注定不同阶层在接受高等教育时会出现质量差异。高等教育作为一种稀缺资源,以及教育本身促进向上社会流动的功能,就使得教育的供给方在分配资源时会和需求方竞争资源产生冲突,也验证了另外一种更为合理的假设——由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学者卢卡斯(Lucas)等人于2001年提出的“有效地维持不平等”理论假设(Effectively Maintained lnequality,EMl),该理论认为:当数量的均等在某个教育阶层实现以后,应该考虑质量的不均等。只要某个特定的教育程度还没有普及,社会经济地位处于优势的阶层总会使用各种资源和途径来确保获得该种程度的教育[3]。由于高等教育系统是呈金字塔状的,必然存在不同类型不同质量的分层,只要社会中存在阶层分化,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马太效应”就会存在。
无论在什么样的社会制度下,严格意义上的“均等化”是不会存在的,这是一个普遍规律。高等教育的准公共产品属性以及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的稀缺性更是决定了其分配过程中的不平等。
从之前的分析中明显可以看出,家庭经济条件对学生在选择高校和专业时的影响程度是举足轻重的,学费负担困扰着很多处于弱势阶层的家庭和学生接受高等教育。目前我国城镇居民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数已经达到 0.39,逼近国际公认的 0.4的警戒线[4]。而且有调查显示,在2001年学费急剧上涨之后,全国平均有60%的城镇居民户、72.54%的农村居民支付不起当年的高等教育学费和生活费,高等教育学费占到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的50%以上,占到了农村居民可支配收入的150%甚至200%以上[5]。对比同时期的高校收费情况和城乡居民家庭收入情况发现:一个大学生一年仅学费项就要耗掉一个城镇居民大部分收入,并超过一个农村居民一年的收入。逐步扩大的城乡收入差距,再加上昂贵的学费负担,使得弱势阶层在大学校门外望而却步。
由制度因素导致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不公平首先体现在各种高考招生制度的缺陷,有学者根据报录比这一指标对高考招生、保送招生、自主招生、艺术院校招生、高考加分以及独立学院招生等招生制度所产生的农村家庭子女与城市家庭子女之间的入学机会差异进行量化比较,结果发现城市子女在高考招生制度中获得的入学机会是农村子女的1.1倍,在艺术院校招生与独立学院招生中分别为 3.3倍、3.4倍,在高考加分制度、自主招生制度中为 7.3倍、8.2倍,在保送招生中则为17.2倍[6]。可见,在招生标准缺乏刚性约束、招生程序不够严密的招生制度中,社会优势阶层会充分运用自身具有的文化资本、权力资本以及经济资本优势,竞相争夺这些入学机会,结果往往会比弱势阶层子女获得更多、更优质的入学机会。
这可以用社会排斥理论进行解释,该理论是20世纪中后期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关于对贫困与社会剥夺关系的研究中所提出。所谓“社会排斥”,原先是针对大民族完全或部分排斥少数民族的种族歧视和偏见,现在“社会排斥”一词的含义已经被泛化,是指“主导群体在社会意识和政策法规等不同层面上对边缘化的贫弱群体的排斥”[7]。由于我国长期实行城乡二元分割的户籍制度,就使得社会生活的很多方面都时刻体现着社会排斥。从维护考试公平的角度来讲,国家对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实行全国统一考试并且坚持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这从考试层面做到了地区间的公平。但是,随之而来的高校招生录取却不是在全国范围内按考生数量分布以及当地教育水平来均衡分配招生指标,而是按照高校的分布情况以及考生的户籍分省定额,这使得很多学校,尤其是在名牌高校中,不同地区学生的录取名额与其考分有着很大差异。这样就将公民在参与社会活动中所形成的社会阶层排斥转嫁到高等教育,将社会等级秩序复制到高等教育领域,产生新一轮不公平的教育排斥。
笔者认为,家庭经济条件和高考招生的制度缺陷只是造成目前高等教育入学机会不均等的表面原因,更为深层的原因是学生从家庭中所获得的文化资本的差异。文化资本是指个体从家庭和教育中获得的可以促进学业成就的语言与文化的能力[8]。布迪厄的文化再生产理论所关注的是教育如何通过语言、价值、知识等来确保文化的再生产,以及经济的、社会的不平等地位的再生产[9]。那些拥有较高受教育背景的父母通过家庭文化氛围熏陶、自身的职业和工作状态等对孩子的学习态度以及孩子对自己的教育期望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作用。受教育程度高的父母更有能力辅导和帮助孩子以发展其学习和认知能力,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父母引导孩子通过阅读书籍、旅游和交友来增长知识拓宽眼界。父母对孩子适应学习生活和端正学习态度也起到重要作用,他们会采取一些措施激励孩子的学习热情,对孩子的学习内容、学习策略等进行有益指导,使子女在学业成绩、学科竞赛、综合素质表现等方面表现出更大的优势。而且在知识分子家庭浓郁的文化氛围的耳濡目染中,孩子会在平时的学习生活中有着更强的心理优越感和自信心,从而会在学校中有更出色的表现,获得更多更优质的入学机会。而缺少文化资本家庭的子女,在家庭中受到的文化熏陶肯定要弱于前者,而且两者在基本的价值观、举止谈吐、见识、受教育期望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由于层次越高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竞争需要更精深的文化底蕴,因此文化资本积累越丰富的学生越有机会胜出。
中国的高等教育大众化,是突变式的大众化,是各种社会资源不匹配的大众化,也是与高等教育机构不匹配的大众化。与一些高等教育强国的大众化进程相比较,我国的高等教育发展在平衡规模扩张和保障教育质量的同时还要兼顾效率和公平,必然会形成不同阶层之间的差距。教育公平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不能无视国情国力,忽视教育供给现状以及个体的教育需求而奢谈教育公平。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放弃对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公平的追求,如果机会均等的概念因为实践困难而受到不应有忽视的话,家庭社会经济背景就成为了一个人能否进入高等教育系统的决定性因素,这样,弱势群体进行向上社会流动的渠道受到严重冲击,由此产生的不良社会影响将是深刻长远的。而政策是对利益的权威分配,公众政策的制定目标就是要找准问题的症结所在,向贫弱群体有适度的倾斜,淡化社会阶层的排斥,因为教育公平的理念就在于尽量缩小不同阶层群体在资源竞争中的差距,在于让更多的人,不同层次的学生都能享受到高等教育为自身及社会创造的价值。
注释:
①本文中社会阶层划分标准引用《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的研究成果——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流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4-11.
[1]Adrian E.Raftery,Michael Hout.Maximally Maintained lnequality: Expansion,Reform,and Opportunity in Irish Education,1921-1975[J].Sociology of Education,1993,66(1):41-62.
[2]丁小浩.规模夸大与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均等化[J].北京大学教育评论, 2006,4(2):24-33.
[3]Samuel R.Lucas.Effectively Maintained Inequality: Education Transitions, Track Mobility, and Social Background Effects[J].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2001,106(6).
[4][5]张亚斌.中国高等教育成本分担的实证研究[J].现代大学教育,2008,(2):79-84.
[6]罗立祝.高校招生考试制度对城乡子女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差异的影响[J].高等教育研究,2011,32(1):32-41.
[7]刘广兵.社会排斥视角下高等教育入学机会城乡差异探析[J].教育探究, 2008,12(3):68-72.
[8][9]戴维.社会学[M].李强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245.
刘蓓蓉/南开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硕士研究生,从事教育经济与管理研究
(责任编辑:陈培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