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金泉
老渔洼
范金泉
天上突然下起了黑雨。多少年了,老渔洼人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人们顿时沉浸在一片惶恐之中。这雨不知道是从夜里什么时候开始的,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黑雨落地的时候,茅厚子本家的兄弟茅二傻来找他,问他你还要孩子不?
茅厚子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你小侄女刚满月,我还要什么孩子?
去拣啊。
哪里去拣?下着黑雨,你胡罗罗八方什么?
我要说瞎话骗你,我是驴兔子乌龟行了吧。茅二傻说,我从湖里来,刚下船,就遇上一个大肚子女人在湖堤上走,那女的还背着个小花包袱,看样子是生气跑出来的,我感到好奇,就在后面跟着她,没有想到她竟然向芦苇丛走去,她走到芦苇丛里就躺那里不动了,她要生孩子了,还痛地直叫唤。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茅厚子的媳妇李凤娥抱着女儿秋月从里间屋出来,她刚做完饭,头发上的草木灰还没有打扫干净。茅二傻的话她只听了一半。她在哪里生孩子?就在剑茅滩那边的芦苇地。
趁着这雨下的还不大,你们俩就去看看吧?李凤娥说,救人要紧,这女人也是真怪,干吗非得下着雨跑出来,真是不要命了。
茅二傻来找茅厚子的时候,他正垒着鸡窝,听了李凤娥的话,手也顾不得洗,便跟着茅二傻朝剑茅滩那里飞奔。
他们刚奔出村口,空中已经是乌云密布,射下的雨如同冰冷的箭支,在地面上乍起一片混浊的浪花。
他们刚到剑茅滩不远,就听到有婴儿的哭声,那哭声就在芦苇丛的深处。芦苇的叶子划破了茅厚子的脸,在雨水里,他感到很痛。那婴孩的哭声,如同芦苇叶子上的雨滴,断断续续的往下落。茅厚子将男孩抱家里。李凤娥问,那女人呢?院子里风雨依然。我们四周都找遍了,连个人影也没有找到。这么大的雨,她往哪里去?还不是死路一条。她生下孩子就走了,这孩子的肚脐带还是她用牙咬断的呢?李凤娥将孩子抱怀里看看。这孩子看上去还不错,咱就养着吧?咱养,茅厚子高兴地说,不过这小子赶在这时候生,天有异象,就叫黑龙吧。是雨中之龙,黑雨的克星。
苏三爷原本并不姓苏,他姓什么,自己的爹娘是谁?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从小在戏班里长大,是一个戏子生的,那戏子生下他就死了。
这是一个过着颠沛流离生活的京剧戏班。班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京胡拉得很好。那时候苏三爷也不叫苏三爷,他叫苏三,有出戏里的台词:苏三离开了洪桐县。这小孩长到八岁,一学就会。因此,戏班里人也都叫他苏三。班主是北京人,领着苏三还有几个年龄大点的女孩,四处卖唱为生。班主是个淫棍,一到晚上,他就拉两个女弟子睡觉。谁若不从,不禁要挨打、挨饿、更可怕地是让你晚上睡在潮湿的稻草铺上,第二天让你浑身瘙痒,自己挠得全身都是血道子。有的女孩受不了这种惩罚,就投江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八岁的苏三戏唱不好的时候,也要受这种惩罚。苏三受不了就想跑。
这天,班主领自己的京剧班来到了老渔洼,这是微山湖边的一个大村庄。这村里有一家富户姓苏,外号叫苏瘸子。苏瘸子要给自己的老母祝寿,需要唱上两天戏,就这样,苏三随戏班就住进了老渔洼。苏瘸子有个儿子苏小小,年方六岁,在一私塾先生的辅导下,正读《三字经》、《百家姓》。这日看完戏,非要和苏三玩耍。两个小孩也一见如故,奔出院子,来到湖边,抓蚯蚓、竖蜻蜓、掏蝼蛄。苏三又扮皇上,让苏小小跪下磕头、三呼万岁,把个苏小小哄得屁也不在腚里。两天后,那些唱京剧的要走,苏小小哭着非要苏三留下。苏瘸子数年前在老渔洼是首富,自从让一帮土匪抢劫后,家道开始衰落,变成了一个不大的富户,守着双松堂,仅有良田百亩。这人也端的善良,见儿子要留苏三,遂动了善念,便留下苏三陪儿子读书,想着将来也许能捞个什么功名。就和唱京戏的班主商议,班主开始不乐意,后来,苏瘸子愿出二十块大洋,班主见了钱,什么也没说,领那几个女娃,上了船,扯起帆,沿运河一溜烟去了苏杭。
苏瘸子将苏三留下来后,吃穿用度,也和苏小小一般无二,他们俩都在私塾里读书。岁月荏苒,不觉就是数载。苏三和苏小小都已经是英俊少年。哪知这苏三,人虽然小,内心却是天生歹毒,心计颇深,在那样兵荒马乱的社会,唱戏的本是下九流一类,这学戏的为了谋生,有的心术不正,苏三幼时生在戏班,长在戏班,耳闻目染,对戏里的阴谋颇为了解,略一懂人事。便想:我本无父无母,是苏家二十块大洋买下的,小小现在对我还好,年龄若大,懂事之后,怕我分他家业,若翻起脸来,必然赶我走,到那时,我能去哪?不若早学刘备,将苏家当成荆州,我袭了它,再做长远打算。若此,应先从苏小小下手,断了苏瘸子的香火。心中歹念一生便磕磨出一个害人的坏点子。
第二天上午,像往常一样,私塾先生让他们背了《论语》里几个章节,然后就放了学。天气炎热,树上的蝉叫得震耳,有一只蝉被螳螂捕住,叫得凄惨,也叫得难听。苏小小一点也没感到蝉的叫声有什么不祥,像往日一样,他跟着苏三去湖边游泳。生活在湖边上的小孩,从小就泡在水里,水性都好,苏瘸子尽管五十多了,就这一个亲生儿子,对儿子下湖游泳,也并不担心。
苏三来到湖边,一个猛子就扎下水,过了很久,才露出头来,然后向苏小小招手。快下来,到这边来,咱今天捉迷藏,你能逮住我,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我不去那儿,苏小小说,那儿的水可深着呢。你真没胆,我可知道你是个菜包子了。你才是菜包子呢?我一定能逮住你。苏小小说说罢也跳下湖,一个猛子扎过来。
苏三看看四周没人,便迎上去,苏小小刚一露头,还没来得及呼吸,苏三便按住他的头,把他按下水去,苏小小奋力挣扎起来,又被他按下水去,就这样按了三次,苏小小便沉入水底……
苏三悄悄地爬上岸来,看四下里还是没人,便哭着喊起来。救人啊!救人啊!
很多人闻讯赶来,苏瘸子也赶来了,他吓得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他问苏三,你弟弟在哪儿?
就在那儿。苏三用手指了指一块水域。
苏家陷入悲痛之中,但为了不使苏三出意外,还专门派人看着他。
两年后,苏瘸子又娶了一房小老婆,这小女人是山里人,年龄和苏三差不多,表面上苏三很支持,忙里忙外帮苏瘸子张罗办喜事。但背过脸去,他却又对苏瘸子恨得咬牙切齿,苏瘸子还想生儿,还是不想把家产都留给他。苏三觉得苏瘸子还是拿他当外人。
对苏三来说,后娘太年轻,她身体壮得像骆驼,肯定能生很多孩子。这天一大早起来,苏三就想了一个办法来阻止这事。他划船来到湖里,找到了湖中隐秘的小岛银杏洲。岛上住着一伙土匪,见一个少年划船上岸,个个手持钢刀。其中一个掐着苏三的脖子要抹了他。另几个也说,他发现了我们的行踪,砍了他算啦。
苏三说,我要怕死就不来了。我是给你们送钱来的。
领头的姓王,听罢哈哈大笑,你他娘的光着腚上岛,乳臭未干,拿什么孝敬我老人家?
用我家的家当。苏三看着天上的太阳,没有一点怯意。
领头的拿着刀在苏三前面晃了几下。我们就够黑的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比我们还黑,我们可是做生意,抢来的钱财,四六分成。是你们家的,我给你个面子,五五分,我看你啊,肯定是分家没分公道,是吧?不是。苏三说,我不要钱财,但你们要帮我杀两个人。杀谁?苏瘸子和她刚娶的小老婆。他是你什么人?他是我养父。这种人连养父都杀,砍了算啦?一个土匪蹬着大眼说。他要杀人,当然有他的理由。
苏三说,你们如果要干的话,我就告诉你们进院的方法。明天,我就外出做生意,半个月后,你们再动手,如果你们不按我说的做,我一定要找你们报仇。
领头的说,我们就一言为定,杀两个人对吧?
苏三说,是这样。
苏三从银杏洲回来,他告诉苏瘸子说,大。您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对您一点报答都没有,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想和本家的几个兄弟一起出去做点生意。苏瘸子一听脸上乐开了花,也想让他闯闯,好成家立业。外面的世道很乱,你可要小心,在外面不要呆得太长。大,你放心,我会的。
果然第二天,苏三便和苏家的几个兄弟就外出做生意去了。他们沿古运河去了杭州。
一切都在苏三的算计当中,一个月之后,他们回来,苏家遭抢了,土匪们不禁抢了苏家的钱财,还把苏瘸子和他的小老婆也杀了。
苏三此时已经长大成人,他担起了家庭的所有重任,百亩良田,马上雇了长工。他非常隆重地给苏瘸子发了丧,并修建了一个高大的坟,还立了碑。
苏三把个家业操持得非常兴隆,他富起来之后,经常赞助公益事业,高平府境内许多工程他都慷慨捐助,一时间,他成了当地的名流。
在老渔洼,都认为苏瘸子有这样的养子,死了也值啦。
这一年,苏三又娶了微山湖中南阳镇胡镇长的女儿。他的势力又强大了许多。
从此,苏三这名,一下子就响了。人们很少喊他苏三,都喊他三爷,他的威信在老渔洼逐渐高起来。
解放前,茅家也是发过的。
有一年夏天,大雨不断,可谓床头屋漏无干处。雨水流进屋内,夫妻俩别无选择,只好用木盆往外刮水,刮着刮着,屋当门便露出了一个洞穴,借着烛光一照,里面有个小坛子,夫妻俩取出坛子一看,惊喜地简直心都要跳出来了。
坛子里竟然有几件玉器。全是些小动物什么的。
茅老厚子认为,这房子是财主的,当然里面的东西,地下的东西也是人家的。
财主也很佩服茅老厚子的做人,一高兴,就赏给了茅老厚子一个玉蛤蟆。
在老渔洼,一个南方商人一次见到了茅老厚子的玉蛤蟆。你把这东西卖给我算了。我出五百块。
茅老厚子想这家伙一张嘴就给五百块大洋,肯定是个值钱的东西。五百太少,我要一千。
一千就一千。商人说完当场就给了茅老厚子一千元的银票。
茅老厚子就靠这钱,买房买地买马车买牲口,又买了几条像模像样的鱼船,雇人扛活,雇人到微山湖里打鱼,也该着他们发家,干旱过后的微山湖,又有了充足的水源,那个鱼,多得人都无法想象。一到阴雨天,黑压压的鱼群便叫着、跳着冒出湖面,像朵朵巨大的黑云,铺天盖地的掠过湖面,那些数不清的各种鱼儿,拼命地在湖面上穿来穿去,在湖面上划过无数道白色的弧线,十分幽雅的溅起朵朵银白色的浪花,鱼在湖面上蹦啊跳的,成群结队的跳上来,像雪花般飘落。
茅老厚子是一个很精明的人,他仿佛知道最近微山湖里要有鱼群出现,他不仅在自家的湖坡洼地挖了上百亩的鱼池,还从南方用大船买来了几船盐。他雇人将湖里捕捞的鱼,一船又一船的拖到了自家的鱼池,又因为他有钱,能买得起数百个大缸,满满地摆在了院子里,将捕捞的鱼笞了,用盐腌上,等到晴天,用绳子将鱼串起,一直凉晒成干鱼。
茅老厚子这一年,就发在微山湖出了鱼群,他将干鱼,用大船卖到京杭大运河沿岸的城市,回来的时候,他的商船又运回了茶叶、瓷器和布匹。换回了大把大把的银元。茅家富了,奇迹般地富了。
在老渔洼,苏三爷是最有权势的人,茅老厚子起来后,就有点不服他,这使苏三爷有点烦。一个小小的茅老厚子置了百十亩薄地,就敢给我叫劲,就敢不服我,真是老鼠枕着猫蛋睡,越混越大胆了。
微山湖老渔洼一带的渔民有个传统的风俗,除了打鱼种地之外,就是喜欢斗羊。当然,谁赢了,谁就在老渔洼说话最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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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爷是老渔洼的大户,他当然有钱能买最好的斗羊,一般人谁也跟他比不起。也只有茅老厚子才能和他比比。
斗羊的场所设在微山湖中的一个小岛上,这个小岛叫银泉岛,每年的七月一这天,老渔洼凡是喜欢斗羊的都来银泉岛上看热闹。
斗羊开始了,茅老厚子光着脊背,身上冒着热气,他大踏步第一个到挂号台领了号。他领号下了五十亩地的赌。
鼓声也在这一刻响起,像是一阵秋风,雨点般敲打着围观者心灵中的芦叶。茅老厚子被鼓点敲打得心头直痒。空气中鼓声堆积的爆满,使人感到有一种青皮苦瓜的味道。
一袋烟的工夫,胜负就差不多了,在二十多只斗羊当中,就剩下两只最厉害的,一只是苏三爷的,一只是茅老厚子的。
苏三爷的羊善斗,茅老厚子的羊也善斗。围观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喝起好来。快点斗啊!快点斗啊!让大家开开眼界。苏三爷有点怯。老厚子,你有没有把握赢我?不好说,只有比完才知道。你要是没有把握赢我的话,苏三爷说,咱俩就算平局吧?赌资上的一百亩地咱俩就可以平分。
围观的人说,苏三爷您不能怯,您咋说也是老渔洼的大拿,哪有怯姑子的和尚啊?古人有云,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吗?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小人而无忌惮也。苏三爷笑笑说,斗就斗,我苏三爷还能输不起五十亩地?五十亩地对我来说还不是蚂蚁尿尿了了的事吗?
茅老厚子说,苏三爷,你也别西北风刮蒺藜连风带刺,什么君子小人?自古赌场无君子,我也输得起。
茅老厚子将自己的羊牵到一棵大莲子树下,人渴,羊也渴。羊的嘴里喘着粗气。茅老厚子让自己的羊喝了水,那头羊喝完水之后,便对着苏三爷的羊开始咆哮……
苏三爷也让自己的羊喝了水,并给自己的羊喂了几片西瓜。
苏三爷额头上出现了密集的汗珠,他故作镇静,将一杆长长的烟管吸地呼噜呼噜作响,数年前的青烟缠绕着他的思绪,使他脸上蜡黄的皱纹和胡须,在白亮亮的阳光里诗一样永恒。
时间不长,苏三爷的脸开始扭曲变型,流露出他家丝瓜藤蔓的阴影……
此时,苏三爷的羊已经躺倒在被踩烂的芦苇上,它的两只角已经被撞断,暗红色的血撒了一地。它的嘴还冒着白沫,眼珠子突出来,粘满了湖边的野草花。它的眼睛还死死的望着苏三爷。
茅老厚子和苏三爷真正成了仇人,是这年秋天,茅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烦心事。
老渔洼一带,一直是各种土匪横行的地方。最有名的土匪是刘黑七。他的真名叫刘桂棠,山东费县人。这年秋,他带领数百人抢占蟠龙山玉皇洞,在玉皇庙里扎下营寨。随即向四周有钱的大户人家绑票索钱。这天,刘黑七的手下几个土匪,化装成鱼贩子,绑走了茅老厚子的老婆和刚满月的孩子。并扬言十天之内拿不出一万大洋就撕票。茅老厚子救人心切,但又一时拿不出如此多的银元。想来想去,老渔洼只有苏三爷开的钱庄可以应急。只好借高利贷赎人。但是茅老厚子转眼一想,苏三爷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借他这么多的钱,保险吗?再说一万现大洋小车也得装半车。这么大的目标,去玉皇洞赎人,既要走湖里的水路,还要走旱路。又是秋天,庄稼还没有收割,芦苇荡、高粱地都可能有强人出没,万一走漏风声,就要落个人财两空。不过茅老厚子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找了人,做好了安排。于是第二天,他穿上破大褂,戴上破礼帽,背上钱褡子,装成个落魄秀才悄悄地来到苏三爷的钱庄。他见到苏三爷之后,脱去破大褂,摘去破礼帽说明了来意。苏三爷先是惊讶。这个忙你放心,我一定得帮!茅老厚子看了下四周。三月后,我连本加利一分不少地还你。毕竟是老邻居,急啥?苏三爷说罢,二人签好借约,茅老厚子拿出茅家印信,盖上印戳并划了押。从老渔洼进湖里走水路,这一段最危险,由苏三爷派船护送。过了湖东走旱路,去玉皇洞安全问题就是茅家的事了。茅老厚子和几个伙计带着一万块大洋,上了岸,还没有走出火头湾。车子刚进一片青纱帐,突然从青纱帐里窜出三个蒙面大汉,手持棍棒将茅老厚子和车把式打倒。推起车子就向另一个方向跑。这时候,青纱帐里又呼喇钻出七八个人来,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叉、棍棒。一下子把劫车的人摁倒捆了个结结实实。茅老厚子把他们连人带车押往高平府,告苏三爷伤天害理,借钱又半路劫回。高平府尹大怒,立即传苏三爷到案。苏三爷在人证物证面前,只好招认,慌忙认罪。府尹说,你既然认罪,是愿打还是愿罚?苏三爷问,认打咋说?认罚咋说?府尹说,认打需打二百军棍,收监七年,认罚需罚五万大洋!少一个子儿也不行。苏三爷说我认罚。
这天,苏三爷肚中很多气没处撒,便拿出刀来在院子里耍起来,管家老梅在一旁看着他练。他的眼前总有茅老厚子的影子,还有茅老厚子那阴阳怪气的脸。茅老厚子赢了他的地,借了他的大洋又让他威信扫地,钱庄也垮了。
当年苏三爷做生意,曾经落到西山窝一帮土匪的手里,是老七疏通了关系,把他从土匪窝里救了出来。从此老七便和苏三爷成了结拜兄弟,老七在日本人占领微山岛时,加入了八路军的微山湖支队。
这天,苏三爷正在院子里练刀,同样也是管家老梅陪着他,他的刀将微山湖的鱼腥味划落了一地,形成了一片活蹦乱跳的小银鱼。
一个身材魁梧,黑色脸膛的大汉背着一个口袋,风尘仆仆的来到苏三爷家,那人带着一脸的诡谲。
苏三爷惊讶地问,是你啊老七?你还活着?
那个叫老七的人,像是走到自己家里一样,把口袋放在石板上,坐下来说,我还活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摸了一下他腰中的短枪。
苏三爷看了一眼他腰里的短枪,说,你——
关于微山湖支队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苏三爷说,我只听说日本人把你们给围住灭了。剩下的不多,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老七说,幸亏我水性好,当时我们突围时,队伍被打散了,我跳进了河里,鬼子在河岸上追我追了七里,也没能追上我,我也就侥幸拣了条命。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相信我们的队长没有死,我们虽然损失惨重,我相信我们还会把队伍拉起来。
有信心,这就好。苏三爷淡淡地说。
其实,半月前,微山湖支队来到老渔洼附近驻扎,是苏三爷偷偷跑到高平城里向日本人告的密,鬼子和汉奸出动了两千多人,将微山湖支队围得水泄不通,微山湖支队二百多人的队伍,几乎全部阵亡。事后,日本人赏给苏三爷五千大洋。
这天晚上,苏三爷很好地招待了老七。苏三爷让老七喝了最好的酒,但老七并没有醉,他的口袋始终不离左右。
苏三爷似乎看出了什么。你那口袋里是什么命根子,还寸步不离的?
老七说,比我的命根子还值钱。
就是金子,在我这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不相信我了?
不是不相信你,因为这东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你这么说,我倒是更有兴趣看了,我以关公的名义看行吗?
老七沉思了一下说,那好,我就把东西暂时放你这儿,有机会我再来取。他说着,便打开背着的那个口袋,解开几重布,露出了十几根黄黄的金条。那些金条上都铸有一一五师藏金的字样。
苏三爷惊讶地说,啊!你发财了?
老七沉重的说,这不是我的,这是我们微山湖支队的全部家当,本来是要用这些钱购买武器的,突围时,队长相信我,让我保管这些金条,到时候,我要一根不少的交上去。一共十八根金条。
见财而不贪,老七,你是条汉子!苏三爷说,你把东西放我这儿,你什么时候来取,决不会少一分一毫。你不来取,以后,我也要把你的东西送到你们的队伍上。
老七感激地说,大哥,我多谢你了。
谢什么?这些天,日本人的奸细到处活动,你出去不方便,先在我这儿住几天,看看动静再说。
老七说,也行。
第二天,苏三爷喊来管家老梅。你去微山湖里各处找找,看看能否弄条白鳝鱼来?
三爷,那东西可是有巨毒的,你弄那干啥?
别多问,叫你弄,你就去弄,不过不可以走漏了半点风声。
三爷的心事,我知道了。
苏三爷点点头。你比诸葛亮的鬼点子都多,我相信你。
那白鳝鱼又名望月鳝,只在望月这天的子时才出来,整个微山湖,也只有鬼打墙的剑茅滩才有,我能活着出来吗?
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吗?
今晚还真赶上是望月。
苏三爷什么也没说,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就走了。
老七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走出院子了,这天,天气很闷热,他提着芭蕉扇溜了出来。
他刚溜出来就看到管家老梅在一棵老榆树底下炖鱼,有一种奇异的香味直往他脑子里钻。
老七说,这么香的炖鱼,有酒吗?
管家老梅说,酒到是有,只是不多了,不知道七爷您来,待会我再去打一桶来。他说着从树下取出一瓶老白干,倒了一杯先喝了。这酒劲还行,七爷,您先喝着,我去喊三爷,让他来陪您。
怎么?今天你还亲自动手,厨子呢?
炖鱼是我的拿手好戏,特别是炖鳝鱼,厨子根本弄不出我要的味来。
那我到要品尝一下你的手艺了?
这我可不是夸口,七爷您一尝便知。他说着便盛了一碗鱼端给了老七。
老七用筷子夹了一块鳝鱼尝了尝。还真的不错,没有看出来老梅你还真有两下子。
这有什么?我在微山湖上生活了三十多年,哪家的鱼馆好吃,我摸的一清二楚。吃鱼吗?无论是蒸还是炖,是喝汤还是吃肉,都是我的绝活。
老七自己倒了半碗酒边吃边喝了起来。
管家老梅去喊苏三爷去了,他去的时候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时间不长,苏三爷和管家老梅便来到院墙外的那棵大榆树下。此时,老七还坐在那儿喝酒。
管家老梅小声说,这白鳝鱼不是有巨毒吗?我看着他吃下了许多,怎么没事?
苏三爷嘘了一声说,怪了?也可能有的白鳝鱼没毒。别心急,看我的眼色。
老七见苏三爷过来,站起来说,大哥,老梅炖的鳝鱼不孬吃,来,咱喝几杯?
苏三爷说,我不喜欢吃鳝鱼这东西,我从心里怕这玩意。咱还是炖个大鲤鱼吃吧?
老梅说,三爷说的有道理,我来炖。
苏三爷又让家里人弄来了几个菜和两坛子好酒。他说,我今天心情不错,老七,你就陪我多喝几杯吧?
老七说好。
苏三爷的酒量也很大,他们从下午就开始喝,一口气喝到月亮升起来。
老七喝得有些醉,他站起来说大哥,就喝这些吧,把好酒留着,以后再喝,不能一次全喝光。
苏三爷心里有事,也不想再喝了。他说也好,我们哥俩明天再继续喝。
老七说大哥,你回院睡吧,我今晚就睡在这大榆树底下,这树底下凉快。
苏三爷说那你随便吧。他说完领老梅回到院子里的客厅。苏三爷领老梅来到一间密室。
老梅问怎么办?还干吗?
苏三爷说老七可能闻出味来了,八路的人,诡计着呢,他可能开溜,不能再等了,今晚就做了他。
老梅问用什么?是枪还是刀?
苏三爷说,不。咱俩都用开棍。这样有什么好处呢,万一老七醒着,咱没法害他,咱能编个故,咱要是拿枪拿刀,他要醒着,一看就知道是咱算计他,到那时,恐怕咱俩都没命。还是三爷您想的周到。
月亮偏西的时候,苏三爷和老梅提了棍出来,他们悄悄地来到院外的那棵老榆树下,老七果然在那棵老榆树下睡着,走到跟前,苏三爷忽地举起开棍朝老七的头部砸去。
老七毕竟是老七,他睡的并不死。感觉有人袭击他,豁地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他的短枪是枕在头下的,他大喝一声想要我的命啊!随即抬枪就打。也该着老七丧命,这一枪他没打响,是一颗臭弹。苏三爷一棍扑了个空,老七对他开了一枪,没打响,这下就给了他生的机会,他紧接着一棍就打在了老七的脑门上。老七晃了晃,老梅从后面,对准老七的后脑勺,又狠狠一棍。老七晃着,还是不倒,苏三爷又补上几棍,终于将老七打倒,老七倒在地上,身体抽动着卷曲起来。
老梅吓得脸色煞白。我日他奶奶!干八路的真厉害,我算是领教啦。
苏三爷用棍戳了一下老七的尸体。厉害也死我手里了。幸亏他把我当成朋友,毕竟还是疏于防范,老梅你明白了吧?什么是敌人?最危险的敌人往往就是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老梅把老七的短枪和子弹拿过来,递给苏三爷。这枪还有编号呢,有洋字码是0537。
苏三爷接过枪看了看。果然是把好枪,正儿八经的德国造,再过五十年也不落后。
老梅问把他埋剑茅滩吧?
他咋说也是我的结拜兄弟,还救过我的命,给他弄口棺材吧。
多年后,当清凉的月光挂在树梢上时,茅老厚子的儿子茅厚子,便从自家那黑黢黢的胡同里溜出来。
茅厚子时常在湖边追忆着他爹中埋伏的那一刻,他盯着慢慢沉入湖中的月光,过去的往事一幕幕地漂浮在湖面上,如同一条大鱼顺水游去。他爹是因为和苏三爷结仇被土匪杀害的。据说杀害他爹的土匪,从苏三爷那里拿了不少袁大头。他爹死的那天,天气很好,不太寒冷的阳光将年代久远的茅屋涂上一层古铜,远处乌鸦的鸣噪在树枝上滚动。
村人在湖堤上谈天说地,将芭蕉扇摇动得极富节奏。他们将道听途说的故事咀嚼的有滋有味。
这时候,浓郁的夜色中传来了歌声,是老渔洼的疯女人赵瑞英在唱东方红……
村人对赵瑞英的唱歌很不以为然,但是茅厚子听了后,心情却很沉重。文革时期,茅厚子是村里第一个高中生。他是地主的子孙,按当时的情景,是不能让地主的子孙读书的。苏三爷在村里说了算,他看出门道来了,茅厚子从小脖子就有点歪,面像也差,又不是封建时代兴科举,读书能做官。现在,门也没有,苏三爷觉得茅家翻不了身,茅厚子愿读高中就让他读吧,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茅厚子读高中的时候,家里穷,但他仍然坚持读。他每天上学的时候,都要从赵鲤鱼家门口经过,赵鲤鱼有五个闺女,三妮赵瑞英是最漂亮的一个。赵瑞英每次看到茅厚子,总是偷偷地塞给他两个馍馍还有烤地瓜什么的。他不好意思吃赵瑞英给他的东西,饿极了的时候便在夜里到生产队的红薯地,偷扒几块红薯吃。偷红薯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夜里有人看坡。生产队少了红薯,有人早就把这事汇报给了苏三爷。苏三爷便来到村里的十字路口,双松堂原来是他家的,现在成村里的支部了。双送堂就在十字路口旁边,那儿有一棵上百年的古槐树,苏三爷走到槐树下就敲响了钟。村里人听到钟声很快就来到老槐树下。苏三爷的嗓门特大。各家各户都有了,最近发现有人偷扒生产队的红薯,这坏人听好啦,我已经派民兵夜里看坡,他们可是带上了鸭枪,遇上这坏人就开枪,打死谁狗日的,谁狗日的命短!
茅厚子不敢在偷扒生产队的红薯了,没吃的时候,他便去湖里捕鱼,将鱼卖了再买点粮食。娘儿俩也就勉强度日。这天茅厚子打鱼来到银泉岛,赵瑞英也在岛上,这段日子赵瑞英经常来岛上割青草,她割得多,背不动。赵瑞英的爹过日子切,家里喂了二十多只长毛兔和几只青山羊。给这些兔啊羊啊割草的活,大多都有赵瑞英来干,她能吃苦,勤快。茅厚子帮她把草背到村头。这时候,赵瑞英便摸下他的肩头。哥,累么?累啥,这点活,茅厚子总是这样说。其实,能不累吗?几十斤重的一捆青草,茅厚子一口气背数里路,肩上落下深深的两道红印。有时候很痛,可是,每当赵瑞英一摸,也就不痛了。一到晚上,茅厚子便睡不着,那个被赵瑞英摸过的肩膀有些异样。茅厚子总感到赵瑞英的手就停在了那儿,留下了她身上说不出的一丝香气。赵瑞英总是去银泉岛上割草,茅厚子总是去那儿捕鱼,回来的时候给她背草。这天,赵瑞英割草的时候,她惊叫了一声,她割破了手。听到赵瑞英的喊声,茅厚子扔下鱼叉就跑过来。他攥住了她流血的手指。痛吗?茅厚子问她。一抬头,才发现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在一块了。茅厚子又搬了一下她的身子,她热烘烘的身子便贴在茅厚子的怀里,两片嘴唇也咬在了一起。
当茅厚子正沉浸在和赵瑞英爱情的时候,突然晴天一个霹雳,苏三爷要娶赵瑞英做儿媳妇,日子都定下了,就在后天的八月十六。
茅厚子像是被人打了一扪棍,他不相信这是真的。赵鲤鱼家就在村东头,他家的院子里有几棵皂桷树,茅厚子小时候爬树去偷摘皂桷子,还让赵鲤鱼踢过几脚,茅厚子从小对赵鲤鱼就有点怯。
赵家的大院子是篱笆墙,茅厚子进去后,赵家喂的狗并没有叫。赵家有人,赵鲤鱼的老婆九女星正在堂屋当门套被子。
茅厚子问,听说瑞英要出嫁了,这是真的吗?她要伈苏老鲢?(这老渔洼有个风俗,女的要跟谁结婚,叫伈谁。闺女出嫁叫找婆家,寡妇改嫁叫伈嘴)
九女星很满意地说,还有两天就娶,先给她套两床新被子。
茅厚子又问,瑞英啥意思,她乐意吗?
赵爱英说,她能有啥意思?后天就是人家的儿媳妇了。
茅厚子又说,我能给她说句话吗?
她家里间屋也有一道小门,门关着,茅厚子敲了两下,赵瑞英不给他开。茅厚子听到屋里有哭声。
他走到大街上,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他回到家,他娘谷菜花早已经做好了饭。
谷菜花说,赵瑞英成了苏家的儿媳妇,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你还去找她?你不想在这老渔洼混了?苏家看上的人,咱能挣得过?现在的人,都眼眶子高。你和赵瑞英的事,我早有耳闻,没有苏家横插一杠子,你俩也难说有好结果,赵鲤鱼是啥人,我清楚,咱家的成分地位,他能看上,咱可别胡思乱想。
茅厚子说,我和瑞英都谈好了。
你俩没这个缘分。算了吧。
这狗日的赵鲤鱼肯定强迫了赵瑞英。
那是人家的事,咱再找吧。
茅厚子说,我不想在老渔洼呆了,我想去新疆,咱家不是有亲戚在新疆吗?
我以前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啥不得。现在我想通了,把你圈在家,早晚会苦了你,闯闯去吧,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啊!
茅厚子说闯新疆,就闯新疆。在赵瑞英结婚这天,在鞭炮、锣鼓的喧闹声中,茅厚子悄悄地离开了老渔洼……
他最终来到新疆的北海县,找到亲戚后,就落户到北海县东风公社七大队。
那时候的冬天,生产队的男人就要到湖里去打鱼。北海有湖,叫乌伦古湖。乌伦古湖的冬天十分寒冷,风像刀子似的刮着,天空中飘落着棉花团一般大小的雪叶。他和队长老黑一起光着膀子站在湖面上打钎。
他们打钎的吆喝声随着雪叶沉重的飘落:
“海龙王的家啊,
就是我的家啊,
海龙王的闺女
我也敢娶啊!
嗨哟——
嗨哟——”
这种简单的调子,他们唱得沉闷而吵哑,厚厚的冰终于被打破了,冰层下面的鱼便突突地往上窜。
这湖里的鱼比微山湖里的鱼还要多。
茅厚子和队长老黑是在卖鱼时认识李凤娥的,李凤娥那时也属于这一带最为水灵的女人。
队长老黑娶了她。
队长老黑带着李凤娥一起,和茅厚子同住一个窝棚,这样他们一冬天,白天在湖上打鱼,晚上就住在湖岸,李凤娥也就专门为他们买菜做饭。
一到晚上,李凤娥便弄几筐鱼放在窝棚门口,这样有狼或狼群来袭击的时候,它们就不会伤人。
队长老黑出事是在那一天的上午。有一辆军车在湖面上行驶,平时根本没问题,可这次偏偏出奇的例外。军车开过去之后,冰面上便出现一道缝,紧接着便发出咔喳咔喳的响声,那辆军车也就很快深入湖底。
茅厚子当时吓得有点傻,队长老黑说,别怕!咱去救人。
深蓝的湖水冒着气泡,像个黑色的洞穴。
队长老黑走在前面拿着绳索,他把绳索拴在腰里,他告诉茅厚子,你远远的拉着绳子,不要过来。如果我出了事,你不要救我。
队长老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被一阵风卷进湖水中,那是一阵龙卷风,挟杂着漫天飞雪,伸手不见五指,其实人也无法睁开眼睛,茅厚子也像风筝似的被刮起,又重重地摔在湖岸上。
队长老黑不在了,李凤娥又成了苦人。因为家里太穷,她12岁就出来谋生,在遇上队长老黑时,她已经是历经各种沧桑的女人了。
这天,茅厚子接到家中的一封信,说他家地主成份取消了,变成村民了,还说要分地了,问他在外混的咋样?是否愿意回家分地。他娘在信里说,家里已经分了一头小牛。
茅厚子看了家中的信,激动的心里一天直跳,他拿了信,跑在一棵胡杨树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家里分地了,他觉的浑身都是力量。他决定回家。
他的这种想法还没有跟人说,李凤娥便来找他了。
他们一起来到一片胡杨树林,李凤娥说,听说家里给你来信了,看把你喜的,是家里给你说媳妇了?
哪里话?我在家能说上媳妇,我还跑出来。
我能看下你的信吗?
家里分地了,我们家也不是地主了。
你想回去?
茅厚子看看远处的胡杨林说,想。
那我呢?
老黑对我好,他是我哥,你是我嫂。
你回家,带上我吧。
俩个人不再说什么,就紧紧的抱在一起。
茅厚子领李凤娥回老渔洼时,正赶上夏季,那时日头正毒,夏季的热风卷起千层金黄色的麦浪,有麻雀成群地从天空飞过,有几朵苍老的云,漂浮在牵牛花和野罂粟上。田间的小道上还有冒着烟的热牛粪,散发着酸臭的干草味儿。茅二傻听说茅厚子要回来了,早领了一大群孩子在村口等着。茅二傻手里攥着一只蝗虫,还提着一条从湖里捉来的鳝鱼。
茅厚子的娘谷菜花知道儿子今天就到家,早已经把家里的院子打扫干净,把房子也拾掇的有条有理。
谷菜花见了李凤娥喜欢的没入脚处,抓着李凤娥的手只是不放,最后努了半天。我想死你们了!
茅厚子将新疆的葡萄干拿出来,分给几个小孩,整个老渔洼的人都来看热闹了,他们几乎把茅厚子和李凤娥当成了外星人。
茅二傻的爹怀瑾也来了,他走路晃晃的,裤角里还往下滴着血,有几分腥臭,也不知他得的是什么病。
谷菜花说,他得了屙生血的病……
在这些看热闹的人当中,茅厚子发现了一个人的眼睛,当他要给她打招呼时,那人转身就缩了回去。
那人是赵瑞英,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凄慌的神情,她只是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站了站,就转身走了。
后来,茅厚子才知道,赵瑞英跟苏老鲢结婚后,苏家也没有真的把她放眼里,结婚两年,苏老鲢又有了新欢,为了达到和新欢结合的目的,苏老鲢开始折磨赵瑞英,直到把她逼疯为止。
数年前,茅厚子和赵瑞英好时,苏老鲢也看上了她。赵瑞英经常去银泉岛割青草,茅厚子也去那儿,两个人在岛上亲热的事,有闲话传到赵鲤鱼的耳朵里,他告诉赵瑞英,甭去银泉岛割青草,茅厚子是啥人的后代难道你不知道?甭跟他走得太近,离他远点知道不?
赵瑞英说知道。这天,她没去银泉岛割青草,她去了湖边。她去湖边割青草的时候,在剑茅滩遇上了苏老鲢。
苏老鲢光着肩膀,穿着短裤,他手里握着一杆鱼叉,提着两条三四斤重的黑鱼。
赵瑞英说,鲢哥,叉了两条鱼?
苏老鲢说,是两条黑鱼。他给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老是打量着她。
赵瑞英低下头,转身要走。
苏老鲢拦住她。我听说你给茅厚子谈恋爱呢?真的吗?
真的。赵瑞英看着地上的野草说。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茅厚子长的那熊样,他能配上你?太狗日的邪门了。
他人长的不好,不过他心眼好。
心眼好能当饭吃?不如给他裂了跟我。
你是流氓,谁敢跟你!她说罢就想走。
苏老鲢用鱼叉杆拦住了她。被我看上的女人是跑不掉的。连小媳妇也不例外。
赵瑞英看了下四周,她想喊,但她没有喊。
苏老鲢说,你喊也没有用的,村里谁也听不见,我瞅着你好久了。
赵瑞英说,你不是人!
你骂也没有用,再说也粘不到我身上,你可是让我给干了。我今天非干了你不可!你不用怕,我干完就娶你。我绝不能让你落在茅厚子的手里。
赵瑞英不再骂了,她夺路而去,苏老鲢很熟练地用鱼叉杆上的绳子拌倒了她……
老渔洼这阵子风言风语,说只要大闺女小媳妇单独出门下坡,就有瞎包孩子趁没人的时候就非礼她们。有的还着了那瞎包孩子的道儿,是谁?也没有人敢说出来,不过人们私下议论,好像是村长的大儿子苏老鲢。
赵瑞英一出门的时候,天上一朵云彩的暗影落在她家的院子里,盖住了她家晒的干鱼,似乎有微山湖里的鱼群,在那暗影里惊魂不定。
赵鲤鱼有点放心不下赵瑞英,当赵瑞英出来不久,他便从后面跟了过来。
当他走到剑茅滩时,苏老鲢还正在赵瑞英身上发泄着。他真的有点怒不可遏了,大喝一声。你这个杂种!
苏老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吓弄呆了,他醒过神来一看是赵鲤鱼,倒不怕他,便一脚将他踢翻,然后,抱起自己的衣服扬长而去。
赵鲤鱼被踢得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父女俩在湖边抱头痛哭了一场。
晚上,清凉的月光撒在院子里一片银白,老渔洼小学的校长王一村来了,他来到赵家的院子里,带来了一身的酒气和鱼汤味。他的手里用塑料袋子提着一包东西。
他一进门便问,赵哥在吗?
赵鲤鱼正在院子沮丧的吸烟,见王一村进来,也没有和他答话。
王一村说,今天的事,苏三爷都知道了。苏老鲢吓得到现在还没敢进家呢。
这事苏三爷咋说。
他能咋说,他让我先探探您的口气。
我闺女被他狗日的糟蹋了,以后咋嫁人?我不能给他狗日的算完,我要到县公安局告他狗日的。
王一村说,苏三爷说了,只要你不上告,多少钱都行。话也说白了,咱怕是官司输了,也弄不到钱,还落下仇口,到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赵鲤鱼不说话了,他掏出来烟叶猛抽。
赵哥,你也别难为我了,你开个价吧?我这个中间人也不好当的,你开了价,苏三爷那边我就好交差了。外面起风了,赵鲤鱼的女人九女星和几个闺女躲屋里。她们不出来。赵鲤鱼一口气把一颗大前门吸到烧手指头。日他娘!我要了他的钱,我这人可不就丢大了?
王一村说,天知地知,谁知道?
赵鲤鱼说,一村,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是咱村里学校的校长,是个笔杆子,啥道理不比我明白啊?我是怕丢不起人啊我!
王一村说,我什么狗屁校长,工资拖欠两年了,靠我那俩钱,早饿死了,我靠的还不是几亩田过活?
王一村一听赵鲤鱼这么说,他笑了,笑的月亮都掉清泪儿了。鲤鱼啊!鲤鱼!你是活了大半辈子,你的脑子终于说了一句开窍的话,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保管让你有面子。咱不但要名媒正娶,聘礼也要让苏三爷出点血,现在八是个好数了,一般的聘礼八百八十八,都让人伸舌头了,我让他出八千八百八十八。
赵鲤鱼说,只是怕苏三爷那里有难度,彩礼少要点也罢。
王一村说,你什么也别管了。
你找苏三爷回话吧,不行我还真告,他明天不给我回话,我明天就去公社派出所。
王一村说,活人能让尿憋死,你别急吗,我这就去找苏三爷。
他来苏三爷家的时候,苏三爷正陪着煤矿上的一位领导喝酒。那矿上的领导很胖,肚子很大,像佛爷。
那事他咋说?他要多少钱?
王一村笑笑说,他不要钱。
他狗日的不要钱!他想咋?想跟我斗斗。我日他三熏熏!
他不想跟你斗,他提了这样一个条件。
他能有啥条件?他狗日的。
他想跟你结亲。
苏三爷把酒杯放下。不行!不行!狗日的老绝户,谁跟他做亲?
我看行,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万一告了,这事还真有点麻烦。
矿上的领导说,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把人家干了,人家不但不告,还愿意结亲,这事可惜咱没有碰上,老苏啊!老苏,我算是服你了。
苏老鲢不知道刚才在那里,这话他也听到了,他跑过来。娶她就娶她,我愿意。
滚旁边去!你说不上媳妇了?连老绝户的闺女你都看得上,瞧你那点出息。狗日的成不了大气候。
苏老鲢说我就想娶她。
王一村说,三爷!这事还是应了吧?我都替你答应了。
苏三爷这时突然笑了。狗日的你还是个校长?这坏点子也只有你这个校长才能想的出,你就给鲢子做媒,彩礼什么的,不管多少,你就送送吧。
很快,赵瑞英就嫁给了苏老鲢,她出嫁这天,非常的热闹,微山湖最有名的乐器班,祝家乐器班被请来了。
赵瑞英跟苏老鲢结婚后,苏家并没看上她。特别是她经常去银泉岛割草,茅厚子经常去那儿叉鱼,后来还帮她背青草。两个人会不会有过那事。苏三爷说,她如果给茅厚子有过那事,这样的媳妇咱是不能要的。他把这话对苏老鲢说得很死。你这个憨熊!
苏老鲢被苏三爷骂了一顿,他恨不得找个蚂蚁洞钻进去。当初在湖边上时,他是强奸赵瑞英,匆忙之间,他也忘了赵瑞英是否见红的事。苏三爷的提醒,使苏老鲢认识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天晚上,他喝了酒,喝完酒之后,便手里握了皮鞭。他眼睛红红的,像刚吃过死孩子的野狗。
赵瑞英有点怕,她没见过这阵势,她想回娘家,苏老鲢拦住她的去路。
苏老鲢凶狠地说,把衣服给我扒了,跪那儿。
赵瑞英不扒衣服,更不愿意跪。啪地一声,苏老鲢一鞭打在她脸上……
苏老鲢说,你给我说清楚,茅厚子是不是把你给睡了?你不说,我今天就揍死你!
赵瑞英说,我给他啥关系也没有。
没关系,他怎么帮你背青草?
我是和他没啥关系。
还说没关系,有人看到你们俩在银泉岛上亲嘴。他能不干你?
没影的事,那是村里的人胡嚼。
你还不招认。又一鞭打在赵瑞英身上。
第二天,赵瑞英满脸伤痕地跑会娘家。赵鲤鱼瞪着螃蟹眼说,揍你肯定有原因,如果你孝敬公婆,当个贤惠媳妇,你还能挨揍。九女星说,这都是你这个老东西干的好事,这哪是瑞英的错,是你想攀苏家的高门槛,把闺女给坑了。
数日后,苏家来人接走了赵瑞英,赵瑞英在苏家又呆了三天,谁也不知道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三天后,赵瑞英便疯了……
苏老鲢和赵瑞英离了婚。他又娶了管区主任刘麻子的妹妹。
茅厚子领李凤娥从新疆回来。
苏三爷是从来不上谁家串门的,这天苏三爷也来了,苏三爷眼睛直勾勾的看了李凤娥几眼,他看的李凤娥很不好意思。
他说,爷们,你真的是条龙啊!有出息,什么是福?找个这样的媳妇就是福啊。他说完,就掏出二百块钱,放桌上。
他说,别管咱爷们以前关系怎么样?你现在刚从新疆回来,地一分不少你的,连侄媳妇的,我都给了你们,你们以后要有什么难处,就只管找我。
茅厚子娘几个说什么也不要苏三爷的钱,苏三爷急了。你们不要的话,就是不给我这个村长面子,这钱不是我个人给你的,我是代表整个老渔洼的村民,给你贺喜哩。
这天夜里,湖面上升起了一轮红月亮,月光在茅厚子家的院子里撒了一地。在他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茅厚子的谷菜花忧心忡忡地说,苏三爷给咱了二百块钱,咱可不能上他的当,这钱咱可不能花他的,有机会咱就还给他。他凭什么给咱送钱,他这可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呐。
茅厚子说我知道。
李凤娥说,我一看他那眼神,也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谷菜花说,不要老提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他苏家在厉害,现在也是新社会了,你们放心吧,他不敢当面欺负咱们,但是,咱要防止他背后使手脚啊。
果然,一个月之后,苏三爷又来茅厚子家串门了,他问厚子呢?
李凤娥说,他到湖里捕鱼去了。
苏三爷说,今天的风大,到湖里打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们很缺钱吧?
我们也能过的去,不太缺钱。
你像花儿似的,嫁给茅厚子真的亏了,你看他连身像样的衣服都给你买不起,这不,我这儿有一千块钱,你先花着,买点衣服化妆品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你,就从心里疼你呢。
谢你了,我有人疼,我可不敢让三爷疼。
那啥话?我虽然不当这老渔洼的村长了,但我儿子又当了,只要我在老渔洼一跺脚,这村里四个旮旯还都得晃荡,我说这话你信不?
李凤娥说,我信。
你信就好,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管你有钱花,也在村里让厚子吃不了亏。我说一句话,就能让厚子进村委会。他说罢就将那一千块钱往李凤娥怀里塞。
两个人正推来推去,外面又闯进来一个男人,是苏三爷的儿子苏老鲢。
苏三爷很不高兴。你来干什么?
苏老鲢嘴里呜哝了半天才说,我找茅厚子有事。
其实,苏老鲢也在打李凤娥的主意,他也是见缝插针,一看茅厚子不在家,就往茅厚子家里钻。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瞒过谷菜花的眼睛,她像母鸡护着自己的雏鸡一样护着自己的儿媳。她知道再贞洁的女人,只要第一次开了口子,以后,想守也守不住。所以,当她一看到有男人进家,就赶忙放下活儿陪自己的儿媳妇。
所以,当苏三爷父子正相互尴尬的时候,老婆子背了一捆青草一步走在院子里。她来到猪圈前就骂猪,你得了猪瘟,你咋还没有死?你还让我这个老嬷子给你割草吃,你死了,我就省心了,你个畜生。你个屙生血的畜生!
苏三爷父子什么也没说,他们也是咬牙切齿地去了。苏三爷对这个老女人,有说不出的惧怕,这是一个大脚的,黑大个麻脸女人,当年她是地主婆时,苏三爷都不敢怎么折磨她。他是听算命先生说的,得罪了这样的女人,早晚有晦气。
傍晚,茅厚子提着打的一筐鱼回来,一家三口,谁也不说话,吃完饭。谷菜花说话了。咱媳妇没说的,她出不了格,就是苏家爷们常来咱家,他们不怀好意,为了咱的家,你还真得学学你爹的样子。
茅厚子说,我知道。
李凤娥说,你知道什么?我不是那人,我会像我娘那样。
等你像你娘那样时,咱这个家也就完了。
你想怎么办?
我去找他狗日的。
你不能去。
我不去,这事就永远完不了。
他说罢还真的去了。
苏三爷家此时正亮着灯,大厅里灯火辉煌,他和苏老鲢正陪着乡长、书记喝酒。
茅厚子一个大步跨进门去,他手里提着一只狗。你们一次一次的到我家,有什么事吗?可别以为我好欺负啊!
我们爷儿俩一起到你家串了个门,怎么了?你小子?
没什么?只要你们苏家的人敢再进我家的门,我就让他像这条狗一样!他说完,从腰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来,喀擦一下,就把那条狗的头剁了下来。血溅到乡长和书记的脸上。
茅厚子不再说什么,他左手提着那条死狗,右手提着刀,出了苏三爷的家门。他来到大街上的十字路口,早有很多人都来到街上看热闹,茅厚子嘴里不停地骂。狗日的,敢欺负我,我就敢杀了你!
第二天,天还不明,一辆警车开进了村子,乡里来了几个带枪的警察,把茅厚子带走了,他被带到乡大院,民警也就把他铐在乡大院的一棵树上。
这天,正赶上老渔洼是集,一大早就有数不清的鱼贩子过来赶集,卖鱼的排了二里多长,那些鱼都是刚从湖里打上来的鲜鱼,空气的鱼腥味有些呛人,湿漉漉地直往人肺里钻。赶集的人都从乡大院门口经过,大人小孩只要往里一瞧,就马上能够看到院子里那棵树上绑着一个人,这个其貌不扬,中等身材的茅厚子很快就出了名,有很多人围着他看。
乡派出所的所长李垒是苏老鲢的拜把子仁兄弟,他提着警棍来到茅厚子面前,用警棍指着茅厚子的鼻子说,你茅厚子胆不小啊,你敢当着咱乡长书记的面,私闯民宅,持刀威胁,反你狗日的了?你还在大街上扬言要杀人哩。我平时最恨的就是你这样横行乡里的恶霸,这些年,你在外面都弄了些啥?你从外面拐了个媳妇,你就上天了,你这是拐卖人口啊,你知道不?狗日的。
李垒正训着茅厚子的时候,有一辆轿车开进了乡大院,车上下来了两个人,茅厚子认识其中一个,也姓苏,是泥鳅的哥哥小名叫草鱼头。
茅厚子还被铐在那里,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朦胧,有些潮湿,像那些被捕上来鱼的眼睛。
派出所的所长李垒还正训着茅厚子,他一脸的酒气,满嘴脏话,那阵势模样,很像被鲁智深三拳打死的郑屠。
墙上的布与绳 达比埃斯 1967年布、绳、木板 110×53cm
草鱼头来到茅厚子身边,问咋回事?我们是一个村的。
李垒说,他持刀闯到苏三爷家,威胁老人家,反这狗日的了。
草鱼头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苏三爷也不是什么他娘的好鸟,有事说事,没事放人。乡里乡亲的,狗日的吃屎都不留渣。
李垒这时候又看看乡长。乡长说,让他走吧。
李垒便给茅厚子解了铐。还不狗日的谢谢县里的领导。
茅厚子想说一句感谢的话,但他没说,他耷拉着脑袋,蹒跚着走出了乡大院。
茅厚子拣了黑龙,他在外面称媳妇是双包胎。计划生育他也没有挨罚,黑龙和秋月一起便上了户口。
茅厚子和李凤娥将两个孩子慢慢养大,只是黑龙学习越来越孬,上到初中便下了学。茅厚子怎么说怎么劝,黑龙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读书了,他喜欢上了开车。他在外面也不知道都是交啥朋友,总之是玩野了。秋月到是茅厚子的希望,她的学习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赶。
这天,苏老鲢去茅厚子家拉选票,他在茅厚子家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苏老鲢刚从茅厚子家出来,李凤娥还没有说什么,他儿子黑龙就说话了,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活着?咱家四口人四张选票,四百块钱,你为什么不应了苏老鲢?
茅厚子一瞪他。你懂啥?
黑龙说,我不懂,真的假的先挣他四百块钱再说吗?咱村谁不巴结人家啊?
行啦。
我娘都病了这几年了,有四百块钱给她治病也是好的,我想进厂做工你不让,我明天就进厂。
茅厚子急了。狗日的反你了,咱饿死也不进苏家的厂,也不吃他苏家的饭。
黑龙说,咱中国和日本有仇吧?日本在中国开厂子,中国人不也在里面上班吗?挣的钱还多呢。按你的想法,鬼子杀了多少中国人?就更不应该给他罗罗了?
那是那,这是这。做人要有骨气,没有骨气还算是个人?
你再烦人家,人家也起来了,也能够呼风换雨了。
屁。爆发户!
那些骂他的人不少吧?可是见了钱,还不照样乖乖的选人家?
他们哪里有什么人格?是叛徒王连举的后代。
人家不吃亏!做人谁不杠铃头,弹簧腰,头上戴着风向标,见风使舵,谁就要吃亏的。也就是趋吉避凶者为君子吧?
那就不讲正义了?狗日的你大了也是个见利忘义的货。
我管不了那么多,那明天就去矿上开车吧?
只要你不跟苏家的人打交道,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谷菜花看不贯孙子黑龙,她告诉他。不要心这么野,你知道吗?她这样说话的时候,湖那边的凉风便溜进了院子,李凤娥面色蜡黄地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
茅厚子说,儿大不由爷,狗日的愿干啥干啥。
黑龙学会了开车,他也考了驾照。这天,黑龙背着他爹在矿上找了份运煤的工作。他到矿上还没有三天,就出了事。其实,出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矿上的人事科长苏东方,喝醉酒之后,驾车去会情人,在路上撞死了人。肇事之后,他驾车逃走。那被撞死的人也是有背景的,经过警方的调查,最后查出了是矿上的车。
这天晚上,苏东方想到了黑龙,他便立即来找黑龙。他来找黑龙的时候,黑龙正在矿上的宿舍里睡觉。有人敲门,声音像机器声一样野蛮。黑龙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开开门。苏科长。有一股凉气直往屋里挤。黑龙,我找你有点要紧的事,跟我来趟吧。有什么事?这地方说话不方便,咱找个说话的地方。黑龙跟着他出来。天空没有星星,阴沉沉的,有小雨星飘落。他们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转了几个弯,十几分钟之后,来到一座山庄。这是苏东方的一个住处。黑龙,我遇上棘手的事了,想让你帮个忙。实话告诉你吧,我开车撞死了人。黑龙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有些黄。这事给我有什么关系?外面起大风了,门窗被风吹得一阵乱响。我是想让你把这事给我应下来。我怎么能行?你当然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咱是一个村的,远亲不如近邻,这个忙一定要帮,你帮了我,我亏不了你,我现在是人事科的科长,如果我不出差错,我很快就可能成为副矿长,到时候,我还能亏了你。黑龙喘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亏不了我,可是这事要坐牢蹲监狱啊,我怎么给我爹娘交代?好交代。苏东方说,我多给你钱,如果判刑的话,你蹲一年我出三万,两年就六万,这可不是个小数字。现在你要答应替我承担这事,我先给你五万。实话给你说吧,这事儿就是太急了,如果不是太急,你想想,这好事怎么能落到你头上。最后,黑龙说,钱我要,但我还有一个条件。苏东方瞪着像牛蛋般的眼睛。你说吧,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我要成为矿上的正式工,你要答应,我就替你承担这事。苏东方笑笑说,你小子!聪明。比你爹强的多。你同意了?我同意了。
你想成为矿上的正式工,很不容易,必须要这样,你变下姓,以我孩子的身份,我给你弄个户口,属于内部子弟招工,就行了。不过你也不能再叫茅黑龙了,你叫苏黑龙,这样外人摸不到底,咱俩公开的身份是父子哩。你小子算你有福,多少人想这样,我都没有答应呢?
黑龙问,我以后喊你什么?
你说呢。苏东方说,当然是喊我爹。
茅黑龙马上跪下给苏东方磕了头,喊了爹。
苏东方喜的合不拢嘴。我两个闺女,就缺个儿,你以后就是我儿子了。说完,他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个五万块钱的折子给黑龙。这两天,别回宿舍了,我让人带着你,外面玩几天。但有一件事,是君子协定,你替我做的这件事,无论什么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能吐露半个字。对你父母都不能说。黑龙说,道上的规矩我懂。
这天,黑龙被警察带走了。那起交通事故,黑龙属肇事逃跑,黑龙还真的被判了四年刑。这事的秘密黑龙没让爹娘知道,去蹲监狱了,他反而心花怒放。他想着自己从监狱里出来,也就成了矿上的正式工。他回来后,苏科长如果成为矿长。矿长的干儿子,那级别也许真真正正地像个衙内。蹲几年监狱换个金光灿烂的前程,值啊。黑龙觉得自己是对的,他爹太死板,在老渔洼硬给苏家撑架子,老渔洼是苏家的天下,多少年了都是,谁也改变不了,也没这个能力改变。趋吉避凶者为君子,没办法啊,这也算是曲线救国吧。
黑龙一到矿上就出事了,这事就像一个炸雷。茅厚子再也坐不住了。他怎么能到矿上去呢,如果他不上矿上去,他怎么会出这事?他去了拘留所,见到了黑龙。黑龙脸上堆满了笑容。爹你怕嘛?我的事你啥也不用管。我可以不管你,你进了监狱,咱家啥名声啊,你奶奶想你都病了。黑龙低下头不说话了。
茅厚子的娘谷菜花知道黑龙出事后,就不吃不喝。入冬的天气已经凉了,北风使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直往下落,家族不幸的往事随槐树叶飘落,最终归于尘土。
谷菜花走了。茅厚子按基督徒的葬礼为他办理了后事。
茅厚子刚为自己的娘办完后事。第二天,那边苏老鲢就领着村委会的几个人找上门来,他说,你娘人不在了,要抽你一个人的地。
茅厚子说,凭什么抽我的地?
苏老鲢说,你娘死了,抽你一个人的地,抽三亩,村里的政策,对谁都一样。
茅厚子说,国家有政策,说是地分下去之后,三十年不动,村里凭什么动地?
苏老鲢说,村里抽了你的地,又不是给我,是留村里,有谁家增加了人,就给谁家种。
茅厚子说,不行。村里的政策总不能跟国家的政策对抗吧?
苏老鲢说,这些年了,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明天我就领人到你地里砸撅子去。
果然第二天,苏老鲢就领人在茅厚子的地里量出了三亩地。这三亩地不是一般的地,是茅厚子的果园。
地量出来了,早有一台推土机等在村头。苏老鲢对茅厚子说,你说我欺负你,我今天就欺负你,我看你能不能有三头六臂,你有本事就告我去。你昨天要同意抽地,我今天还真的不推你的果园,是你不给我面子,你就别怪我无情,我想要那个地方的地就推那个地方的地,我们现在就在你地里挖沙。推土机!现在就给我把这三亩果园推了,我们要推土挖沙。
李凤娥看着自家刚有点起色的果园被推了,那树上的果子还半青不熟,她那个心疼就甭提了,她像是死了亲人那样嚎啕大哭,天啊!你咋不睁眼啊!你没了我们的活路了。
苏老鲢嘿嘿的笑着。推!推!给我全推了,推了挖沙。
这天夜里,茅厚子喝了半斤二锅头。我就不信,咱就没个说理的地方,新来的乡长是他家老三季花鱼,咱去告,也白搭,咱县上都不去,直接去北京。
李凤娥也很支持他。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论理咱就得告他!可咱能告赢吗?咱告了他,他能放过咱?
茅厚子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吃完饭,早有几十个上访专业户等着他了。大家各有各的心事,一路做伴,第二天,就来到了北京。
信访局的人很热情,一个个的都接待了他们,也管了他们饭吃。这些人心里都得到了安慰,都说,上面的经是好的,就是一到下面,就让歪嘴和尚给念歪了。
一行人刚吃完饭,早有老渔洼的人来接茅厚子了,来接他的不是别人,是老渔洼乡的王书记。
王书记一脸的不高兴。厚子哥,你怎么能办这事?你来北京上访,怎么连个招呼也不给我打,你这不是给咱乡脸上抹黑吗?
我不上告,我太委屈了,上级不是有政策吗?不让随便动地。
王书记说,每村都有自己的土政策,乡里也不好干涉。你知道吗?你上访能解决问题吗?你上访的目的恐怕只是为了你自己的事,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又告不到点子上,苏老鲢把你们村的几百亩地,私自卖了,钱都落入他自己的腰包,这才是杀招,你敢告吗?你们村里塌陷地,矿上把钱都一次性补发了,也都在村长手里攥着,你知道不?
茅厚子说,他有权卖集体的地,咱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他随便动我的地,那是明摆着欺负我。
王书记说,你和他家的仇我也知道,但是你不知道啥叫杀招。
他将茅厚子从北京领回来,一进乡大院,就看到一辆宣传车上贴着标语:严厉打击上访分子!他脑袋一沉,知道有些不妙。果然,派出所的几个民警已经等他了。
王书记给那几个民警说,你们先带他过去吧,让他学学上访法,不能越级上访,只要他认错,放他走就是了。
派出所的所长还是李垒。狗日的茅厚子,我算服你了,你是小错不断,大错不犯,气死公安局,难死法院啊,大冷天的,你上什么鸟访?你就不怕趁人不在,有人睡了你媳妇?领着孩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算啦,瞎日喽个屁啊!
茅厚子说,狗日的村长欺负我,不还我的地,我还告。
李垒说,你别狗日的坐坛子放屁想(响)不开了,人家为啥专欺负你?你的头好剃?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肯定有不对的地方。比如说动地,那是一个村一个土办法,你不服气,你不吃亏谁吃亏?我给你老小子打的交道多了,你人也不错,回家老实点算了,社会主义无比优越不会让你饿死的,以后好好的给我趴着吧。幸好乡长今天不在,他要是在的话,你今天还真得游街,丢人事小,关你几天,你现受罪。我就给你说句实话吧,你别给苏家对着干了,你干不过人家,你再多个头都白搭,你小子脑子还真是进水了。幸亏是王书记,他还是个好官,对你们上访的也不计较,也知道你们受了委屈,要不然……
李垒正说着的时候,王书记让人给茅厚子送来了饭,送来了五个馒头和一盘咸菜。茅厚子吃完,王书记又叫来了警车。厚子哥,我送你回家,你上访的事,苏家都知道了,你自己回去,也不见的不出事,你别以为他们不敢揍你,你告了他们,他们揍你一顿,你也白挨。还是我亲自送你吧,我送你回家,他们就不敢怎么你了。
茅厚子回到家,他发现妻子李凤娥躺倒在床上,她的病又重了。初冬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室内的空气稀薄而又窒息。李凤娥的脸色有点蜡黄,像是冬天里的梨树叶子,显出十分的疲惫。
茅厚子感到很对不起她,结婚二十年了,这个面色曾经鲜嫩红润的女人,现在已经有了许多的深深的皱纹,她每天早起晚睡,养猪喂羊,夜里织补鱼网,有一点空闲也要到湖边去挖野藕,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钱。她像一台古老而准时的钟表一样,忙里忙外,一刻也不休息。
茅厚子问,你还能受得住吗?
她说,也没什么大病,只是我的下面老是流血,小肚子有点疼。
茅厚子说到医院看看吧?
看什么啊!上趟医院查查,就得几百,省点吧。
本来,咱那长了几年的果树,要不是让狗日的苏老鲢给毁了,今年就能收入不少钱。
你进京上访,也有点门路了吗?
没有。不过,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啦,我要告到底。
别告了,咱没有那块地,也能活,他们欺负不死咱。
我是心疼那片果园,狗日的说给毁就给毁了,那是咱几年的心血啊。
毁就毁了吧,咱能怎么着人家?
这事旧社会都有个说理的地方,何况现在,我就不信这事就这样算了,我如果告赢了,他得赔咱果园的钱。
你别白日做梦了。
也说不准,王书记说我瞎告不懂什么是杀招,你说说看,他说的这杀招是什么意思?
人心隔肚皮,我也猜不出人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我知道王书记给你也没什么味儿,别胡思乱想。
我总觉得王书记话里有话,你想想苏老鲢把咱村几百亩地私自卖了,钱都落入他自己的腰包,还有村里塌陷地,矿上也补了很多钱。王书记的意思是告他这事,肯定够他喝一壶的。
李凤娥一听要告苏老鲢卖地的事,脸色马上吓得都黄了,她有点惊慌失措。这可不是个小事啊,你要把村里卖地的事捅出去,恐怕咱这个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我豁出去了,我就大胆捅一次马蜂窝。
李凤娥哭了。我看你是真不想过了。
王书记和乡长苏季花,两个人关系不怎么样,这一点,咱也正好利用一下,更何况咱和王书记还有点交情。
茅厚子说,前些年,我之所以帮他,我不是看着是老世交吗?他爹当年和咱爹不错,我是觉得到了咱这一辈也不能错了。你知道当初他爹和咱爹是啥关系吗?我也是听咱娘说的,那年春天,咱爹要乘船做趟生意,他要把一船干鱼送到微山湖东面的山里,那时的山里正在打仗。咱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傍黑了,有一串黄色的月亮在湖面上跳,湖边上的水草香,洗去了咱爹身上的酒气。他刚一上岸,就发现了一个人躺在湖滩上,这是一个讨饭的人,谁也不知道他躺在这儿多长时间了,他身上生了疮,那疮口里的蛆疙疙囊囊地乱拱。咱爹一摸那人的鼻孔,发现那人还有一丝儿气,他还没有死。咱爹让人把这个讨饭的人抬到咱家的牛棚,又让人请来了会看病的瞎子王半仙给他治病。一个月之后,这个人的病就好了,他好了之后,并不想回家,他也就在咱家当了雇工,后来,他把老婆孩子都接了过来,还有他双目失明的老母亲,他老家是泗水人,已经有两个孩子饿死了。咱爹很同情他,也就在湖边上,白白送给他了二亩地,还有一头牛,让他安下家来,从那时起,他跟咱家那个亲就别提了,真像一家人一样,后来他还和咱爹拜了把子,他那双目失明的老娘也是咱爹给他送的终,那时,他家里穷,送不起啊,是咱爹给他娘买了不错的棺材,安葬了她。你知道这人是谁?也就是现在的王书记的爹,那时,他家可真是欠咱的情大了。
李凤娥说,别说这些了。
茅厚子想着她的病,第二天,也就找了辆车,将妻子送到县医院,一检查,茅厚子就傻眼了。
她子宫内长了个东西,医生说是瘤。手术费加住院费要三万多,茅厚子根本没这么多钱。茅厚子使出了所有的招数,能借的全借了,才借了一万多。
李凤娥说,别为我的事操心了,就是好了,活上一年有啥意思?落下一屁股债,黑龙大了,盖房子娶媳妇都要用钱。还有孩子上学,你到哪儿去弄钱。我不想连累了孩子。
茅厚子说,不要紧,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他从此沉默寡言了许多。
第二天,茅厚子就去了县上,负责接待他的人对他也很客气,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让他喝了一杯茶,并让他在送来的材料上按了手印。
他出来的时候,那位女同志告诉他,让他放心,一定要把问题查清楚。
最近,在老渔洼,偷树的风气欲演欲烈,特别是湖堤上的那些大树,经常夜里被人偷走。偷树的人带着电锯,将一棵大树截成几段,然后装车拉走,伐下的那些树枝树头什么的,也就扔在了湖堤上。
茅厚子的家离湖堤较近,他经常早起,有时候把偷树人丢弃的树枝拉拣回家。这天,他又在湖堤上拣了一些树枝,可是这次拣树枝他就倒霉了。
他刚把树枝拣回家,一缕从湖面上升起的阳光照在他家的院墙上,毛茸茸的十分温暖。他是要进屋的时候,被人喊住了。
喊他的人不是别人,是派出所的所长李垒,他身后还站着村长苏老鲢。
苏老鲢指着茅厚子的鼻子骂,你狗日的还有啥鼻涕擤?你敢偷树,你把咱老渔洼的人都丢尽了,你还有脸活着。我日您三熏熏,你还有什么熊话说。
茅厚子说,我没有偷树,我只是拣树枝。
苏老鲢说,这树枝谁让你拣了?是你家的?你还呲牙咧嘴,就像偷银行一样,人家偷了一百元一张的,你是偷十元一张的,都是偷,还狗日的不认帐!
李所长说,你偷没偷树,不是你说了算,我们要问清楚再说。
到了派出所,李垒就骂,狗日的茅厚子,你是不是真的活够了?我以前怎么给你说的?你的耳朵塞驴毛了?
我怎么了?我没偷树。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你自己的事,你心里不清楚?你没偷树,你偷了什么?那些树枝是它自己跑你家的。琉璃蛋上栓麻绳你他娘还怪难缠哩。
我没偷树。
你好好想清楚,想清楚了之后,再说。我要让你就在这小黑屋里慢慢想。
茅厚子就在黑屋里想,他想了两天两夜,也没谁理他,也没人给他送水和饭,外面的人似乎已经把他给忘了。
他的嘴唇开始干裂。他感到很困也很累,他闭上眼,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感到有点疼,也有点甜,他知道那是他的嘴唇已经出血了。
这期间,李所长又来过一次。你想好了吗?是偷了,还是没偷?
我想好了,我就是没偷。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的想,想好了我再来找你。
李所长走后,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妻子李凤娥,在他被带上警车的那一瞬间,李凤娥慢慢倒在了自家门口的芦苇跺下。
茅厚子进了派出所,一连几天回不来,李凤娥在家就坐不住了,但她病着,又不能去乡里,也只好让闺女秋月去乡里看看。
秋月这年刚高中毕业,这一年,她的高考成绩不错,上了北大。录取通知书寄到了老渔洼,四面八方的人都惊动了。
出了一个北大,茅家的人又感到有了希望。
秋月这些日子一直很高兴,她想把被北大录取的事尽快告诉她爹。
秋月来到乡里,她决定去找一个人,去找乡长苏季花。她认为和乡长毕竟是一个村的,只要乡长一句话,也许就能把她爹放出来,毕竟她爹没有犯太大的错。
秋月来到乡里,已经到了正午。
苏乡长此时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他抽着一根泰山牌的香烟,烟雾梦一般地笼罩着他。
他的眼睛正望着窗外,办公楼前那条国道附近的风景可以尽收眼底。他的脑子里想着很多女人的身影和味道。
秋月找到苏乡长的办公室,苏乡长一见她,从心里就荡漾出一股春意。秋月已经长到1米7多,苏季花手头上有无数个女孩,但和秋月一比,也就差得太远了。秋月身上,有他做梦也想要的女孩的清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秋月是个处女。
他对秋月立即有了那种强烈的念头,他很热情。他偷偷服下一粒春药,想着趁中午没人,在办公室里就把秋月给干了。
他假惺惺的问,秋月,你来乡里有什么事?
秋月说,我爸爸被派出所带来,都关了五天了,我想让你出面说个情。三叔,行吗?
苏乡长说,有这事,我还不知道呢?你爸爸他做了什么?
秋月说,我爸爸前几天,大早晨在湖堤上拣了些树枝子,那是偷树的人丢下的,我爸爸不知道拣那些树枝也是违法,他就被派出所的人带来了。
苏乡长说,也许还有别的事,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天热,你先喝点饮料。他说完就从柜里拿出两瓶饮料,那是一种特制的饮料,里面含有足够量的催情剂,这是他对付女人的撒手锏,任何女人,只要喝了这种饮料,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想迅速的解决战斗,他不想耽搁太长的时间。
他打开饮料递给秋月,秋月也就接了过来。
他说,你先喝着。我去找所长老李。
他出去了,他并没有去找老李,他去了趟厕所,看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四周什么人都没有,走道里非常的静。他一粒春药服下去,还不到十分钟,有一种欲望的泡沫就从他的骨头里往外钻。他赶紧溜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秋月还坐在沙发上,她的脸也开始变的红晕起来。
苏乡长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有人说你爸爸偷了湖堤上的树,你爸爸死不承认,就为这事。
秋月说,我相信我爸爸不会干那种事,他能承认吗?
苏乡长说,你别担心,我一停就让他走。
他说罢猛地扑到秋月身上……
秋月想反抗,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被苏乡长按在了沙发上。
苏乡长办完事,把衣服递给秋月。秋月穿上衣服,两眼瞪着苏季花。禽兽!你是个禽兽!
苏乡长说,秋月,你别说这么难听好不?你要多少钱吧?
秋月说,我不要钱,我要告你!
苏乡长说,你真的要告我吗?
我就要告你强奸!
那我就杀了你!
你杀了我,我也到阴间去告你。让你不得好死。
苏乡长有点恼,他扑上去卡住了秋月的脖子。秋月反抗得越厉害,苏乡长把她的脖子卡得越紧,秋月不反抗的时候,苏乡长把她放下来。
秋月一动不动,她已经死了。
苏乡长吓傻了,但他毕竟还是苏乡长,他将秋月的尸体放进厨子里,然后锁上。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个人开着车,将秋月的尸体拴了块石头,抛尸湖中。
这天,傍晚的时候,茅厚子回来了,天气骤凉,微山湖那边的雷声,沉闷而又遥远。湖里的鱼群又来了,像多少年前那样,鱼群黑压压的向老渔洼扑来……
茅厚子赶紧弃船上岸回家,李凤娥还躺在床上,他才知道,自己的闺女秋月没有回来。
李凤娥说,你几天没回来,我让秋月去乡里看你去了。
茅厚子说,可我并没有见着她。
李凤娥说,她也许找同学玩去了,等等她吧。
他们等了一夜,第二天,茅厚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去找女儿秋月,他先是来到乡政府住地,都说没见秋月来过。
茅厚子的脊梁骨有点发凉,他的头发竖起来……
果然第二天,人们在微山湖西岸的剑茅滩发现了秋月,她的尸体漂了起来,人们很快报了案,乡派出所的人和县公安局的人都来了,县公安局的人还带来了法医,经过检查,法医的检查结果还说,死者死前和人发生过性关系。这是一起强奸杀人案,因为,秋月的脖子上有被掐伤的痕迹。
这一切,太突然了,李凤娥听说女儿出了事,立即就昏死过去。茅厚子哭都不会哭了,他抱住女儿的尸体,嘟嘟囔囔地说,秋月,是谁害了你?是谁啊!
一连几天,茅厚子都坐在院子里,他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这天,茅厚子买了两瓶二锅头,趁黑夜,他去了乡里烧锅炉的老刘头那里。
老刘头一见他,忙把他让屋里关上门。你怎么来了?
我闺女没了,你知道吗?她被人害了。
老刘头说,听说一点,公安局里不是在查吗?
茅厚子说,闺女死得惨,她是被人糟蹋后勒死的。
老刘头低下头不说话了。
茅厚子从怀里摸出来花生米还有几个油煎的小鱼,放桌上,然后倒上酒,先喝了一口。老刘哥,我这半辈子,什么人的情也不欠,我欠你的,我前两天蹲小黑屋时,多亏了你老哥给我送了点吃的喝的。
老刘头说,我也是佩服你,才给你送点,一般的人,那样折腾,就是小青年也受不了,可你挺住了,不容易啊。
茅厚子说,我不挺住行吗?那是偷啊,咱没偷,弄死咱,咱也不能落下偷的名。
老刘头说,我也比你好不了那去,家里没地了,也没家了,村里的地,还有村子,因为采煤,全塌下去了,矿上补的钱,又让村里几个干部全黑起来了,我也没个着落,孩子们虽说在城里混,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我也不愿牵连他们,家里有个老伴不说,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娘要我养活,也是病病歪歪,吃药打针不断,老茅,说真的,我的日子并不比你好,那有啥法?总得过吧。得想开,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老刘哥,你给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说完,我这就走。我问你,前些天,你见过我闺女秋月来过乡里吗?
老刘头一听,酒杯也就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他战战兢兢的说,老厚子,我弄个烧锅炉的活可不容易哩,我养老婆和老娘,全靠这活混碗饭吃,乡长书记还都把我当个人看,逢年过节,二十斤豆油,两袋子鱼台大米,一百块钱从没少过我的,你不想踢我的饭碗吧?
那啥话。
这话我可不能乱说。
你就给我交个底,你是不是看见了我闺女。
每天出出进进的小女孩可不少,谁知道哪个就是你闺女?
我闺女那天穿着红裙子,她个子很高。
老刘头说,厚子,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找王书记,他这人正派正值,你私下里向他反映一下情况,看他咋说,这事,也许他能给你做主哩。
茅厚子听了点了点头。
茅厚子回到家,本打算第二天找王书记,可是到半夜里,王书记却到老渔洼找了他。
茅厚子和李凤娥激动的不得了,要张罗着给他做饭。
王书记说,我吃过饭了,免了吧。秋月的事,我知道了,我是来看看你们俩。我也想不到会出这事,你俩要想开啊。我这几天去招商引资了,我不在,我在的话,也许真的出不了这事。这案子一定能破,秋月的仇,咱一定能给她报。我也听说了,这孩今年都被北大录取了。真是啊,这恶人就该千刀万刮!
茅厚子说,我去乡里问烧锅炉的老刘头了,我一问他,他吓的脸色都变了。
李凤娥说,我闺女那天是去乡里了,是我让她去的,闺女听我的,她不可能不去。
王书记听了之后有点愤怒。他说,厚子哥,我知道,我这些年对你关心不够,但是闺女的事,我不能不问,有什么情况,要向公安局里反映,我支持你,闺女的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越是有人怕,越说明这案子有点头续了。我坚决支持你。
茅厚子说,我豁出去了,我不能让我闺女白死。
王书记说,我明天就要去日照招商引资,这是县里安排的任务,我两天后回来,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去县公安局,要把所有的情况反映上去。坚决不能让这个坏人落网。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黑夜如漆。苏季花突然来家。他神色紧张,苏三爷一看就知道有要紧的事。
大草包 达比埃斯 1969年 集锦涂料、画布 195×270×20cm
你这么晚来家,有么急事。黑夜带着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有风声传,县上提一个副县级选的是王书记。这事可靠吗?可靠,我听说市里都考查他了。苏三爷笑笑,要沉住气,只要还没公示,这棋咱怎么就能认输?
苏三爷的房间,里面装修的十分豪华,屋里挂着几幅名人的字画。用的也是清一色的明清家具,几个博古架上,摆满了商周时期的鼎、汉代的陶俑以及明清瓷器。
苏三爷坐在屋中央的八仙桌旁,他闭目思考不说话。
苏季花站在苏三爷跟前,双手垂立,他不敢坐。站了很久,苏三爷也不说让他坐的话。越是这样,他心里越虚,汗也就出来了。
这时候,苏三爷睁开眼,淡淡地说坐吧?坐下说话。好好研究一下这熊好事。
苏季花坐下问爹,您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您老人家今天咋啦?
村里出了件大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
当真不知道?
知道一点,你是说茅歪脖子家的事?
人命关天,还能有什么事?秋月让人给害了。
他家的事,值得您老人家如此上心?
苏三爷说,他家人都死绝才好呢,也不碍咱屁事。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心里老犯猜,我咋一见茅家那闺女秋月,心里就觉着近呢,有些事对他们就下不了手。
她能跟咱有什么关系?
她考上了北大,真是个好闺女啊,咱家都没有这样出色的小孩,我也是爱才啊。老天真不公,这么好,这么聪明的小闺女咋就托生到茅厚子家,咋不是咱家!
苏季花低下头,他不说话了。
苏三爷喃喃地说,在老渔洼,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老三你说?
苏季花不说话。
苏三爷又说,还有一件事,我不想给茅家斗了。他家那孩子叫黑龙,以后你们对他要好点,别难为他。他说完这句话,眼光仿佛回到过去。
老渔洼土改后,苏三爷本想着要让管家老梅留下来落户的,老梅不肯,他回到了湖东,从此杳无音信。谁知二十年之后的一个傍晚,苏三爷家来了位亲戚,这亲戚是一位二时岁出头的姑娘,苏三爷一见,满心喜欢,也比较客气,这姑娘就住了下来。姑娘姓梅,是管家老梅的闺女。苏三爷笑着骂这狗日的老梅,闺女都长这么大了,也不跟我联系?他不是嫌我穷,怕沾上穷气吧?
这姑娘就叫梅姑,她说不是我爹不愿来,是他来不了,十年前,他中了风,瘫痪在床,直到现在,他在床上还念叨您的好处。我们家里很穷,也没钱给他治病,我有两个弟弟,那一年,饿死了一个。今年,又遇上蝗灾,生产队分给的粮食少,不够吃,我弟弟还有我娘和爹,都还饿着呢,我们是实在没法了。我爹说,到湖西去给三爷您要吧,三爷是个善人,他肯定帮咱。就这样,我就打听着来找您了。梅姑说罢就要给苏三爷磕头。
苏三爷说,别这样,我的闺女,破四旧多少年了?咱不兴磕头。
梅姑这天住了下来,夜里,苏三爷来到梅姑的住处,苏三爷对梅姑问寒问暖,苏三爷说,我什么都不缺,我就缺个闺女。
三爷若不嫌弃,我愿给您当闺女。
苏三爷一听,便把梅姑搂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亲。我今后一定疼你。梅姑脸红了。三爷,您别这样。你是我闺女了,也就成了我私有财产,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说完手就伸到梅姑腰里,解她的腰带。
梅姑说,三爷您急什么?我爹让我来要钱粮的事,您一个字还没吐呢?
给你一百块钱,面和粮食随你要。
那我就在要一百斤白面和一百斤大米。
苏三爷说少吗?
梅姑说,再多我就弄不动了。我来时,我把村里一辆独木牛车寄渡口了。
苏三爷说,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心眼。说罢便把梅姑按在床上。
苏三爷是个老手,他不急不火,舒心地弄完梅姑,然后就穿起衣服起来吸烟。梅姑就给他到茶。
苏三爷问,梅姑,你今年多大了?
梅姑见苏三爷弄完她,不喊她闺女,喊她梅姑,心里猛地一凉。她回答道:我二十了。
你有婆家了吗?
还没。
没婆家,你以前让谁睡了?
我没让谁睡。
撒谎,你不是大闺女。
梅姑不敢犟了。我从十二岁那年,让村长给干了,那时,我爹刚病,我家需要钱给我爹治病。
苏三爷说,这钱该让你娘去挣。
梅姑说,村长说我娘长得丑,到贴都不干。
苏三爷说,这狗日的,该找人做了他。
梅姑说,你不用做他了,不久前,他去公社开会,被汽车撞死了。
这狗日的,便宜他了。苏三爷接着又问,你爹是怎么中的风?
梅姑说,我爹那天夜里做了个恶梦,他吓得像丢了魂。他老是大叫,说什么老七不是我杀你的,你可别老缠着我了。第二天,他就中风了,瘫痪了。
苏三爷一听老七两个字,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跳起来,他夺门而去。刚出门,他撞上一个人,不是别人,是他老婆。他窜上去,一把掐住他老婆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偷听什么?你敢再偷听,我把你头砸肚里,快滚屋里睡去,明天早起来做饭,让梅姑吃了饭走!你在找两个人,把一百斤米和一百斤面装船上,帮梅姑运到湖东面的渡口。
梅姑走后不久,苏三爷就打听到她已经怀孕,他心中窃喜,没想到梅姑生下孩子就把孩子给扔了。也就在那个时候,茅厚子拣到一个男孩,苏三爷一直怀疑黑龙就是他和梅姑的孩子,他到茅厚子家看过几趟,想把孩子领回来,只是茅厚子死活不承认自己拣了孩子,他说是自己的媳妇生了双包胎。可是黑龙长大后,怎么看都有点像梅姑。
苏季花听了苏三爷一席话,心里十分惊讶,他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苏三爷说,茅家那孩子的事,你一定要让派出所抓紧破案。
苏季花说,我催着他们呢?要是本地人作案,好破,就怕是流窜犯作案,什么线索也没留下,这案子也就不好破吧?
苏三爷说,哪能不好破,你让派出所的所长李垒好好地查查。挖地三尺也要要把凶手找出来。一个考上北大的女孩被人杀了,多可惜!
苏季花说,爹,秋月又不是咱家的人,你干吗操那么多心啊?
苏三爷沉思了一下,说,什么事你也别想瞒过我,你不是一个说话吞吞吐吐的人,你说吧老三,这事是不是跟你有牵连,从你刚才的话里,我已经闻出味来了。我也听说了,说她去了乡里,就再也没有回来。
苏季花说,我也是一时冲动,本不想害她。
苏三爷说,你狗日的太混张了!我现在都恨不得掐死你,你是乡长,你怎么能做这事?是女人重要还是你的前途重要?
苏季花跪下了。爹。我本来也没想害她,是她非要告我,我才情急之下勒死了她。
苏三爷说,太可惜了,这丫头是个天才,她今年考上了北大,前天已经接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你说不可惜吗?
苏季花问,那怎么办?
苏三爷说,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能因为她在毁了你,你狗日的以后要给我记住了,玩女人要有个原则,不能给自己带来麻烦和危险,你懂吗?起来吧。这个事,我知道该怎么处了,你也别害怕别担心了。你下一步的目标是当县长,有权就有一切,你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去捞权。
苏季花说,王书记城府很深,这次我俩竞争县长,我感觉我不是他的对手。
苏三爷问,你就为这事发愁,是吧?
谁当副县长,老定不下来,我能不愁吗?
你有什么好办法?
没什么好办法,除了他退出竞争。
那咱就让他退出竞争。
苏季花笑笑说,爹,你老人家没糊涂吧?
我怎么能糊涂了呢?我的意思是让他消失,永远消失,官场如战场,谁是咱的绊脚石,咱就做了他。让他消失是最好的选择。
我三十岁,能当上副县长的话,我今后一定能混到李鸿章那一步。这一步对我来说太关键了。
既然你也认为关键,那咱就不再犹豫,快刀快斧。
爹,你点子多,你想个点子。
点子我早想好了,找人做。
谁?
咱自己的人,梅开先,可靠。
光可靠不行,不能露半点马脚。得多出钱。
四根金条,再加十万。
这个数字应该没问题。下一步怎么杀他?
用枪,不留痕迹。
爹,你什么时候有的枪?
狗日的,我啥弄不出来?我的枪是德国造,当年的二把盒子。
苏季花伸长舌头。那好,我把王书记的行踪搞清楚,他后天可能要到日照开一个招商引资的会。这事要在日照做,让梅开先做利索点。
苏三爷又说,他只要翻了船,我让他把你那事也拦身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拦过去。
老渔洼突然空气紧张起来。茅厚子的女儿秋月被杀,凶手还没有查出来,老渔洼又有两条新闻暴出,一是苏乡长当上了副县长,原来的副县长调走了,到外地做副市长去了,苏乡长正好顶了他的位置。另一条就是乡王书记出事了,他去日照招商引资,在那儿,他被劫匪枪杀了,劫匪还抢走了他的车。
苏季花当了副县长,苏三爷便在街上走了几圈,逢人便讲,季花当上副县长了,三天后我请客,我要弄上几十桌,庆祝庆祝!
不少人都说,三爷您请客,没说的,到时候我端盘子跑腿。
苏季花没有当上县长时,早就有远方的亲戚来投奔苏三爷了,他们都是想进苏家办的小厂子。
来投苏三爷最早的,要数当年管家老梅的孙子梅开先。梅开先长的一脸凶相,光头纹身,非常魁伟,今年才二十三岁,已经蹲了五年监狱。梅开先第一眼见到苏三爷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说,三爷爷,我爷爷活着的时候,他是您的人,我爷爷临死的时候说,我们梅家都是您的人。我爷爷当初跟着您,我现在也要跟着您,愿意忠心耿耿地侍侯您老人家。
苏三爷笑了。他眼睛一亮,说,像条汉子!
梅开先说,只要爷爷发话,让我做了谁我也敢。
苏三爷说,男人就需要有这种胆量。
梅开先说,三爷,要不是您当年给我们钱,还有米面。我们梅家也就完了。我们梅家欠您老人家的情啊!
你爹呢?我还没见过你爹,他也没有来过。
他在我们那儿下井,有一次井下塌方,他赶上了,被砸死了。我娘也改了嫁。
苏三爷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命吧。你不是还有一个姑姑吗?她就到我这儿来过一趟,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她怎么样了?你有她的消息吗?我只是听说她当年还没有结婚就怀了孩子。
梅开先说,我爹也给我说过这事,只是不知道那个祸害我姑姑的人是谁?我要知道的话,我非砍了他。据说我姑姑把孩子生下来,扔在了芦苇荡,她扔了孩子也不道去了哪?
苏三爷冷冷地说:她也就那命。
三天后,苏三爷还真在自己家里弄了几十桌,他派梅开先挨门挨户的请。每户人家都派了代表,就是茅厚子不去。
苏三爷一看茅厚子没有到,便派梅开先再去请。
梅开先再次说明了来意,茅厚子说什么都不参加苏三爷家的宴会。
梅开先问,为什么?
茅厚子说,不为什么?我闺女刚被人害了,苏家请我去喝酒,不是狗日的霉我吗?
梅开先回去告诉了苏三爷。苏三爷便骂了一句,他狗日的掰着腚眼照镜子臭道道不少。
黑龙因在狱中表现的出色,他在里面呆了还没有三年,就出来了。
苏东方还真的没有食言,他把黑龙的户口办在了自己名下,矿上招工,黑龙便成了矿上的一名正式工,成了正式工的黑龙不开大车了,他给矿上开小车。当初,苏东方给了黑龙的那个折子,上面有五万块钱,黑龙去取,一是说不出折子的密码,二是那折子早已经挂失了。黑龙去找苏东方,谈到钱的事。苏东方笑着说,你小子把钱看得太重了,现在不是以前,弄个正式工太难了,你知道我把这事给你跑成,我送了多少万吗?十几万啊!你小子怎么能给我提钱的事呢?
黑龙出狱后的当月,苏三爷病了。他在夜里总是做恶梦,八十多岁的人了被恶梦折磨得失魂落魄,他在梦里经常喊小小饶命、老七饶命,茅老厚子饶命,王书记饶命!
他住进了城里的一家大医院,黑龙是开着轿车跟着苏东方,还有苏季花一起去的医院。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得的是肾衰竭。
医院里最有名的专家说,这病是惊吓造成的,要想好的话,除非换肾,这个手术下来至少要二十万。
苏副县长说,钱没有问题,就是肾的问题。
那位专家说,为了不排斥,最好是直系亲属能献一个。
谁捐肾呢?苏老鲢、苏东方、苏季花三人合计了一下,既然换肾,当然年轻人的最好,他们想来想去,苏季花突然想到黑龙。他说,咱家也就黑龙够条件。黑龙强壮结实。你给黑龙做做工作吧。
苏东方便和黑龙谈,万字孝为先,你已经是我们苏家的人了,你爷爷病的厉害,他要换肾,如果不换,就活不了几天了,你捐一个吧,你捐了,我也不会白着你,咱在市里有房子,每套都二十多万元,你工作一辈子都不见的能买的起,你捐了,我就把房子送你一套,这是房子上的钥匙你拿着,你是我儿子,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不勉强你,你爷爷手术要紧呢,我明天听你的回话。
黑龙说,我捐了肾,我会不会死?
看你说的,人有两个肾,其实像你这样体质的男孩,一辈子有一个肾足够。你放心,你也是我儿子,我怎么能害你呢。
苏东方说完就走了,房间里只留下了黑龙,他呆呆的望着那串钥匙,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二天,他化验了血,和苏三爷的血型正好一样,他的脑袋嗡嗡地响着也就上了手术台。
黑龙也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的院,他出了院,也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变化,只是腰偶尔有点疼痛。
黑龙也很感激苏东方,总认为他这个干爹对他还行,市里面一套房产还真的给他了。
遗憾的是苏三爷并不像专家说的那样幸运,换了肾就能活上三年五载,多体验一下人间的温暖和幸福,他三月俩月也没有活成。
换肾的手术非常的成功,苏家都沉浸在幸福之中,谁知道这天深夜,苏三爷就出事了。
这天夜里,有人潜入苏三爷的病房。他住的是非常高档的单人病房。
苏三爷醒了,看着来人,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他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是谁?
来人是个女的。我等这样的机会可有年数了。
苏三爷问,你要是梅姑的话可不要忘了咱的情份。
来人说,我不是什么梅姑。我是赵瑞英。
苏三爷说,你不是疯了吗?
赵瑞英说,我是疯了,但我还知道杀人。
苏三爷说,你曾经是我的儿媳妇,我当年待你是不薄的。
你说什么我今天都要杀你。她说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她用刀子在苏三爷脸前比划了一阵。
苏三爷说,杀一个不能动弹的人,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赵瑞英说,我不怕丢人!你一个八十多的老熊了,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你也好意思换一个年轻人的肾。你们苏家太歹毒了。她说完就拔掉了苏三爷的氧气管。苏三爷马上就憋得脸色青紫起来。
赵瑞英掀开苏三爷的被子,她拿出剪刀,准确地朝苏三爷的那个部位狠狠地剪了下去。一股黑血噗地一声溅在被子上。然后,赵瑞英将剪下来的东西放入塑料袋内。
我要用这东西喂狗。赵瑞英说完,朝苏三爷笑了笑,然后离开了病房。
对苏三爷的被杀,苏家兄弟并没有急着要捉拿凶手,相反,他们到急着办丧事。
苏季花说,咱哥几个之所以有今天,是咱爹给咱打了一半的江山,他老人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在村里有那么高的威信,可从来没有欺负过谁,他的宽厚,是我们哥几个谁也比不了的。本想让他多活几年,享享福,没想到他老人家结局这么惨。
苏东方说,毛主席才活了83岁,咱爹活84岁,咱都尽孝心了,也行了,下一步就是把丧事办的隆重些,不要怕花钱。
黑龙出院这天,还没有来得及回家看看,就赶上苏三爷发丧,他也来不及休息,苏东方就让他换上孝服跪棚去了。
出殡这天就更热闹了,市里县里的领导不少人都来给苏三爷献上花圈。微山湖最有名的祝家乐器班也来了,戏台早就扎好了,河南一个剧团,在老渔洼一连唱了八天戏。
送殡的队伍很长,都穿着孝服三步一跪地往前走。
哭声哀怨地挂在树梢上,被乐器声震得哗啦哗啦直响。
茅厚子感觉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哭爷爷,这声音仿佛从耳朵的深处冒出来,像是黑龙,这时候,起风了,有一张白纸从地上刮起来,像柳絮般在他眼前飘起飘落。
茅厚子把它接手里,这是苏家发丧下的书,有个人名叫苏东方,他是没有儿的,在他名下现在有儿了,叫苏黑龙。
茅厚子心里骂是黑龙,这小子把姓都改了!他的脑袋有一种要炸裂的感觉,心口也隐隐作痛。
他来到黑龙跟前,黑龙也正好磕完头站起来,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弓着腰背着干草,瘦骨嶙峋、皱纹满面头发牙齿都掉光的老头就是他爹,他自从去了矿,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见他爹,他妹妹秋月没了,中间的事,黑龙一点都不知道。
黑龙感到对不起他爹,又该跪下磕头了,黑龙心里也有了一种酸涩,他跪下后真的大声哭了一声。我的爹!
苏三爷孙字辈当中,一个戴着眼镜的孙子,用哭丧棒朝黑龙后背上狠狠就是一下。骂道,我日你妈!你哭错了,该哭爷爷!
另一个说,狗日的想爬辈,揍他。
揍黑龙的眼镜说,妈B!这样的农民素质真差。为了人家的钱财,改名换姓认干爹!
另一个手背上刺着蝎子的说,我让他狗日的阴谋得不成,早晚砍了他,我们苏家的光,凭什么让他沾?
刚才的一棍正好打在了黑龙刚刚初愈的伤口上,他两眼一黑又跪了下去。
茅厚子急了。他把干草一扔,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力气,上前一把摘下黑龙的孝帽子。骂道,你狗日的给我滚回家!
众人都被茅厚子的怒不可遏给镇住了,他从发丧的队伍中拉走了黑龙。
梅开先落网了,这在老渔洼像是响了一个炸雷。他的罪很重,老渔洼乡的王书记就是他枪杀的。他的同伙老崔又杀了人,被捕后供出了他。
公安局的人在他的老家搜查出了他杀人的那把匣子枪,这把枪正是当年的德国造,枪号是0537,除此之外,还在他家收出了几根金条,那金条上都刻有115师藏金的字样。
在一个罪犯手里发现了115师的藏金,立刻引起了上面的关注,很快就查出来了,这些金条正是当年微山湖支队的军费,可巧当年微山湖支队的队长还活着,把老人家从北京请来,老人家见了枪和金条,几十年过去了,他也立即认了出来,这些金条和枪正是当年他亲手交给老七的。
这些金条和枪是怎么落在梅开先手里的?经过审问,梅开先一字不说。经侦察,当年的老七和梅开先也没有任何关系。
公安人员审问梅开先时问,你为什么要杀害王书记?
梅开先说,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咱乡里王书记,他可是一个款爷的派头,那天,他夹着一个大包,我原以为他包里应该有很多的钱,谁知道他包里没钱。这活我们总不能白干,我们就弄走了他的车。
那么,你的枪和金条是怎么来的?
他说,这些东西都是我爷爷的,我爷爷是当年苏家的大管家。他在解放前,朋友很多,七路、八路、土匪、日本人、他都能够得上。有枪和金条算什么?
又问他还干过那些事,有一个叫秋月的女孩是不是你奸杀的?
他说,是我干的,那天下午,我看到她从乡里回来,就她一个人,我就在剑茅滩那个没人的地方把她截住了,我强奸了她,然后又杀了她,把尸体扔进湖里。
在他的脑子里,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雨季来临之前的黄昏,湖面上刮过来的风有些凉,苏三爷住的双松堂院子里,海棠花还不到开的季节,却开了无数朵,不知道为什么?海棠花散发着各种鱼腥的味道,还有龟背竹的恶臭。梅开先决定去找苏三爷问问,最近,苏三爷很少吃东西,他总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四根金条发呆。那金条发出的光很刺眼,使梅开先感到有些晕,他感到那金子的光会使他的生命飞起来。
梅开先问,三爷,财不外露,您这是怎么回事?
苏三爷问,人生一世,什么最重要?
当然钱最重要。
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吗?
没有了,因为有钱就有一切。
孩子,你错了,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梅开先问是什么?他问的时候困惑地望着那散发着臭味的龟背竹。
苏三爷说,是官,有官才真正的就有一切,因为有官就有权。
我当不了官,我只想弄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四根金条,每根都值几万,我想送给你。
梅开先慌忙跪下了。爷爷,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敢要,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爷爷对你怎么样?
比亲孙子还好。
爷爷让你做件大事,你敢吗?
梅开先说敢。
我要让你去杀一个人。
杀谁?
我让你把咱乡的王书记杀了。
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已经成了你三叔的绊脚石,咱县要换县长了,就他和你三叔竞争,干掉他,县长就是你叔的了。
梅开先问,我叔他知道吗?
苏三爷说,傻蛋!这事天知地知,咱俩知,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四根金条,我先给你,事成之后,我再给你现金十万。
梅开先说,我明天就找机会下手。
苏三爷说,错。要杀他,不能在本地下手,这样会引起怀疑,王书记后天要到日照去开会,咱乡里的那辆桑塔那你也认识,你三叔经常坐的那辆。你到日照去,找机会下手。
梅开先说,放心三爷,我把他做了,就是抓住我,我也不会把您老供出来。
苏三爷说,就得这样,你交代也是死,你不交代也是死,你要是敢把我供出来,你的全家都得死。
梅开先说,这规矩我知道。
苏三爷又说,还有一件事,你要应下来。
梅开先问什么事?
茅厚子的闺女秋月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点,不是说她被人奸杀的吗?这和我有啥关系。
如果你被抓,这件事,你也要揽在自己身上。
我这是替谁揽的呢?
不要问这么多。我也不敢相信是真的,让你揽下,你就揽下。
没问题。
苏三爷问,你打算怎么下手?
梅开先说,我想买把大威力的钢珠枪。
枪就不用买了,咱有现成的。他说完就从里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蓝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把乌油油的匣子枪。
梅开先说,三爷,您老可是让我开眼了,您还有这玩意?
甭小看它,它可是德国造的二十响,正宗货,还有几十发子弹,我留着也没用,你全拿去。这东西都是在战争年代,我一个朋友的。
梅开先接过枪和子弹,又将苏三爷给他的金条藏好,他悄悄地从苏家出来,消失在黑黢黢的夜暮里。
第二天,他找到他的狱友老崔,他送给老崔一万元钱,并说明了来意,老崔一听,也乐意干,并说自己有渠道能搞到手枪上的消音器。两人收拾妥当,当天也就去了日照。
苏三爷从县城的公用电话里告诉梅开先,王书记在日照开会,他吃住都在望海楼。梅开先和老崔去了望海楼,在客房登记薄上,他们发现王书记是住在了405客房,他们心里有了底,便在望海楼附近守侯。他们俩在那里守侯了两天,果然在第二天的夜里,十点多的时候,王书记坐着那辆桑塔那来到了望海楼。车上就两个人,除了王书记之外,还有在乡里开车的小刘。他们说说笑笑一起上了楼。
梅开先和老崔提着包,也在后面跟着。
王书记和小刘上了四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便关上了门。
四楼的过道上很安静。
梅开先和老崔敲了下405的门,里面的人什么也没问就出来开门,出来开门的是小刘,他刚开门,梅开先就冲了进去。他还没有来的及反应,梅开先就朝他的脑门上开了一枪,他还没有喊就倒了下去。此时的老崔也已经冲进房间,他向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王书记当胸就是一刀,王书记负疼大声呼喊,老崔早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梅开先过来,用枪顶住王书记的胸口。黄泉路上让你死个明白,你要当县长,别人怎么当?你短命都怪你跟别人争当县长。
他说着朝王书记身上连开数枪。
他们杀了王书记和小刘,把死者身上的钱和手机取走,又找到那辆桑塔那轿车的钥匙,然后将尸体全用被子蒙上,见没有什么动静,他们下了楼,钻进了那辆桑塔那轿车,随即消失在黑夜中。
苏季花当上副县长不久,省里组织一次干部选拔,他又选拔上了。不久,他又春风得意去当副市长了。
黑龙自从捐了肾,挨了那眼镜一棍之后,他的伤口发炎了,他经常腰疼,后来越来越厉害,花了很多钱,怎么治也治不好,为了治病,他打算卖掉苏东方给他的房产。
这天,他看完病,刚从医院回到那套楼房,却突然发现属于自己的那套房子锁被换了。
黑龙很气愤,他马上回矿上找苏东方。他说,你知道吗?我房子上的锁被换了?
苏东方说,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有房子啦?
黑龙说,你说过的,那房子是我的,因为我献了我的肾。
苏东方说,笑话!我只是说让你住,并没说把房权给你啊,现在那房子又有别的用途了,你当然要退出来。
黑龙气得脸色发紫,但他毕竟还不敢骂苏东方。
苏东方此时到来火了。他说,黑龙,你真的让我好失望!我把你当亲儿子待,给你转成正式工,这是多不容易的事,你献了肾不假,那也是为你爷爷尽的一份孝心。你想想你已经多长时间没上班了,一天三考勤,你缺了几次了?你请假了吗?旷工十次就要被开除,你早就超过十次了。今天,你正好来了,我给你说白了吧,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干儿子,我就不讲原则的护着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啊,咱两千人的大矿,没点王法那不就乱套了吗?你先回家吧,你已经被矿上除名了。
黑龙一听矿上已经开除了他,什么也没说,他蹒跚着走回自己的家。
黑龙的病越来越重,茅厚子为了给黑龙看病,最后连自己的牛也卖了,所有的亲戚,能借的全借了,怎么也治不好。
这天晚上,黑龙发烧,他烧的大汗淋漓,他要了几口水,茅厚子把他抱怀里,他说,爸爸,你真好,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投靠苏家,他们是狼啊!
茅厚子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回头就好。你和秋月的仇,我都能给你们报,我现在知道当年老七的队长还活着,我找他去。老七是八路的人,是被苏三爷杀的,你爷爷也是他雇土匪杀的,当年八路军驻扎在老渔洼,也是他告的密,我都弄清楚了。杀王书记背后的黑手也肯定是他,也决不是狗日的梅开先。王书记的家属已经开始上访了。
李凤娥说,他爹!你别瞎说,隔墙有耳,这话传到苏家耳朵里就没咱的活路了。你也别上找了,人家官当大了,咱跟本搬不动。咱要不跟他斗,也搭不上咱闺女。
茅厚子说,到这一步了,我也只好豁出去了。鱼死网破吧。
黑龙笑笑,他的脸上挂着最后一丝笑容。
茅厚子没有哭,他放下黑龙,脑子里很乱,李凤娥在死命的哭我苦命的儿,我苦命的儿啊!你小小年纪可不能先丢下娘啊……她的哭声利刃般支解着茅厚子的心。他来到牛棚,从箱子底拿出他爹当年就使用过的鸭枪,他装上沙子,顶上火,又拿了把砍刀,悄悄地从家里溜出了,趁着没人看见,他翻墙头进了苏家大院,苏家的双松堂,大厅里灯火辉煌。正好当副市长的苏季花在家,苏老鲢、苏东方还有那个眼镜陪着他,全家人正热热闹闹地给他接风。第一个感觉不对的是一个女人,那是苏季花带来的一位美貌女人。那女人突然惊叫了一声,大家回过神来,才看见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他们惊呀之际,看到了几十年前的一道蓝光。这道蓝光正是当年,苏三爷雇的一群土匪开枪射出的。蓝光带着浓烟,很美丽,也很好看,一大片散开,像朵朵散开的牡丹花……
这时候,刮起了风,外面又下起了雨,像二十年前那样,天上又下起了黑雨。剑茅滩那边的芦苇地又传来了赵瑞英的歌声,她在唱东方红。她唱得雄浑、嘹亮,像微山湖里的鱼群那样,飞起飞落,撞击着老渔洼每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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