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喆
(安徽建筑工业学院外语系,安徽合肥 230601)
波特墨西哥短篇小说的女性主义解读
王 喆
(安徽建筑工业学院外语系,安徽合肥 230601)
凯瑟琳·安·波特;墨西哥短篇小说;女性主义
在其以墨西哥为背景的短篇小说中,美国女作家凯瑟琳·安·波特以她独特的女性视角刻画了众多墨西哥女性人物悲剧群像。从女性主义角度对波特的四部墨西哥短篇小说进行解读,探讨生活在传统父权制社会中墨西哥女性的真实处境,揭示少数墨西哥女性的觉醒与另类反抗策略。波特的墨西哥短篇小说具有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蕴含了她一贯的女权主义思想。
凯瑟琳·安·波特 (Katherine Anne Porter)是 20世纪上半叶美国著名女作家。她的写作态度严谨,文笔优美。波特不断在其所擅长的短篇小说中演绎着女性主义话题。美国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克林斯·布鲁克斯 (Cleanth Brooks)评论道:“波特的故事与杂文写作充分展现了她是一名女权主义者”[1]。专门研究波特作品中女性人物的评论家简·德莫伊(Jane Demouy)则宣称:“在波特的大多作品中,存在着一位统一的女主角”[2]5。
波特短篇小说中所折射出的女性主义意识是国内波特研究的热门话题。其中,所研究的文本重点大多取材自波特的南方女性小说,即具有自传性质的“米兰达系列小说”(Miranda Stories)层面上。较为狭窄的文本范围只是把波特简单定义为专注于美国南方女性人物刻画的女作家。鉴于其短篇小说呈现的鲜明地域特征,波特女性主义意识研究所依托的文本多样性有待丰富。
在 1965年出版的《凯瑟琳·安·波特小说集》(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的序言中,波特深情写下:墨西哥是她“特别喜爱的第二个祖国”[3]。事实上,波特所承认正式发表的第一部短篇小说《玛丽亚·康赛普西翁》(“María Concepción”1922)即以墨西哥为背景而创作。波特于年轻时代萌发的女性意识在其墨西哥短篇小说中就早有体现。
在其四部墨西哥短篇小说,《玛丽亚·康塞普西翁》,《少女维奥莱塔》(“Virgin Violeta”1924),《开花的紫荆树》(“Flowering Judas”1930),《庄园》(“Hacienda”1934)中,通过对诸多女性角色的生动塑造,波特清晰表述了对生活在传统父权制社会中的墨西哥女性,如土著印第安女性、中产阶级家庭少女、女权运动领袖及上层女贵族悲剧命运的持久关注与高度同情。在真实揭露父权势力对墨西哥各阶层女性禁锢的同时,波特也欣喜地发觉了少数女性的觉醒反叛。
从女性视角进行审视,《玛丽亚·康塞普西翁》全景展现了波特的女性意识。“波特的第一篇故事写的即是关于女性如何被卷入压制性、束缚性的环境里的。”玛丽亚·康塞普西翁与丈夫胡安·韦耶加斯是生活在墨西哥土著村落上的一对年轻夫妻。即便早在教堂成婚,胡安却并不安于平静的家庭生活而在外偷情,蜕变成父权制的典型代表。在他根深蒂固的男权制思想中,“对于一个男人,在教堂结婚是最大的灾难。因为在这之后,他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3]
胡安行为放荡,同村的养蜂女孩玛丽亚·罗莎是令他赏心悦目的一件“玩物”,一个在战场之余泄欲的工具。面临胡安男性权威的挑衅,年轻的罗莎只能臣服。胡安曾厚颜无耻地评价道:“‘和这样的一个女孩在一起,我可以随心所欲。’”[13]对于胡安的感情不忠,头领吉文斯多次劝诫:“‘她(玛丽亚)会把你捉个正着,愿上帝保佑你!’”[13]对于这类警告,胡安总是置之不理,毫无责任感,对于婚内、婚外两份感情,这位印第安男性甚为得意:“‘女人吗,那可真是好东西…当时机成熟时我会把这两个女人 (玛丽亚与罗莎)管好。’”[13]
作为妻子,玛丽亚严格履行着自己的义务,顺从丈夫意志,附属于家庭。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父权社会意欲构建的“贤妻良母”典范。小说开篇就描写了怀有身孕的玛丽亚头顶烈日,匆忙给丈夫送饭的场景。对目前的生活,“她感到完全的满足。”[3]但极具讽刺的是,正是在这次送饭途中,玛丽亚撞见了胡安的秘密恋情。盛怒之下的她恶毒地诅咒着同村姐妹,“情敌”罗莎:“‘是的,她是一个妓女!她没权再活下去。’”[3]而面对丈夫,玛丽亚却处于完全失语状态,没有任何对抗夫权的话语权。对于男性社会秩序的遵从,使得颜面尽失的玛丽亚面对不幸婚姻只能消极忍让,不敢断然离婚。
父权制对玛丽亚身心的强压最终迫使她盲目刺杀了罗莎,在原始印第安村落上演了一幕惊心动魄的悍妇弑情敌的三角爱情悲剧。玛丽亚也从一名普通的印第安少妇变为了异常凶残的“复仇女神”。而她的报复注定只是懦弱的,畸形的暴力手段只让她得到了短暂快感。而此刻,挑起惨剧事端的胡安却逍遥豪饮。在醉酒回家后,他不忘自己的父权权威,试图通过教训妻子重拾自信,回归家庭统治地位。
在“悍妇”玛丽亚完成复仇后,她却毅然选择重返婚姻、家庭,恭迎父权制所设下的牢笼。当直面胡安时,玛丽亚扔下了手中的复仇利器,竟卑躬屈膝地向其爬去。胡安随即便掌握了对妻子的核心控制权,“‘噢,你这个可怜的家伙!噢,你这个疯女人!…别害怕,听我的!我会藏好你,作为你的男人,我将会保护你’”[3]!先前的“悍妇”玛丽亚已沦落为父权制控制下软弱的“疯女人”,在胡安的凝视目光下仅剩有“物”的价值。玛丽亚麻木地听从丈夫替她设计的脱罪安排,她一言不发,女性话语权被肆意剥夺。在后来当地宪兵队前来调查时,对丈夫的不道德行为,玛丽亚也选择了保持缄默。处在父权制势力长期控制下的墨西哥土著女性没有发言权去表达对丈夫的血泪控诉。在“悍妇”外衣的虚饰下,玛丽亚仍甘愿扮演传统性别秩序强加于女性的角色,如胡安的法定妻子,甚至主动要求担当罗莎孩子的养母。实质软弱的玛丽亚注定是土著村落上的悲情人物。
《少女维奥莱塔》勾勒了成长于墨西哥中产阶级家庭的一位妙龄少女,维奥莱塔情窦初开的历程。在某种程度上,《少女维奥莱塔》被认定是“一部有关女性主义的故事”[2]。十五岁的维奥莱塔原本应是一位阳光少女,却遭受了来自家庭男性的规范与宗教枷锁的束缚,被刻意塑造成了“屋子里的天使”。在父权与宗教的交织囚禁下,维奥莱塔女性主体意识的正常发展严重受挫。
早在一年前,维奥莱塔便被父母送往教会学校接受所谓的“正统”教育。墨西哥女孩形象地把教堂比喻成“一个可怕的巨大笼子”[3],自己则是孤独的囚徒。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牢笼中,维奥莱塔没有权利去学习自己感兴趣的知识,修女赋予她的中心任务便是成为一名典范淑女。在单调乏味的修道院里,维奥莱塔被要求精通必备的“女性气质”,如“谦卑、贞洁、缄默、服从”[3]等。在父权制及宗教教义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花季少女正在萌发的个人意识里已被灌输了男性文化所限定的女性价值观。在假期中,维奥莱塔仅被父亲视为一个客体的存在。女儿女性身份的健康成长则被定义为偏离了男性社会的预设轨道。父亲大声呵斥维奥莱塔,“‘道德本性急待纠正’”[3]。母亲也变为父权制的帮凶而不得自知。她训诫女儿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得逾越父权文化规定的领地。
受家庭的规范与宗教的毒害,维奥莱塔认为对爱情、对性的正常欲望从属于不道德范畴。她内心极度渴望被爱,而当发觉自己对堂兄卡洛斯存有好感后,却又惊恐万分,为自己的“出轨”深感耻辱。在十五岁女孩的眼中,原本对异性的正常朦胧感竟变为对上帝的精神背叛。维奥莱塔性意识的模糊觉醒受到阻碍,对自我身份的找寻无法实现。而家庭男权势力的另一代表,好色之徒卡洛斯却借机强吻了表妹维奥莱塔。其行为看似手足情深,实为带有私欲的对异性的调情。在卡洛斯温情脉脉的面孔下,依旧是男权对女性无止境的征服欲望。维奥莱塔对爱情的浪漫憧憬被彻底粉碎,她竟认为此刻自己已游离于传统女性气质之外。“她犯了一个极其可耻且难以置信的错误。她的行为就像一个下流的女孩。”[3]对于异性间原本美妙的情感,十五岁少女感到身心疲惫,时常被笼罩在莫名的不快下。
对自己的未来,维奥莱塔恐惧自己无处振翅高飞,觅得独立的女性身份。她感觉自己“被硬塞进了一个过于狭小的笼子中,致使她无法呼吸。如同市场上出售的那些可怜鹦鹉,被装在小小的柳藤笼里。这些鸟儿在笼中奋力挣扎,气喘吁吁,等待有人前来营救。”[3]在返校之际,墨西哥少女的失落情绪也积聚了极点,明确表示:“她憎恨修道院”[3]。迫于家庭与宗教压力,维奥莱塔无力奋起“自卫”,杀死自身象征男权的“天使”形象。成长于家长制与教会的双重桎梏下,维奥莱塔的女性主体意识无法健康成长,妙龄少女面临着沦落为一位郁郁寡欢老处女的险境。
《开花的紫荆树》是波特的一部取材于墨西哥革命背景的经典短篇小说。小说中的美国女性劳拉及其所体现的背叛主题一直是评论家关注的焦点;而对文中的另一位女性角色,墨西哥革命者布拉焦尼的妻子,却关注甚少。布拉焦尼太太的情感困境是父权压迫下众多墨西哥女性的又一真实缩影。和丈夫一样,布拉焦尼太太是墨西哥革命的领军人物。她多次奔走于工厂间,组织墨西哥女性参加集会,宣传男女平等。但悲哀的是,正是这样一位积极要求进步的女权运动领导者,到头来却未能摆脱男权对其思想的森严囚禁。
布拉焦尼是一位道貌岸然的革命领袖。深夜里他不曾归家,饶有兴致地向劳拉调情。布拉焦尼鼓吹自己是“女性的评判者”[3]。女性只是满足布拉焦尼欲望的工具,是实现其利益的客体。他坦然相告:“‘在黑暗中,所有的女人对我来说都一个样。我都喜欢。’”[3]和这些被玩弄的无辜女性一样,思想先进的布拉焦尼太太只能是强势男权的附庸,滥情的丈夫则是她“所有悲伤的根源”[3]。
对于丈夫的享乐放纵,布拉焦尼太太无权过问,更无严厉抗议。她似乎早把男女平等的口号抛在了脑后。白天里激昂演讲的女权革命领袖却在夜晚暗自垂泪。布拉焦尼太太荒诞地总结丈夫夜不归宿的原因:“世界上有太多的女人,但她的丈夫却唯有一人”[3]。对于妻子的情感孤独,布拉焦尼漠不关心,甚至扬言要剥夺她的自由。某天,布拉焦尼太太“唯一的丈夫”却搬进了宾馆,直至月底才归家。对于背叛自己的丈夫,布拉焦尼太太非但没将其拒之门外,反而顺从相迎。号召墨西哥女性力争平等的女权领袖已主动将自己降为劣等的“第二性”,无意与男性抗衡。
思想上,布拉焦尼太太信奉两性平等、和谐相处;而家庭生活中,她却不曾领悟平等一词的真谛。她的女权意识不彻底性与在家庭的附属地位甚至可以通过其姓名来体现。在整篇小说中,读者无从得知布拉焦尼妻子的真实姓名,她只能只是“布拉焦尼的太太”。外表威风的女权领袖注定是墨西哥父权制社会中的又一牺牲品,没有独立人格,其女权意识上也只能算是处于不彻底的半觉醒状态。
墨西哥女性在男性主权的统治下,无一例外沦落为了“他者”形象。她们无从选择,必须接受悲惨的“第二性”地位。在其墨西哥短篇小说《庄园》中,波特敏锐地发觉了少数墨西哥女性对父权势力的非暴力抵抗。这种抗争策略虽略显薄弱,但在一定程度上却是墨西哥女性为颠覆传统性别秩序做出的大胆尝试,体现了她们萌发的觉醒意识。
西班牙贵族唐·杰纳罗是庄园上的统治者。他挥霍着自己的男性特权,借拍电影之际,对墨西哥混血女明星洛丽塔展开了狂热追求。对妻子唐娜·茱莉亚的感受,杰纳罗无暇理会。面对丈夫的出轨,无助的茱莉亚甚至以情敌性命来要挟,致使丈夫落荒而逃。就在杰纳罗重返庄园时,却发生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茱莉亚和洛丽塔竟肩手相挽,亲密无比地在庄园散步。原本水火不容的妻子与情敌如今寸步不离,感情像异性恋间那样如胶似漆。洛丽塔甚至舍不得离开茱莉亚而去全情投入角色。对于丈夫的传唤和导演的命令,感情快速升温状态下的两位女性旁若无人,仿效热恋中的男女卿卿我我。“她们一早上都在树下的平台上散步谈话。两人深情地黏在一块,头都碰到了一起”[3]。
作为一位墨西哥现代女性,虽为贵族阶层,茱莉亚却“很现代,没有任何陈旧的思想”[3]。思想现代的她与古老的世袭庄园格格不入。杰纳罗的古板祖父“通常只要轻瞥一眼,就能知道怎样去评判不同的女人,把她们区分、定级为不同类别。”[3]在男性的苛刻审视目光下,茱莉亚从属于非传统的“妖妇”形象。同样,洛丽塔是位具有独立意识的“狂野女孩”[3],连骑马姿势都颇具男子气。她的面容线条刚硬,“声音低沉且沙哑”[3],毫无男性偏爱的女性柔美气质。同受父权制迫害,却又不拘泥于传统的茱莉亚和洛丽塔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共鸣,她们终究没有选择申讨杰纳罗的古老方式。在《庄园》中,两位墨西哥女性对男权的反抗策略是另类、无声的,却具有同等效力。
茱莉亚与洛丽塔同是父权制社会中不幸的“他者”,艰难存活于杰纳罗为首的古老庄园囚笼中。凭借同胞姐妹的帮助,墨西哥女贵族茱莉亚通过调整自己的性取向,改写了异性间不平等的两性关系,颠覆了杰纳罗家族的父权势力。女性间的同性恋被视为是“否定父权制的一种方式,是一种抵抗行动”[4]。茱莉亚和洛丽塔间的同性恋倾向是两位女性对男权压迫的另类讨伐。通过同性爱这种大胆新奇方式,茱莉亚与洛丽塔分别实现了与丈夫、与异性的有效抗争。往日花心的唐纳罗顿感惊慌失措,认为妻子与情人间目前的姐妹情深“令人无法容忍,他压根没法把她俩分开。”[3]父权制的领袖蒙受了奇耻大辱,“在这种情形下,作为丈夫,杰纳罗无先例可参考。他当众大闹了一场。”[4]波特把茱莉亚与洛丽塔塑造为同性恋关系,正是意欲消解僵死的男女性别二元对立,突显女性的主体意识复苏。
上世纪 20年代的墨西哥民主革命吸引着性格叛逆的波特,而女权运动恰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她曾积极参加女工集会,投身于墨西哥女权主义者委员会,号召墨西哥女性推翻不公的性别歧视。从女性主义角度审视,波特的墨西哥短篇小说透视了父权制社会中墨西哥各阶层女性的生存困境与身份缺失。在选取的四部墨西哥短篇小说中,凭借独特的性别身份与女性意识,波特敏锐地观察到了墨西哥女性的无助。然而,波特也清晰地聆听到了处于失语状态下的少数墨西哥女性的微弱呼喊。她们的反抗虽看似另类、奇特,却是对男权话语霸权的最有力解构。
[1] Vanashree.Feminine Consciousness in Katherine Anne Porter’s
Fiction[M].New Delhi:Associated Publishing House,1991:2. [2] Unrue Darlene Harbour.Truth and Vision in Katherine Anne Por
ter’s Fiction[M].Athens: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85. [3] Porter Katherine Anne.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M].New York:Harcourt,1972.
[4] Eagleton Mary.Feminist Literary Theory[M].Oxford:Blackwell
Publishers Inc.,1994:26.
Key words:katherine anne porter;mexican short stories;feminism
Abstract:From a unique feminist perspective,Katherine Anne Porter describes severalMexican female figures in herMexican short stories.Adopting a feminist approach based on the textual analysis,this paper uncoversMexican women’s tragedy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and explores their awakening and somewhat“queer”subversion.Porter’sMexican short stories are full of feminist themes and reveal her feminine consciousness.
A Fem in ist Interpretation of Porter’sM exican Short Stories
WANG Zhe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AnhuiUniversity ofArchitecture,HefeiAnhui 230601,,China)
I106.4
A
1673-2804(2010)05-0205-04
2009-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