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关于权力话语的言说

2010-08-15 00:54张能泉潘利锋
关键词:娜拉意向性福柯

张能泉,潘利锋

(湖南科技学院外语系,湖南永州 425100)

《玩偶之家》:关于权力话语的言说

张能泉,潘利锋

(湖南科技学院外语系,湖南永州 425100)

福柯;权力;话语;玩偶之家

《玩偶之家》是易卜生的经典之作。它曾有“妇女解放运动的宣言书”的美名。运用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从权力的场力结构、权力与身体、权力意向性等方面对《玩偶之家》进行全新的阐释,力图开启一种新的文本解读方式,为深入发掘作品的内涵抛砖引玉。

《玩偶之家》历来被公认为是易卜生的代表之作,这部戏剧也被认为是西方戏剧史上的奇观。从 1879年以来,西方文坛每隔一半个月就会有一篇研究论文问世。至今在学术界所召开的易卜生研讨会上《玩偶之家》依然是一个时常被提及的作品。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关《玩偶之家》的研究论文或名著已达数以万计,其篇幅已远远超过剧本自身。在中国,早在“五四”时期,胡适等人就对该剧进行了译介。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当前我国有关《玩偶之家》研究的方法大致表现在五个方面。其一,运用社会历史学批评方法,从“社会问题剧”入手分析作品所蕴含的社会问题。其二,运用女性主义批评方法,通过父权、女性与男性等角度审视作品所体现的性别问题。其三,运用精神分析批评方法,通过困惑与疏远阐释作品所包含的精神隔阂。其四,运用新历史主义批评方法,通过家庭因素分析作品所反映的历史意识形态。其五,运用现代语言学批评方法,通过戏剧语言分析作品所体现的语言结构和魅力。这些研究方法的运用对深入解读《玩偶之家》具有重大意义。通过对已有成果的借鉴,笔者在多次重读后,发现《玩偶之家》除了具有上述研究方法外,还可以运用福柯的权力话语相关理论对其内涵进行挖掘。因此,本文将在前人已有研究基础上,从权力的场力结构、权力的意向性、权力与身体等等方面对作品加以全新的阐释,力图开启一种新的文本解读方式,以克服传统批评方法对其直观化、印象化倾向,并希望能够因此拓展该剧的研究领域,为他人研究起到抛砖引玉的功效。

与哈贝马斯有关权力与话语的理论不同,福柯认为权力与话语是密不可分的双胞胎。权力一方面借助话语来实现自身价值,一方面又是影响和控制话语最根本因素。正如震伊所言:“对于福柯,话语是权力的一种形式。”[1]话语与权力都是以同样的方式建立起的,话语实践的每个人都拥有权力并在权力之中实现。按照福柯的理论,各种话语都处在某种权力的关系(场力结构)之中,它既不是国家主权和法律条文的延伸,也不是阶级斗争和社会革命的工具。它是“各种力量关系的、多形态的、流动性的场 (field),在这个场中,产生了范围广远但却从未完全稳定的统治效应。”[2]权力在这个场力结构中表现为话语成为在争夺控制主体过程的动力体和这个过程的总和。当然,福柯的权力的场力结构并非结构主义所标榜的那种一劳永逸式的抽象结构。它是一种不断演绎和生成的具有具体运作方式的历史性结构,是将权力从以主权为中心的行为关系扩展到整个社会生活的实际网络之中,尤其是集中在家庭、监狱等实际网络中。因此,就权力的形式而言,它始终是许多因素的相互关系所组成的网络。《玩偶之家》就是这样一个通过对诸多关系 (场力结构),实现其权力自身运作。该剧主要描写了五种关系:夫妻、父女、朋友、情人和同学。

娜拉与海尔茂的夫妻关系是全剧最重要的一组关系。通过这组关系,戏剧集中体现了家庭权力的运作。众所周知,家庭权力是社会学研究领域的一个重大问题。根据福柯的权力观,权力不是物,所以不能交换。它是流动的,因而也没有固定的形态,不存在始终不变的权力模式。换言之,权力总是表现为不同势力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时常寄寓在一系列事件之中,并且通过这些事件在互动过程中得以型塑。所以,通过对家庭中夫妻互动具体过程的考察,我们可以透视权力关系如何同时体现为一系列的权力技术、策略。剧中,娜拉和海尔茂表面上是举案齐眉的夫妇。事实上。八年前,娜拉背着海尔茂冒名签字一事早已成为他们婚姻破灭的导火索。表面上,丈夫海尔茂深爱着他的妻子。张口一句“小鸟儿”,闭口一句“小松鼠”。在舞会结束的时候,他将披肩搭在娜拉的滑溜的肩膀,围着她娇嫩的脖子,心里觉得娜拉与之正新婚燕尔,显得格外亲昵。可是,一旦“冒名事件”暴露以后,海尔茂撕下了虚伪面纱,原形毕露。他不仅唾骂娜拉是“伪君子”、是“贱女人”、是“伤风败俗之人”,甚至还断言娜拉“葬送他一生的幸福”,“断送了他一生的前程”。与此同时,娜拉与海尔茂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不可否认,剧中的娜拉是一位单纯幼稚,却又不谙事故的妻子。她用脱离实际的理想化眼光看待世界,看待她身旁的每一个人。她自认为了解自己的丈夫。为了“挚爱”她的海尔茂冒险借款伪造签字。当借据事件发生时,她甚至打算牺牲自我来换取丈夫的名誉,维护其地位。然而,海尔茂的谩骂和斥责惊醒了娜拉,认清了丈夫丑恶的嘴脸。无论海尔茂如何甜言蜜语,竭力挽留。娜拉毅然选择了离家出走。娜拉与海尔茂的夫妻关系正是通过这些事件在互动过程中表现家庭权力。这种权力随着夫妻关系在现实较量中的变化而消长。丈夫与妻子之间的权力随着权力的场力结构变化而变化。夫妻关系也因为权力的参与,变得复杂多变。权力的这种不稳定行,部分是因为夫妻关系所形成的场力结构,通过具体事件表现的同时,总是隐含了其他处于流动、对抗的状态。娜拉夫妇事实上处在一种复杂的和不稳定的互相作用的场力中,各自的话语承载着和生产着权力的同时,也在消解和阻碍权力。娜拉的单纯与幻想确立了海尔茂家庭权力的主动位置。因而,他可以对娜拉左呼右唤,任意指使。尤其在经济上,海尔茂掌控着绝对权力。与此同时,娜拉的单纯与幻想虽然位于整个权力机制的边缘位置。但是,娜拉为了维持其存在的价值,边缘位置所构成的话语必须开辟海尔茂主流话语之外的其他存在形式。因此,剧中的娜拉,一方面为柯洛斯泰保留银行职务操劳,一方面为林丹太太谋得工作费心。表面上,这两项事件与家庭权力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其实,不然。这两项事件恰好为娜拉阻碍和抵抗海尔茂的权力实施提供了条件。因为为了处理和应付这些事情,海尔茂不得不耗费其精力。这样无形中消解了他争夺家庭权力的能力,为娜拉获得主动权创造了条件。

身体作为西方现代理论一个重要的概念,不仅成为女性主义理论关注的焦点,而且也是福柯权力话语理论的重要术语。后现代主义者为了结构已有的主体概念,纷纷转向对身体的青睐。正如弗莱斯所说:“身体和快乐的修辞,可以以高度戏剧化的方式,揭露和反抗现代西方文化中占据优势地位的主体、升华、理念诸如此类的概念。”[3]在福柯看来,身体已成为反对本质主义的利器。他认为身体是与物理身体相区别的生命肉体。它被理解成为不同行为和感觉的系统。福柯在早期著作《疯癫与文明》和《临床医学的诞生》里,已经表现出身体的浓厚兴趣。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说他“试着基于某种有关肉体的权力技术学来研究惩罚方式的变化,从中解读出权力关系与对象关系的一部共同历史。”[4]与传统权力不同,现代权力注重用一种更具有隐匿性的方式实现对身体的控制。尤其在家庭关系中,这种对身体的控制表现为造就驯服的身体,从而变成权力的附庸。只有当身体主体话语地位发生转变,身体才会听命于自身。

娜拉是《玩偶之家》的女主人公。学术界通常将娜拉定义为资本主义生活中具有叛逆精神的女性形象。她出身中产阶级家庭,从小就是她父亲的玩偶,结婚以后又是她丈夫的玩偶。她热爱生活,她热爱她的父亲、丈夫和儿子,为了他们的幸福,她不惜牺牲自己。她为了偿还给丈夫治病的债务而又不让丈夫发觉,费尽心机节省家用,甚至夜晚偷偷领些抄写工作来干。她同情那些遭遇不幸的人。她相信海尔茂所说的为了爱她会毫不踌躇地牺牲自己的生命的诺言。剧中的娜拉被塑造成为一位贤妻良母。然而无忧无虑的生活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这便是娜拉失去掌控自我身体的权力。可以说,她的一言一行都受到来至丈夫海尔茂的监视。或许这种监视可能在娜拉看来,是丈夫对其关爱与呵护的表现。然而,其实质却是对其身体权力的侵占和掠夺。剧中的娜拉在其丈夫眼里,始终是一位不懂事的小孩子。他只允许娜拉在生活中固定地发挥妻子、母亲的社交功能,却无视娜拉的个体存在。说穿了,他爱的并不是娜拉,只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妻子。他对娜拉身体权力的占据使得娜拉为此而处于一个失语的生存状态。女性身体本应的多彩多姿在娜拉那里已消失殆尽,留下的仅有黯淡无光的干瘪与乏味。娜拉的身体话语被扼杀,被否定,被抹去。驯服的身体成为海尔茂权力的附庸。随着同海尔茂、柯洛克斯泰的谈话,娜拉的性格和思想层层揭示出来,一个头脑清醒、渴望独立自由、愿为真理而奋斗的高尚的女性形象活生生地站立在观众面前。娜拉驯服的身体开始说话,开始因具有独立的话语而改变。“也许是吧。可是你想的和说的也不像我可以跟着过日子的男人。后来危险过去了你不是怕我有危险,是怕你自己有危险不用害怕了,你又装做没事人儿了。你又叫我跟从前一样乖乖地做你的小鸟儿,做你的泥娃娃,说什么以后要格外小心保护我,因为我那么脆弱不中用。(站起来)托伐,就在那当口,我好像忽然从梦里醒过来,我简直跟一个生人同居了八年,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喔,想起来真难受!我恨透了自己没出息!”[5]“托伐,我告诉你。我听人说,要是一个女人像我这样从她丈夫家里走出去,按法律说,她就解除了丈夫对她的一切义务。不管法律是不是这样,我现在把你对我的义务全部解除。你不受我拘束,我也不受你拘束。双方都有绝对的自由。拿去,这是你的戒指。把我的也还我。”[6]现在的娜拉确信自身个体的存在。“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托伐,我知道大多数人赞成你的话,并且书本儿里也是这么说。可是从今以后我不能一味相信大多数人说的话,也不能一味相信书本儿里说的话。什么事情我都要用自己脑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7]娜拉的身体终于在识破海尔茂的虚伪后,开始了自己的演说。她将自己颤抖的身体抛向前方,抛向属于自己的话语世界里。娜拉在用自己的身体支持着她言说得逻辑。她的身体在重生后终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她用自己的身体讲述着属于自己的思想,书写着属于自己的历史。娜拉激昂慷慨,将禁锢在自己身体上的沉重锁链砸碎。她通过对自身身体话语的言说,冲破了海尔茂的重重约束,释放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情感、欲望和色彩。身体主体话语地位发生了转变,娜拉的身体又重新回到了娜拉自身。

福柯关于权力话语的分析被称之为权力微观物理学。其研究重心并非仅仅停留在考察权力拥有者是如何使用话语来控制权力,或权力受者如何使用话语来抵抗权力操纵者,而是停留在权力机制的运作上。这种权力机制其实质就是一种具有明显的意向性权力关系。意向性本来是中世纪院哲学的术语,布伦塔诺借此来区分物理现象和心理现象,认为心理现象是通过意向的方式把对象于自身之中。胡塞尔借此认为意识的根本特征在于它总是指向某种对象。福柯借助胡塞尔现象学理论对权力运作的意向性加以了阐发,认为权力的运作体现为各种策略在存限层面的运作。在福柯看来,策略是一种由权力控制者与权力受制者之间通过话语来实施的一种方式或途径。这种途径的实施体现出双方话语的意向性特征。完整的意向性话语由诸多意向话语的复合体组成,在该复合体特定的话语构成一种不可少的核心层,其他话语本质上都基于核心层之上,它们共同实施并运作权力关系。

前文讲过,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具有鲜明的意向性特征,而这种意向性主要体现在权力运作上。以海尔茂为代表的权力主控者和以娜拉为代表的权力受控者,两者之间的权力策略正是通过双方话语运用所体现的意向性为根本。爱、恨、愤怒等非对象性的意识行为都是以判断、推理等对象性意识行为为基础的。除了不断地向别处扩散,权力不可能在某个意向性话语驻留。权力是各种对象性意识行为述话语表现的结果。海尔茂表面上关爱娜拉,实质是视其为玩偶。在权力话语的争夺中动用各种力量对其进行排挤,甚至采用威胁、谩骂的卑劣行径实现其话语主导地位。然而,在一连串的事件发生后,由海尔茂所体现的意向话语在权力的受阻中逐渐式微。相反,一直处于弱式的娜拉通过反思等途径逐步由话语的受控者转变为主控制,其意向话语也因权力关系的明朗化而逐渐增强。当然,全剧除了这对权力关系之外,海尔茂与柯洛斯泰、柯洛斯泰与林丹太太、林丹太太与娜拉、娜拉与阮克医生、柯洛斯泰与娜拉等所构成的意向话语,连同海尔茂与娜拉所形成的意向话语共同组成了全剧的复合体意向话语。当然,戏剧其核心层就是海尔茂与娜拉所构成的意向话语,其他话语本质上都是基于它而形成的。该核心层话语能够在自己的领域内筹划出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和环境,并且与其他意向话语进行一种相互作用。这种意向话语活动不再是胡塞尔所理解的那种单向性的投射或构成活动,而是一种暧昧的相互作用。正是借助这种独特的相互作用,我们才得以通过意向话语认识其权话语的实施。总而言之,有关《玩偶之家》研究历来由于时代和民族的不同而呈现出多样化。本文通过借助福柯权力话语理论对其进行研读,从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玩偶之家》研究的特征。按照福柯的理论,任何话语都具有权力特性,只不过这种由复合体意向话语所构成的权力场是一个多形态、流动的状态。与传统权力不同,现代权力注重用一种更具有隐匿性的方式实现对身体的控制。尤其在家庭关系中,这种对身体的控制表现为造就驯服的身体,从而变成权力的附庸。只有当身体主体话语地位发生转变,身体才会听命于自身。《玩偶之家》作为一部经典的社会问题剧。我们除了可以采用已有的研究视角,对其进行解读之外,采用福柯权力话语的相关理论分析也未尝不是一种尝试,这也充分说明了易卜生作为世界知名戏剧家,其创作所拥有的深邃性和无可穷尽性。

[1] David,CouzensHoy.Two ConflictingConception ofHow toNaturalize Philosophy:Foucault Versus Haber mas,in Metaphysik nach Kant.eds.Dieter,Henrich and Rolf[M].Peter Horstmann,Klett-Cott.Verlag,1990:766.

[2] FoucaultMichel.The History of Sexuality[M].New Youk:Vintage Books,1980:49.

[3] Nancy,Fraser.Unruly Practices:Power,Discourse and Gender in Comtemporary Societies[M].London:Polity Press,1989:62.

[4] 福柯 .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等译 .北京:三联出版社, 1999:25.

[5] [6][7]易卜生 .易卜生文集 (第五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205,206,202.

Key words:foucault;power;discourse;A Doll’s House

Abstract:A Doll’s Houses the Ibsen classic.It has been called“women’s liberation movement of the declaration”.This article will use the power of Foucault’s discourse theory,the field from the power structure,power and physical power,such as intent on A Doll’s House for a new interpretation,trying to open a new way of reading the text, for an in-depth start to explore the connotations of the work.

A Doll’s House:D iscourse on the Power of Speech

ZHANGNeng-quan1,Pan Li-feng2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Hu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Yongzhou Hunan 425100,China)

I106.3

A

1673-2804(2010)05-0195-03

2009-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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