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忠,刘晓民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基础学院,上海 201620)
“语篇”在英语里有text和discourse两种说法,在不同学者的论著中有着不同的定义和外延。有的学者主张,text和discourse分别指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有的语言学家用text指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还有些语言学家用discourse指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在本文中,“语篇 (discourse)”主要指译员在口译工作中所视听的源语书面语或者口头语言“文本”以及通过口译产出的目的语口头语言“文本”。
Halliday和Hasan(1976)指出“语篇是人们交际过程中构建的一种不小于小句的语言单位,但更重要的是,语篇不是语言形式单位,而是意义单位”。笔者认为语篇是通过词汇和语法实现衔接,通过由语篇提供的知识和关于这一世界的先前知识加以不断的整合实现连贯,言之有物,言而有序,言之有“理”,是交谈双方实现人际沟通功能的语言单位。
篇章语言学家de Beaugrande和Dressler(1981)将篇章视为一种交际活动 (communicative occurrence),主张“篇章应定义为满足七个组篇标准的交际事件,若其中任何一个标准被认为没有得到满足,该‘篇章’就不具备交际性”。这七项标准是衔接性 (cohesion)、连贯性 (coherence)、意向性 (intentionality)、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语境性 (situationality)、信息性 (informationativity)和互文性 (intertextuality),在这七项标准中,衔接和连贯是最重要的,因为这是实现其它手段的基本手段 (转引自唐青叶,2009)。
在口译中,译员听辨发言人的语音链,先作理解分析,理解的过程是得意忘言,得鱼忘筌,而这一阶段是口译最难的阶段;然后是译语产出。在口译的目的语语篇中,衔接和连贯同样是最重要的语篇构成要件,否则就会前言不搭后语,语无伦次,意义含糊,逻辑混乱,虽译犹未译也。
在各种口译理论中,释意理论是上世纪70年代至上世纪末在世界范围内具有重要影响的一种翻译理论,广泛应用于指导口译实践和口译教学,培养出了大批优秀译员。法国释意派在分析了字、词、句、话语等级的翻译后得出结论说,只有充分体现讲话人的“欲言”的话语语篇才是交际翻译。因此,翻译的信息和内容的对等只能够建立在语篇的层面上。
“因此,释意理论的最突出特点是把译者重新引入篇章翻译中……翻译理论通过实验提出“语言对应”(correspondence)和“意义对等”(equivalence)概念,认为,篇章的整体意义、提喻概念等采用对等翻译方法,单一意义的词 (如数字、专有名词等)采用语言对应翻译方法。勒代雷最终提出了翻译中的“意义单位“概念,即口译中篇章理解基础不是语言,也不是事先能切割成段落的陈述。每个听者认知知识水平不同,处理信息的能力不同,因此意义单位长短会因人而异,而意义单位衔接在一起构成篇章意义” (刘和平,2006:21)。
对于口译语篇而言,它和书面翻译语篇在这一点是共通的:“衔接性和连贯性或许可以被认为是语篇性的标准”(博格朗和德雷斯勒,1981)。Backer(2000)认为衔接通过词汇和语法连接语言片断,而连贯是语言使用者通过概念或者意义单位连接语言片断。如果不能洞察语言表面现象里隐藏的语义关系,译者/译员就不可能充分理解阅读中的文本。下面笔者以2009年3月外交部长杨洁褫答记者问的一段发言为例,来说明译员如何把汉语语篇中的逻辑联系化隐为显,成功地在译语语篇中建构衔接性和连贯性。
杨洁褫外长:去年这一年对中国的外交来讲,可以讲是“闯关之年”、“开拓之年”、“丰收之年”。所谓“闯关之年”,就是从抗击汶川大地震等自然灾害到排除各种干扰,举办奥运会,再来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外交所受到的挑战之多、冲击之大、程度之严重是多年罕见的,我们闯过一道道难关,实属不易。
译员:Last year was a year of enormous challenges;yet,we met these challenges head-on and reaped a good harvest.In the year of enormous challenges,we fought natural disasters,including the devastating earthquake in Wenchuan.We hosted successfully the Olympic Games;in spite of the various destructive factors.And we worked hard to cope with the impact of the international financial crisis;the challenges that confronted our country and China's diplomacy last year have been rarely seen for many years in terms of scale,severity and impact.Meeting these challenges was,indeed,not easy.
这位译员在语篇建构上体现出极深的造诣,体现在:
1.“闯关之年”、“开拓之年”、“丰收之年”和“挑战之多、冲击之大、程度之严重”在源语语篇中都使用了排比修辞。译员在现场翻译时,没有拘泥于句子的形势,把构成排比的第一组三个短语译成了三个简单句,以yet来“显化”隐含的三个短语之间的逻辑联系。对于第二个排比结构,译员则以三个词译出,干净利落,同时又十分符合译入语规范。
2.在源语语篇中,“可以讲是‘闯关之年'”、“所谓‘闯关之年'”、“闯过一道道难关”,这三句前后贯通,是帮助这一语篇实现连贯的主要手段,在口译现场处理起来通常是不太容易的。但是这位译员把三处都译得明白晓畅,与上下文衔接自然,同时又前后照应,巧妙地通过“部分重复”的手段实现了源语语篇的连贯。
3.Backer强调在理解源语文本的过程中,听话人应该充分运用语言知识和百科知识正确识别各个命题之间的逻辑关系,从而正确把握源语文本的隐含意义 (implicature)。译员正是通过把握隐含意义和隐含的逻辑联系成功地建构目的语语篇的。“闯关之年”和“开拓之年”这两个短语意义在中文里应该不是很清晰的,以“开拓之年”为例,联系上下文,可以指“2008年是我国外交工作取得新的重大突破的一年”或者“2008年是我国外交工作克服重重困难的一年”,并且这两个意思在上下文中都可以寻找到意义上的证据和支持。加上它在后续语段中迟迟没有再次出现,没有办法尽快核实这种推理,所以只能结合这一段话的语境进行翻译,而实际上取得了理想的翻译效果,因为把意思翻译得很有条理,逻辑层次分明。“在口译当中,清楚高于一切。清楚是表达准确、达到最终效果的首要条件。因为,在不断要求自己表达清楚的同时,我们也会学习如何理清自己的思路”(塞莱斯科维奇、勒代雷,2007:113)。
译员在翻译中总是在两种语言以及文化之间架设桥梁,帮助双方实现沟通。作为说话人的代言者 (the second voice of speaker),译员必须忠实于说话人,这是由译员的职业道德所决定的。不仅如此,作为两种语言以及文化之间的桥梁的建设者,他还要忠实于目的语和译入语听众。
释意学派将忠实确定为三个内容,讲话人的意愿、译入语语言和听众,归根结底,是要求意义的对等和忠实。昂巴罗·于塔多 (Ampato Hurtado)在一翻译忠实性的专论中写道:忠实于读者 (讲话人意愿)、译入语语言和译文读者 (听众),这三者的关系是不可分割的。如果只忠实于其一,而背叛其他,就不是忠实于意义。
但是在实际翻译工作中,有些时候是难以实现这三者之间的最佳平衡的。下面让我们把2009年3月两会期间杨洁褫外长答记者问的另一段发言的译语为例,来探究口译语篇翻译中存在哪些掣肘因素,致使三种忠实的义务相互抵牾,译员只好顾此舍彼,不可兼得。
杨洁褫外长:在党中央、国务院的坚强领导下,在全国人民的积极支持下,在各部门、各地区的通力协作下,我们努力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我们的外交工作取得了重大成绩。
译员:Under the strong leadership of the CPPCC and State Council,with active support of Chinese people and with close cooperation with other governmental departments,we earnestly implemented the scientific outlook on development and made a lot of achievements on the diplomatic front.
比较以上语段的翻译,用纽马克的翻译理论来说,这里的翻译不是交际翻译,而是语义翻译,所以造成译语向发言人一方靠拢,而和目的语听众保持着较大的距离。在语篇的建构上,该译语语篇以介词短语“Under the strong leadership of the CPPCC and State Council,with active support of Chinese people and with close cooperation with other governmental departments”来担当句子的主位,这样的语篇结构和衔接手段在目的语的同类语篇中是罕见的,换言之,这一目的语语篇是不甚合乎译入语规范的,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目的语语篇的衔接性和连贯性。这种语法式翻译产生的原因是汉语语篇的制约作用造成的,因为这种主位句是中国政治话语中特有的语篇模式。特有的语篇模式并非罕见,不同的社会会用不同的方法来建构自己的话语,正如侦探小说常将时间状语主位化,而旅游小册子总是将地点状语用作主位。
作为译员,一方面,译者希望提高目标语语篇的衔接性以使其同目标语规范相一致;在另一方面,译文又需要反映源语语篇的风格 (Hatim,Mason,2005:323-324)。“译语传达要忠实于发言者、目的语和目的语听众”,这是译员应该孜孜以求的目标,但在这样重大的外事翻译场合中,由于受制于各种特定语境制约因素,包括政治话语模式、意识形态、外交政策翻译的延续性等等,有时是难以实现在这三者之间达到最佳平衡的。译员在这样语篇的传译中可以驾轻就熟,但是无法游刃有余。
由于源语语篇的投射作用,译员采用了向源语倾斜的语篇模式,对于目的语语言不尽忠实,但是不影响译入语现场听众的理解,因为记者会上的外方记者对于中国的政治话语模式应该是有所了解的,译员对此了然于胸。在类似的外交活动翻译中,有没有可能允许译员采取更为归化的篇章建构策略,从而更符合译入语规范,使英语国家的听众更容易接受,值得我国翻译界进一步开展探究。
与源语语篇或目标语语篇的普通听众不一样的是,译员的听辨是为了产出,解码是为了重新编码,即成功建构目的语语篇,实现跨文化交际的目的。通过对记者会上目的语语篇建构策略进行分析,我国口译教学界可以认识到,在教学中不光要培养学生扎实的双语基本功、拓展双文化视野,还要培养学生特有的翻译思维模式和良好的信息处理能力,善于脱离原文影响,又能敏于捕捉源语语篇中的意识形态方面的细微差别和文化方面的各种倾向性,忠实地、全面地在译语中传达出来。如何进行成功的语篇建构应该成为口译教学和口译实践中的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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