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被”与“副”

2009-04-29 09:29:26吴晓峰
史学集刊 2009年1期
关键词:宗庙郑玄周礼

吴晓峰

中图分类号:K225.04文献标识码:E文章编号:0559-8095(2009)01-0126-02

《诗经·采蘩》说“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君子偕老》说:“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其实,这个“被”或者“副”就是周代贵族夫人祭祀宗庙时佩戴的一种假发。

“被之僮僮”、“被之祁祁”,是描写贵族夫人佩戴假发的庄重仪态,而“副笄六珈”则反映出这种假发头饰的佩戴方法。毛传云:“被,首饰也。”至于“被”的形制如何,毛传无解,而后人的解释又多分歧,故须作进一步的探讨。

郑玄《毛诗笺》释“被”云:“礼记主妇髲髢。”他的《少牢馈食礼》注说:“被锡,读为髲鬄。古者或剔贱者、刑者之发,以被妇人之紒(髻)为饰,因名髲鬄焉。此《周礼》所谓‘次也。”

依郑玄,《采蘩》之“被”即《少牢》之“被锡”,是“髲鬄”的假借字。而“髲鬄”又是古人剔贱者、刑者之发,以助妇人发少而做的假发。这种假发在《周礼》中还被称为“次”。

《说文·髟部》:“鬄,髲皮也。从髟,易声。”又云:“髢,鬄或从也声。”《释名·释首饰》亦谓:“髲,被也。发少者得以被助其发也。鬄,剔也,剔刑人之发为之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髟部》:“髲,益发也。……爱字不见于经传,假被字为之。”

可见,《采蘩》之“被”即为“髲”,亦作“鬄”或“髢”。“鬄”或“髢”为剔发之名,“髲”则为用发之称,为一物而二名。故马瑞辰云:“《说文》髲、鬄二字转相训,鬄亦作雹。《释名》:‘爱,被也。发少者得以被助其发也。‘鬄,剔也,剔刑人之发为之也。”《左传》哀公十七年载,卫庄公见戎州“己氏之妻发美,使髡之,以为吕姜髢。”可为剔他人之发为饰而称为“雹”的明证。

上述记载皆可证明郑玄释“被”为假发是对的。但是,郑玄以其为《周礼·追师》之“次”,则误。

《说文·髟部》说:“鬏,用梳比也。”徐锴系传:“此即《周礼》所谓次。”王筠句读:“比,今作篦。用梳比次第之以成髢,因谓之也。《周礼》作次,盖古借字,鬏则后起之专字。”可见,“鬏”亦为假发之名。故单从“次”与“被”俱为假发之称这一点来看,郑玄以二者为一并没有错,但是由于二者适用的场合与形制完全不同,所以二者不可混同为一。所以后人对郑玄以“被”为“次”的说法多所不从。

如朱熹云:“被,首饰也,编发为之。”认为“被”是“编发”而成的假发,这就否认了郑注《追师》之“次”为“次第发长短为之”的说法。对此,清人陈奂的辨析最为详备,他说: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传:“副者,后夫人之首饰,编发为之。”彼传以副为首饰,则被与副同物。副用鳊发。被亦用编发。编发即《周礼·追师》之编次也。《葛覃》传云“妇人有副袢盛饰接见于宗庙”。此诗言公侯夫人助祭宗庙,首饰必用副,则被之为副又可证也。《少牢馈食礼》“主妇被锡衣侈袂”,主妇赞者一人亦被锡衣侈袂,礼笺云被即《诗》所谓被。

奂案:《少牢》主妇被,《特牲》主妇織笄。被尊于織笄,是大夫妻有被矣。大夫妻之被,与诸侯夫人之被,被饰尊卑不同,而要不得为髲也。郑改《少牢》被为髲,又读《诗》之被为髲髢之髲。髲髢妇人常服,后夫人副虽用编发做成,与髲髢制相似,然亦不以髲髢为从祭之服。郑注《追师》及《士昏》、《少牢》以髲髢为《周礼》之次,而次又非后夫人从祭之服也。笺《诗》与注《礼》又不合。

陈奂对副、被、爱髢的关系阐述得十分清楚,是正确的。他说《采蘩》与《君子偕老》二诗中的“被”和“副”本为一物,是后夫人祭祀宗庙时佩戴的首服,均为编发而成。这就首先肯定了郑玄释“被”为假发之说。但他同时又认为髲髢、次不是后夫人从祭之服因而与“被”有别。

《周礼·追师》云:“追师掌王后之首服,为副编次追衡笄。”《君子偕老》毛传注亦日“副”为“后夫人首饰,编发为之。”此“编发”当即《周礼》的“编次”。《释名·释首饰》云:“王后首饰日副。副,覆也,以覆首。亦言副贰也,兼用众物成其饰也。”马瑞辰云:“《广雅》云:‘假结谓之髻。髻即副也。《后汉书·章怀注》:‘副,妇人首服。《三辅》谓之假紒。是又谓副即假紒。”诸说皆是。

从制作方式来看,“次”是将剔下来的贱者之发“用梳比次第之”排列整齐,而“副”则是将头发整齐排列着的“次”编制起来,二者的明显区别就是前者直发下垂,而后者则编直发为高髻。

周代是一个等级分明的社会,其礼仪制度极其严格,以后夫人的假发首饰例之,当时有剔人之发而做成的假发,可称为被(髲)或髢(鬄),它的最基本功能就是以助发少之用。但是,由于礼仪规定后夫人在不同场合要佩戴不同的假发头饰,所以这些不同场合佩戴的假发头饰又各自有了相应的名称以为区别。把经过次第梳篦而成的被(髲)或髢(鬄)用作首饰佩戴,就可称为“次”;把“次”编制成假髻作为后夫人祭祀宗庙或者在某些重要场合的头饰就是“副”。通名之则皆为“被”(髲)或剔“髢”。

这种假发之制亦为考古发现的资料所证实。战国包山楚墓出土的假发,“长发十五束,每束约二十五至四十五根,一端以丝线编织并以生漆粘接。每束宽约1.5-2厘米、发长约25厘米”,“且交互缠绕,形成错落起伏的高髻。由图中假发实物可知,从排次编织片状发束,到参伍组织发束而为假发,就是《周礼·追师》‘为副编次的内容和过程,高髻为其通例,而具体的编次方法与样式,则可以因人因时而异。同时,发束的状态还会让人想到,以其编次高髻,并保证式样的牢固稳定,内里还需要借助于胎具的支持,即如汉以后的假髻所用的铁丝框架和木制发胎那样,然无实物证明,尚不能确认。”其说甚是。我们认为,这种假发高髻,应该就是周代编次而成的“副”制的遗存形式。

责任编辑:马卫东孙久龙

猜你喜欢
宗庙郑玄周礼
玄机
张满菊 周礼平作品选
当代文坛(2021年5期)2021-08-30 09:35:55
从官场到书房
领导文萃(2021年10期)2021-06-02 06:57:20
周礼与儒学的机理
当代陕西(2020年23期)2021-01-07 09:25:16
西周金文“王在周”所涉及建筑考述——兼说凤雏三号基址大型石柱为宗庙碑
东方考古(2020年0期)2020-11-06 05:34:22
郑玄“文王受命”问题考论
原道(2020年1期)2020-03-17 08:09:36
论电影《一一》中的儒道生死观
艺术科技(2019年17期)2019-11-30 11:48:52
郑玄:做官不如读书
百家讲坛(2019年2期)2019-07-18 13:56:04
东汉初的礼制建设与政治合法性建构
学理论·下(2017年11期)2018-03-26 12:30:48
天空之城与地球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