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仪
天色急剧变暗,黑云滚滚直压天际,不一会儿,数座山峰被黑暗笼罩,欲有被摧毁之势,还在田里干活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黑云吓得有些发怵。有人突然大喊:“这天,不得了了,我……我见过,有人要遭天谴了。”此话一出,人们也顾不上田里的活了,纷纷扔下手中秧苗往家赶,生怕慢一步就会牵连到自己。
郑谨背上锄头准备带上儿子回家,环顾下四周,却不见郑玄的身影。郑谨又急又气,只好沿着田埂找寻。
上天的变化和周围的嘈杂丝毫没有打扰到蹲在田里的少年,只见他手拿木棍在地上圈圈画画,仔细看就会发现,从田坎到他蹲着的地方有十余米,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画。
良久,郑谨扒开一片蒿藜,看到蹲在地上的郑玄,又看到满地的字符,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扯着他往家赶,吼道:“你这逆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都说了别算了,你能算得过老天吗?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怕遭天谴。”
郑玄回去当天染上风寒,浑浑噩噩中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遇到了一个男子。男人侧卧在床,认真翻阅手中书籍,他皮肤白皙,如白玉雕的塑像,虽脸色苍白,却优雅脱俗。郑玄虽知礼义廉耻,但十二岁出头的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男子,沒忍住便多看了几眼。
“吱”的一声,郑玄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原来是卫母端着药推门进来,说:“我的儿呀,你身子骨不好,不应过度劳累,把书给娘,你休息会儿。”
“娘,无碍的。”卫玠放下书,握住母亲王氏的手,宽慰道。
待王氏离开后,卫玠无奈摇头,轻叹了声气。
郑玄瞧见卫玠叹气,忍不住开口:“刚才那本书,我也看过。”言毕,郑玄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一个虚体,对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窗外吹来一阵大风,将郑玄桌上的纸张吹得满屋飘散,一张纸准确无误地落到郑玄的脸上。郑玄缓缓睁开双眼,拿开覆盖在脸上的纸,眼前是无比熟悉的房梁。郑玄手握的纸上写着他誊抄而来的经文,他又想起了刚才梦里的男子和他一样喜欢研究经学,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和他有共同喜好的人。郑玄满是惊喜,却又想到仅是一场梦,不由得怅然若失。卫玠是谁呢?
郑玄忍着身体的不适,起身披上衣服,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拿出藏在床底的罗盘进行推算。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持续整整两天两夜,最终在纸上落下了二字:玄机。
这些年来,郑玄四处求学,算出各种灾害,但始终算不出幼时的一个疑问。而那疑问始终困在他的心里。
时隔多年,郑玄终于又梦到了那个男子,此时的卫玠脸色更加苍白了,但风姿依旧不减从前。郑玄为之一振,错愕问道:“阁下是?”卫玠回以一笑,道:“在下卫玠,若来日有机会愿和阁下交谈那本经书。”
郑玄惊讶不已,神情动容:“你听到了?”卫玠轻点头,似为了郑玄的烦心事而来,说道:“凡事都不要放弃,你完全可以成为有学问的人。”
是夜,郑玄从木匣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打开纸,上边正是他十二岁时写下的“玄机”二字。
卫玠?这位和郑玄只在梦里见过两面的男子,在郑玄心里却是一个贵人。
郑玄再次提起笔推算,直到天光大亮时,笔“啪”的一声掉落在纸上……若晚年被迫从军,死于天下大乱之际,该不该救他一命?
郑玄毫不犹豫在纸上写下二字:愿意。这是郑玄算出的答案。
永嘉六年(公元三一二年),卫玠避乱渡江之初欲拜见大将军王敦,二人约好夜坐清谈。恰巧天降大雨,卫玠身体虚弱只得作罢,便留在客栈休息。是夜入梦,这是卫玠第三次遇到郑玄,二人意气相投,相谈甚欢,仿佛前世就是莫逆之交。
注:本文改编自《世说新语》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一三年版,卷上之下,文学第六中的第一则。原文如下:郑玄在马融门下,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天不合,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转便决,众咸骇服。及玄业成辞归,既而融有“礼乐皆东”之叹,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融果转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