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鱼
我是一条鱼。
鱼戏莲叶间,是理所当然的。每天,我所有的快乐就是在那片荷塘里游来游去,嬉戏、觅食。夏日来临,荷叶田田,荷花绽放,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偶尔,我会和其他鱼比赛,那就是看谁能吃到荷花的花瓣。
老实说,花瓣并不好吃。作为鱼,我们天生就不是吃花瓣的。可有时候,那些淡粉、鹅黄、洁白的各色花朵,实在是太过鲜嫩娇艳,让人,不,让鱼调皮一下,从水里跳起来,叼一口。
大多时候,我们谁也吃不到,毕竟荷花端端地高高在上。有时候,偏就有那么一朵,低了一点儿,运气好的话,就会成功。对此,我比它们经验略多,胜出的次数也更多。
我不是一条鱼。
我是岸边捕捉鱼戏莲的一个摄影师。说实话,我也算不上一个真正的摄影师,临近退休,我需要给自己找个事做。想来想去,唯有摄影还略有兴趣和基础,在几个老朋友的撺掇下,我置办了一套相机,周末有空了,就来这荷塘边随意拍拍。
有人说这片荷塘里的鱼会吃荷花,我不信。鱼就是鱼,怎么会吃荷花呢?可他们发来的照片上的确有一条张着嘴的鱼正跃出水面,奔向头顶的那朵粉色荷花。另一张照片上,那条鱼已经得嘴,一片花瓣衔在唇边,正欲沉入水中。开眼界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吃荷花的鱼。
我决定蹲守一下。
和他们一样,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我就把三脚架支在荷塘边,对着那几朵贴近水面的荷花,等待着阳光和鱼,如果运气好,也许就会抓拍到一幅完美的作品呢。
盯着取景器,我慢慢地等着鱼跃出水面咬上花瓣的那一刻。
为了有一张“镇得住”的照片,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我是一条鱼。
岸上架起的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这个小小的池塘。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荷花?不。年年岁岁花相似,他们已经对那些花失去了兴趣,他们等的是我们。我记得我说过,我们偶尔会调皮一下,会比赛,就是比看谁跳出去能吃到花瓣。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我们一跃出水,那些“炮口”就会齐刷刷地“咔咔咔咔咔咔……”
我告诉他们,别急。看谁能耗过谁,反正我们在水里,有的吃有的玩,让他们慢慢等吧。
我不是一条鱼。
但我此刻有些恨那些鱼。连着七八天了,我的耐心快耗尽了,还没有一条鱼跳出来,别说拍了,连看我都没看到。荷花深处,倒是听到有鱼们跳出水面弄出来的动静。
太热了。那些聒噪的蝉拼了老命在叫,好多人已经收拾设备准备撤了,我也打算走。
电话响了,一个熟悉的号码。他问我,在哪儿?我说,在钓鱼。他说,发个位置,我马上去。我赶紧告诉他,没在钓鱼,在拍鱼,等着鱼吃荷花呢。他说,鱼会吃荷花?我不信。很快,他就来了。
我们席地坐在一棵树下,我给他说了鱼戏莲,是真的,我在等那个惊艳时刻。他看了看我的设备,又看了看别人的,笑道,哥,你这装备不行啊,入门级的。我说,就是玩玩。
过了几天,他又打电话,说给我捎了一份土特产。土特产?他老家离我老家不过三十里,他的土特产还能比我爹娘种的更土更特?我说,不用了,家里人少,吃不了多少。但他还是送来了,一个大纸箱,箱子上真的写着“山珍特产”。我压根不会相信。打开,果然是—个硕大的照相机镜头,佳能,六百变焦。
我立马封上,打电话让他拿走。他说,哥,就一个镜头,不值几个钱。我咨询过了,想拍那种鱼戏莲,得用这种设备,你那個是拍不到的。我说,你再不拿走,我就把箱子放你公司门卫室。
我是一条鱼。
那个老头太执着了,最近每个大清早都来,在众多的“长枪短炮”中,支起他寒酸的相机,跟他们一样耐心地等着。
嗐,看在他这么大年纪的份上,我就跳一下,给他表演一下,能不能拍到,就是他的事了。
我不是一条鱼。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我盯着取景器,手一直放在快门上。看到一条青色的大鱼在水中绕着一朵花盘旋,我就觉得有戏。
果然,那条鱼好像知道我做好了准备,它晃了晃尾巴,一跃而起,嘴巴大张,咬住一片花瓣,又一个甩尾,那片花瓣就被它衔在嘴里,然后和它一起沉入水中。
从出水到入水,不过短短的一两秒钟。我全部拍了下来。
等那些“长枪短炮”听到动静,调整相机,去摁快门,那条鱼已经完成了它的全部动作。
我给他发信息,说我拍到了鱼戏莲,就用我的破设备。这么久了,那条鱼终究还是没忍住。忍不住,就会有被拍到的可能。
他没回我。
选自《安徽文学》
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