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2024-06-07 17:34支奕
微型小说月报 2024年5期
关键词:岛城乘风雪球

支奕

江乘风在许多个日子里都会想起爸爸带她堆过的十六个雪人。从江乘风刚出生的时候起,爸爸每年都会给她堆一个雪人。

爸爸是警察,没有多少时间陪江乘风。但是每年都会和她堆一个雪人,雷打不动。爸爸的雪人堆得惟妙惟肖,每次堆完以后,父女俩就会和雪人一起拍一张照片。

之后的许多个日子里,江乘风就会在雪一样的月光下看着手里的十六张照片出神。

江乘风记得自己八岁那年,爸爸带她在岛城的海边公园里堆雪人。爸爸平时工作很忙,家里很少能看到他的身影。那天妈妈就对他说,下雪了,你带女儿去疯一下。爸爸说,那就疯。

爸爸带江乘风堆雪球。爸爸说,你这么堆,堆到明天也堆不成雪球,你要先把雪块捏实了扔地上,一边翻滚一边拍实。江乘风冷哼了一声,说,你平时都不管我,我现在为什么要听你的?江乘风跟爸爸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的脾气都很臭。他们没说两句话就在雪地上吵闹起来,相互扔雪球。江乘风从地上抓起一团雪,很霸道地塞进爸爸的衣领里,爸爸龇着牙抖抖身子,也飞快地把一个小雪团塞进了她的衣领里。江乘风哇哇乱叫着跳开,她的脖子一缩,就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江乘风疯够了,也玩累了。她和爸爸看着堆起来的雪人,照例拍了一张照片。那天的黄昏,爸爸背着江乘风,踩着一路的积雪和金色光线回家。江乘风趴在爸爸厚实的背上扭过头回望,他们的雪人一直站在橘红色的大海前面,笑着朝他们告别。

爸爸说,这个雪人今年叫平平。

江乘风说,难道雪人明年会改名字吗?

爸爸说,是的,明年雪人叫安安。

一周以后,江乘风再路过那个海边公园时,看到她和爸爸堆起来的雪人已经融化了,只留下了一个小雪堆,江乘风伤心极了,瘪瘪嘴要哭。这时候爸爸就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雪人总是会融化的,和人一样。

江乘风仰起湿漉漉的小脸,眨巴着眼睛说,人也会融化吗?

爸爸就笑,说,人也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和雪一样。

江乘风十六岁了。在和爸爸一起堆完雪人的第七天,爸爸的单位传来消息:爸爸牺牲了。

得到消息的妈妈,站在屋子里一言不发。过了许久,她才对江乘风说,你爸不要咱们了。

江乘风走到妈妈身边,紧紧地抱住妈妈说,爸走了,还有我。

那晚,江乘风一个人站在漆黑的海风中,她觉得今年冬天特別冷。她来到海边公园,站在那融化得变了形的雪人前,说,爸爸,你不要我了!

雪人没有说话。

江乘风说,爸爸,你果然像雪人一样,融化了。

雪人还是没有说话。

那天江乘风迎着冷风,一路走回家。她看到妈妈在公寓门口的路灯下等她。妈妈说,你去哪儿了?

江乘风说,我和爸爸告了个别。从现在开始,我长大了。

从此以后,江乘风不再堆雪人,她怕自己难过。

再后来,江乘风考上了警察学校,读了刑侦专业。毕业后,江乘风选择回到岛城。在公安分局组织的入警仪式上,她沿用了她爸爸的警号,并且被分配到了她爸爸曾经工作过的派出所。在那里,江乘风见到了她的师父袁天明。袁天明是江乘风爸爸以前的同事。江乘风从师父的口中得知了爸爸当年牺牲时的细节:爸爸身中数刀仍然死死抱住歹徒,身下拖出一条长三点九米的血路。这让江乘风感到切肤的疼痛。她咬紧嘴唇想,三点九米,爸爸当时得有多疼啊。江乘风不知不觉就把嘴唇给咬破了。她眼眶中含着泪花,但仍然微笑地仰起头说,师父,我不会哭的,我坚决不哭。

这年冬天,江乘风和她的队友在巡逻时经过了岛城的海边公园。她看到她和爸爸以前堆雪人的地方,一个孩子和她的爸爸也在那里堆雪人。

孩子问,爸爸,这个雪人叫什么?

江乘风停了下来,走上前,摸摸孩子的头对她说,这个雪人今年叫平平。

孩子仰起脸问,警察姐姐,难道雪人明年会换名字吗?

江乘风说,是的,明年雪人叫安安。

江乘风默默后退,对着雪人敬了一个礼,说,爸,你看着,女儿不会给你丢脸。然后江乘风向左转,大步往前走。海风很大,漫无边际的雪在空中扭过来又扭过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江乘风跟在队友身后,和队友们一起昂着头走得热气腾腾。

华灯初上,岛城的夜开始了。

选自《天池小小说》

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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