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杨德昌是台湾新电影运动中的重要人物之一,被人评为“东方的安东尼奥尼”。杨德昌的电影中多是强烈的逻辑和结构、“现代性”的主题,笔者以《独立时代》划分杨德昌创作阶段的前期与后期,以《一一》为例着重探讨杨德昌后期创作中思想的转变和儒家精神的体现。
关键词:鬼神观;不生不死;儒家;宗庙
杨德昌一个用西方电影语言讲述东方故事的人,一个拿西方哲学观阐释生活的人,一个有着精密的逻辑思维和二元对立思维的人,在他的电影中想要看到东方美学似乎很难,从《光阴的故事》开始,他就是一位拿着手术刀的西医,他精准直接地将这把手术刀捅向了台北社会和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人,《一一》同样是探讨在都市里生活的人,但令人开心的是在杨德昌的手术刀下,我们终于看到了一丝用中药调理的影子,尽管并不明显,但它还是出现了。
《一一》中的舅舅和敏敏都是生活在现代工业化社会中却很相信鬼神的人,比如舅舅结婚时挑了一个全年最大吉大利的日子,根据舅舅的说法,在这个大吉大利的日子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逢凶化吉,但却偏偏在这个如此吉利的日子里,舅舅的前女友前来大闹婚礼,婆婆中风一病不起。尽管如此,舅舅赶到医院时却依然坚持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婆婆是不会有事的想法,现实却是婆婆并没有好起来,什么事都只相信算命、相信鬼神的舅舅不仅要靠向别人借钱度日,和老婆的生活似乎也并不是很完美,但尽管如此他依然坚信命理、鬼神。此片中所表现的鬼神观与孔子的鬼神观极为相似,孔子时代的鬼神与人们的祭祀活动相联系,以此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收。孔子讲“敬鬼神敬而远之”,[1]又谈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1]“子不语怪力乱神”,[1]由此可以窥探到在孔子的思想中对鬼神一说是敬而远之的,孔子将人放在中心地位,认为人为重,鬼次之,人事尚未能处理好,怎么能先处理鬼事呢。在孔子看来,鬼神是鬼神的,而孔子是孔子自己的。
在孔子看来,鬼神高高在上,是天地、是道、是造化,要诚恳、要敬畏但是做事还是要靠自己,所以孔子更多的是对自己言行上的约束。而在孔子之前的原始社会,人们对于神明的崇拜经历了从“民神不杂”[2]到“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的过程,[2]但很多儒家学者认为,射父最初所描述的“人神不杂”的社会实为虚构的理想社会,而中国古代社会从一开始便处于人神杂糅的状态,那时候民智未开,人们并没有真正的宗教信仰,正处于迷信而无知的状态,信奉的神之多与古希腊之神无异,“神狎民则”,[2]神人举动并无差异。影片中舅舅和敏敏所表现出的对神的信仰与古代社会人民民智未开时极为相似,迷信无知,而他们所信仰的“神”的行为也与常人并无差异,影片中有一个片段,敏敏上山修炼后,敏敏的同事带着法师来到NJ家,以来看NJ为名收取了NJ的支票幸而离开。所以孔子讲“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孔子在一个人神天地仍混为一体的社会中,就提出了自己对鬼神存在的怀疑,影片中的舅舅在婆婆病倒后先想到的是今日是吉日,一切都能逢凶化吉,但却没有想到,婆婆的病倒和在自己婚事上前女友的出现而导致婆婆不愿待在婚礼现场想要提前离开有关,舅舅并没有反思自己行为上的错误,而是当不幸出现时,寄希望于神明的帮助。如此相似的例子有很多,比如,女友怀孕了却为了等一个好日子迟迟不结婚,儿子出生了却因为没查到一个好名字迟迟不取名字。孔子对鬼神观持有的怀疑态度和杨德昌一样,“人在原始时代时,当智识之初开,多以为宇宙间事物皆有神统治。”[3]“对于鬼神之信仰以后渐衰于孔子。”[3]春秋之时孔子提出的对鬼神敬而远之的思想虽未完全否认天道及鬼神的存在,但却开始将关注点回到人自身的自我发现和重视上。《左传》中讲道:“薛徵于人,宋徵于贵,宋罪大矣。”[4]“国将与,听于民,将将亡,听于神。”[5]这些也都指出,将希望寄予神明的帮助而企图一切顺遂,倒不如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而影片中无论是舅舅还是老婆,在人生出现问题时并没有真正反思过自己,而是将接下来生活的希望寄托于鬼神,最后的结果却只能是凭一时幸运,不能真正解决出现的问题。
《一一》中,杨德昌将开场时舅舅的婚礼和结束时婆婆的葬礼进行头尾呼应,婚礼和葬礼的举行地点虽然不在同一地方,却有相似的视觉冲击和故事结构。
从婚礼上人们的谈话中我们不难发现,舅舅迎娶的妻子已经怀有身孕,《礼记》中曾写道:“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6]“天地不合,万物不生,大昏,万世之嗣也,君和谓已重焉。”[7]《孟子》中也提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8]儒家所认为的婚礼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延续香火,两人的结合,对前是为了祖先庙堂,对后是为了一门命脉血缘的延续,而婚姻是万世之嗣的开始,香火延续是儒家婚姻观中两人结合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婚礼中一个新生命正在孕育和结尾时婆婆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离开人世,出生对应着死亡。“儒者以为婚姻之功用,在于使人有后,结婚生子,在新吾以代故吾以使人得生物学的不死。”[3]也就是说,儒家认为,人类香火的延续使得人类得以永恒,从而达到广义上的不生不死。但人活在世上总会随着万事万物的变化而有消失的一天,影片最后洋洋说:“就像他们都说你走了,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所以我觉得那一定是我们都知道的地方。”婆婆的死在洋洋眼中更像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换了另外一种生活的方式。
影片最后洋洋对婆婆的独白:“就像他们都说你走了,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所以我觉得那一定是我们都知道的地方。”因为不知何为死,也就没有了死的对立面“生”,也就做到了“外遗忘也”[9],从而进入另一种不死不生的境界。
参考文献:
[1] 论语[M].钟芒,编译.中华书局出版社,2011:66,124,76.
[2] 左丘明.国语·楚语[M].北京联合出版社,2015.
[3]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M].商务印书馆,2001:P46,49,432.
[4] 左丘明.左传·定公[M].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632.
[5] 左丘明.左传·庄公[M].云南人民出版社,2011:123.
[6] 礼记·昏义[M].王梦鸥,注译.台湾商务印书馆,2015:964.
[7] 礼记·哀公问[M].王梦鸥,注译.台湾商务印书馆,2015:802.
[8] 孟子.孟子·离娄上[M].人人出版社,2013:259.
[9] 崔真皙.成玄英《庄子疏》研究[M].巴蜀书社,2010:77.
作者簡介:张芝萌(1995—),女,山东青岛人,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电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