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旅美宁波籍女作家应文婵的创作

2009-04-05 14:30毛海莹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小说

毛海莹

(宁波大学国际交流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宁波籍旅美作家应文婵女士,笔名映芝,1912年出生于浙江省慈溪县明北乡方桥头应家(今浙江省宁波市余姚河姆渡镇),距当年慈西大镇“丈亭镇”仅一里多路。应氏家族为浙东望族,祖上为药业钜子,亦一书香门第。应文婵为应家禄房华官公之独生女,不幸华官公在爱女4岁时去世,应文婵12岁时随寡母陈氏赴上海,入上海民立女子中学,随后进入复旦大学深造,毕业后与世界书局创办人沈知方先生之子沈志明君结婚。1936年,应文婵与夫君于上海四马路共同创设启明书局,另设分局于各大城市。启明书局出版新文艺丛书、世界文学名著丛书及袖珍本英汉词典等,对当时的文化界、出版界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并做出了十分重要的贡献。

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应文婵随夫迁台,并在台先后创办文华造纸厂、开设启明书局。在目睹并亲历台湾当局的“白色恐怖”后,于1959年底借机赴美国探亲考察,随即在美西华盛顿大学修习图书管理学;学成后于1966年任职于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东亚图书馆的中文资料部,历经十载,工作可谓尽心尽职,至1976年退休时应文婵以其出色的工作业绩获得同行、读者的交口称赞。1987年4月,应文婵因患转移性肝癌不幸逝世,享年76岁,与先夫沈志明君同葬于美国加州帕洛阿图市郊区。

应文婵性好恬静而富有创作才华,童年时常手不释卷,及长,便爱好写作发表,特别是退休后笔耕不辍。生前所发表之作品曾刊载于香港、台湾、美国地区之杂志及报纸副刊,颇受读者、编者的喜爱与赞赏。历年著作计有诗集《闲吟集》,散文集《闲笔集》、《书斋志异》,小说散文合集《月未圆》,短篇小说集《巧遇》,以及最后遗作小说集《金山得宝记》等,行销于国内外。其作品风格倾向于对心理与情感的描写,题材有记述海外中国家庭的生活,对美国人文政治等的感言,对中国古代历史文学的追思以及由此生发的一些感想等等;行文中更常透露出她对祖国的热爱和对山明水秀的故乡——宁波的怀乡之情。作为当代海外华文女作家之一的应文婵,其作品体裁多样,有散文、小说、诗词、论文等,且笔法细腻、见解独到,因此在海外华文文学中占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北美华文文坛上应文婵是可以和聂华苓、於梨华等相媲美的华文女作家。本文试就应文婵的创作按其作品体裁作一综述。

一、散文创作

在应文婵的作品中共有九十余篇散文,按内容可分为抒怀、纪事、政治、纪游、历史等几大类。

(一)抒怀散文

代表作品有《抒怀曲》、《昙花记》、《谈情》、《春窗闲话》、《秋月思乡情绵绵》、《花开花落》等。文中既有应文婵对自然景观、人情冷暖的感悟,又有她对事物轮回、人性现象的剖析,更有她思乡爱乡情结的自然流露。

《抒怀曲》里作者以优美诗情的语言描写了风、星星、雾、雪、海等自然景观,其中在写“旭日与夕照”时这样写道:“旭日与夕照,当晨曦初现,旭日从灰暗的云层中冉冉上升,淡黄,淡红而绯红;关弧,大半弧,继而一个红球,一个火团,光芒万丈。但我也爱夕阳,黄昏时那一刻的变幻,多么奇妙!暝色辉耀而绚丽的晚霞,浓得化不开,莫非是大自然织出来的生命的鲜花,永不凋谢的鲜花!”①旭日、夕照、晚霞,如此优美的意境构成了人生的轮回。作者就是借这样的自然景观来慨叹人生的轮回,抒发内心淡淡的忧愁。

无独有偶,作者在《昙花记》里也抒发了对万物生生灭灭、循环往复的感慨。一个月明、花香、琴声如语的秋夜,文婵在庭园中兴奋地期待着盆中昙花的盛开,在明白了“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秽陷芬芳”的真谛后,应文婵满怀一腔虚无缥缈之感慨叹道:“世上万物,由‘无’到‘有’,又由‘有’到‘无’,生生灭灭,循回不休。这个万古悠悠的宇宙是美的,美得太神秘了。”可见,应文婵的抒怀散文确是把古人的“有我之境”描摹得栩栩如生。

而在《春窗闲话》里,应文婵不是单纯抒发自己的内心之感,而是讨论起大家关注的“人性”问题来;在《谈情》一文中,应文婵谈到“豪情与友情”、“夫妇之情”、“知己深情”、“手足亲情”及“爱国悲壮情操”等,她如此执著于谈“情”,以至于有人干脆送给她一个“纯情主义”的雅号。

可以说,应文婵的抒怀散文既不同于那些“无病呻吟式”的诗文,也不同于那些“高唱凯歌式”的口号,每一篇都有血有肉,决不雷同,其灵魂的背后均闪烁着作者哲理性智慧的光芒。

(二)纪事散文

代表作品有《记红学家讲〈红楼梦〉考证》、《作家访问团在美国史大》、《养猫记》、《撞车记惊》等。

1981年10月,国内著名的红学考证家冯其庸教授到斯坦福大学中文系讲学,内容是关于《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家世及《红楼梦》版本问题。应文婵听后十分赞同冯教授的观点:“之所以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有他很复杂的条件,既不能脱离时代及家庭的感染,又须有其特殊的哲学思想和高超的艺术才能,由于种种因素上的糅合,才能写出一部旷世巨著。”②正是这样一种“文学观”引领着应文婵阅读了大量的文学名著并能十分准确地触摸书中人物的灵魂。冯其庸教授的这次讲学对于一向喜爱《红楼梦》的应文婵触动很大,之后她针对这次讲学专门写下了《记红学家讲〈红楼梦〉考证》一文,里面比较详细地记录了冯教授对《红楼梦》有关家世及版本考证的具体细节。

1982年10月21日,应文婵写下《作家访问团在美国史大》一文,文中记叙了退休后的应文婵在两天前重返斯坦福大学聆听国内来的作家访问团的精彩演讲。中国作家访问团成员一共有八位,其中三位是从加拿大来的。应文婵在听了冯牧、张洁、谌容等的报告并得知谌容的《人到中年》已经改编成电影且拥有广大读者的时候,不禁感慨:“这真是作家最大的安慰,同时亦可知晓大陆上人民多么渴望文艺来滋润心灵,弥补文革浩劫时期精神生活上的枯竭。”同时,应文婵在文中表达了她对中国当代女作家的独特见解。

其他的纪事散文如《养猫记》、《撞车记惊》等都记录了应文婵生活的浪花,作家的这种“朴实和坦诚”正是她拥有广大读者的“法宝”。

(三)政治散文

代表作品有《美国大选的政治花招》、《痛哉!哀哉!》、《同声一笑》、《书斋志异》等。

在《美国大选的政治花招》一文里作者指出了美国总统选举的利弊所在。在应文婵看来,美国总统四年一选制可让贤能之士都有机会为国家服务,这是民主公平的法规。但许多弊病也因此产生了,因为候选人往往要想出一些新奇的花样来吸引百姓,于是作者结合当时美国大选的现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一些总统候选人的“阴谋”。

《痛哉!哀哉!》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美国的总统大选,批判了台湾的趋炎附势。在美国的《世界日报》连日刊出大幅广告:“请各位华裔选民投**省长神圣的一票。”该广告对他又吹又捧,还写上了许多位侨胞的尊姓大名。应文婵在文章中痛斥这一无耻行为:“请认清自己是中国人!为了建设繁荣富强的祖国,我们要坚持团结,奋斗到底,切勿以媚外丑态去求取‘万一’的侥幸机会,《世界日报》竟然为**拉票大作广告,硬要在我们素不忘本、大义凛然的炎黄子孙脸上刻下那么个‘耻’字,痛哉!哀哉!”③辛辣的语言无不透露出作者强烈的批判意识。

《书斋志异》则借唐代现实主义诗人杜甫和曾任台湾国民党政府经济部长的王云五之口,通过跨时空的幽默对话深刻地揭示了美国和台湾社会的现实。如果说《书斋志异》是借两人对话委婉道出了国民党在当时发行金元券的惨痛事实,那么应文婵的《同声一笑》更是大胆诉说了两岸分离的痛苦:“他们朝朝隔海相思,夜夜对月怀人,流尽了思亲思乡的热泪,这不是梦呀!总有一天会实现,中国必然要统一,那时博得天下人同声一笑,其乐何如!”字里行间深深地浸透着应文婵对两岸统一的美好企盼。

(四)纪游散文

代表作品有《美国的史前人及印第安人的文化略述》、《记汽车大王亨利福特博物馆》、《伦敦唐人街掠影》、《我看洛杉矶》、《新移民的乐园——蒙特莱派克的兴起》等,从中可见应文婵博大的文化观。

在《美国的史前人及印第安人的文化略述》中,应文婵结合美国的史前历史及印第安人的部落变迁,对印第安人的文化进行了论述。她结合自身的旅游考察真实生动地记录了Mesa verde印第安村落的古迹。《记汽车大王亨利福特博物馆》则展示了汽车大王亨利福特生前所做的许许多多有意义的事情,读者可以从此文中了解从殖民时代到20世纪的美国历史。应文婵无论在上海、台湾还是在美国都十分钟爱Ford汽车,这也许是她如此热衷于参观汽车大王亨利福特博物馆的根本原因吧。

《伦敦唐人街掠影》通过作者的纪游写出了唐人街的历史和沧桑。开头的一句话十分引人注目:“伦敦要与加州相比,那么加州像一位年轻活泼的少年,伦敦就像一位饱经世故庄严的中年人,假使再有一层厚厚的雾罩着,伦敦,这该是多神秘啊!”④应文婵每到一处游历,总忘不了要去看一看中国城,到了中国城就有一种回到故乡的亲切感,匆匆一别的伦敦给应文婵实在是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神秘之感。

《我看洛杉矶》则写出了应文婵对洛杉矶这个城市及城市内蒙脱雷派克(Monterey Park)住宅商业区的独特认识。应文婵居住在离旧金山不远的帕洛阿图城,但对洛杉矶却有特别的印象和好感,每年都会去一两次。应文婵看重洛杉矶的高级学府,还有最新颖的艺术展览与音乐演奏,认为这是一个多彩多姿、人杰地灵的地方。而洛杉矶那令人厌烦的烟雾,迷迷濛濛,时淡时浓,却被应文婵看成是“象征着好莱坞明星们似醉似痴,神秘而风流的生活”,她在洛杉矶的每一个足迹都被一五一十地记录在她那灵动的文字中,可以说这是她最成功的一篇纪游散文。

(五)历史散文

1957年前后,应文婵陆续写下了《为国献身的王昭君》、《鱼玄机与朱淑贞》、《李清照与赵明诚》等三篇散文,分别刊登在台北的《青年战士报文艺副刊》和《畅流半月刊》上,字里行间无不折射出应文婵对古代才女的钦慕之情。

在《为国献身的王昭君》这篇不算太长的散文里,应文婵向读者展示了美貌倾国、大义出塞的王昭君的悲壮一生。在应文婵看来,昭君是不幸的,也是万幸的,因为她毕竟有了自己的归宿,她的功绩英名不仅被历史铭记,她的传奇故事更被世代传颂着。因此,应文婵在文章的结尾点出:“昭君是一位一生幸福为国牺牲的才女。”不过,漠风拂去了漫漫两千年的历史烟尘,却拂不去昭君笑语之间的悠悠泪痕,在那浸洇汉书、潮湿青史的斑斑泪痕里,是昭君那凄凉悠远的琵琶声和满纸哀怨的吟咏声。应文婵读懂了这一点,自然写出了一位与众不同的王昭君。

鱼玄机和朱淑贞也是应文婵所喜爱的女诗人。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里,两位女诗人满怀诗才却遭到了世人的嫉妒和侮辱,应文婵深深地同情她们的悲惨境遇,于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她怀着悲痛的心绪含泪写下了《鱼玄机与朱淑贞》一文。在应文婵看来,朱淑贞是一位“苦命”的才女,满腔衷情无可诉,她从朱淑贞的诗句里深深地体会到了“寂寞”二字。

从王昭君到鱼玄机再到朱淑贞,应文婵把这三位才女的命运写得如泣如诉,让人读了不禁涕泪交零。如果说三位才女的境遇是应文婵怜香惜玉的慨叹,那么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的命运便是她自身生命历程的写照。应文婵在《李清照与赵明诚》一文中例举并点评了那首著名的词——《声声慢》,认为李清照处在这种境况下写词,不但增添了她的辛酸的情绪,而且唤起了她缠绵的追忆,在这篇散文中我们同样可以隐隐读出应文婵对自身身世坎坷的悲凉愁绪。

二、小说创作

(一)海外题材小说

由于旅居海外近三十年,应文婵的“海外题材”小说充满着淡淡的乡愁,浓厚的恋乡情结和回归意识贯穿其间,那是她对物质家园和精神家园的深切寻觅。以《小爱娜的祖母》、《生日这一天》、《白家的困扰》为代表,这是一组现实题材的作品,记叙了怀有中国传统观念的老太太来到美国后与下一代思想未能融合而造成的隔阂和痛苦之感。三篇小说分别从不同角度刻画了李老太太、王老太太、白老太太在美国儿女家由于文化上的隔阂和陌生感而产生的被漠视、受冷淡的故事。小说特别注重对老年人矛盾心理的刻画,如《小爱娜的祖母》里对李老太太吃“美国式”中餐的心理描写得细致入微:“她的一腔母爱的亲情,冻结在心中,又吃了冰冷的牛奶麦包,这时觉得心胃疼痛,全身寒飕飕的。这漂亮的房屋,怎么像个冰库,有一阵寒风吹来,其实天气很好,阳光和暖,室内温度是七十度。……”⑤我们从这组小说中不难看到应文婵浓厚而深沉的思乡恋乡情结。

另外一部非常重要的小说是《金山得宝记》,其发生的背景是在美国旧金山的唐人街,因此也可将之归于海外题材小说。小说叙述的是大军阀冯玉祥在清末明初时所得宫内金银珠宝玉器共八大箱,在二次世界大战后派人偷运远赴美国,置留于旧金山Chinatown一家店铺的地下室里,后被房客——上海的汪裁缝夫妇偶然发现并将这批珠宝用以发财的故事。情节虽然离奇,却几乎多是真人真事,生动地抒写了华人先辈的移民历史、第二代华人的成长史和新移民史。在小说中,应文婵着力刻画了汪裁缝和黎爱娜两个人物的性格,围绕“两人结合—发现珠宝—卖宝发财—爱娜去世”的主线将故事叙写得引人入胜,人物性格特点也由此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故事情节发展中得到充分的展示。小说特别注重对黎爱娜迷恋珠宝性格的刻画,通过一幅幅“蒙太奇式”的电影镜头充分展示了爱娜被金钱冲昏头脑、近乎扭曲的心态。

从历史学的角度讲,小说《金山得宝记》故事情节的设计有其现实的依据。首先是历史上的确有“冯玉祥逐溥仪出宫大发洋财”的史实,这为应文婵《金山得宝记》中提及的八箱“神秘”的珍宝找到了现实的依据。据考证,小说中的汪裁缝原型就是美国旧金山华埠“上海公司”古董店素有“上海王”美称的王生昌,而黎爱娜则是宁波北仑小港李家一位叫爱娜的李小姐。应文婵生前与这户人家较熟,因此也就知道了“得宝”故事的来龙去脉。为了把这个“传奇故事”以艺术的形式流传于后世,应文婵就在她生命的晚期创作出了宝贵的《金山得宝记》。可以说,应文婵在这部小说里倾注了全身心的精力,与时间赛跑,与生命赛跑,既来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是一部十分难得的真人真事题材小说。

(二)爱情题材小说

应文婵在短篇小说及散文集《月未圆》的《自序》中说:“传记与小说是分不开的东西,作者插入了自传的要素。不过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也能创造出各种人物及环境,不一定完全要亲身经历。”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应文婵创作了自传体小说《月未圆》。小说中的俞雪玉与李大元是“自传体式人物”,小说以抗战胜利后的上海为背景,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抉择让婚姻生活中的雪玉和大元最终走向了不同的结局,大元在台湾去世,雪玉一人仍孤留美国。应文婵曾坦言:“《月未圆》里有我最熟识的生活和最熟识的人,乱世时代的风波也都写了进去。在写的时候,我以为他们真的已活回来了,回到从前我们一起的情景。”可见,应文婵写此文时倾注了自己真实的感情,此文也有她和夫君婚姻生活的影子。

关于小说《巧遇》,故事中的两位主角林欣欣和王仁的个性及故事发生的环境大部分是虚构的。应文婵写小说时有一腔不可压制的情感,流水似笔因而塑成了两个兴趣相投而背景不同的人物,安排他们在偶然机会中碰见,彼此发生纯洁真诚的友情,短暂相聚,随即别离了。据说,小说中的两位主角也是应文婵以身边熟悉的人物为典型而塑造的,一位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八十年代著名的数学大家,一位则是在美国著名高校从事数学研究的女学者。应文婵在小说中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创设了一种美好的意境,让两人相聚又离别,这也许是应文婵对美好情感的一种向往吧!

其实,现实生活中的应文婵正如小说《巧遇》中安排的那样,少女时代与心仪的表哥元新匆匆一遇而又无缘结合。多年来应文婵一直把这份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珍藏在心中,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泯灭。有的时候,她的内心甚至会涌上一种莫名的怨尤,她恨自己的痴情,恨对方的绝情,正是在这样一种理念的支配下,应文婵笔下于是又诞生了小说《无题》。作者将小说的主角安排在爱情与亲情之间必然的矛盾中,作者不忍让他决然别她而去,但又不愿他成为伦理的逆人,在无可奈何之下留下了悬念的结局。在谈到写《无题》的动机时,应文婵说:“我们背了数千年文化的包袱,在这包袱里有很复杂的东西:这就是理智、情感、礼教、道德、伦理种种的观念,这是个桎梏,牢牢困缚着人生的欲念,内心起着矛盾,这是文明人的痛苦。”因此,应文婵在《无题》中留下一星星余暖,渺茫的温暖,是一首人生哀怨的无题歌。

还有一篇跟爱情有关的小说是《昙花恋》,这是写孤独中年人的心理的。应文婵在《昙花恋》中要想告诉读者的是,中年人在他们的人生历程中都曾有过美满的家庭,但不幸失去了另一半后,想再求生活上的温暖,一时不免撩起感情的波涛。

应文婵一生共创作了近二十部短中篇小说。对于小说,应文婵有过这样的论述:“小说的使命是反映人生,反映现实,但经过了作家的思想(人生观)与技巧(表达的方法),而所编织出来的图案,就各有各不同的色彩了,这就是艺术价值之可贵。小说家的心本是反映社会现象的镜子,‘真即是美,美即是真’,新写实主义的作品将在中国文坛上发出万丈光芒,并撒下有力的种子。我不是作家,更不是小说家,我只是个平平凡凡爱好文学的人。”正是应文婵的这种“平凡”的眼光,造就了那些不是生活却像生活般真实的小说。小说是虚构的,但它却是作者内心的一种寄托。从这种意义上说,应文婵的那些关于海外题材和爱情题材的小说也是作者在特定时空下心灵的倾诉。

三、诗文创作

在应文婵的一百余首诗词中,可分为古体诗词和白话诗文两大类,而古体诗词占了近五分之四,从中可见应文婵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

(一)古体诗词

主要有五言古诗、五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古诗、七言律诗、七言绝句、词等形式。其中既有应文婵自己内心情感的抒发,又有她对现实世界的控诉。

应文婵少女时期写诗作文的热情十分高涨。母亲生病卧床后,应文婵独自一人承担起了做家务的重任。有一次,她一边烧饭一边写诗,由于写诗太投入,等她写完小诗竟发现饭也烧焦了。后来,应文婵为此事专门写了一首七言绝句《自嘲》:“儿时阿母掌中珠,不课裁衣课读书。今日焦饭难下咽,方知缘合作诗奴。”

而当应文婵在上海大夏新村别墅拥有了一个安定舒适的家后,她看着花园里的一草一木,听着大自然的鸟虫啁啾,回想着从母亲生病去世到自己结婚生子又到与应氏大家族的那场官司,几经周折,感慨万千,不禁又产生了做诗的灵感。

为觅诗心访群花,黄莺叶间唤诗娃。诗情似絮飘难捉,不得佳诗不返家。——《寻诗》

诗书抛下做园丁,提篓荷锄步晚径。灌溉降珠恩欲报,三生石上结心灵。——《自赠》⑥

如果说《寻诗》让我们看到了花园女主人做诗的恒心与热情,那么《自赠》则是诗人索性把自己喻为黛玉,在诗中描绘出了一幅“提篓荷锄”的画面,一片痴情尽在花丛中。

婚后的应文婵凭借诗语多少表露了她对丈夫的一些不满,在经历了许多个在担心与害怕中度过的不眠之夜后,应文婵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孤独地空守在这幢漂亮的洋房里,为情为爱所困。后来她借“笼鸟”自喻,写下了《哀笼鸟》一诗:“翡翠金丝笼,藏汝在此中。羽毛今已怯,唧唧几时终。”诗中流露出应文婵对丈夫沈志明那种“金屋藏娇”的不满和“人去楼空”的无可奈何的心绪。

在大夏新村的宅居被毁后,应文婵的心境十分恶劣,久久不能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后来她又写下了一系列回忆故居的诗歌。其中有一首是这样写的:“故园遥望已成焦,数点青磷似可招,曾是健军宰敌处,血花溅满中山桥。”家园夷为平地,诗稿也随之被毁,这种心境在后来应文婵所撰写的《痛失诗稿二首》中可见一斑:“琼楼寂寂一筐留,满纸辛酸泪暗流。莫为诗文长夜哭,晓迷蝴蝶梦优游。”

1979年,客居他乡多年的应文婵写下《中秋客思》一诗:“廿载他乡客,偏怀旧日情。中秋望夜月,惆怅听长更。往事浮云去,新诗感慨并。心机庸且俗,愁绪乱还惊。”抒发了应文婵一个旅居海外多年的华人心头那“解不开,理还乱”的乡愁。

如果说诗歌是应文婵人生不同阶段心境的直接抒写,那么诗歌更是应文婵用以控诉现实世界的有力武器。

1937年“八·一三”淞沪战争给上海以物质和精神上的巨大摧残,大夏新村也难逃此劫。楼去人空,花草销魂,悲痛之余的应文婵挥笔写下了《蔷薇吟》一诗,以纪念大夏新村家园被毁的凄惨景象。诗的开头写道:“篱边有蔷薇,春来发新枝。枝上开二花,红白一处栖。红如美人颊,白似腊月雪。蔷薇也并蒂,双莲宜并世。”结尾写道:“蔷薇从此死,不复发新枝。人远花自谢,人花两不知。问花何日开,寂寂无人识。迢迢天涯隔,主人归不得。”随后,在她亲眼目睹了战争给人民造成的苦难后,她又相继写下了《巧妇吟》、《征妇吟》和《长街吟》一组诗。其中《巧妇吟》的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窗前独自发吟辞,一字无成腹又饥。眼见米袋干净净,强颜且写打油诗。”

在应文婵幽默诙谐的笔调中足以见出当时孤岛人民日常生活的举步维艰。抗战进入持久阶段后,年轻男子服从命令当兵上前线,有很多妻子因为日夜思念丈夫而背井离乡前去寻找,应文婵见此状感慨万分,遂写下《征妇吟》组诗,诗的开头这样写道:“自别夫婿后,寂寞三整春。见花悲命薄,对月怀征人。朝夕盼书信,展笺更伤情。家书千万字,字字无归辰。”诗中反映了抗战时期因战乱夫妻别离三年,妻子日夜思念夫君,写信而不得音讯的悲痛心情。

还有一首《长街吟》有几句印象特别深刻:“买米误看是操兵,背荷长袋千人行。有儿尚小阿母病,三日未有粒米羹。饿妇饿妇颓依门,拾得残饼往口吞。谁知两旁皆饥囚,夺其唇边活命根。天尚未晚市已残,街头巷尾铁丝栏。路人不免掩脸哭,我自有家归更难。”

抗战快要胜利了,喜悦的心情难以言表,应文婵在案前又默默写下了诗作《孤岛望春》:“旭曦射窗清,朦胧闻鸟声。孤岛久暗黑,可喜春已萌。”

至于应文婵的词,显然是受到了李清照词风的影响,颇有“构思新颖,意趣高雅”的韵味。李清照有一首题为《一剪梅》的词,而在应文婵的《闲吟集》中共收录了六首词,其中也有一首《一剪梅伤春》的词:

缓步园中景正酣,双燕呢喃,梨白桃丹。明媚春日醉我怀,一种心绪,诉说也难。

狂风吹花过曲栏,蝶燕惊飞,碎瓣飘残。空教人兴来败归,一瞬千翻,泪眼谁看。

1973年,丈夫沈志明因心脏病突发不幸在美国病逝。两年后,应文婵睹物思人,悲痛写下了《钗头凤秋怀》一词。

(二)白话诗文

主要有《遐思》、《负不起的相思》、《虚空》、《描画》、《瞭望》、《拾梦》、《赠别》等近二十首。诗中既有她少女时代的憧憬和梦想,更有她晚年生活的回忆和叹惋。

其中《描画》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那儿是我童年居住过的家,

可是消褪了像天外的暮霞。

我曾拿起我细小的笔,

把逝去的年月淡淡描下。

我也有过二八如花的年华,

悄悄地走了像逝去的长夏。

我也曾拿起我无力的秃笔,

把那份有笑有哭的恋情描下。

不,逝去的也许是个梦吧!

记忆里已挂上了千万重青纱,

我又拿起了泪痕的旧笔,

把青纱里的梦从头描画。

还有一首《拾梦》更是作者渴望梦想成真的心迹的流露:

我曾经失去了一个梦,

记忆中残存着褪色的红。

为了追寻它,我已走遍了,

天涯海角,总都是虚空。

综观应文婵的白话诗,她的文字清雅秀丽,意境幽谧恬淡,富于浪漫主义色彩和情调,显然是受到了新月派诗人徐志摩的影响。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应文婵还用英语写了两篇有关中国文化的论文,分别是《中国文化的精神》(The Spirit of Chinese Culture)和《中国汉字之我见》(A Comprehension of Chinese Character)。在《中国文化的精神》一文中她谈到:“中国艺术、文学、哲学和宗教生活自成一系,但又相互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就是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它具体体现在人们的宇宙观和人生态度两方面。在宇宙观上,中国文化的精神表现为一个连续不断的整体;在人生态度上,中国文化的精神则表现为个体与整体的融合。”⑦在文中应文婵着重从中国宇宙观的特点和中国人人生态度的特点两大部分进行论述。

应文婵写《中国汉字之我见》是出于两个目的:一是跟她的所学专业有关;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应文婵去美国后遇到不少美国人对中文汉字很感兴趣,而他们在学习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汉字难记难写的问题,这篇实用小论文可以说是解了那些汉语爱好者的“燃眉之急”。文章主要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汉语读写比听说难”,第二部分是“怎样写汉字”,在第三部分则列举了几十个典型的汉字,说明汉字不同字体的演变过程。

综上所述,应文婵一生创作成果丰硕,体裁多样,集散文、小说、诗歌、论文创作于一身,作品思想内容充实,情感表达自然,堪称宁波籍海外华文女作家中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注释:

①③应文婵:《书斋志异》,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4年,第54页,第31页。

②应文婵:《月未圆》,台湾:启明书局,1983年,第308页。

④应文婵:《闲笔集》,台湾:启明书局,1979年,第58页。

⑤应文婵:《巧遇》,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4年,第49页。

⑥应文婵:《闲吟集》,台湾:启明书局,1977年,第25页。

⑦毛海莹:《书香飘异邦——旅美作家应文婵悲欢人生》,作家出版社,2008年,第2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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