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何为爱
——美华作家周愚小说《情桥》读解

2009-04-05 14:30郭媛媛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人类人生生命

郭媛媛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人文学院新闻传播系,北京 100070)

一个故事,似乎常见,关于情,关于爱,关于人心、人生和人世,以一座桥为媒,渐进展开,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深情的人去了,平实的家散了,一个曾经有着幸福美满家庭的中年男人,孤自站在亲手设计并建成的大桥的一端,感慨良多,却无从得解。相比于其他更让人唏嘘感动的爱情悲剧故事来说,从台湾到美国生活多年的美华作家周愚在长篇小说《情桥》[1]中讲述的这份情——没有越过社会规范与界线而止于情感牵系,这份爱——随着美国姑娘克丽斯的离世而无有痕迹,并没有抢天呼地和大悲大恸的震撼。克丽斯在男主角石基的妻子佳梅患病时为其输血,撒手人寰的克丽斯欣慰的是:虽然没有成为石基的妻子,但因为佳梅的身体里流着自己的血,所以石基以后碰到妻子的身体时,就是碰到了自己的身体。而对于佳梅呢?对于石基和佳梅的家呢?对于我们这些读者呢?会欣然接受而没有其他的感想甚至深省吗?

一、人之为人

人作为社会动物,具有不同于其他生物的很多特性。最根本的不同是人不仅拥有生理性的身体,还拥有心理表征的精神。而人们在社会中,在一般的生活状态里,是可以在稳实的状态中,水波不惊地度着岁月的。

《情桥》开篇,结婚六年的石基一家的生活就是这样一种状态——规律而安逸:每天几乎是一样的节奏,过着大同小异的生活。夫妻俩总是一起早早起身,准备并照顾孩子吃好早餐。早上石基在上班的途中负责将孩子送到幼稚园,晚上下班以后则由妻子佳梅负责将孩子接回家。在这一家子里,妻子贤惠,任劳任怨,孩子可爱,夫妻俩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无生计之虞。男主人公满意并享受着这份稳定而安逸的生活。劳碌奔波始终是让人类的身心都要为之吃苦的,石基这样的生活,似乎是每一个人终其一生努力追求的理想。

而人之为人而非一般动物的另一特点是,人类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从起初的顺应自然,再到改造、征服自然,人一直努力地在将自己的印记,不断地打在所置身和生存的自然环境中。就在这样的社会实践里,人类要有能掌控一切的信心,导引着所有个体不安于现实,不仅永不会接受环境的掣肘与播弄,潜隐在身心深层的野心和雄心的遗传基因,让他们在每一个平静的当口,内心中却充满对动荡、前行、奋起的向往。所谓事业、所谓奋斗、所谓成功与成就,都不过是人类在宇宙间的自信所造就的不安分的表达,在独特的人类演进史中愈益得到强化的生物和社会势能支持下,人对动和变的追求是绝对的,对静和不变的适应是相对的。所谓安逸、平静就是幸福的表达,不过是人类无法控制自己本能而永远地对变革和创新追求时,一种对自身不可逆动能和动向悲哀而自欺欺人的表述:因无以安,就表达安;因无以平,就向往平;因无以不变,就回望不变。

人类“总是生活在群体中。个人的历史只不过是作为人类所思所想的一个细枝末节而已”[2]4。文学作品为我们所呈现、描摹的有关故事,常常不过是用虚构的笔法展示出人类生存个案及个案中的“细枝末节”。所以,《情桥》中就石基的故事,突出的是对人性某种特质的所思所想的片段揭示。石基的安逸与平静,尤其是其千篇一律的生活内容与状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沉默,是箭在弦上的准备和蕴蓄。从人类生命本体和生活建构基础上分析,平静和安逸的内里缺乏长远而合理的力量、根基支持,因此脆弱到不堪一击。只需一个借口,只缺一次邂逅,只等一回相遇。

二、人之为情

人的生命之所以丰富,不是因为我们存在于人世间的几十年,在衣食住行上的欲望千姿百态、花样翻新。对人类生物性生活,即与身体口腹发肤之欲相关的满足和享有,其实这属于人类生活最直接并处在浅表状态的部分。而最让人世绚烂、最让人生旖旎,也最牵扯起人心纷乱的,却是人的情感的既在。如理论家所描述的那样,“人类生活在群体中,个人总是因为偏好而加入一个派别,同时又可能反对另一个派别,总是忙于回想过去和遇见未来,总想与他人交流情感,而且还不得不了解别人的情感”[2]3,丰富、既在而时时表述出来的“情感”,将人类与其他低等级的动物区分开来。

情字的弥漫,可以让世间的一切既非一切!情让物化的可以触摸到的嶙峋的世界,有了一层幻纱。情让这个世界中直接的、干涩的、坚硬的、冰冷的事象及物件,在人眼的接触、口耳的倾听、手脚的传受处,有了温和甚至温润的感觉,以至到目前为止所发现的唯一高智慧生物——人类不再感到孤单和凄冷,而能以良好的生命状态继续生存、发展下去。于是,在人世的相遇处,亦不明就里地会有一份情愫暗生。当情来、情起,与心相连的情字,就让天空的颜色也发生改变,让相遇的两个人被裹挟、被绑架!情在莫名处生长,心必被牵扯起,长出原本没有的枝杈,没缘由地伸展向对方。这时,两个人从不相知的世界,随之交合,若一方的世界本来已有甚至已满,那么,天地变色,戏剧式的故事、情节——悲剧也好、喜剧也好、悲喜交集也好,马上就锣鼓齐鸣开场并上演。

《情桥》中的石基与克丽斯的相遇与生情都是必定发生的事。石基走向格伦杰克森桥并非因为好友的相邀,他作为人类个体必然具有的对“变”和“新”的向往,使他只要有相应的机会来临,他就不可能拱手相让。而因为工作的关系,石基与克丽斯得以结识,也都是命定的自然:人本多情,人本要情,机缘巧合处,谁能阻止在朝夕相处中的情丝蔓延?只是石基是个已婚男人,人类社会基于保护群体共处一堂的生存和发展所约定俗成的诸多礼数,当然要对石基的行为有所规定:硬性的,由法律和社会舆论予以制约;软性的,透过石基的自我约束形成作用(其中当然也有既成的生物或情感因素混杂作用其间)。但是,男人与女人,阳性与阴性,宇宙之法则,在最高的层面上,遥遥操纵着人类的行动与作为:谁能逃开正负相吸的巨大磁场?何况人类在地球上对孤独命定的相忘,缘自一个情字的每每相生。既是人生而有之的生命之本,又在生存中充分需要,并且是人生里必不可少,在生活中可能随时发生,石基之于克丽斯,克丽斯之于石基,都不过是人类社会中可以无数次更换的角色扮演者。而换个角度看,对于石基和克丽斯具体个体来说,却又因人生的一维矢向,两个人分别在无以替代的人生阶段,遇到了无以替代的另外一方,经历了无以替代的一段人生。又因为特定的社会规范、特定的个体生活情状,铺衍并合演出特定的无法更改的人生戏剧。可是,人生戏剧一经上演,又必然让个中人的人生成就特色的面貌和色泽,并由此影响到相关人等:如石基的妻子佳梅和女儿小梅。

人在世间因情而滋生的故事太多,牵涉到的个体无非只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分。人却无以规避,情之于人不会也不可或缺,同时情之散漫流向,也无法用轨道或框架规范。人所能做的,就是当自觉或不自觉中遭遇情的牵延,以至于主动或被动地冠上一定的角色,那么,在不能选择和逃避的情形下,体会、经受、融入或不融入地等待,等待日清月明后,人必定带着伤痛或带着感悟,从中得到心的成长。相对于身体直接的生物伤害而言,其实情伤更加让人难以承受,怕被情伤,但世间无人不被情伤。克丽斯走了,石基的人生势必有了不能弥补的缺口。而对于佳梅和小梅呢?却只能担当起丈夫和父亲的情感延展后的无以补缺与回复。

三、人之为爱

情感的延伸或蔓延是有情和多情的人类不能拒绝的宿命。但有情却并非一定有爱。情在更多层面上,与人的生物性机制相连。情的触动,有可能是人在社会化过程中尽量予以理性钳制后的生物本能的一次出轨或暴露。虽然情在荷尔蒙的鼓噪下,不时牵引起人的身心以至于生活面貌的悸动,使人类自己的生命历程,因情感波澜而有伤有泪、有苦有乐、有感伤和等待。每一幕情感大剧的上演,总让一干人等的人生,多了几重色彩,也打破了一些惯常,让生命的面貌与走向都多了许多不确定性。有人说,一眼望到底的生活是无味也无趣的。而情之于人类身心、生活、生命中的存在,则是让一些人所惧怕的生命的沉闷与无聊消失、遁足的重要元素:虽然每被情所牵,常被情字所伤,因情之所在而苦不堪言的人类,却也知道没有情、不历情的人生,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人生。如同《情桥》中的石基,如没有新桥工程和克丽斯在人生一段时间内出现,他与佳梅白头偕老的过程中,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可以激动和等待的:因为一成不变的生活就在那里,因不用费力、费劲而令人失去生命动力和斗志。

然而,如果说情可以搅起人之为人从本能到表现的激烈或新样,但是,未经积淀和经营的情却不够深厚,并且不可能在心灵上形成穿透力,而渗透进所涉个体的生命组成并形成力量。

在人世间常见到因一面、一点、一样而在一时中焕发起情感,并在短暂的纠集中激情四溢。然而很快就出现情感入不敷出的透支情形,于是情感无了路向,匆忙分手后也难以在各自的心灵中留下印记。笔者认为:情是要在时间的历练中经历培植和考验的;情也必须在人的精神深处找到彼此的影像才能演变为深情;深情还要在环境与条件的许可中持续积累、沉淀、加厚,然后再成就为爱情。当情在这三个环节中都得到了经历和支持后,情才找到了最终的归宿——爱。从这个角度看石基与克丽斯的相遇相交的缘分,其中的情仍然不能称之为爱情,他们可以在各自生命的一段时间中伴生,但很难在彼此的一生中保持深情并爱。其实,这也应该是作者周愚的认识,他让克丽斯在大桥即将竣工时离世,正是因为周愚以为石基和克丽斯的情缘向前发展,将再也没有坚实的依据。两人的情只是情,要想提升并历练为爱,在两人的心灵层面和生活的环境、条件层面,都缺乏必要的支持。

其实正如周愚在《情桥》中所描摹出来的那样,石基在与克丽斯相处的过程中,始终没有出轨,而只是与之进行精神方面的交谈。他所认定的始终是与妻子佳梅所结成的夫妻关系,他把那个家视为人生的真正归宿。应该说,石基与佳梅的情感,是历经岁月和世事打磨、雕刻,是彼此在人生的长期相对中,相互给予和交付,并由此而融入到灵魂深处的爱。情不需要条件,爱却需要更多的认可,爱才是生命的终极寄居所。《情桥》最后安排的情节,让我们看到了作家周愚对人类情感的认识与选择。

其实,桥可为情缘,鲜血更可为情缘,人在人世间聚合离散,甚至不需要什么具体的媒介去搭建,一次偶然的交会,一回不期然的相遇,都可能是一份感动和情缘的深植。而情可为人类的生活增添颜色的同时,却也有可能伤及到已然培植和生长好了的爱。佳梅在克丽斯离世后也决绝地离开了石基,这是《情桥》最后的结局:情缘未必是爱缘,当我们在生物性等诸多原因的支配下,让情感越过了社会既定的范围,爱由谁来成全?唏嘘之余,不得而终。周愚讲述了一个关于桥、关于情以及关于爱的故事,却让答案成为一个等待解答的空白!

[参考文献]

[1]周愚.情桥[M].台湾:台湾尔雅出版社,1999.

[2](英)弗格森.文明社会史论[M].林本椿,王绍祥,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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