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兆贵 卢一鸣
他从他独特的历史里走出来;以独特的方式书写着今天和明天的历史;在众多的企业家行列里,他绝对是黑格尔老人曾说过的“这一个”……
沉默已久
按照族谱上的分排,到他这一辈属于“凤”字辈,他在家里排行老九,故取名凤九。然而,也许是命中注定,这只“凤”从他诞生的那天起,却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
他的父亲陈定章是黄埔军校四期毕业生,当年为“打倒军阀,打倒列强”,投身于国民革命的滚滚铁流,历经抗日战争的九死一生……满腔热血,一身正气。然而,他没有,也不可能挣脱历史曾经强加给中国人身上的某种悲剧性命运——在那极左的年代里,几十年的政治磨难与他为伴,家庭也因此笼罩着沉重的阴影。在凤九的记忆里,他未曾有童年的欢乐,不敢有少年的憧憬;所到处,遭人放狗咬,被骂“狗崽子”;10岁,就陪着父亲上台挨斗。问他怕不怕,他说不怕,就是为父亲抱屈。都说父亲是坏人,可是他看不出他哪儿坏。父亲是个军人,对他管教特别严,从小就训导他“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哪天要是不小心忘了扣风纪扣,或是跷了二郎腿,立即就会遭到严厉的训斥。父亲一再地教育他,做人要有骨气,“冻死迎风行,饿死迎风站”,要靠自己努力;不要怕苦怕难。“靠人总是假,跌倒自己爬”,要用功读书,长大了做有用之人,为社会多做贡献……在凤九那饱受歧视和屈辱的、与世隔膜的幼小心灵里,父亲是一座巍巍丰碑。父亲的人生信念,影响着他的一生。
1974年,17岁的陈凤九上了高中,可是,他看到患高血压的母亲用每月仅有的28元钱的工资养活着全家八、九口人。书,他读不下去了。他对父母说:“我已经大了,该自食其力了。”不顾父母的反对,他执意退了学,跑到练湖砖瓦厂干起了重活:拖坯、挑土、出窑。中午,2分钱一碗青菜汤,他买5碗,泡着饭灌饱肚子。刚刚发育的身体被挑土方的杠子压得直不起腰来,咳嗽咳得彻心肺地痛,他对谁也不说,一个人偷偷地忍受。每天早上4点半起床,跑20里路到窑厂。干到下午6点,再往回跑。8点多钟才能到家吃晚饭。就这样拚了命地做,每天可以拿到一块钱工资,当他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母亲时,他觉得,他真的长大了。
半年后,他去了离家更远的江苏丹阳建山采石厂,拖石头,砸石子。第二年,他在建山插队,开荒山,栽茶树,种粮食。用劳动的汗水,洗刷身上那股子从娘胎里带来的“非无产阶级的怪味道”。他因此而多次受到贫下中农的表扬,但却也挑坏了身子,落下了腰病。
在他下放三年中,机遇曾特别垂青过他。一次,1975年下半年,上海戏剧学院在华东地区招一个班。当时,陈凤九19岁,好读诗、书、善于表演,晒不黑的皮肤,累不弯的腰,气宇轩昂,一表人才。他掂量着自己的能耐,报名参加了有5000多人参加的初试,并且成为镇江地区唯一一个进入复试的考生。复试在上海戏剧学院进行。接到通知时,陈风九身上没有一分钱。怎么办?凤九跑出去借了件铁路制服套在了身上,一来为遮掩自己根本就没有一件象样的衣服的窘状,二来可以凭借这件制服不花钱“溜车”去上海。出发的那天夜里,他爬起来,撑饱肚子(把第二天的早饭提前吃下去),又带上第二天的中午饭——一饭盒饭和几块萝卜干,深夜跨上了东去的列车。天亮时到了上海,一路摸到上海戏剧学院。
下午,他走进了考场,再次通过。然而,政审的大棒把他从百分之一的录取榜上无情地打了下来。“艺术家之梦”破灭了。
苦难和坎坷,积聚着能量;就像一座火山沉默着,沉默越久,爆发就越强烈……
1978年,三中全会的火炬,照亮了中国前进的方向,也点燃了无数座沉默已久的“火山”。陈凤九就是其中一座。
巍然崛起
昨天的事仿佛还在眼前,陈凤九不认为中国人已到了享受生活的时候;中国人必须拚命奋斗,必须埋头苦干,才不至于被拉得更后,掉得更远,穷得更可怕。
开放的时代,为他搭好了实践的舞台。
1984年,27岁的陈凤九当上了属于当时丹阳县云阳镇蔬菜大队办的童装厂(即现在的江苏省丹阳市西服厂)的厂长。
童装厂是一家只有几间临街破旧房,设备陈旧老化。开工严重不足,濒临倒闭散伙的小厂。收拾这样的摊子,陈凤九觉得很刺激。他带着借来的2000元作为“见面礼”,走马上任了。
一部破旧的机器,需要上油,更需要加倍的能量予以启动。在管理和用人上,陈凤九坚信“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他说,战争年代里,越是“苦大仇深”者,革命意志越坚定。搞经济也是如此,越是经历磨难多,忠心耿耿,吃苦耐苦,事业心强的人,我越是提拔重用。为此,上任伊始,在果断撤换一批不称职的中层干部之际,提拔任用了一批至今追随他左右协助他不断创造辉煌业绩的管理人员和业务骨干。
作为厂长,陈凤九深知“表率作用”的重要性,样样事吃苦在先,裁剪、缝纫、熨整、质检,一道道环节,他手把手做示范。人手不够时,300斤重的面料他一口气扛2个小时不歇脚。为了尽快掌握管理的各项知识,他白天苦干十几个小时,晚上一个人留在厂里自学管理业务。有一次,针织外衣厂的几个客商从上海赶到丹阳时已经半夜12点多钟,在城里迷了路,转悠了2个小时后,问路问进了陈凤九的厂里。此时,他还在伏案学习。
加倍的付出得到了回报。第一笔业务为工厂赚了1000元。挟着赚了1000元的余威,陈凤九更加全身心地扑在市场海洋里,第二年,工厂赚了4万元,他立马用这笔钱扩建了厂房,添置了设备。
1986年,陈凤九在发展中捕捉战机,实现了一次战略大调整——“借船出海”,开拓外向型经济,冲击国际市场。87年春节前夕,他在广州与东方进出口公司签订了第一份价值17万元生产2万1千条阿拉伯睡袍的购销合同,交货期为一个月。
回厂后,面对有限的人手和设备,陈凤九把职工召集到一块,说:“改变工厂命运的契机到了,我陈凤九准备一个月不回家。我不叫苦,你们谁也别吭一声,完成了任务,我陪你们睡三天三夜觉。”全厂职工“嗷”地一声就扑上了生产线。陈风九不食其言,从家里取来铺盖。在办公室打了个地铺,果真“以厂为家”。那一个月里,他每天只睡2、3个小时,到交货前的两天,他连续48小时不睡觉,熬得人都走了样。结果,一个月下来,产品如期交货,一次验收合格,成为东方进出口公司最值得信赖的协作单位,外贸业务从此源源而来。到这一年的年底,工厂年产值达到1000万。接着,江苏、深圳等外贸出口口岸相继被打开。同年,陈凤九又在深圳设立了全省服装行业的第一个办事处,成为西服厂及时了解国际服装动态并逐步与国际市场接轨的一个窗口和一座桥梁。1989年,西服厂又与日本最大的服装商之一的——JNP(阿尔本)公司达成了长期合作关系,成为JNP公司在中国的定点
生产厂家。企业走上了规模发展的道路。
1991年,陈凤九利用驻深圳办事处捕捉丰富的国际市场信息的优势,看准时机,开始了创办合资企业的“第二次创业”。这一年,西服厂与日本丸一株式会社达成协议,成立了云阳镇第一家“嫁接式”合资企业——丹阳泰仑服装有限公司。产品全部外销。目前,公司生产的工装占日本服装行业整个工装生产量的1/3。去年黄酒节,丸一株式会社再次追加投资15万美元。
1992年,台湾客商寻找到陈凤九,经过一阵不亚于“阿拉伯睡袍”式的合作,第二年,双方达成协议,合资兴办了仁和服饰有限公司。到93年底,企业实现产值5400万元,创利税930万元,出口创汇372万美元,创了丹阳市出口创汇企业的最高纪录。还带活了横塘、陵口等10多家服装企业。
1993年年初,一幢投资1000万元,总面积6000平方米的现代化厂房巍然耸立在春节的烟花爆竹中。为西郊开发带锦上添花。到该年年底,全部投资即已奇迹般收回。
1994年上半年,陈凤九又拿出500万元,用于技术改造(包括被兼并企业的技术改造)以及为有特殊贡献的业务骨干和大中专生建造20套住宅楼等等,此举再次吸引外商前来追加投资……预计到明年,厂区建筑面积将扩至2万5千平方米,实现年产值1亿元,利税1千万元,创汇1千万美元。最近,他又将投资100万,在建山乡筹建一个新的服装厂。
今年5月,省外贸在西服厂召开现场会,来自全省几十家外贸企业的厂长经理一致公认,西服厂的生产管理和厂容厂貌在全国是一流的。而镇江市副市长徐晓霞则说:“老九呀,你这厂房,在亚洲都是排得上的”。
是的,作为一名企业家,陈凤九深谋远虑,高屋建瓴,敞开心胸,吐故纳新,广罗人才,严格管理……企业焉得不兴?
1987年,陈凤九即已获得“丹阳市乡镇企业家”称号。之后,各种荣誉接踵而来。88年至93年,先后获得了“丹阳市模范共产党员”、“镇江市青年企业家”等称号,并以16.7万张的最高得票,荣膺“镇江市十佳青年”的榜首。1994年五月,江苏省外贸又授予他“模范厂长”光荣称号,号召全省外贸服装定点企业的厂长经理们向他学习,取经等等,等等。
巍然崛起的一座火山,向世人展示了她丰富的宝藏。
潇洒人生
在丹阳市南环路与大南门街交界处,矗立着西服厂的新厂房。它呈“八”字形结构,座西北朝东南,敞开胸怀,张开双臂,拥抱太阳。厂大门设在围墙正东南,与主体楼保持着凝重的对称性和错落的节奏感;门右侧由陈风九亲笔书写的“丹阳市西服厂”六个字刚健而又飘洒;走进大门,从对角线的视角里,总体建筑显示出陡峭的纵深感和雄浑庄重的气魄;围墙周遭的万里长城城垛,八字楼两端的擎天紫金柱,楼顶的现代化转盘和透着异域文化色彩的楼塔塔尖……
这件摩天杰作,诞生于陈凤九的灵感和创造。连一个盆景、一块草皮都是他反复选择后定的位,大小部件,皆统一在一个总体构造中,干净利落。大家气派,一如工厂的管理和运转。在这件事上,陈凤九一开头的起点就很高,他说:“每个行业都有它的状元。建厂房,我们就是抱着‘第一的观念,要想与众不同,必须视野开阔,吸取各家之长,还要有创意,有个性。我们就是要创造一个既是工作的场所,又有美的享受,既雄伟庄重,令人肃然起敬,又富于包融感化意义的企业环境。”他的目的达到了。作为一个有着七、八十家外商客户的全市唯一的“三外企业”,非凡的形象,显示了“中国气派”的魅力。
一个企业家成功以后,选择怎样的活法?有多种不同的答案。注重人格的修炼和文化品位的修养,不断在更深层次和更高档次上实现突破和升华,是陈风九的活法。他爱书,爱字画,爱收藏,爱鉴赏。在他的屋里,从汉代的青铜器到民国的瓷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他拿出一件清乾隆年间的青花瓷器与光绪和民国初年的瓷器作比较后,对我们说:“你看,这只青花瓷器的瓷胎,成色多纯,白得透青,十分的厚重,质实,图案清晰,气象恢宏,而又祥和。你再看,光绪和民国年间的瓷器,虽然也是白色,比较之下,却透着灰,泛着黄,色泽发暗,成色打了很大的折扣。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乾隆年间是太平盛世,国富民安,无论官府民间,都能投入物力、人力,专心生产,工于技艺;而光绪,民国,不是列强入侵,就是战火连年,国家积贫积弱,百姓颠沛流离,哪里还能安心生产?工艺质量就大打折扣了。”历史是一面镜子,借古可以喻今,陈凤九深刻地体会到稳定的社会,昌盛的局面对促进生产、保证质量的重要性。对企业来说,稳定、繁荣和发展的关键,都维系在领导者的个人品质和学识才能上。有的人,获得一点成功后,便得志猖狂,灯红酒绿,糜烂堕落起来。而陈凤九却大异其趣,他把生活上的主要兴趣,集中在提高文化品位和人格修养上,不断追求与众不同的格调,追求稀、少、真的艺术境界,为此,他在不断与现代文明保持合拍的同时,更从文化和文物的角度,与古人相通,与大师相通,与至善至美的古典艺术相通,与古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特定的生活方式相通,所谓“操千曲而后识器”,从而获得一种高品质的鉴赏力和审美观,达到淡泊、冲和、智慧的人生境界。
与大楼的雄伟奇特相对照。陈凤九的衣食住行却很随便。他早已习惯于粗茶淡饭。外商临门了,他还是拿四、五十元一桌的饭菜相招待。他不怕粗茶淡饭赶走了客人,正相反,人家从他的诚实和俭朴里,看到了他的勤勉踏实,不卑不亢,合作和投资的诚意,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深。
这也许就是陈凤九的风格吧。他不是个能轻易丢了本质,忘了根本的人。作为一名功成名就的高级经济师,他依旧说得这样诚恳:“我是共产党的打工仔啊,永远是。”谦卑的话语里立着一个刚健而进取不息的人。一点也不潇洒的话语里难道不正孕含着一种真正潇洒的人生?
责任编辑:陈晓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