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豫见
轩出事了
当轩的老婆出现在偌旺面前时,若旺立刻想到轩不止一次说他老婆年轻时像刘晓庆,并且说时从不忘摇晃着脱毛的脑瓜,美滋滋地做金屋藏娇状。
偌旺却觉得:就是倒转年轮让她回到十六岁花季,也很难找到与刘晓庆有丝毫相似之处。
轩的老婆说,轩出事了,你不知道?
偌旺料定轩迟早还会出事,因为轩是在黄河岸边长大的,黄澄澄的水不仅灌饱了他的肠胃,且早已渗透进了他的血液和骨髓。当年大学毕业时,同学们居多走向了基层,而他凤毛麟角地留在了省委机关。这条铺满鲜花的仕途令多少人翘首仰望呵,他原本应该珍惜应该昂首阔步地走下去,谁知他像倒一杯剩茶那样轻飘飘地断送了此锦绣前程。缘由很简单,一位女同事与主任有一手,因为旷日持久,早成了公开的秘密,对这种事别人都视而不见,惟轩如火烧屁股,这是什么地方?是我们省的心脏呵,如何能容得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轩很大义地给省委写了信。结果也很简单,这封信变成沉甸甸的石头砸在了他的脚面上,人家像轰苍蝇似地把他轰出那高高的围墙。
其实,从刚才第一眼见到轩的老婆那会儿开始,偌旺心里就在盘算如何打发这只进宅的野猫子。因为自几个月前收到杨军字字血声声泪的信后,偌旺就清楚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如高高抛来的绳圈,晃晃悠悠地在他头顶旋转。他当然不想叫它落下来套住脖子,不过他一时还不知如何躲开它。
轩的老婆选择了居中的沙发,人造革提包随手置于膝边。她说,轩的信你收到了吗?
偌旺摇摇头说,是寄单位了么?你看看这个轩真是大马虎蛋,我告诉过他信件一定不要寄单位,我们那里的收发乱得很。
实际上,轩的信此刻就在他的衣兜里,是下午刚刚收到的。只不过他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
轩的信是这样的:
偌旺兄:你好!
还记得我们在太阳湖六号楼一号房间里的通霄畅谈吗?为了这一夜,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当时曾一再嘱咐我别把虹的事向外扩散。我没有这样做,良心和道义不允许我麻木不仁听之任之。我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挽救与补救措施。灾难于是临头了,我被指控为毁谤罪被K市检察院拘留,备尝铁窗之苦。
偌旺兄,你是一位仗义的有良心的学者,向来侠肝义胆,这早已为全省理论界所公认。我没有也不会让您承担任何责任,但我希望并且相信您不会见死不救、坐视我毙。如果您能实事求是地把那一夜我们交谈的情况告诉K市检察院,那么我的命运,我妻子和女儿的命运将有一个转机。
我是外乡人,在此地举目无亲。事出之后,先前的一帮酒友学友,纷纷离我而去,“墙倒众人推”。弹冠相庆者有之,造谣生事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独独少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士,独独不见仗义执言披露真相的朋友。如今,我把全家的希望以及我的命运都寄托在您的身上了。也许您会有一时的犹豫和回避,但我想您必不愿意让我在劳改农场辗转沟壑,必不愿意让您的良心在长长的生命中不断遣责自己。
拜托了。
专颂
编安!
轩顿首
×年×月×日
轩的老婆说,你俩都胡扯些什么呢?
偌旺这会儿的处境是进退维谷,这女人如同一位嘶叫救命的溺者,是不能轻易把手递过去的,否则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也被她拖下水去。高明的办法是扔给她一把稻草,可稻草在哪里?
轩的老婆说,轩说你告诉过他许多虹的事——
偌旺清楚这是她下手“掏”了。这在军事上的术语叫“诱敌深入”。
轩的老婆显然对抗不住偌旺的平静,继续朝深处“钓”:虹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
偌旺淡淡一笑说,我与她素昧平生如何知道?
轩的老婆说,杨军不是给你说了许多么?
偌旺看着轩的老婆那一双哀怨的眼睛,不由动了侧隐之念,正想开口说几句暖她心的话时,突然发现她膝上的人造革提包是半开着的,里边露着一排录音机的按键。他顿时来了怒气,啥玩艺儿给谁都来这一套?刚刚还想扔给她一把稻草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他差一点失控冲过去抢她的提包,把她的录音机砸个稀巴烂。然而,突来的灵机利住了他行将爆发的失控。
偌旺亮起了嗓门说,轩这个人真他妈不地道,我压根就不认识虹如何会知道她的七七八八?轩这不是胡扯八道又是啥?
轩的老婆大惊失色。
偌旺继续着高嗓门,就凭轩这道德观念别说拘留就是立马拉出去枪毙都够格!
轩的老婆怏怏而回。
偌旺又翻出杨军前几个月寄来的那封信:偌旺兄:
您好!久违了,想您。
湖边弟兄们在一块谈笑,万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轰向我与虹以及若干弟兄们的炸弹。有人连续写匿名信告诉市委、A大、A省委,省委副书记也就做了批示叫从速查处。
告恶状的人当然不是咱们弟兄,但此人去过湖边,估计是K市经研中心的一个东西。据说此人是我离开后到湖边的,此人和虹同一个单位且有些不愉快。此人在信中告A大理论进修班反革命有之、流氓有之……说我搞了几个本科生,说班里所有的弟兄都有情夫情妇且互相交换,还说某某人帐子还来不及放下来就性交云云。
A大对此极为重视,据悉已开始动作。其实我在湖边并没有说什么,起码我绝对不会承认,望老兄对此有所认识。待对证时我可是一句也不认的。
估计此人也向H省委及省社联也告了状。您老兄若听到请避谣,因为这关系到我与虹以及不少弟兄们的命运,玩笑不得!如今真他妈的什么人都有,此事对我也是个教训。
班里诸位弟兄无不义愤填膺,大家已打定主意:共同强烈要求校方立即查写信的人,一旦查出即起诉之。其实此人与我等无冤无仇,你恨谁告谁得了,干嘛扯上一批?
收信后,请老兄即告诉杰与昌。我知道你们也是铁哥们,你的话他们会放在心上的。
您想想我走后您在湖边还给谁提及过这事?一定要把窟窿堵住。
祝秋祺。望速来信!
弟杨军
10月20日
另外,告状信寄自K市,署名“一位共产党员”!
太阳湖避暑山庄
太阳湖不大,却玲珑别致,像娴淑的少女静静地躺在群山的怀抱里,听凭风的摩抚。四周的绿树也贪婪湖的秀色,纷纷将绵长的枝桠探进水中搅呀划呀的,荡起一轮轮的涟漪,惹得游鱼起哄。
这里水绿,这里山青,这里幽静,这里凉爽。也就自然成了避暑胜地。
湖边绿荫丛中的六号楼,就是H省社联的“避暑山庄”。每年夏季社联就组织省内外的理论工作者,打着研究呀座谈呀之类冠冕堂皇的旗帜来这里消夏休息。
省内玩理论的人原本就不多,又都星散在各地市,平素难得一见,为此大家都很珍惜这一年一度的湖边相聚。
1989年的伏天格外燥热,大家一接到通知都不约而同地赶来了。
偌旺、杰和昌是H省首届理论进修班的同窗,关系颇不一般。加上成就影响相差无几,都是理论圈的中坚骨干,被圈内誉为“新桃园三结义”,他三人对此绰号乐不可支。偌旺年长为兄,杰次之,昌为弟。据说由昌保媒,偌旺的公子与杰的千金已定“娃娃亲”。此说传扬开去,又给圈内平添一美谈,熟人朋友一见偌旺与杰在一起无不打趣:瞧瞧这亲家哥俩近乎哩。偌旺对此类起哄,常报以嘿嘿大笑,有时还添油加醋说俺怕是高攀不上,杰少诚意想毁约赖婚哩。杰便反唇相讥道偌旺太抠门,守着苹果窝可连一个苹果蛋都舍不得叫吃,这亲家如何做得?
这次一见面,“三弟兄”就一如往常占居了一号房间,他们不高兴别人挟进来妨碍谈兴。又一年未曾见面,三人关起房门卿卿我我、琅琅笑声,任外边把门拍得山响。只是不开。
拍门者是服务员叶子,她后边跟着一位高高挑挑的年轻人。叶子知道这“三弟兄”的关系,一脸歉意地说今年来的人多,真没办法得往你们这里再塞一位,迁就迁就吧。
这位年轻人就是杨军,圈内刚冒出来的新秀,发了几篇很有见地的论文,受到权威们的赏识。此期间A大正放暑假,他一接到通知立马就赶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到湖边来,他明白这是圈内对他成就的认可,能享此殊荣他很激动。
会议的组织者小胡,是位活跃的年轻人。他说过去咱们六号楼连场舞会都不敢办,说是怕出问题,一跳舞就出问题了不跳舞就不出问题了?这是那家的混蛋逻辑?首先应该被我们这些搞理论的嗤之以鼻。想想人家称我们六号楼为“马王堆一号”,可悲不可悲?过去的永远过去了,今年我们也要思想解放解放,一扫咱们这里的陈腐气。于是这里每晚七时一过,会议室里的七彩小灯就开始制造氛围,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也如期而至,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像是降落凡尘的仙子。姑娘们都是经过刻意的打扮修饰,或一袭红装或一身绿裙。上面弥漫着极浓的香水味。等待开始时,她们凑成一团或搂着脖子或咬着耳朵,嘻嘻哈哈地抖出一片迷人的雾迷人的海。小胡就赶人下“海”,开始是强制性的。他说不会跳不怕咱请来这些老师为的就是扫大家的舞盲。他还说跳好跳坏是水平问题跳不跳是思想问题。对吞吞吐吐的犹豫者,小胡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他悄悄地说取下你的面纱吧怕啥怕嫂子又没跟着你。
舞会持续到十二点结束后,地下室里便开始另一番景象:两堆牌局一摊录像。牌局是国粹麻将,开始是小打小闹一注一元,后来便成倍地长。录像带的颜色也是冲着黄色循序渐浓。最黄的一部片子是《交换舞伴》,场景是西方一个白领阶层的俱乐部。该部的成员来此都必须带一名异性伙伴,在这里可以自由选择任意交换。其中有一个情节:一位妙龄女子在开始时当场宣布,她今晚要同来这里的所有男士都干一次。镜头便对着她推拉摇移,画面上依次出现了她在有限的时间内,与男人们分别交媾的远景中景近景和特写。这些画面虽不堪入目极其下流,但对于这些一直钻在象牙塔里苦啃的“理论虫”来说,不能说不是耳目一新别开生面。偌旺说这跟到牲畜配种站有什么区别?杰说偌旺你装圣人蛋子你能否认这种片子可视性?昌颇有感悟地说,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咱们可真真是白活了!
“理论虫”们感慨万端,像是哥伦布见到了新大陆。惟有杨军不以为奇,颇有些历经沧海难为水的气派,这就很令偌旺们吃惊。杨军说录像再黄但毕竟是演员演的,而生活中发生的一切才是最大的真实。杨军还说诸位老兄们是象牙塔桎梏了你们,你们已经生疏了现代年轻人的思想与生活,你们不清楚当今的大学生们是如何的活法的。
杨军从此拉开了话匣子。一号房间的全体成员坚决地同舞场、麻将和录像摊告别了,且房门紧闭任谁敲也不开。小胡在外边大声问你们偷偷摸摸地搞什么地下活动?偌旺说我们在接受新思想新观念。杰说反正我们不是在搞什么同性恋!
想必是已在A大泡了两年,杨军讲起来如数家珍。给“三弟兄”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目瞪口呆。
杨军的故事
杨军所在A大理论进修班学员,大都来自全国各地的理论刊物或研究单位。居多是为了混一张本科文凭,遇到评职称的时候好派上用场。
这些准“理论虫子”的原单位无疑都是极传统极古板的,他们无疑也都被训化为极传统极古板。即是生出些许邪念也属有贼心不敢有贼胆,否则他们在这些单位捧不牢饭碗。
乍一出现在大学校园里,他们依然循规蹈矩,身份和年龄使他们摆起居高临下的架子,俯视那些浪漫开放的大学生。甚至不乏做做表率装装圣人蛋子的念头。然而,很快他们便意识到这是徒劳的,小妞小孩们非但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反而嘲笑他们这些人是“出土文物”。
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很现实地摆在了理论进修班这三十个人的面前:这就是同化或被同化。
在这个数万人的大学校园里,他们这三十个人渺小得像一朵浮在水面上的白色飞沫,如何能经受得住浪花们的轻轻一荡?他们就是一片绿叶,落入沸沸荡荡的水中又能坚持多久不被压沉不被吞噬呢?
杨军是第一个从“出土文物”的行列里走出去的。他参加了中文系的一个小型舞会,地点是一间宿舍,门窗都堵得严严的。跳那种女勾着男脖男搂着女腰的“贴面舞”。杨军虽是过来之人,开始抱着还一脸稚气的小女孩时,他脑海里条件反射般地闪现出妻儿的影子,并对自己的免疫力生发了一股很强烈的自信。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他这种自信是很脆弱的。这个正迷恋雪莱与泰戈尔的小女孩,随着“轻轻的一个吻,叫我思念到如今”的旋律,主动并热烈地在他的唇上印证一下之后,立即印证了他那道防线的不堪一击。
半个小时后,在宽宽的足球场中央他占有了她。这个地点是她选择的,她说盖着满天的繁星铺着茸茸的青草,有一种恢宏的气势这很浪漫也更富于诗意。她还很坦然地说我与别的男生也常常在这里。事后她由衷地夸奖说,你真棒!
此说要是出自妻子之口,杨军会很得意一阵子。而是出自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女孩之口,杨军的脸皮便不由暗暗发烧,并有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很快他就清楚他的顾虑是多余的,小女孩是上了环儿的,她说不少女孩都是带保险的。小女孩很坦率地告诉杨军,她原以为贞操很重要,苦苦地守了不少年头,后来才发现那原本不是什么东西,充其量只是一张纸而已,几千年来中国的女子为之苦守为之流血真是不可思议!
更令杨军惊讶的是,第二天在食堂大厅里见到这个小女孩时,她竟陌若路人,杨军知道这并非她的有意掩饰,而是她已经把他从脑海中清理出来了。
杨军想这小女孩莫非是有病吧,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测,他选定了一个每天晚上都泡图书馆的女生。他以为如此重视学业的人起码思维没什么毛病。他给这女生送了一张贵族夜总会的舞票,票价比较昂贵30元人民币一张。女生接住票后的第一个动作令杨
军大吃一惊,她瞥了一眼票面随手一撕几瓣,扔了。之后,她冲杨军妩媚一笑,你没见我忙得脚手不是么?
杨军很尴尬地笑了笑,想立马撤退。
女生说,干吗绕恁多弯子?你跟我来吧。
她是位应届本科毕业生,正拼命准备考研究生。这会儿同宿舍的人都在饭厅里吃晚饭。她麻利地解除全身的武装,在杨军发呆的当儿已大大方方地铺陈在床上,并连声催促杨军快点儿。完事后。杨军领她进了学校门口的餐馆,你喜欢吃什么点吧,女生欣然接过菜谱要了两盘田鸡。杨军说,开始我以为你拒绝呢?女生说,这只能说你不太了解女性。
杨军抖起胆子问,你一般都不拒绝吗?
女生无声地笑了,她没有立即回答,埋头津津有味地嚼着田鸡,看样子这东西很对她的胃口。
杨军又试探着补充说,我是指身份年龄相差无几的人,譬如同学——
女生又笑,盯着杨军笑。笑得杨军很尴尬。走出餐馆时,女生才回答说,那种事我理解应该是一种生理上的需要,就像是饿了要吃渴了要喝一样。
杨军说,这么说你刚才是缺着水了?我正好赶上。
女生捂着嘴笑了好一阵才说,你这人还挺逗。
杨军说,对饥不择食之说你咋样看?
女生笑道,这个我没想过。
杨军接着说,不是有这种现象么?渴极时泥水也会来个痛快,有时甚至是尿!
女生说,也许是。不过我有洁癖,就是渴死也不会沾你说的脏东西。
杨军一直把她送到图书馆。分手时,女生说,今天的田鸡真好吃,你能隔两天请我吃一次吗?
杨军发现这偌大的校园有如一座大花房,是那种带自选性质可随意采撷的那种。杨军为这个发现激动得要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爱花呢?天底下有不爱女孩的男人吗?除了这人有毛病!
不经意的两次收获,对杨军来说是完成了一次精神道德上的大蜕变,使他像一只蚕蛹一下子咬破了厚厚的茧壳,钻出来后才体会到空气真新鲜世界真美好天地真辽阔。
那两个小女孩象被他最先推倒的两张诺米尔骨牌,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
虹的故事
杨军的发现像流行病毒那样,很快就传染了同班的男生。这令为数不多的几位女同学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情绪波动。
这里边就有虹。
虹在轩任主编的理论刊物当编辑。因为没有文凭,她虽然有几篇论文在省内外获奖,可在单位一直不能扬眉吐气,尤其是在评职称的时候曾几次被人打入另册,这使她很窝火也很伤心。也同样令她那当教师的公公与丈夫窝火伤心。为此,她举家郑重决议,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她上大学挣文凭。
已经三十六岁的虹入校后,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学业上。她不得不如此下劲,她仅仅念过初中,基础太差,尤其是英语连字母都认不全,这如何能应付频繁的考试?假若考试不及格毕不了业拿不到文凭,自己在单位能站住脚吗?能有脸面见公公、丈夫和儿子吗?于是每天不论早晚她总是第一个走进教室最后一个离开。
功课像一座山挡住了虹的双眼,她更不打听班里都发生些什么事,她像是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提前一会儿离开教室,发现同宿舍的江西少妇所进行的一切后,她才恍然记起自己不光是一个准“理论虫子”,而且还是一位有血有肉的还算得上年轻的女人。
当时,宿舍的门是虚掩着的。虹在推的一刹间听到了江西少妇的尖叫,虹当然明白里边发生了什么事。短暂的惊愕之后,虹想马上转身离开,然而那少妇酣畅淋漓毫无顾忌的呻唤,像磁石强烈地吸住了她。虹突然感到心口燥热,这燥热如漫开的水雾迅速传遍全身。男的是谁?像水牛一样喘着粗重且有条不紊的气息与少妇激荡出的声波琴瑟相谐。虹终于从江西少妇含混的口齿里,分辩出是来自山东的“大个子”。
虹开始出现虚脱症状:喘息、冒汗、眩晕……
虹没能再坚持多久,“啊呀”一声瘫软在门口。
在此之前,虹重蹈着“教室、食堂、厕所、宿舍”这四点连起的轨迹,从无闲心正视班里所有的男生,当然也包括这位来自山东的“大个子”。其实大个子的座位就在虹的后排,不足半米的距离却如厚厚的长城阻隔了他和她。自江西少妇幸福地表白通霄后,虹才知道有关大个子的点点滴滴。此人自称是“活鳏”,他的妻子五年前去了美国,开始时鸿雁频频传书间隔不逾一周,后来延长至一月一封,如今是年儿半载“冷战”一次,深深的裂痕已弥合无望。他来进修与其说是为了混文凭镀金,倒不如说是为了排遣孤独和寂寞更准确。他已满48岁是班里最年长者,看到同学们一个一个地成了采花王子,如花似玉的本科生玩了一个又一个,令他心动还叫他嫉恨。他的独生女在广州念大学,看到小羊似的女孩被班里的男生领来牵去,他觉得这被领来牵去的都像他的独生女儿,于是他就对采花王子们产生了强烈的反感和憎恶,也就有了与杨军的大地震。那日,他以班长的身份提醒杨军要注意检点些。谁知,杨军说大个子你这是何必呢,看着别人吃葡萄你口里流酸水不是?大个子克制着火气说,你也是有妻有子的人了,我说你是为你好。杨军说大个子你别心里不平衡,你要有兴趣我可以拉拉线,也有喜欢年龄大一些的。大个子红着脸说我是人不是畜生。杨军也变了脸色说,据我所知广州那地方比咱们这里更开放,大学里的小妞们嫌黄皮夫的国人不过瘾,专门带着环儿到白天鹅找洋人大种马,大个子你要有工夫的话,还是多写几封信教育教育你的宝贝女儿——大个子未等杨军的话落音就挥拳砸了过去,杨军鼻口窜血躺了一礼拜医院。大个子这般赤膊上阵原以为班里的风气会收敛一些,谁知愈演愈烈不说,班里还盛传他是个废人老婆就是因此弃他而去,大个子很快便查清了风源。
一天傍晚,杨军挽着江西少妇示威似地从大个子面前晃过。大个子很严肃地叫住少妇,把她领进宿舍。两个小时后,少妇紧紧勾着大个子的臂弯在操场上找到了杨军。这会儿,杨军正在与那位拼搏研究生的女孩谈笑风生。少妇走过去说,杨军你过来一下。杨军起身拍打着裤子上的草屑,嬉皮笑脸地走到少妇跟前,咋样?又换了一味?少妇将攒好的一大口唾沫使劲吐在杨军的鼻胛上。
少妇对虹说,大个子才是真正的男人,杨军之流跟他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他们只配诳诳涉世不深的小女孩。少妇还说我结婚五六年了,在丈夫跟前我从未体会过啥叫高潮,杨军也不行,是大个子成全了我,现在他叫我干啥我都不会拒绝包括去死。
少妇还对虹说,大个子对你的印象特好,他说你漂亮、典雅、娴静,是最具东方魅力的女人。虹一下子红了脸说,瞧你都胡扯些啥呀,自己还能不知道自己,都快成老太婆了。少妇信誓旦旦地说,天地良心他真是这么说的我一点儿也不谝你。他还说到了他这般年龄很少有打动他的女人,但是你却让他心动。虹的脸色变得更红了,没好气地说,恁多鲜桃一样的女大学生他去摘去啃哪。少妇说大个
子的表白是真实的,他不喜欢不成熟的女人。
大个子的座位就在虹的后排。虹再见他时脸颊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发烧。隔着不足半米的距离,稍留点意就能听清他那水牛一样的气息。虹不能像以往那样旁若无人地进入功课了,总觉得背后有两只火辣辣的眼睛刀子一样割着她薄薄的衬衫,并且悄悄地深入进来,一下一下地揪着她乳罩的背带儿。
有一次,虹情不自禁地猛转过身,真的发现了那一双饥渴的眼。作为过来的女人,她极准确地读懂了里边的一切。并由此断定江西少妇是一位很诚实的女人。
终于有了一个雷暴大雨的夜晚,只剩下虹和他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宽敞。窗外的雨鸣雷吼反而增加了里边的寂静。虹觉得他的呼吸声愈来愈粗重愈来愈响亮,搅得虹心神不宁。她想应该走开,但凳子上面像伸出双手抓牢了她,她努力几次都没成功。一会儿,背后有了整理书的响动,虹想他要走了,这似乎是她所希望的。虹想他一定会随便打个招呼,可他没有。先是凳子响了一声,接着是沉甸甸的脚步朝门口游移,很快就会消失在走廊里,虹突然感到一团若失的怅然乱麻般绕上心头,她始终埋头书间未敢转身,因为她知道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比登广告都清楚。
就在这时,日光灯忽然灭了。室内一片黑暗。虹本能地“啊呀”一声。随着她的叫声是一连串桌凳碰击的响动。就在虹不及惊诧的当儿,两只强劲的胳臂已箍紧了她。水牛一样粗重的气息提醒了虹,她说你要干什么?话已出口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仅没有丝毫的震慑力,反而更能煽动对方的情欲。大个子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他断然把她抱离地面。虹用柔若无骨的拳头敲击着她,口里连声质问,你要干什么呀你要干什么呀?很快她的质问声弱了,变含混了。既而成了哎哟哎哟的呻唤,与窗外大震的雷鸣相呼应。
湖边夜浪漫
轩来湖边的时候,杨军已经走了。杨军走得很突然,是A大的两封加紧电报跟踪而来,说是根据上级紧急通知提前开学。无特殊情况一律不准请假,无故迟到者取消学籍。
杨军背着牛仔包很潇洒地走了,但这几天他对一号房间的狂轰滥炸,仍硝烟未散火药味儿刺鼻。一向观点从无分岐的“三弟兄”发生了尖锐的争执。偌旺说无论贴上多么文明多么进步的际签,这种毫无约束的性行为不能说不是堕落,一个热衷于堕落的人与畜生有何区别?昌说如果不存在强迫而是两厢情愿的就应该承认是一种进步。杰夹在中间和稀泥,我说你们俩是成吃萝卜淡操心。犯得着你们俩脸红脖子粗地斗嘴?
昌想想也是如此理论上的“务虚”,倒不如做些实实在在的工作。他开始有事没事都朝服务员叶子的房间里跑,帮忙掂水拖地拉下风,几个小时坐在叶子的对面云天雾地地吹牛皮。偌旺警告说你小子是勇敢地扑通的活了,她可是正和一位带领章帽徽的谈着哩弄不好治你个破坏军婚罪银镯子给你戴。昌心里就犯怵悄悄问杰,偌旺说的是真么?杰笑道他是吓唬你哩,不过你可小心处女都是狗皮膏药粘住就甩不掉。昌说这个小怕,杨军说了干这种事一要睑皮厚二要胆子大,天上不会掉馅饼。
太阳湖属于K市的辖区,因为是本系统
上级在此办班,加上不少都是同行同道的老朋友,轩匆匆赶来就是为了尽地王之意。中午,轩给每桌加了高档次的“海陆空”:海是大龙虾和圆鱼,陆指猴头与燕窝。空为鸽子和山鸡。酒水是两件茅台。
轩一下子给弄来这么多的好吃好喝,大伙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你一杯我一杯地轮番轰炸。大家挤眉弄眼地配合默契,按职务序列从上至下来,先是领导端轩不得不端,跟上来的是群众轩更不敢不端,他稍有推辞端酒者的赖话就喊出来了,轩你想咋着?眼里光有领导?就领导的酒是酒老百姓的不是酒?才几天没见面呀你可成鸽于眼啦!军将到这一步,轩只好舍命陪君子。轩原本酒量就不大,雅称“喝二两醉三天”。这会儿他没有奉陪够一圈就成了一滩稀泥。
轩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里十点多钟。轩说我这是在那里?偌旺笑道阁下是在太阳湖避暑山庄六号楼一号房间。轩拍着脱毛大半的秃脑瓜连连说,今天丢人啦今天又丢人啦。轩说着说着起身就要走。偌旺说你发那门子神经?深更半夜如何往回摸?轩说家里还有事哩原打算吃过午饭就回去。偌旺说去球吧怕你那刘晓庆给你弄绿帽子戴?老朋友一年多没见面了不兴在一块聊聊?
话说到这里,轩就不好再坚持了,只得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啦!偌旺说你今晚就住这里,杨军走了正好留个空位。
轩说,杨军是个年轻人吧,他在哪儿工作?
偌旺说,在A大进修。
轩说,也是进修理论吗?
偌旺点点头。
轩说,这个人有才气,文章写得蛮有气势。
偌旺说,很可惜呀,才华没有用到正地方。
轩说,咋回事?
偌旺说,咱们上大学时,谈恋爱就开除。现在可好,乱成一窝麻啦,往后谁还敢把女孩朝大学里送?
轩的脸色随之一变,A大的风气怪赖吧?
偌旺说,你紧张什么?你女儿也在A大?
轩摇摇头说,是我们单位的一个女同志。
偌旺的心不由一动,也是进修理论的?叫啥?
轩说,虹。
偌旺哈哈大笑起来。
轩一下子愣了神,你这人真是的,笑啥哩?
偌旺敛住笑,虹在你们单位咋样?
轩说,可以呀,老实巴脚的。
偌旺说,轩,你给我朝天发个誓,你俩是不是有一手?
轩哭笑不得地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老头子啦哪还会有这种花心,再说咱大小也算个单位里的领导,上下都有眼睛盯着,我就是有那份贼心也没那份贼胆。
偌旺想想也是,便说,虹现在可是脱颖而出,花得很哪。
轩连声说,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恰恰这天晚上,是六号楼的第一个通霄娱乐之夜。因为座谈会还剩最后三天,似会非会的舞盲们,非但心悟了组织者小胡的金玉良言,还身领了偎香拥玉的乐趣,这种感觉妙不可言,不搂不抱不知道,一搂一抱丢不掉。地下室的赌局亦方兴未艾,“赌徒”们始才揭去面纱加大码注,并且在这里设局清静安全警察哥们断然查不到这里,如何能舍得离开?另外,录像室“三级片”的档次、花样也在夜夜翻新把观众们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如何能收得了场?为此随着结束日子的临近,六号楼便被一种浓重的世纪末情绪所笼罩。然而,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英明的组织者小胡果断宣布,剩下的几天彻底开放通霄娱乐。
昌是不跳贴面不入赌局不看“三级片”,一心迷到竹子那一块地里去了。吃过晚饭就厚着脸皮去敲叶子的门。盯梢在后的杰一见昌钻进去后里边的窗帘立马放下了,就知道今晚有戏。这会儿赌局尚未开场,轩还醉卧梦乡。杰拉着正赶一篇稿子的偌旺听戏。里边少了平日昌的侃侃高论,只有细小的响动,依稀听到叶子轻软的拒绝声:俺不俺不……
偶起一股湖风掀开了窗帘的一角,正巧
将叶子半米见方的床面暴露在杰与偌旺的视线下边。此刻昌已经把叶子整到床上,一条黑毛茸茸的粗腿不停地运动磨擦包在花裙子里边的腹。昌的手极忙碌在叶子开禁的胸上揉搓一阵,又突然去拉裙子里边的红裤头。谁知叶子临危不乱,牢牢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使昌的偷袭一次又一次败北。
杰在外边直替昌着急,摩拳擦掌说,昌真不是男人,到这份上了还婆婆妈妈的——
偌旺说,我得冲他们一下——
杰说,你少扯淡,昌会记恨你一辈子。
偌旺说,那我也不能眼看着朋友犯错误。
杰说,我说你这人有时清楚有时是大傻吊一个,咱们且不说昌,如果叶子脸皮薄,经不住你的一冲寻了短见,这后果你咋办?
偌旺不由一愣。
杰拉起偌旺就走,走吧你还回去写你的稿吧,闲事少管。
杰的赌技特臭,一张张“大团结”杨叶般地从他兜里飘出,落入别人的衣袋。杰肉蹦心痛又哑巴吃黄连,只好暗暗咬牙捞本,捞来捞去的结局是兜儿被掏得干净如洗。杰不甘心失败,落水狗样跑上来拿赌资时,一号房间里烟雾腾腾,偌旺和轩正谈得兴起。
杰说,海扯A大的性解放不是?
偌旺一笑说,随便聊。
杰说,瞧你们俩这火色劲儿,就知道离不开女人那一片。
偌旺说,没想到虹是轩的部下。
杰取了钱,临走时冲轩一笑道,强兵出自猛将,你轩肯定也是位花将军。
轩龇牙笑笑算是对杰的礼貌,但笑得很免强,里面的内容很苦涩。
杰再次被洗净口袋落荒而归时,一号房间里只有偌旺的雷莲鼾声。写字台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纸条:偌旺兄:
非常感谢你给我谈了恁么多的东西。你脑袋一碰枕头就扯起了鼾声,可我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咱们理论界一直是社会公认的一块净土,而我想得最多忧虑最重的也在于此。如果纸醉金迷声色女人之类的货色,也如瘟疫在我们这块净土上泛滥猖的话,我们面临的形势是何等的严峻!这次来湖边我对你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不为这股邪风所动的除了你还有谁呢?窃以为既然难以兼济天下,就争取守住道义赋与的一角,如果连这一角也失守的话,那就只好独善其身。
家里有急事,我只好匆匆返回了。看你睡得正熟实在不忍心叫醒你。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轩匆匆于
1989年8月19日凌晨四时
杰叫醒偌旺说,你哩好朋友走啦!看看给你的留言吧!
偌旺揉揉惺忪的双眼,接过杰狠狠塞过来的纸条。
杰在赌场上的失意也化为一团火气进发而出:你不知道轩的小出身吗?你不知道他曾像苍蝇一样被人轰走么?你都给他胡扯八道些什么?你的嘴里咋连个热屁也挟不住?
偌旺说,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也告诫过他不要乱扩散的。
杰说,那还不是对牛弹琴?
偌旺说,你说得严重了吧,他是跌过跤子的人啦,会没一点儿记性会不接受一点教训?
杰说,狗改不了吃屎,如果我推测得不错的话,他会马上去找虹。
偌旺说,他找虹干什么?
杰说,兴师问罪!
不速之客
虹的家在K市的城郊结合部。不太宽敞的小院被一株陈年老柳荫庇。草顶泥墙早该推倒翻新了,原准备今年秋季动工哩,一笔星点攒起的修房钱叫虹交了学费。至于何时能再筹足款项那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轩推着车子进去时,虹的老公公正在院子里打蜂窝煤。看到这位退休老教师鼻胛上的煤粉、还有被汗水溻透的背心,轩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大叔.买现成的得了能省几个钱?
老教师这才发现轩,慌忙让坐倒水。
轩说,虹哩?
老教师说,暑假就没回来呀。说是学校组织社会调查哩。回来一封信让寄去三百元钱,好像说是去青岛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去就去吧,年轻人嘛。
轩暗暗吃惊,青岛不就在山东吗?那位大个子的夫人远在美国,他两个可以在大个子家中摆开战场,肆无忌惮地搞了!这小女人真她妈野疯了,连家都不要了。轩想到此差一点失控,给这位为人师表一辈子的老人来个竹筒倒豆子。
轩说,小朱和孩子呢?一老教师说,去火车站了,孩子想他妈,每天都得去车站几次,明明知道他妈不回来,还非得闹着去不可。
轩往屋里瞅瞅,只见一张大钢丝床上,横陈着一大一小两个散乱的被窝,枕边是一堆兵器:木刀、手枪、坦克、军舰……旁边的小桌上狼藉着书类棋类方便面袋子,还有一只啃了一口的饶饼。床底下杂乱着各式各样该涮的鞋子待洗的裤头背心袜子……
轩触目伤心,没有女人就家不像家了。对此虹能不清楚么?她过去可是邻里有口皆碑的贤妻良母啊。人咋变化这么快?一染上色情就堕落一堕落就完了!
轩说,我没啥事,也就是过来看看。
轩告辞出来,神使鬼差地去了火车站。远远就看到了站台上的小朱和高高抱起的孩子。盛夏,孩子竟穿着一条牛仔裤与一件拉链合不拢的红秋衣,秋衣宽大肥胖显然是爸爸下放给儿子的。小朱的模样更让轩吃惊,乱蓬蓬一头长发,加上如丛生杂草般的胡子,活脱脱一个颓废的诗人或者嬉皮士。
在轩的记忆里,虹的丈夫可是一位倜傥风流的年轻人。
走近了,轩听见父子俩正兴致勃勃地做着小游戏:
父亲问儿子,你说妈妈这会儿在干啥?
儿子说,妈妈这会儿在睡大觉。
父亲说,不对,你妈妈可勤奋啦,这会儿她一准在学习。
轩轻轻哼了一下鼻子,这会儿没准正与大个子抱在一起。
轩在晚上八点过后走进了A大校园,这是他的母校。楼群、甬道、操场、古树依然,毋须打听,轩便如一条游鱼穿梭其间。
轩并不满足于夜色的掩护,还带了一副大片茶镜,活像电视剧里的特务或者暗探。轩这八百里的长途奔袭,为的就是突然出现在虹的面前,打她个措手不及,如此可以准确地掌握第一手材料,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可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操场边、假山后……凡是比较隐蔽清静的地方,他都去过了。虽然没有发现虹的影子,使他捉奸捉双的念头变为空想。但是所到之处,情侣若星罗棋布令轩目不暇接。
轩不由触目伤心。他这才坚信偌旺的话决非道听途说,亦决非虚妄之谈。
轩想,人欲横流,一般的人极难如探水的芙蕖,出污泥而不染。虹呢?
虹没在教室里,宿舍的门上也挂着锁。
轩打定主意,隐蔽在一株葳蕤的塔松后面,此处正对着虹的宿舍。这个城市有火炉之称,天热不说,最令轩叫苦的是密密麻麻的蚊阵,轰走这一批马上又扑来另一批,并且叮起人来更勇猛更凶狠。
轩觉得这如同圣经里的“炼狱”。轩心想既然到这一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他忍着煎熬,一直捱到凌晨一时,耳边才隐约传来熟悉的话语:
虹说,别送了,你回去吧。
轩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紧箍着虹,随之一串响亮的吻。
虹柔声说,行啦行啦,你这只大馋猫。
轩就在欲冲将出去捉奸提双的刹那间改变了主意,他并不是恐惧这山东大个子的狗急跳墙,而是不想打草惊蛇。他准备从虹这里突破掏出所需的全部材料,他不仅要挽救虹挽救那行将破碎的家,他还要以此惊醒社会,唤起一种浩大的舆论力量,挽救更多的年轻人。
虹接到电话就来了,轩作为顶头上司一直对她不错。
黄河饭店坐落在风景如画的人工湖畔,这里濒临A大仅一墙之隔。听到敲门声时,轩忙打开了录音机。截止目前轩最懊悔的就是昨天忘带了相机,没有抢下虹与大个子接吻的镜头。为了不使错误重演,他今天早早地借来了一部录音机,严阵以待。
虹已经习惯了刻意修饰,女为悦己者容嘛。过去虹每天用以晨读的时间,如今都消耗在镜子前面了,描眉、眼影、涂唇,一丝不苟。现在对虹感兴趣的不光是大个子。诸如同学中小虹七八岁的年轻人,像小羊闯进花圃狂啃狂吃一通嫩芽芽后也想换换口味了。杨军以老乡的便利条件率先把虹按倒在床上时,虹由刹那的惊讶到半推半就地成全了他。虹不仅风韵丰满且善解人意会拨调会迎合,令杨军如痴如醉地惊呼,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在他的煽动下,不少人开始对虹趋之若鹜,虹在班里一下子变得大红大紫。虹的观念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干这种事如同开了戒的烟瘾,吸一口与吸十口吸一百口有多大的区别呢?这还如同一部客车,既然已经载客了,那么载一位旅客与载一百位有何不同呢?
虹在与轩的目光相接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在来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洗净粉黛与唇膏,无论如何也要换掉这质底太薄太露的宽松衫,无论如何也要换条长一点儿的裙子最好是牛仔裤,现在这条太短太紧身虽说能突出线条显得性感,班上那一帮子男生为之拍手称快为之欣喜若狂,可顶头上司轩呢?
虹此刻像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脱光的模特儿那样惶乱不安。她伸手去接轩递过的杯子时,又猛地发现十个染成猩红的指甲,她的脸骤然变得火烧火燎,下意识地匆忙藏去双手,然而十个指尖如同十只虫子舞着利齿在噬咬。
轩对过去“阶级斗争”那一套很熟悉,虽然他一直是“对象”并被称为“老运动员”,但挨整挨多了也就积累下经验,这如同久病成医知道什么药最灵验,也如同拳击手的陪练员清楚哪个穴位最致命。
轩对付虹已胸有成竹。
轩一脸严肃地说,虹,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很令组织上失望,乱七八糟的你都搞些什么明堂?且不说你辜负了组织上的希望,你对得起你的家庭吗?对得起你的丈夫和孩子吗?瞅瞅你这一身打扮像啥样子嘛?你是来学习哩还是来跟人家睡觉哩?作为你单位的直接领导我就替你汗颜!
这一阵闷棍打得虹如傻如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轩说,组织上对挽救你还是抱有信心的,不过这要看你的态度。
虹说,你这是……叫我——
轩说,希望你给组织上全部如实地讲清楚,以求得组织上的谅解。
虹说,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考虑一下行吗?我这会儿的思想乱得很。
轩此刻非常清醒,虹如是说已经算默认了,现在的关键是由表及里迅速把内部深层次的东西挖出来。这会儿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她机会,假若那一帮子奸夫能为她出谋划策的话,很可能功亏一篑到手的鱼再跑掉。
轩说,你不要存在幻想,与你有不正当关系的人帮你出什么主意,此刻他们都自顾不暇,也在向他们单位的领导说清问题。因为你们这类进修生的政治思想问题属原单位处理。
虹施出了女人的常规武器,唏唏嘘嘘地抽泣起来。
轩说,你还知道痛心,这是好兆头。拿出行动勇敢地同过去的丑恶告别吧,其实组织上已基本掌握了你们的全部情况,包括细节。譬如你昨夜与山东的那位一直鬼混到凌晨一时对吧?他一直送你到宿舍的楼下对吧?轩说到此煞有介事地取出笔记本,连翻几页后在虹面前晃晃说,临分手时他又拥抱了你,你说行啦行啦,你这只馋猫,我点给你的这一切没错吧?
虹大惊失色,嘤嘤啜啜地说,我讲出来你会对我的家庭保密吗?
轩很认真地表了态,这个你尽管放心。
虹一五一十地说开了,每桩每件都描述得详详细细,清清楚楚。虹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对一些具体的细节也不回避,甚至连性交的姿势、动作,感觉也诉说得绘声绘色。
轩开始听时还能保持内心平静,渐渐就有点儿耳热心跳,后来又增添了口干舌燥的感觉,再听下去下身竟无可克制地勃起了。
虹坐在沙发上的位置比轩要低得多,视线正好与轩的腰部平行。轩扭动掩饰之举与短裤撑起的“帐蓬”,叫虹窥视得一目了然。虹想你说得道貌岸然不也有七情六欲?还不如坐怀不乱的古人柳下惠,你若有艳遇没准不是敢于花下死的采花大王,只是少机会罢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想到此虹突发念头,自己装载的男人差不多有一大客车了,如何多他一人?于是,虹莞尔一笑,火辣辣地盯着轩说,轩主任您那里是咋啦?轩一愣说,哪哩?虹极妩媚指了指轩腰部愈起愈高的“帐蓬”。轩顿时脸如红布,尴尬之极。
虹忙携一股香风扑将上去,准确无误地抓牢撑帐蓬的那根东西,与此同时还将香唇准确无误地贴严轩的嘴巴,并熟练地把舌头深入了进去。
轩如遭电击般地短暂昏懵片刻后,马上意识到自己处于何种境地,他用力推开虹,喝斥道,你这破鞋,我偏偏不成全你!轩彻底征服了虹。轩很得意,略施小计就达到了预期目的。轩准备还按原来的计划,回去将录音整理成书面材料,然后再逐级发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轩立马去车站买了晚上的快车票。走出售票大厅,他看看时间还早,美美地吃了一碗正宗的热干面,还要了一瓶青岛啤酒。带着一种强烈的旗开得胜后的喜悦,晕晕呼呼地回到了黄河饭店,打开房间,倒头便睡。
迷迷糊糊中,轩被人蒙住了脑袋,并结结实实地捺在床上,挣扎动弹不得。
等轩恢复自由起来后,已人去室空。他迅速检查一下行李,一切都完好无损,唯独没了那盘录音磁带。
轩立即拨了报警电话。片刻以后,刺耳的警笛由远渐近。几位干警气喘吁吁地赶来了,问轩丢失了什么?轩说,一盘磁带。领头的干警顿时大怒,你就为一盘磁带报警?
轩说,这不是一般的磁带。轩连忙扼要讲了事情的经过。
领头儿的冷冷地说,且不讲你说的情况真实程度如何,虹就是有杀头之罪也应该由我们公检法部门查办。你知道不知道你是个法盲?私设公堂搞逼供信是犯法行为你懂不懂?要不是看你大小也算个处级领导你还真得跟我们走一趟!
面对纷扰
偌旺兄:
上封信想您已收到了。不知为什么一直未见您的回信,莫非是老兄有什么顾虑?
问题已经很清楚,写匿名信者确系轩一人所为。日前,虹被家人急电召回受到了严厉的质问。据虹说轩已去过她家,并公开亮出来
说是听你说的,并一口咬定你是听我说的。现在我的处境很尴尬,被众弟兄非之:说我把虹推进了灾难的深渊,没准还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骚扰众弟兄有滋有味的平静生活。
我为此痛心疾首。然众弟兄间不乏英才高人,他们指点迷津说,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为此,我们已有了周密的方案与措施。
偌旺兄,我再次重申,轩所列举的有关进修班的诸多问题,我在湖边统统没有讲过。
偌旺兄,估计调查组很有可能找您取证。请您一定考虑好如何讲话,因为您现在可以说是一言九鼎。我与虹及不少弟兄们的命运都维系于您一身,我想您会很明白的。
拜托了!拜托了!
弟杨军
匆匆于×月×日
看完杨军的信,偌旺明白自己处在两大块石头的夹缝中间,存在着一个如何脱身的问题。这个问题很严峻也很急迫,稍有麻痹即是不被夹成肉酱,也有可能筋烂骨伤。
偌旺冷静地思考后,又把轩的信还有杨军的第一封信找了出来。三封信依次整齐地摊放在脸前的写字台上,逐词逐句地琢磨了数遍。
此刻,他非常憎恶骚扰他清静的狗男女。
一个细雨蒙蒙的夜里,杨军一身水湿地敲开了偌旺的门。他一坐定便从提包里掏出两条阿诗玛。偌旺说你也学会这一套了?杨军嬉皮笑脸地说这事让老兄费不少心也意思意思。偌旺说你带没带录音机要带了就掏出来录的效果会好些。杨军说你老兄多虑了你没看看咱哥们是那号人么?偌旺笑道现在见了你们我的心里就发怵弄不好又叫卷进去了。杨军说像轩之类的赖货有几人?一个臭鸡蛋惹得满锅腥。
偌旺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回信。可这信咋写呢?白纸黑字拿出去就是凭证,我是学法律专业的,知道作伪证的后果。
杨军脸一红说,老兄说得严重了。
偌旺说,从法律的角度说,我们现在的接触就叫串供。
杨军说,严重了!严重了!
偌旺说,我看现阶段还是检点些好。
停了一会儿,杨军说,我想把给你的那两封信带回去。
偌旺明白这才是他此行的本意,并且是受同学中的“英才高”所驱使。偌旺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信里有不少毛病?担心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
杨军说,就凭您在理论界的为人,您会害我吗?
偌旺说,既然如此,你刚才的要求就没必要了。
杨军说,请您不要误解,我还是想把信收回去。
偌旺说,目前不能够。
杨军显然有些慌了,为什么呢?
偌旺说,刚才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法律系毕业的。你这种行为叫“毁证”,而毁证是犯法的,换了你会参与吗?
轩的老婆再度赶来时,委实让偌旺暗暗吃了一惊。不满两个月的工夫,她的白发密了,皱纹深了,面肌松驰了,走路飘飘摇摇。
她已经明显地苍老了。
偌旺悄然动了恻隐之念,但她上次的偷录行为仍令他耿耿于怀。他说带录音机了吗,要带了就请拿出来录效果会好一些。
轩的老婆扑通一声双膝落地,呜呜大哭起来,偌旺大兄弟啊上次是我一时糊涂哇,你这回可一定要站出来说旬公道话呀,俺全家零散不零散就全靠你啦,自轩出事以后俺那独生女儿也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啊,她临走时留下条子说爸爸是罪犯她无颜再见同学,偌旺啊偌旺,女儿可是马上要考大学的人哪这不是叫她毁吗?
杰打来电话说,偌旺啊偌旺你真是天底下头号大混蛋,你嘴巴里夹不住一个热屁害得我也不得安生,法庭那种地方是咱们正派人去的么?
偌旺说,给你敲敲警钟不是什么坏事,免得你大发赌瘾成了赌棍将来迟早会被绳之以法。我可不想叫宝贝儿子的岳父朝泥坑里滑。
昌也打来电话,说偌旺啊偌旺你真真的是个扯淡货——
偌旺不等昌骂完就高声打断说,你小子做好准备我没准不把你搞叶子的事也捅出去。
昌说,我不怀疑你具备这种德性。
偌旺扑嗤一声笑了,你老弟心虚了吧?
昌说,一点儿也不虚。我倒是可笑四年法律课教出你这么个法盲。
偌旺犬惑。
昌哼出一声冷笑说,你的证据呢?
偌旺说,我与杰在窗外共闻共睹。能不足以为证?
昌说,你以为杰象你那样混蛋吗?
昌重重地砸下话机。
庄严的审判
新建的K市中级法院审判庭,座落在偏远的市郊,平素行人稀少。到了开庭那天,这里人头躜动。宽畅的大厅内座无虚席,连走道里都塞满了临时的小椅小凳。被阻隔在外的人们一片熙攘,不少都伸长耳朵听着麦克风送出的二手新闻。
公诉人是K市检查院的副科长,一位脸上写满严肃的中年女人。偌旺曾领教过此人,且有些龃龉磨擦小不愉快。
那日,偌旺接到通知时,本打算坦率谈谈对此案的看法。没想到此女检察官将地点放在一间审讯室里不说,一见面就来一个开头炮;轩的案情已经基本清楚,希望你要老实提供有关材料。
偌旺压压涌上来的火气说,轩的案情如何你没有必要告诉我,因为我不想打听也不想知道。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作为执法人员你这么做起码可以说你缺乏一般法律常识。
女检察官脸色一红说,你这个人咋回事啊,这样油嘴滑舌。
偌旺严肃地说,油嘴滑舌是污辱性言辞,我提醒你应该检点些。
女检察官脸一白说,今天是你审问我吗?
偌旺说,难道是你审问我?
女检察官停了一下说,我们是找你取证的。
偌旺说,审问与取证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女检察官语塞片刻后,明显温和了语调说,我们想了解一下有关轩与虹的关系问题,请你提供情况。
偌旺说,我不清楚。
女检察官说,你与轩不是好朋友吗?怎么会不知道?
偌旺说,且不说我与轩的关系程度,是朋友就必须清楚对方的一切,包括隐私吗?这是谁的逻辑?
偌旺本以为对方一定要问问杨军在太阳湖的言行,谁知压根就没有提那一章。这令偌旺好生困惑。
偌旺断定此案又有了新的变化。
偌旺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当证人的,他一直认为无论是公证抑或偏袒,即便是和稀泥,证人的席位上都会也必须有他的一把椅子。
但是,偌旺错了。单位领导突然通知他去黄山参加一个为期两周的学术讲座,辗转A市上船时,在码头遇到了一位法律系的老同学,此人说A大学生诉轩一案闹得社会上沸沸扬扬,明天就要开庭了你如何不看看热闹况且轩还是你的朋友。偌旺这才幡然所悟,莫非自己钻了套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偌旺拨马回头,星夜兼程直奔K市。
被告席上的轩举着脱毛的脑瓜,面容憔悴,神情惶惚。
证人席上,一字排列着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杨军、杰、昌都在其中,出乎偌旺意料的还有那位会议的组织者小胡。
原告席上坐着虹,她今天的装束很朴素,洗得泛白的旧牛仔裤,碎花短袖衫。发型也恢
复了上A大前的剪发,乍一看没人怀疑她不是良家淑女。
跻身听众席间的偌旺,从虹苍白着的脸上读出了诚惶诚恐,虽然她努力作着平静状。
女检察官用不伦不类的普通话宣读着起诉书。偌旺认真地听着,并悄悄地打开了随身带的小录音机。虽然,女检察官念得很臭白字错字很多,但此文写得环环入扣逻辑性颇强,偌旺很专业地挑剔也未听出毛病。猛地出现了峰回路转,令偌旺大惊失色。因为女检察官极生动在描述了轩强暴虹的经过。
法庭出现一阵轻喧。
审判长摇铃制止后,拖长了音腔问,被告,你认罪吗?
轩说,无中生有,如何能承认?
会场一片大哗。
审判长说,被告,狡猾抵赖可要罪加一等。你对此是否清楚?
轩说,清楚。
审判长说,原告,公诉人陈述的经过属实吗?
虹说,属实。
审判长大声传上来的第一位证人是妩媚的年轻女人。她是A市黄河饭店一楼的服务员。
审判长说,证人,提供伪证可是要受法律严惩的,这点你清楚吗?
女服务员表示清楚后说,×月×日上午是我值班,原告八时一刻进入被告的房间,十一时刚过我听到不正常的响动,强行打开门后,发现被告正在床上撕扯原告。当时原告的上衣已被撕破,裸露双乳——
女服务员表白至此时竟嬉嬉一乐,险些笑出声来。
审判长高声打断问,证人,你们饭店发生如此事件,你当时是如何处理的?
女服务员说,我本想立即报案,但是经不住原告的苦苦哀求,念及她是在校的大学生有家有口的,加上也没有形成最后的恶果,当时只是把被告臭骂一顿。
审判长又转向虹,原告,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报案?
除了证人刚刚陈述原因之外,我还考虑到被告是我的直接领导,想给他留点面子。
审判长问,原告,这种情况当时还有谁知道?
虹说,我回去时,在A大校门口碰见了我们的班长,他见我情绪反常一再询问原因,我知道他为人正派同学们都很信赖他,加上他还是班里的党支部书记,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了。
经审判长的昭示,山东大个子站起来说,当时我见虹神情惶惚,头发蓬乱,衣服不整就估猜到发生了问题。听虹说后,我立即同班委与支部成员通了气,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先尊重虹本人的意见,等做通虹的工作后再向有关领导和部门反映。大个子说完后,将有A大理论进修班全体班委与支部成员签名的证言呈交给审判长。
审判长问,原告,后来你为什么又改变念头了呢?
虹说,本以为轩身为单位领导会改过自新,谁知他竟变本加利不择手段地对我进行恶毒诽谤与人身攻击……被告的行为已对我本人及家庭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后果严重,不堪承受,为此我强烈要求法庭对被告从严惩处。虹声泪俱下地陈述完毕后,呈上了包括轩的匿名信,丈夫小朱的证言在内的一系列文字材料。
审判长问,被告,原告的陈述属实吗?
轩断然答道,纯属一派胡言。
审判长说,你的法律依据是什么?
轩侃侃而谈,从太阳湖笔会谈起,将听来的看到的统统和盘端出。
接下来是审判长点名、证人逐个发言:
小胡说,刚才被告声称,太阳湖理论座谈会上有什么赌博、黄色录像等不法行为纯属无中生有。我不知被告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对与会的同志抱有如此的刻骨仇恨。本人是此次会议的组织者和具体负责人,这是一次纯学术性质的理论工作会议,与会者没有参与任何不正当的行为也没有说过任何不正当的言论。
大个子说,对被告有关我们A大理论进修班的种种淫乱之说,我听后感到万分吃惊。社会主义体制下的A大,有着健全的党组织,如何会发生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被告强暴虹未遂转而迁怒我们全班同学,恶毒诽谤无所不用其极。我在此代表全班同学,郑重要求法庭对诬陷者严明法纪,以正视听。
杨军说,被告所谓我在太阳湖座谈会上散布我们班的一些言论纯属无稽之谈,我们班乃至全校的风气都很正,作为身在其中的一员,我如何能往自己身上泼屎泼尿?
杰说,我是太阳湖座谈会的与会者之一,小胡同志刚才的陈述完全属实。杨军同志座谈会期间与我同居一室,被告A大的淫乱之说,我没有听杨军说过,也没有听别人提及过。
昌也如是说。
偌旺盯着台上这一张张熟悉且生动的脸,油然而生一种观看活报剧的强烈感官刺激,可这不是剧作家笔下的产物,登台表演者差不多都是与艺术无缘的人,可他们淋漓尽致的演技令偌旺惊诧,亦令偌旺作呕。
偌旺的脸前似乎是一池晃晃荡荡的脏水。偌旺清楚作为轩无论说他是有意下水也好无意失足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濒临灭顶之灾。而眼下唯一能扔下一条救命绳索的没有他人。
这绳索也是现成就带在身边的,是杨军白纸黑字写下的两封信。如果此刻把它们亮出去,这场活报剧的结局无疑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偌旺开始为这另外一种结局热血沸腾。
审判长问,被告。你还有什么话说嘛?
轩苍白着脸说,偌旺呢?为什么他不出庭作证?
审判长说,偌旺同志因故外出。本庭认为同室四人已有三人提供相同的证言,这本身已具备法律效益。
轩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刚才看到偌旺就在听众席上,也应该让他有个说法!
满场大哗。
审判长起身朝台下巡视着问,偌旺同志到了吗?
偌旺在台下响亮地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尘,信步朝证人席走去。
就在这一刹间,满场静如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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