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书》中的女性觉醒与自由之路

2025-02-27 00:00:00冯俐
长江小说鉴赏 2025年2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

[摘 "要] 《孩子们的书》自2009年出版以来,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并荣获2010年詹姆斯·泰特·布莱克小说纪念奖。小说中女性角色的成长与自由女性主义所关注的个人自由与社会平等有诸多联系,如认为女性被置于从属地位,受制于社会习俗和教育结构,强调女性获得自主权和选择权的重要性。小说讲述了奥丽芙、多萝西和艾尔西三位女性的成长问题,探讨了部分女性角色在父权制社会如何从受压迫的从属地位一步步走向社会平等,突破传统性别束缚,最终实现两性平等;呼吁女性勇敢面对困境,作出正确的选择,实现自我成长。作品体现的女性主义思想对当代女性地位的提升及女性主义运动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 自由女性主义 "《孩子们的书》 "女性形象 "拜厄特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5)02-0076-04

一、引言

英国著名女作家安东尼娅·苏珊·拜厄特(A. S. Byatt,1936—2023)的作品《孩子们的书》自2009年出版以来就广受关注。《星期日泰晤士报》评价“这本书是A.S.拜厄特自《占有》以来最激动人心的小说”。该小说以维多利亚—爱德华时代为背景,通过描绘多个家庭及其成员在动荡时代中的命运沉浮,探讨了女性角色在父权制桎梏下的挣扎与反抗,为自由女性主义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文本资源。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外学者从文化记忆、神话、元小说、后现代等角度对拜厄特的作品《占有》进行了大量研究,有关《孩子们的书》的研究则主要集中于主题分析、儿童成长,以及小说的艺术形式和叙事结构,对于其中女性成长的解读较少,且多集中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切入。生态女性主义强调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女性与自然的紧密联系,反对人类中心论,批判二元对立,指出男权统治与人对自然的统治都是植根于以家长制为逻辑的认识之上的。而拜厄特在1995年的一次访谈中表示,自己一向对女性主义感兴趣,特别关注女性的自由问题。在后期接受采访时再次表示,为了写《孩子们的书》,她需要弄清楚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在英国的起源……其中女性主义是中心要素[1]。这反映了拜厄特在《孩子们的书》中表达的女性观更接近于自由女性主义所强调的男女机会平等,以及女性的平等权利和自由。那么作为女性作家,拜厄特笔下的女性角色成长究竟有何不同?面对困境,女性角色是如何从从属地位逐步走向社会平等,突破传统性别束缚,实现两性平等的?

二、自由女性主义

著名学者伊丽莎白·卡迪·斯坦顿(1815—1902)认为个人自由与社会平等这一自由主义的核心原则,不幸地被强加于女性之上的公民权所侵蚀,她深刻剖析了婚姻、生育及离婚议题,指出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在于国家的压迫性法律将其置于从属地位[2]。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1860—1835)则指出男性对经济结构的掌控迫使女性为生存而取悦于他们,女性在此制度下几乎别无选择,唯有当妇女在经济领域获得自主权,方能有力撼动根深蒂固的性别分工壁垒[2]。贝蒂·弗里丹(1921—2006)则在《女性的奥秘》中指出为追求性别间的理性平等,女性也需要同等教育机遇,并提出女性要重获新生,首先就必须回归到社会生活中,强化其社会属性[2]。拜厄特指出,女性不公源于当今的社会习俗与法律束缚,呼吁社会各界致力于消除这些障碍,确保女性在教育、就业、政治等领域享有同等权利,并坚信文学作品应当成为生活的镜像,聚焦于女性的生存状态。其作品《孩子们的书》深刻体现了其女性观。总而言之,自由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受压迫的根本原因是缺乏与男性公平竞争的机会,主张男女机会平等,关注女性的平等权利和自由,强调消除性别歧视及两性在教育、就业、政治等领域的平等机会。

三、屈从的女性形象

正如拜厄特所说,文学作品应当成为生活的镜像。其作品《孩子们的书》涉及大量政治事件的描写,可我们发现虽然英国历史上早已有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1759—1797)与约翰·斯图尔特·米尔(1806—1873)等先驱在19世纪初便为女性选举权振臂高呼,但《孩子们的书》中有关政治事件的描写多以男性为主导,女性被排斥在外。20世纪末的英国政治领域,女性没有选举权、起诉权、财产权,参与国家政治运动的女性身影也寥寥无几。正如斯坦顿所说,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在于国家的压迫性法律将其置于从属地位[2]。女性无法参与到政治运动中,自然也就不关注政治事件,无法从男性那里夺权获得个人自由与社会平等,更无法实现两性平等。

《孩子们的书》中,奥丽芙与汉弗莱的婚姻展现了自由女性主义所关注的父权制对女性的压迫。正如拜厄特所说,奥丽芙是个悲剧人物[1]。奥丽芙的姨妈是父权制压迫下的典型女性代表,她认为衡量一个女性成功的唯一标准就是长得漂亮并且嫁得好,所以她强迫成绩优异的奥丽芙辍学去有钱人家当女佣。在姨妈心里,女性生来就是男性的附庸,她甘愿被男性置于从属地位,并强迫奥丽芙姐妹接受这一观点。后来奥丽芙虽逃脱了以姨妈为代表的父权制的束缚,前往伦敦寻求自由与平等,却在婚姻的选择上再次陷入父权制的掌控。首先,她被父权制中女性的生活应充满物质消费、青春容颜、年轻身体而非自我价值与自我认同这一观念禁锢,基于世俗的择偶标准,选择了阶级、地位、学历均比自己高的汉弗莱。可汉弗莱喜欢的是她年轻貌美、身材姣好的外表。尽管如此,奥丽芙最终还是选择了汉弗莱,“甘愿”相夫教子,反映了父权制下女性择偶时的无奈。其次,她将肚子里的孩子形容为盲目的生命,表明她对自己的身体并无自主权和选择权,反映了父权制对奥丽芙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禁锢。除此之外,正如权力理论所言“权力为了自身的需要不断地制造出颠覆,又不断地进行抑制,从而强化自己的统治”[3],奥丽芙婚姻后期一次次对男权的反抗实则进一步体现出男权对女性压迫的不断深化。婚姻后期奥丽芙对汉弗莱出轨不满,她选择出轨梅斯利来报复汉弗莱以争取两性平等,却被梅斯利视为玩物,遭遇惨痛教训,最后她对汉弗莱的出轨行为表示默许,甚至愿意让汉弗莱与维奥利特的私生子养在自己跟前,喊自己母亲,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她内心的挣扎、矛盾、妥协,表明她一步步被父权制推向深渊。这从奥丽芙的创作中也能窥见一二。

女性承受的压抑迫使女性找到创新的、隐蔽的方式去刻画内心生活,最终产生了一种小说,它浓烈,紧凑,有象征性和深邃的意蕴[4]。奥丽芙在父权制的压抑下,无法获得自由与解放,所以她写了许多由神话改编或充满隐喻色彩的童话故事来宣泄情感。奥丽芙常常躲在房间里创作童话故事,不仅是为了逃避现实世界,也是对女性做全职家庭主妇传统角色的挑战与反抗。可奥丽芙的挣扎与努力并未能使其摆脱父权制的桎梏,现有的经济结构导致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于汉弗莱,奥丽芙被剥夺了一切平等的权利,甚至家里的用人都以汉弗莱为主。奥丽芙与汉弗莱的居所名为Todefright,拜厄特说,德语里Tod的意思是“死亡”,Fright这个词的意思是“害怕”与“恐惧”[1],所以奥丽芙与汉弗莱居住的房屋就具有了家之外的象征意义,即奥丽芙向往平等温暖的相爱但现实却令她感到死亡一般的恐惧。这也从侧面暗示奥丽芙的生活看似美好,却深受社会习俗和父权制的影响,她渴望逃脱,寻求自由,但又身不由己,反抗无力。

四、反抗的女性形象

如果说奥丽芙是父权制的受害者,那么多萝西则是勇敢的反抗者。“思辨实在论”的代表人物哈曼提出,一切事物只要在实践中对其他事物的存在产生作用,不管它是物理的还是虚构的,它都是一种客体[5]。母亲奥丽芙以孩子们为灵感,为孩子们创作专属的童话故事。而这种虚构的童话故事就是一种不停发生作用的客体,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控制着奥丽芙家几个孩子的行为和思想。多萝西清楚地意识到奥丽芙是为自己而写[6],所以她选择通过反抗母亲来获得个人精神自由。比如当奥丽芙命令她成为仙女中的刺猬时,她选择了拒绝,说自己想成为人类和成年人[6]。

多萝西既勇于反抗母亲来获得精神自由,也敢于质疑世俗观念,勇于追求职业自由——多萝西心仪称量化学药品、修复四肢和器官[6],想成为一名医生,这是对当时女性职业的挑战。正如弗里丹在其著作《女性的奥秘》中所说,这一时期女性所接受的教育是有性别偏见的教育。大学教育是琐碎的家务与婚姻筹备,是嫁人的跳板[2]。当女性想从事政治、经济、医疗等“男性专属”的工作时,则会受到社会习俗和法律的双重束缚。一方面,母亲奥丽芙希望多萝西在获得良好的教育后结婚生子,而不是从事“男性职业”;父亲汉弗莱听到多萝西想成为医生和学习科学时,给了多萝西一个尖锐的责备的眼神;伯母知道后虽未直言不满,却暗自阻止表妹与其继续往来。另一方面,维多利亚时代初期,女性获得高等教育的机会非常有限,可选择的专业范围也很狭窄。父母不停灌输的女性理应处于从属地位的思想,加上社会所给予的重压,让多萝西倍感挣扎。多次受到现实打击的多萝西强烈意识到两性之间的不平等,开始用行动反抗父权制的压迫。

一方面她拒绝父母的控制,离家出走,不顾父母反对,毅然选择了求医之路。另一方面,她不顾社会习俗束缚,通过解剖死去的怀孕老鼠来了解分娩,1902年获得学医机会,努力学习通过考试,进入大学学医[6]。尽管这一时期,她遭受伯母的白眼与歧视,家人的不满,一直到1910年才有资格获得外科医生资格[6],但她并未因此向父权制屈服。一战期间,她加入女子医院兵团[6],自愿照顾伤员,救死扶伤。她相信如果男人的伤口尽快得到治疗,他们的生存机会很大[6]。在这个过程中,她摆脱了父权制强加给女性的枷锁,不仅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也赢得了社会的尊重与认可,获得了真正的个人自由与社会平等。所以正如弗里丹所说,为追求性别平等,女性需要同等教育机遇[2]。

五、独立自由的女性形象

不同于奥丽芙最终对父权制的屈从,多萝西对教育就业机会平等的抗争,艾尔西更多的是对自主权和选择权的坚守。菲利普的姐姐艾尔西的出场是在母亲去世后,她孤身一人,千里跋涉找到弟弟菲利普工作的地方,告诉菲利普关于母亲的死讯。传统小说中,男性角色往往远离家乡,女性角色则被限制在家乡,如《呼啸山庄》中的希斯克里夫。拜厄特的作品中却是女性角色背井离乡,这为后期艾尔西成为一名女权主义者做了铺垫。艾尔西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做伺候人的行当……你关心妇女工作,我听过你的演讲。你们的演讲我都听了……可那不意味着我非要做个女佣不可。”[6]这暗示在弗鲁德家做帮佣并不是艾尔西的人生追求,而是父权制下为生存不得已的妥协。艾尔西一直追求精神自由与解放,所以她和打着女性主义旗号的流氓作家梅斯利相恋。这一方面表明了她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另一方面也暗示了她对父权社会压迫的不满,迫切希望获得女性精神自由与解放。这同样也表达了拜厄特的女性观,即拥有自主选择权,可以和男性一样自主选择婚姻、爱情和性,成为一名和男性一样可以自由恋爱生活的普通人。当艾尔西未婚怀孕时,周围的人都劝她放弃孩子,她却辞去工作,打算生下孩子,她告诉所有人,她可以教育孩子。艾尔西勇敢地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与自由女性主义所强调的自主选择权不谋而合。后期艾尔西从不识几个字的家庭女佣成长为一名学校老师[6],证实了弗里丹所言:女性要重获新生,首先就必须回归到社会生活中,强化其社会属性[2]。

此外,艾尔西的独立自由还表现在与查尔斯的关系选择上。正如前文所说,艾尔西想要摆脱女性困境,实现个人自由,所以当学历、经济、阶级地位都比她高的查尔斯向她表达爱意时,她选择了拒绝[6]。因为她认为他们是不平等的,她处于世俗中的从属地位,与查尔斯之间无法实现真正的平等。后期艾尔西发现查尔斯看到的不是世俗的她,而是将她视作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她选择接受查尔斯的爱情,并在他奔赴战场前答应与其结婚。这也反映了拜厄特对平等和自由选择的期盼。当带来丈夫不幸离世噩耗的公公婆婆提出照顾艾尔西时,生活贫困的艾尔西拒绝依附于他们,坚持独自抚养即将成年的女儿安娜与未出生的儿子[6],这同样反映了自由女性主义强调的坚持自主选择,并勇于为选择负责。艾尔西拒绝查尔斯父母帮忙抚养照顾她与梅斯利生下的安娜,把独立抚养孩子视为自己生命与自由意志的延续,视为自己的责任,这一决定无疑也是对女性主体地位与自主选择权的坚定捍卫。

艾尔西的故事反映了真正的自由与独立不仅在于经济上的自给自足,更在于精神上的觉醒与自主选择,艾尔西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自由女性主义的真谛。

六、结论

《孩子们的书》剖析了父权制下女性遭受的歧视与压迫,这正是催生女性解放运动与女性主义思潮的根源所在。尽管自由女性主义常遭受形式主义的质疑,但女性主义作为女性在特定历史语境下的性别体验与话语表达,每一时期都映射出独特的矛盾与挑战。自由女性主义者对20世纪末妇女解放运动的贡献不容忽视,正是她们的坚持与奋斗,为女性在政治舞台上争取到平等的参与权,使得长期以来处于无权状态的妇女逐步获得选举权、教育权、工作权及财产权等基本权利。目前,尽管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推动女性主义的发展仍是一项重要任务。《孩子们的书》将激励更多女性积极思考在父权制思想依然存在的现实社会,女性如何自我定位,如何实现自我价值,如何争取更广泛而深刻的男女平等。

参考文献

[1] 徐蕾.神话·历史·语言·现实:A.S.拜厄特访谈录[J].当代外国文学,2013(1).

[2] Deborah L.Madsen Feminist Theory and Literary[M].London:Pluto Press,2000.

[3] 杨正润.文学的“颠覆”和“抑制”——新历史主义的文学功能论和意识形态论述评[J].外国文学评论,1994(3).

[4] 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英国女小说家:从勃朗特到莱辛[M].韩敏中,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

[5] 郝苑,孟建伟.实在论的“思辨转向”——当代欧陆哲学视域下的思辨实在论[J].哲学动态,2017(4).

[6] 拜厄特.孩子们的书[M].杨向荣,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4.

(特约编辑:张 "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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