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旨在探讨晚清时期报纸兴起对小说创作的影响,以《时报》为研究对象,分析其如何通过版面创新、内容政治化及商品化转型推动小说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变。文章首先回顾了晚清报纸的主体性及其在社会变革中的作用,其次从媒介化理论视角出发,探讨《时报》如何反映和影响社会变迁。通过对1904—1911年间《时报》小说专栏的深入分析,文章揭示了《时报》在内容上将小说作为政治映射的工具,在形式上创新版面和文体,以及在属性上将小说转变为商品的策略。报纸的发展变革不仅反映了晚清社会的复杂性,也为现代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 晚清报载小说 "媒介化转型 "《时报》 "现代文学发展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5)02-0114-06
一、研究缘起
晚清以降,报纸对社会各界产生了深远影响,但其主体性常被低估,仅被视作内容的载体。为凸显报纸的主体地位,剖析其作为媒介的重大变革力量,本文采用媒介化理论视角,回溯至报纸新近引入的晚清时代,借助与其紧密结合的文学体裁——小说,考察媒介化现象。其中,《时报》在晚清近代报刊中具有独特的研究价值。它继承了梁启超的“小说界革命”理想,以独特的小说专栏革新了报载小说形式,对近代小说的演变具有重大意义。
二、理论视角
恩斯特·曼海姆在20世纪30年代首次提出“人类关系的媒介化”,为媒介化理论的早期发展奠定了基础。随后,瑞典学者肯特·阿斯普进一步将这一理论应用于政治领域,提出“政治生活媒介化”的概念,认为政治体系不仅深受大众传媒影响,还自我调节以适应传媒需求,从而重塑了政治传播与实践的形态。
目前,媒介化理论的研究主要围绕制度化、社会建构主义和物质性视角展开,分别从不同角度探讨了媒介如何影响社会结构、文化形态以及技术变革对社会的深远影响。本文借助媒介化理论的视角,旨在探究《时报》作为商业性日报,其报纸创新、新闻属性、商业逻辑等如何影响其中的小说创作,以及这一过程中小说所呈现的转变。
三、1904—1911年《时报》小说专栏的研究价值
近代小说在划分上通常具有多样性,本文遵循学者陈大康的时段划分方法,认为1911年,即清王朝覆灭与民国初建之际,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1]。因此,本文主要围绕《时报》1904年至1911年间的小说专栏,通过对比分析明末清初的传统古代小说与《时报》所改造的近代小说之间的差异,旨在厘清以《时报》为代表的近代商业性日报是如何凭借其独特的媒介逻辑推动文学领域变革的。
梁启超在1902年发表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倡导了“小说界革命”的理念,这不仅标志着新小说运动的兴起,也预示着文学作为社会改革的工具,承担起启蒙的重任。1904年,梁启超与狄葆贤合办的《时报》在上海创刊,其发刊例第十一条明确指出:“本报每张附印小说两种,或自撰或翻译,或章回或短篇。”[2]《时报》积极响应了“小说界革命”的号召,高度重视文艺属性,迅速成为报载小说发表的重要阵地。
与同期的《申报》《新闻报》相比,《时报》通过改版、创新栏目和引入专电等方式吸引了新兴读者群体——新式学堂的学生。到了1907年,《时报》的发行量甚至超过了《申报》。在小说等文学创作方面,《申报》《新闻报》起初并未认识到小说的潜力,直至1907年,《申报》才开始增设小说专栏。而此时的《时报》已经在其专栏连载小说长达四年,共发表了55篇短篇小说和22篇长篇小说,其中《歇洛克初到上海》《双泪碑》《中国现在记》《火里罪人》等作品取得了巨大成功,使《时报》与“小说”这一概念紧密相连。在探讨报纸与新小说的互动关系时,《时报》无疑扮演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关键角色。
四、明清传统小说书写模式
中国传统古代小说常被视为“小道”“末流”,其创作者多为失意文人,内容题材较为单一。以《时报》出现前的明清小说为例,它们多以“神魔”“讲史”“人情”等为主题,数量有限且创作周期长。
首先,在内容呈现上,这类小说因创作者多为古代社会的“精英群体”,并未深入接触广大民众,导致内容较为单一,与社会现实脱节。明太祖朱元璋提出,“朕恒谓治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3],且严厉管控文字,使得明朝士子文人多以“教化为先”著书,旨在劝诫世人。冯梦龙、凌濛初等明初通俗小说创作者均响应了朱元璋对“孝道”的重视。冯梦龙在《警世通言》中创作的诸多故事都饱含说教意味,如《卖油郎独占花魁》描述主人公秦重出身贫寒,但孝顺母亲、对家庭负责的品质贯穿故事始终;《赵太祖千里送京娘》中,赵匡胤也展现了孝顺父母的品质;《宋小官团圆破毡笠》则讲述了宋小官在经历家庭变故后,仍坚守孝道,最终获得圆满结局。凌濛初则更为直接,他在《拍案惊奇》中创作了《孝友桥》《孝女如兰》《孝子寻亲》等故事,在《二刻拍案惊奇》中又创作了《孝子张孝基》《孝子救母》《孝子报恩》等故事,这些故事无一不是结合朝廷对“孝道”的倡导,借助小说实现社会教化。然而,该时期的小说创作内容相对单一,未能充分反映实际的社会民生。
其次,从形式上看,明清小说尚未脱离传统写作路径,分类较少且写法单一。根据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的分类,明代通俗小说主要分为两大类,被称为“两大主潮”,即神魔小说与世情小说。神魔小说以《西游记》《封神传》《三宝太监西洋记》为代表,它们糅合了三教元素进行文本创作;世情小说则以《金瓶梅》《玉娇梨》为代表,意在表达社会上的悲欢离合,后来多演变为讽刺小说。到了清代,通俗小说的演变则更为复杂,主要分为拟古派、讽刺派、人情派和侠义派四类。拟古派小说如《剪灯新话》《聊斋志异》,主要模仿唐传奇或宋话本;讽刺派旨在讽喻皇权社会的不公;人情派如《红楼梦》,继承了明朝世情小说的传统,深入描写社会世态;侠义派则起源于茶馆说书,后经人改编盛行于世,以《三侠五义》为代表。从鲁迅的分类中可以看出,明清小说的分类相对较少,从神魔与世情两大主潮逐渐演变为清代的四大类,小说文学的系统划分并不明朗清晰。
最后,在属性上,明清小说并不具备商品的属性。由于社会识字率、传播成本以及内容倾向等因素的限制,小说的创作仍受到束缚,整体传播模式仍以私人收藏、友人赠送、个人学习为主,小说载体仍旧是书籍,缺乏较大的流通空间。受到皇权与社会的影响,小说整体数量也较少,佳作更是凤毛麟角。学者陈大康在《明代小说史》中详细分析了明清时期小说创作进入低谷的原因,认为帝王偏好、官府打压、文人压力、社会动荡等因素共同导致明清的小说创作未能按照一般的文学规律进入高峰,反而陷入长时间的沉寂。
因此,明清时期的小说呈现出内容脱离社会、结构情节单一、数量较少且不具备商品属性的特点。
五、《时报》的革新与小说的现代化
近代小说的衔接与过渡意义至关重要。由于时代因素,近代小说自然地与晚清十年的新式印刷媒介产生关联,尽管其文学价值相对较低、史料繁杂等缺陷常为学术界所诟病,然则,将这些作品视作一个集群,能够呈现出近代小说向现代小说转型的重要演变特征。正如陈大康在《明代小说史》中所言:“在小说史上,某些创作无甚佳作,可是那些平庸之作构成的整体却具有承接以往、启迪后来的意义。”[4]这些小说集群的出现,为考察报纸媒介对古代小说的影响提供了重要资料。
1.内容上:《时报》的社会评论与小说的政治叙事
晚清时期,中国社会经历了剧烈变革,各种政治力量和思想流派纷纷涌现,他们试图通过报纸这一新兴大众传媒来传播自己的政治理念,动员民众,推动社会变革。报纸作为当时重要的信息传播工具,不仅报道新闻,还通过社论、小说、评论等多种形式参与社会事件讨论,映射并影响着社会变迁。
社会的剧烈变革强化了读者对信息的需求。《时报》面对动荡的社会,坚持在各栏目中呈现事件并加以讨论。如1911年《时报》专电的《中国革命消息》一栏发表了《梁启超致袁世凯电》,以最大字号强调“速开国民议会”[5]的重要性,宣传了当时仁人志士对国体变更的关注、对袁世凯的谴责和对召开议会的急切愿望。
《时报》对晚清社会的政治动荡和文化转型的映射,自然进入了小说作者的视野。这些社会元素被小说家采纳并转化为创作素材。这一时期,《时报》小说专栏尤为关注社会事件、民生新闻等,如《外交太守》一文描写搜刮民脂民膏的闽地太守;《盐场官》描述无故扣押百姓物资的无理盐场官;《黄金禅》的主人公是与官场勾结的寺庙住持;《浇薄儿》则是嫌贫爱富的买办。《时报》小说创作者取材于当时社会,基于谴责、批判、揭露等目的进行文学创作,继承了报纸对社会事件的映射功能,成为文学领域反映社会的一面镜子。
小说在这一时期被赋予了放大的“记事”功能,用于延续“时评”,成为方晓红所称的“政治小说”。李伯元(又名宝嘉)的《中国现在记》发表在《时报》创刊号的头版,该作品反映了维新运动之后官场依然腐败的状况,揭露了现实生活中的丑恶现象,具有强烈的指涉现实、批判政治的意味。随后,政治小说被推向极致,《时报》的小说专栏涌现出《新西游记》《三月十五日》《劝助军饷》等政治小说,这些作品故事情节性不强,写作目的均在于唤醒国民意识。部分小说创作时效性强烈,与当时当地的政治事件紧密结合,如1907年刊登的《丐者传》和《盲人都会》,前者篇幅短小,情节简单,描绘了一位捐赠全副身家以建设铁路的乞丐;后者则构想了一个专门为盲人建立城市的国家,其创作目的正是为了声援沪杭甬铁路事件中的筹款方,并讽刺屈从于西方列强的清朝政府。
同时,《时报》首创“时评”栏目,认为报载小说天然承载着报纸的功用。《时报》重视报载小说的社会功用,意图将报纸的宣传功能与小说相结合,以实现政治目的,传达政治信息,并影响公众意见。该时期的小说栏目创新了“时事”“实事”“事实”“纪事”“记事”“应时”六个标签分类,皆用来提示小说的“记事”属性。根据这些标签进行检索,可获取至少33篇记事型小说,部分小说虽未标注分类标签,但经分析仍属于该范畴。这些小说往往基于现实而非虚构情节,人物和事件的创造多用来与“时评”进行互文,重复强调当前的政治事件,本质上不脱离“新闻”的范畴。如1909年5月3日,陈景韩以笔名“冷”在《时报》第二版发表短篇小说《三月十五日》[6],开头即提醒读者注意三月十五日要举行江苏谘议局的复选;又于第三版“时评一”发表《明日》时评:“明日最有希望之日也,今日已至,昨日已过去,唯明日时至切近,而又未来。得整备一切,抖擞精神以赴之。故明日者,诚世上人最有希望之日也。况乎,今日之明日,为三月十五日,为江苏谘议局复选举日,为中国第一次有议员日。呜呼,不其重欤?”[7]
《时报》的创刊反映了当时文人对时事时局的关注,以及对国民素质的忧心。他们试图通过报纸唤起民众救亡图存的意识,其强烈的新闻属性赋予小说等同于“新闻”的含义,使得该时期的小说理论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报刊理论。小说实质上成为“时评”的新闻延伸,小说创作者意在结合报纸的传播属性与小说的社会功用,无形中继续放大了小说的“记事”功能,从而形成了方晓红所称的“谴责小说”后的“政治小说”。
2.形式上:《时报》与小说的现代性探索
《时报》最为人称道的革新之举在于改造了其版面,将传统的“书籍型”报纸转变为现代意义上的对开报纸,这一变革降低了传播成本,同时扩大了传播范围。包天笑在《钏影楼回忆录》中提及同时期的《申报》时说道:“可是《申报》《新闻报》,老不改良,在我进《时报》的那年,还是由一面印的纸张咧。”[8]
将《申报》的版面与《时报》对比可发现,《申报》仍沿用单面印刷,版面不分栏、字号统一、句读不明显,这种设计更符合书籍的阅读习惯。反观《时报》,甫一创刊首要任务就是改革书籍式的版面,转而采用对开式;设置了不同字号以区分标题、正文和重点语句;句读均清晰地标注在文章侧边或下方;根据文章类型作分栏处理。这些调整令读者在阅读时能迅速聚焦于报纸重点标注的关键信息,与现代报纸相似,使读者能在短时间内有效获取信息。
这一版面设计的变动,是《时报》为在上海报业立足做出的革新之举,它不仅改变了当时报业版面设计的风貌,也同步影响了小说栏目的编排方式。
(1904年6月12日《申报》和《时报》首版版面对比图)
《时报》的版面创新同步影响了整份报纸的书写模式,其刊载的小说以“新旧兼并”的特点走上了转型之路,并因此呈现出部分承古、部分创新的文体创作模式。1905年2月5日,《时报》刊登的短篇小说《拆字先生》首次采用了结构清晰的分段,其中一个段落短至仅有“拆字先生大笑”六个字,这完全摒弃了传统的章回式小说写法,展现出现代小说的体例特征。同时,小说的语言使用也开始尝试全白话或半文半白的形式,形成了古今杂糅的风格。1904年8月,《时报》刊登的首篇短篇小说《黄面》为文言文,但到了同年10月,陈景韩的《马贼》已改用白话文,开篇即以“杀!杀!杀!”三个字调动读者的情绪,既摆脱了传统小说以故事背景开篇的写法,也颠覆了文言文写作的传统模式。
然而,这一时期的小说转型并不彻底,创作形式仍部分沿袭古风。《时报》早期刊载的小说仍在开头标注“某人云”,结尾附有作者“论曰”,这是明清讲史小说常见的写法。如1904年《时报》刊登的首篇长篇连载小说《多情侦探之伯爵与美人》仍采用章回体写法,标注了“第一回”等回合式的字样;1907年寄卢生的来稿《丐者传》在结尾附上了“外史氏曰”的全文评论,并作跋以点评故事情节、抒发作者观点。这种并设“序跋”的写法源自明清时期的说书模式,在文人书写习惯中仍有留存。
此外,《时报》在小说分类上进行了创新,大大突破了鲁迅总结的明清时期两大主潮与四种小说模式。这种创新在短篇小说栏目中尤为显著,通过栏目标题处标注的作者或编辑对该篇小说的定义来划分小说类目。据笔者统计,自创刊至1911年,《时报》在181篇短篇小说中创新了诸如“医学”“革命”“外交”“选举”等近20种分类。尽管部分分类缺乏严格的划分依据,多属作者对该篇小说的简单定义,类似于当下的“打标签”归类行为,但其实验性的创新之举仍帮助小说开辟了更多可能性。
不过,作为一种尝试,大部分创新的小说分类并未被长期保留,它们更多的作为反映时事或社会组织呼吁民众的一种标签,在历史长河中如昙花一现。如1909年3月至4月间《时报》刊登的四篇“选举”小说——《十某甲》《后十某甲》《小茶馆》《第三之十某甲》,皆是因为该年三月十五日为浙江初选举之日,为清朝政府成立谘议局并筹备十月选举而作。然而,当时民众对选举热情不高,各大报纸纷纷发文号召国民参与。选举结束后,《时报》便再未出现“选举”小说这一标签。又如1908年《时报》刊登的两篇“家政”小说——《母教》《妇道》,皆为沪南家政会所创作,目的在于呼吁民众重视幼儿教育,但文章情节平淡、措辞普通,文学价值有限,此后也未见“家政”小说再现。
《时报》试图在《申报》《新闻报》等老牌报纸的陈旧模式中闯出一条新路,其独特的版面设计与编撰方式不仅改变了整份报刊的书写模式,也必然对依附于报纸的报载小说形态产生了深远影响。报纸的编撰思维促使晚清小说的语言、段落、分类方式逐渐靠拢现代小说,但传统的书写习惯也并未在短期内得到彻底扭转,这为近代小说的发展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
3.属性上:《时报》与小说的商品化进程
明中叶时期,印刷术的引进与改良促使民间刻印书坊兴起,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小说向商品化转型。然而,这一转型并不彻底,因传播范围有限且成本高昂,小说在这一时期仍旧是精英文人的消遣之物。《时报》等报刊的出现加速了这一转变,让小说得到了更多元化的尝试。在《时报》的影响下,小说既受社会风潮的引领,也开始受到市场营销的制约。
受商品属性驱动,《时报》为求生存不得不正视政治性过强的内容可能会削减销售的问题,因此开始增加娱乐性文章。以包天笑为主要代表的创作群体,在《时报》上转向娱乐化的书写,创作出《侠女》《黑头相公》《飞行界之拿破仑》等情节曲折、政治色彩淡化的娱乐性小说。以作者蟠的《跑冰娘》为例,小说主人公是一位贪图玩乐的大学毕业生,在瑞典毕业旅行时乐不思蜀、不愿回家。他的妻子假扮成“跑冰娘”,以高超的跑冰技术折服了男主角,并通过打赌的方式令他心甘情愿回家工作。这篇小说以西方世界为背景,描写了欧洲人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并着重展现了女主人公的聪明才智,结局采用令人啼笑皆非的欧·亨利式手法,完全摒弃了早期小说为政治服务的单一写法,带来了别开生面的故事情节。
由于读者的喜好,诸如“寓言”“侦探”等小说标签沿用至今,开创了现代小说的几大主流。陈景韩与包天笑分别译介与改写了《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诸多单元侦探故事,通过华生和福尔摩斯的双重视角,描写了侦探探查情人出轨、烟枪丢失、首相被刺等精彩情节,展现了不同于传统公案小说“官府断案”的侦探模式,引入了全新的西方技术与知识。此后,《时报》的侦探小说热一直持续至20世纪20年代,并推出了《歇洛克来华》《侦探之侦探》《时事侦探谈》等多个侦探小说系列。
然而,这些译介作品多数仍是借呼尔我斯(即福尔摩斯)和华震(即华生)之口谴责社会弊端,与《福尔摩斯探案集》原著关联不大。陈、包二人的《歇洛克来华》与《侦探之侦探》系列,都描述了歇洛克在中国探案的失败,通过“橘生淮北为枳”的隐喻,分析东西国情之异。此外,《时报》还引进或虚构国外爱情小说,虽展示了西方世界的新事物如火车旅行、宫廷秘事、异国风土人情等,但其主旨并未脱离中国传统的“才子佳人”模式。
同时,《时报》的日报刊载模式也导致小说创作上的“夸大告白、抄袭剽窃”现象。为了满足日报对小说稿件的高需求,《时报》不得不降低创作标准,导致作品质量参差不齐。如包天笑在《钏影楼回忆录》中承认使用“珠花式”等手法来满足报刊出版需要,忽视了小说文本的质量。这些尝试主要体现在作品数量的激增上,然而,近代小说虽数量庞大但佳作不多。据笔者统计,《时报》1904—1911年间收录短篇小说181篇,长篇小说56篇,其中略有名气的小说仅有3篇(以朱一玄《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提要》收录为标准),单篇小说难以体现其独特的文学或社会价值。
总而言之,晚清最后十年间,《时报》的广泛传播、一日一刊的出版频率以及商业化运作等诸多因素,对当时的文人群体产生了巨大冲击,使小说的写作与阅读都顺应了媒介逻辑的发展,小说逐渐商品化。报载小说的书写逻辑不再完全遵循传统的“教化为先”“著书立人”的创作目的,在铅印日刊的印刷周期内,报载小说更倾向于商品化,在清代正统文人的传统书写、新式文人的救国理念以及商业经营的经济考量之间摇摆不定。《时报》的改造,令小说集群呈现出新旧并存、数量众多但佳作较少、政治与娱乐混杂的特点。
六、结语
若非报刊具备的强烈媒介属性,以报纸为依托的文学便无法发生全新的变革。《时报》与社会变迁之间的信息供求关系、媒介传播的自我演变与革新、商业日报的刊印方式等,都对承载于其上的文学起到了推动作用。小说被视作报纸发声的工具、映射变革的镜子以及商业逻辑下的商品,间接影响了后续的小说发展。可以说,报纸塑造了小说集群,也因此推动了近代小说走向现代。
晚清时期的《时报》推动了小说的现代化进程。在内容上,《时报》将小说作为反映社会政治动态的窗口,强化其记事和政治批判的功能。在形式上,《时报》的版面创新和文体实验,使小说开始展现出现代小说的特征,如分段结构和白话文的使用。在属性上,《时报》的商业转型促使小说成为一种商品,既满足了市场需求,也带来了创作质量上的挑战。
尽管《时报》的小说创作在质量上参差不齐,但其在晚清文学史上的地位不容忽视,为后来的五四新文学运动提供了重要的转型经验和发展契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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