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于新旧之间

[摘 "要] 李涵秋是清末民初的著名小说家，以写社会言情小说闻名。《战地莺花录》是他的代表作，这部小说以婚恋生活为题材，反映清末民初三对男女的婚恋历程，依据思想性格的开放程度，小说中的人物大体上可以被分为传统人物、新式人物以及徘徊于新旧之间的矛盾人物三类形象。这三类人物的婚恋观各有其特点：传统人物的守旧婚恋观主要表现为一种男女双方不一定相爱的实用功利婚姻观，新式人物的叛逆婚恋观表现为自由恋爱观念的形成和女性在家庭中的独立意识，矛盾形象的复杂婚恋观则表现为开放思想同中国传统守旧思想的冲突与融合。这三种不同的婚恋观反映了李涵秋本人及其生活的时期市民阶层普遍的婚姻思想。李涵秋也借他的小说，向民众呼吁建立更美好的婚恋关系。

[关键词] 《战地莺花录》 "婚恋观 "李涵秋 "通俗文学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5）02-0011-04

李涵秋是清末民初的通俗文学作家，以写社会言情小说闻名。《战地莺花录》中，他描写了一群富家子弟的情感纠纷，并通过他们的婚姻和爱情，反映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民众思想。小说中的各个人物都有其鲜明的个性，大体上可以将人物形象分为三类来探究他们的婚恋思想。

一、传统人物与守旧的婚恋观

1.人物形象

1.1封建保守的妇女

清代女性在社会、家庭中只有女儿、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不仅得不到尊重，而且社会地位低下。林氏和湛氏都是大半辈子生活在清朝的传统女性，她们的性格封建保守。林氏和湛氏都把孩子放在人生最重要的位置上。在婚姻上，林氏秉承婚姻大事任凭父母做主的传统观念，并把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观传达给自己的孩子。而湛氏把婚姻这件事看得比婚姻对象更重要，因此，当赵钰想娶林赛姑而不得的时候，她误以为儿子只是想结婚，还企图为他定下其他亲事。此外，湛氏还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观念。当得知赵钰为赵瑜定下亲事的时候，她曾打算顺水推舟，把赵瑜嫁出去。

1.2服膺礼教的闺秀

社会言情小说中总有一类符合传统道德规范的“好女人”，她们往往是温柔贤惠而忠贞的，即所谓的“贤妻”，拥有大多数男性理想中伴侣的特质。孟书云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传统女子，她忠贞不渝、冰清玉洁。孟书云有很强的守节观念，注重贞操的她自愿守寡。对待父亲，她孝顺至极；对待继母，她尽力帮衬。孟书云从来不记仇，对每一个为难自己的人都真诚相待。可以说，传统女子的美德都体现在她身上了。孟书云饱读诗书，不光读《女德》《女戒》之类专门给女人看的书，也读男子考科举要看的书，学问可比八股名士，但满肚子的墨水却只用于相夫教子。

2.婚恋思想

不管是林氏、湛氏这样的保守妇女，还是孟书云这样的男性心中的理想女性，她们几乎都认为结婚时男女双方不一定需要相爱。

但英舜华等人却有一种实用的功利主义婚姻观：嫁人就是嫁给富足的生活。这类女性择偶的标准是名利。英舜华是《战地莺花录》中的“坏女人”，她偷情生子、记仇泼辣，集妒妇、悍妇与淫妇的特质于一身。她一直以自身利益为中心，但总为自己着想的她，看似无所制约，却依然被束缚在传统婚姻的框架里。首先是传统门第思想的束缚。她和她的母亲都希望以婚姻为敲门砖，找个有权有势的门户。她们认为男人有钱有权最重要，而对男方恶劣的人品视而不见。因此，英舜华在结婚的时候顺从母亲的意愿嫁给家财万贯却声名狼藉的林耀华。其次是女性的价值源于生育的观念。表面上，英舜华的家庭地位很高，她的丈夫讨好她、畏惧她。实际上，英舜华仍然属于依附地位。无论她在丈夫面前表现得多凶悍，心里始终担心会被丈夫抛弃。发现丈夫出轨时，她慌不择路地想要生一个孩子来巩固地位。在她的眼里，孩子是她维持富贵生活的保障，她坚信女人的价值在于孩子和丈夫。“好女人”孟书云心心念念的“佳婿”也是以实用功利婚姻观为标准的。她期盼着她的丈夫能金榜题名，故以此要求林焕华。

林氏等人“结婚时男女双方不一定需要相爱”的观念是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思想影响。林氏的父亲家财万贯，却由于迷信而招了一个卖伞的穷小子做上门女婿。林氏对自己的婚姻虽有不满，但始终羞于开口。她在人生至关重要的婚姻大事面前，表现得无力且顺从。婚后，林氏也可以称得上安分守己。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抚育孩子成人，孩子长大了再照顾孙子。并且，她把自己的婚恋思想传给了下一代，以同样的方式安排儿子们的婚姻。

上述任务映射出清末民初人们注重门第的择偶标准和顺从父母的婚姻观。婚姻的基础不是爱情，只是处于某种外在环境的压迫下的一种结合。这既可以是为了某种利益而自愿达成的一桩“买卖”，也可以是顺从“成家繁衍”规律的需要而满足父母要求的一份“孝心”。

此外，人们受男尊女卑观念的束缚，表现为一种家庭中的不平等：男主女从。女性的全部价值都体现在家庭中。孟书云明明饱读诗书，却只寄望于辅佐未来的丈夫，在林焕华死后，则一心一意辅佐小叔子和继子，始终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而英舜华生孩子的过程则相当波折，她连生了五胎，五个孩子都没保住。但她宁愿损害虚弱的身体，也一定要生孩子，因为这是她的价值所在。这些传统女性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围绕丈夫和孩子，以致丧失了独立性。

二、新式人物与叛逆的婚恋观

1.人物形象

1.1独立纯洁的新女性

“新女性”是接受了新式思想教育，在观念、行为方式上受到西方文化影响的现代女性。她们处于时代激烈变动的时期，思想行为都不同于传统的女子，显现出新的风貌。

缪芷芬就是一位接受了晚清思想启蒙的“新女性”，她性情刚烈、武艺了得，有强烈的爱国情怀。当她被男扮女装的林赛姑戏弄后，不会像缪兰芬一样与他苟且，也不会像寻常女子一般吃下闷亏，而是拔刀对准林赛姑头脑直劈下去。她有女子独立自强的观念，认为“我们做女孩儿的总须能够自立，将来的终身才不至于全倚靠着一嫁了事”[1]。甚至她能带领青年学生开会、鼓动罢课，在夜里提剑威迫军官王璈，做了许多男子不敢做的事情。她还坚持恋爱自由，思想十分开明，不仅主张婚姻大事只能由自己做主，还鼓励朋友赵瑜主动收获自己的爱情。以上种种都充分反映了那个年代“新女性”令人赞叹之处。

1.2悖逆传统的公子哥

林赛姑是《战地莺花录》的主人公，风流天真、出身富贵的他曾有着纨绔子弟的劣根性。林赛姑从小男扮女装混迹于女人丛中，辜负了赵瑜的真心，与缪兰芬欢好，还向缪芷芬求爱，俨然一个花花公子。但小说的后半部分，他痛改前非，不理会任何儿女私情，为了祖国一心求死。不管是改变之前，还是改变之后，林赛姑都是有别于旧式人物的。从前的他性格叛逆，完全不遵守封建礼教的陈规旧习，私自与赵瑜情定终身。因为从小被当成女子养大，他没有明显的性别意识，反而有男女平等的观念。之后，他更是完全摒弃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思想，抱有一种爱国的独身主义念头：国家危亡，中国人不能把家事放在国事之上，故而不肯娶妻生子。这种念头在今天看来都是惊世骇俗的。他还认为有了孩子后，中国越危，他的惨痛愈大，不愿自己的孩子将来承担和自己一样的命运。林赛姑的婚恋观体现出个人与民族命运合一的新意识，是亡国危机下的民众新思想的反映。

2.婚恋思想

清末民初，在新思潮下，自由恋爱观念已经形成。缪芷芬、林赛姑、赵瑜等人皆是自由恋爱，他们勇敢追求爱情。赵瑜是痴情专一的，她替兄长追求长得好看的“小姐”，却在长久的相处中和林赛姑产生了感情，在发现林赛姑不是女儿身后，赵瑜不计后果地与他私订终身。面对兄长的阻拦，她勇于反抗，表达了对包办婚姻的不满。而面对抛弃她的薄情人，她追求爱情而不祈求怜悯，表现出勇敢和独立等新式思想的重要特征。

《战地莺花录》中人物的相爱历程也有别于传统小说，缪芷芬和方钧的爱情就是在爱国学生运动中因同风雨共患难而产生的。方钧和缪芷芬第一次见面时就被她的新式性格吸引，两人在家国观念相同的情况下，为了祖国的命运而奔走，继而相爱，这种爱情比起那些为了家族利益和家族兴旺需要而产生的感情更感人，也更牢固。

新式人物追求男女平等。缪芷芬就有男女平等的新式思想，她在婚前与方钧约法三章，提出婚后仍各自干各自的事，男性没理由要求女性为家庭牺牲人格，自己也绝不会天天坐在闺房里，这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体现。随着新思潮的传播，像缪芷芬那样的新女性开始涌现。而拥有现代意识的男性也只爱一个女子，考虑尊重女子的地位和观念，强调爱情的排他性和专一性。方钧对缪芷芬的婚前条件毫无怨言地全盘接受，赵钰爱慕林赛姑的时候一心一意，从不曾因刘秀珊和其母亲的热情变过心。

这种新式婚恋观的形成得益于新思潮的传播，旧有的传统思想观念体系开始崩塌。随着现代工商业的发展，封建礼教被逐步抛弃，对女子的束缚也被层层解开。越来越多不沾染封建社会习性的新人带着他们对爱情婚姻的理解，创造了新型的男女关系、家庭关系。

三、徘徊于新旧之间的矛盾形象与复杂婚恋观

1.人物形象

1.1性格独立但顽固自负的少爷

赵钰是家庭富足的世家少爷，他上过军校、当过军官，每一个决定都出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家庭的要求。他也勇于追求爱情、有自主择偶的念头。小说中，他对男扮女装的林赛姑一见钟情、苦苦思念，甚至因为不忍与林赛姑分别而故意弃考。但他这种要美人不要功名的行为，只是一种一厢情愿。虽然赵钰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但他对林赛姑的喜欢是肤浅的容貌，两人没有精神上的交流，所以他一直没意识到林赛姑是男子。

赵钰虽然认为美满姻缘胜过蜗角虚名，但极其注重面子。因此，在意识到林赛姑可能早与赵瑜暗度陈仓时，他还依旧逞能地要为方钧与赵瑜牵线。赵钰性格刚愎自用，给赵瑜和方钧二人牵线，本是出于好心，但他自作主张为妹妹定下婚事，被赵瑜拒绝后还暴跳如雷：“我赵钰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如何替自家妹子订的婚约竟能由他们做女儿的不肯承认起来。”[1]这种说法相当大男子主义，且体现了他思想中的封建与专制。

1.2正直开明但服膺礼教的学生

方钧是品行高洁、热爱祖国的新青年，但他的内心也是尊崇礼教的，心悦赵瑜多年，却没想过向赵瑜示好，而是找家长提亲。方钧拿着戒指当信物，宣称“文明时代男女婚约，第一以交换信物为重”[1]。这说法既有中国传统婚姻观的色彩，又受到新潮的西方礼仪影响。

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被湛氏和赵瑜悔婚后，方钧曾搬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古训质问两人。但方钧也有开明的一面，他有成人之美的美好品质，得知赵瑜对林赛姑一往情深后，选择了尊重赵瑜的意见，某种程度上也体现出方钧自由恋爱的新观念。

1.3勇敢追求爱情但矜持守礼的小姐

当时的社会中，完全独立的“新女性”终归是少数，但也有了相当一部分颠覆传统女子形象的女性。她们虽然比不上“新女性”的独立自主，却也有一些进步思想。虽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上过女校，接受过新思想的浸染，但部分世家小姐的思想已经出现不同于以往的新观念，她们也开始追求爱情。就拿刘秀珊来说，她虽然未受过新式教育，却存在一定程度的开明思想。

刘秀珊是一位长相秀气、态度端庄的大家闺秀。她极少在陌生男子面前说话，容易羞涩，虽对赵钰芳心暗许，却很少搭话。当被人讨论婚事时，她还会害羞地躲起来。或许是因为羞涩和传统，她显得十分内向。如此胆小的刘秀珊，却也敢于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她凭着一股韧劲，追求到了原本心属他人的赵钰。这种一腔孤勇是传统女子不具备的，显示出了一定程度的独立性。更何况，刘秀珊胆大心细，女扮男装独自前往赵府，已经和旧式妇女有很大程度的区别了。

2.婚恋思想

在鸦片战争以前，封建大户人家一直接受儒家的私塾教育。此后，因受外国文化冲击，不少有识之士开始兴办军校、女子学院等新学校。与以往的私塾不同，新学校传播的是新思想。不少思想进步的世家子弟开始接受新式教育。

赵钰和方钧同为军校毕业的世家少爷，身上体现出了新式思想与传统观念的碰撞。一方面，他们都受过新式教育，另一方面，又一同参加科举考试。爱情上，两人也是新旧观念参半，既受着西方新思潮的影响，却又摆脱不了根深蒂固的传统婚姻观。赵钰和方钧都有支持女子独立的新意识，都欣赏独立自主的新女性，但这种男女平等的意识并不彻底，虽然他们口头上赞成女子独立，行为上却时常表露出大男子主义的痕迹。两人都曾把自己的意愿强在加赵瑜身上，而忽略了她的感受。相比赵钰，方钧的平等意识更强一些，故最后他选择成全赵瑜，并在与缪芷芬情投意合后，接受了缪芷芬婚后“约法三章”的要求。

大家闺秀刘秀珊带有男女有别的传统思想，在一起吃饭时不与赵钰同桌，也有着女子只能成家的传统观念，不知道赵瑜有意中人时劝她委曲求全。她说：“不幸做了一个女孩子，一万年都是要嫁的。”[1]刘秀珊的婚恋观虽然有许多保守的地方，但显示出一定的自由恋爱意识。面对意中人，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以刘秀珊为代表的复杂女性形象，虽然仍然保守，却在爱情里敢于主动出击，敢爱敢恨。

矛盾形象的复杂婚恋观是新潮的爱情观念与传统婚姻观的统一，外国思想同中国传统思想的冲突、融合，使当时的人充满了矛盾性。一方面这些矛盾人物提倡恋爱自由、男女平等，崇尚新式婚姻；另一方面他们仍未脱离诸多封建落后思想的局限性，比如默许包办婚姻，既提倡男女平等又不完全否定“男尊女卑”等。

四、结语

晚清时期，随着启蒙思想的传入，传统婚恋观遭到冲击，启蒙思想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晚清民众的传统观念，其中也包括晚清的小说家。大多数从事通俗文学创作的晚清小说家在相对进步的社会思潮下，作品中表现出新旧观念结合的双重意识。

在这一时期，与李涵秋同样写作鸳鸯蝴蝶小说的作家也都在他们的作品中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现代意识。他们将个性解放的思想贯穿作品中，反思传统婚恋观，对现代文明婚姻发出召唤，同时传统婚恋观仍旧影响了人物的思想，和他们的现代意识发生冲突。

李涵秋和这些鸳鸯蝴蝶派小说家都在创作中体现了当时民众普遍的心理：旧式道德在新的文化观念下受到冲击。他们都汲取了某些新式观念，却也对新式婚恋观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没有彻底接纳新思想。因此，他们小说中的人物才会显得如此矛盾。《战地莺花录》以喜剧结尾，表现了现代婚恋观的胜利使人物获得了幸福的结局，这也是李涵秋对社会的期盼，他呼吁一种更加健康的新式婚恋模式。

参考文献

[1] 李涵秋.战地莺花录[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2] 刘明坤.李涵秋小说论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3] 伍大福.扬州才子李涵秋文学研究[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

（特约编辑 刘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