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作为世界上历史最为悠久的栽培作物之一,其栽培历史可追溯至数千年前。从最初在广袤自然中的野生采集,到后来经过人类智慧的驯化与精心栽培,萝卜不仅是人类文明进步历程中的忠实“见证者”,更深深融入了无数家庭的日常生活,化作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承载着家的温暖与记忆。
在古老而隽永的《诗经》中,萝卜被温婉地唤作“菲”。此外,它还拥有如芦菔、芦葩、雹葖、莱菔等一系列既雅致又充满诗意的别名。在我的家乡陆河,萝卜被称为“菜头”。关于这个朴素又随意的名称,众说纷纭。有人说,在海陆丰地区,人们习惯把长在土里或接近地面的那一部分称为“头”,因白萝卜确实会露出一小段在地表,故得名“菜头”。也有人认为是因为萝卜的根块长且呈白色,多肉,形状类似头部,故有此称。而我更倾向于将“菜头”视为对萝卜这位蔬菜界“佼佼者”的由衷赞美,它不但营养价值高,而且食用方式多样。
萝卜是一年四季皆可入口的佳蔬,在寒冷的冬日里更显其珍贵与独特。古人云:“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中医认为,萝卜味辛甘、性凉,能够消食顺气、醒酒化痰、治喘解毒,以独特的“以寒制热”方式,在寒冷的季节里促进消化、加速新陈代谢,实现人体的阴阳平衡。这种看似矛盾实则和谐的饮食智慧,正是中华饮食文化博大精深的体现。
李时珍在其传世巨著《本草纲目》中,对萝卜的食用价值赞不绝口:“根、叶皆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乃蔬中之最有利益者……”寥寥数语,道出了萝卜的多样食用方式及其在饮食中的重要地位。
清代文学家、美食家袁枚在其著作《随园食单》中,也详细记录了萝卜的多种做法。比如酱萝卜和醋腌萝卜:“萝卜取肥大者,酱一二日即吃,甜脆可爱。……承恩寺有卖者,用醋为之,以陈为妙。”又如萝卜丝馅:“萝卜刨丝滚熟,去臭气,微干,加葱酱拌之,放粉团中做馅,再用麻油灼之,汤滚亦可。”
在陆河,萝卜的吃法同样丰富多样,最简单、直接的,莫过于一锅热气腾腾的排骨萝卜汤。只需挑选几颗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新鲜萝卜,去皮切块,与焯过水的排骨一同下锅,开锅后再撒上少许盐与葱花,一碗清澈透亮的排骨萝卜汤便大功告成。轻啜一口,暖意瞬间从舌尖流淌至心底,仿佛能驱散所有的寒意与疲惫。
萝卜丝与瘦肉的搭配,也是一道清新爽口的佳肴。将萝卜擦成细丝,炒香后再注入清水煮沸,随后放入剁碎的瘦肉末。起锅前,加入适量的盐与胡椒粉调味,最后撒上一把翠绿的香菜碎作为点缀,一碗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萝卜瘦肉汤便完成了。
若追求更加丰富的口感层次,萝卜炖牛腩无疑是上乘之选。精选顶级的牛腩肉,与鲜嫩的萝卜一同慢火炖煮,直至牛腩变得软糯可口,萝卜则深深吸饱了汤汁的醇厚,两者味道相互渗透、彼此成就,形成了一种既醇厚而不腻,又层次分明、回味无穷的绝佳美味。
菜包粄是陆河地区独具特色的美食。将新鲜萝卜洗净、去皮、擦成细丝,加入适量的盐腌制后挤干水分,再与香菇、虾仁、瘦肉、蒜末一起炒香,包进由稻米制成的粄皮里面蒸熟即可。咬一口,萝卜的清香与馅料的鲜美交织在一起,着实令人回味无穷。
此外,萝卜还可以做成酸辣开胃的凉拌萝卜、口感脆爽的醋萝卜、外酥里嫩的炸萝卜丸,或是既简单又美味的萝卜炒饭。
然而,萝卜的奇妙变化还远不止这些。在陆河,有一种被称为“菜脯钱”的萝卜干,是将新鲜萝卜切成薄片后晒干制成。这种“菜脯钱”不仅可以与大菜干一同煲出一锅味道醇厚的汤品,还能与青菜同炒,成为擂茶桌上的一道爽口配菜,为人们的餐桌增添一抹别样的滋味与惊喜。
最特别的莫过于另一种被称为“菜脯”的萝卜干了。先将新鲜萝卜切成长条,适当晒去一些水分后加盐腌制,再经阳光晾晒几天,直至萝卜中的水分蒸发得恰如其分,然后放进坛子里密封保存,最终成就的是一股浓郁的咸香中夹杂着丝丝甘甜的独特风味。
菜脯不仅可以作为开胃小菜搭配米饭食用,还能用于炒肉、炒蛋、炖菜等。在物质并不充裕的年代,菜脯以其独特的保存性与丰富的营养价值,陪伴着一代又一代人度过了那些平凡而又珍贵的岁月。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总会浮现出外婆在冬日暖阳下忙着晾晒菜脯的身影。那时候,外婆尚且年轻,菜园里似乎每年都种满了白白胖胖的大萝卜,杂物房里也总是堆满了装着陈年菜脯的坛子。为了防潮,外婆细心地在每个坛子上扎上一层旧报纸。在那个书籍稀缺的年代,这些报纸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可多得的“读物”。因此,每次去外婆家,我都会迫不及待地溜进杂物房,悄悄地解下绳子,取下坛子上的报纸,在菜脯那浓郁香味的环绕下,沉浸在报纸的字里行间。每次阅读完后,我又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恢复原状,生怕被人发现我的小秘密。
记得有一次,我看得入了神,以至于连外婆循“香”而至都未曾察觉。外婆看着凌乱敞开的坛口,以及坐在坛子旁边认认真真看报的我,脸上露出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从那以后,这件事就成了家里时常被提及的趣事。每当想起,都觉得既温馨又充满欢乐,那真是让人无限怀念的美好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