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数字时代,人机关系范畴是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核心议题,人机之间的对象性关系呈现为具身关系、解释关系、它异关系和背景关系四重样态。辩证地看,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的人机关系既展露出空间增拓、精准演进、主体性彰显和效能迭代的积极潜能,亦呈现出教育幻境、解题偏失、情感焦虑和风险迭代的吊诡之景。究其根本,人机关系的相生型矛盾在于人机耦合中的主导关系错置、价值悬浮危机、人机协同不足和主体角色模糊,而有针对性的人机关系调适无疑是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向善发展的关键所在。
关键词: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人机关系
中图分类号:G41;TP399" " 文献标志码:A" " 文章编号:1001-862X(2024)06-0166-007
思想政治教育活动是由人展开、依靠人的力量、为了人的发展而进行的特殊的精神性政治实践。其中,人作为现实的、具体的而非抽象的存在,无时不刻不处于关系之中。数字技术通过与教育主体的深度联结对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产生深远影响,人机关系的重要性由此凸显。从根本上看,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全方位展开就寓于人机关系的生成与构建之中。一方面,人机关系中人的主体性、能动性和创造性能够将数字技术这种一般存在物的自在状态转化为一种与人联结、为人服务的自觉状态。人机关系以一种居间者的角色,成为数字技术与思想政治教育客体、介体、环体、载体间数字化关系形成的动力源泉。另一方面,思想政治教育正是在数字技术所衍生的人机交互场景中获得延展性时间与空间,生成价值与效能兼具的育人环境,促成人们思想政治素养有序提升。那么,人机关系作为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核心与关键,是亟待思考与解释的重要问题,须在探讨其具体展开样态的同时,辩证审思其关系生成中的复杂景观,并通过有针对性的人机关系调适促进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向善向好。
一、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的人机关系样态
思想政治教育论域下,“人”是指包含教育者、教育对象和教育管理者等在内的一切教育活动的直接或间接参与者,“机”特指数字技术和数字机器相关联的技术工具要素、思维要素和逻辑要素等,人机关系的实质就是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中的人与数字技术或数字机器之间的交互关系。具体考察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的人机关系样态,须超越技术乌托邦和技术恶托邦的隐喻式分析路径,回归至马克思主义主体性思想进行分析。人机之间并非主体与他者之间主客二元的对立关系,数字技术和数字机器实质上是人类试图超越自身有限性的对象化活动产物。因此,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的人机关系作为一种对象性关系存在,会伴随教育场景和教育目标的转换而呈现出具身关系、解释关系、它异关系和背景关系四重意向性结构。
(一)具身关系
所谓“具身”,即用以描述认知对于身体的依赖性,人们在感知外部世界和构建意义价值的过程中必须以身体为基本参照与信息来源,正如莫里斯·梅洛-庞蒂的观点,“身体是在世界上存在的媒介物,拥有一个身体,对于一个生物来说就是介入一个确定的环境,参与某些计划和继续置身于其中”[1],即身体是人们拥有世界的一般方式。具身关系是用以说明技术与人的身体感知系统间的对象性关系,是指技术体现出一部分人体感官的功能,技术融入人自身的知觉系统并成为身体经验的一部分。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数字技术、数字机器与教育主体之间的交互频次和交互深度不断攀升,技术功能以其“透明性”的存在特征融入人们的感官系统,人机之间便在感官系统和情感因素的相互涤荡中形成具身关系。具体而言,教育主体通过头戴式一体机等可穿戴设备进入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和混合现实(MR)所营造的多维感官相融合的沉浸式体验环境,以数字技术所塑造的具身体验方式专注于思想政治教育情境沉浸、资源沉浸和交互沉浸共在的立德树人教育场景。[2]在具身关系的生成与维系中,教育对象无论是具身实践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等精神文明记忆场景之中,还是具身感知并深刻感悟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与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其内在的向善情感经验和积极奋进精神将会被唤醒、被加强,并在具身关系的不断巩固中逐渐生成接受、内化并践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强烈愿望。
(二)解释关系
相较于人机融合、境身合一等具身关系特征,解释关系中数字技术或数字机器的效能发挥在于解释力的构建,强调技术不再与人具身为一体,而是成为人的知觉对象,人们有意识地通过数字技术更好地解读观察对象。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人机之间解释关系的构建在于大数据技术和智能算法技术的功能彰显,通过可视化的数据信息来解蔽认知对象的复杂性,使之成为一种相对意义上的透明性存在。从解释关系的发生场域来看,其更多地生成于思想政治教育决策和治理决策之中,通过数据读取、数据分析和算法推荐等数字化功能获取以直觉方式难以观察到的有效内容,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因信息不对称所致的决策困境。当然,解释关系中被解释的对象既包括个体意义上教育对象之思想意识、价值观念、道德情感和政治态度的变化趋向,也包括群体意义上社会心态的发展样态和社会舆情的演进趋势。解释关系视域下,思想政治教育主体开始以数据集合的形态存在于数字空间之中,教育关系呈现为一种数字身份与数字平台间的互动关系,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一定程度上转变为数据交往活动。与此同时,数据化过程推动了算法化进程,散落在数字空间的数据内容成为引导并控制人们思想价值、意识形态、道德发展和政治倾向的关键信息。数据信息所代表的化繁为简的知觉结构就是人机之间解释关系的核心,通过复杂的数据轨迹可以描摹出思想意识变化发展的动态景观,从而更加高效地识别思想政治教育相关信息、挖掘思想行为发展趋向、解读思想意识形成发展规律和舆情发展演进规律等。
(三)它异关系
它异关系是指作为“准它者”的数字技术或数字机器以一种几乎与人对等的主体形态存在,通过与人交互、与人交流和与人交往,“成为人正面与之交锋的对象,甚至具有一种类似与他人打交道的感觉”[3]。较之于具身关系和解释关系,它异关系中的技术要素具有一种“准生机性”的属性。[4]105这意味着技术对于人的应答不是随意的,而是体现为一种技术意向性,这种特质能够帮助人们在技术支持下呈现自我构建和自主学习的自觉状态。当前,生成式人工智能是人机之间它异关系构建的主流技术,以ChatGPT、文心一言为代表的智能聊天机器人凭借监督学习模型、训练奖励模型和微调生成模型,“其形态从操作性的工具形态向控制性的信息形态转变,机器逐渐具有了开展教育活动的主体功能”[5]。当这些数字技术和数字机器以“准它者”的形态参与到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中,便与教育主体构成一种“它异关系”。机器主体围绕人们的精神情感困惑、思想意识偏差和道德行为越轨等问题,通过人机之间层层递进、不断深化的对话反馈逐渐彰显立德树人的教育潜能。在此过程中,具备“准生机性”的数字技术并非只是对既有知识内容机械化搬运,而是通过自主学习和知识迁移促进知识内容的创造性生成,并以富有温度和情感的话语表达,彰显思想政治教育以文化人和以理服人的鲜明特质。
(四)背景关系
背景关系强调技术已经潜隐地融入人们的生活场景,如技术哲学家伊德所言,“技术就好像‘退到了一边’。然而技术作为一种不在场的显现,无疑成为人的经验领域的一部分,成了当下环境的组成部分。”[4]114相较于人机关系的其他样态,背景关系中技术功能的影响力更为深远,数字技术往往通过其所构建的虚拟环境、拟态环境与教育主体形成一种隐性关系,并以外部存在环境的形态对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产生影响。具体而言,数字虚拟环境营造出一种身份隐匿和信息隐匿的自由空间,人们以非具身的数字虚拟形态进行思想交流、情感置换和意见表达,使其受到压抑的情绪和被束缚的思想得以释放。在这种去中心化的、开放的虚拟场景中,教育者和教育对象之间严格的规训关系不断弱化,教育活动往往以一种平等的对话方式进行,并在不断深入的交流与交往中发挥纾解思想混乱、纠治价值虚无和整合价值理念的育人功能,不断增强主流意识形态的思想引领力和价值感染力。与此同时,以“象征性现实”为特征的拟态环境对思想政治教育活动的影响作用更加凸显,象征性现实是建立在客观现实和主观现实之上的信息表征方式,其中充斥着大量事实性信息和意见性信息。拟态环境通过其所营造的信息环境和舆论环境影响人们对世界的感知与认识,潜隐地、间接地控制立德树人的教育过程,其在公共空间中具有一定的思想价值塑造力和意识形态规制力。
二、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人机关系的辩证思考
正如人们对数字技术的溢美赞许总是与其所具备的风险隐忧如影随形,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的人机关系亦掺杂着正负效能共存的复杂景观。伴随着人机之间的具身关系、解释关系、它异关系和背景关系展露出空间增拓、精准演进、主体性彰显和效能迭代的积极潜能,亦在人机关系的缔结与发展中呈现出教育幻境、解题偏失、情感焦虑和风险迭代的吊诡之景。
(一)具身关系中思想政治教育的空间增拓与教育幻境
具身关系的核心在于思想政治教育空间的增拓,通过虚拟实践和虚拟交往在更为广阔的时空场域实现立德树人的教育价值。在具身关系构建过程中,思想政治教育或通过“数字孪生”的方式对反映革命精神的文化遗址、深化政治认同的历史事件和形塑历史观国家观人民观的民族历史予以虚拟化呈现;或通过“元宇宙创设”的方式对政治教育、思想教育、道德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等进行主题场景塑造,以摆脱空间限制对个体思想交往、道德实践和政治实践的枷锁,进而在无限的、自由的、流动的和共享的虚实空间中创设一个诗意栖居的开放式教育环境。相较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封闭式空间强烈的规训特征,具身关系所维系的教育新场域以一种非独占的文化氛围使人们坦诚相见,人们自发的精神交往更加频繁、精神实践更加丰富。与此同时,具身关系所维系的空间结构是一种数字全景敞视环境,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地呈现先前被遮蔽的碎片化生活空间,帮助教育者全面把握现实的人真实纯粹的生命瞬间,在虚拟与现实的无缝接榫中推动思想政治教育精神空间、思想空间、交往空间和行动空间充分展开,搭建人们思想政治素养形成与主流意识形态生产传播的新空间结构。
具身关系的基础在于数字技术和数字机器带来的感官替代与沉浸感知,但虚拟空间和现实空间的精神交往与精神实践尚存在较大差异。现实世界本身是一个连续性展开的领域,所以用间断性去表达连续性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矛盾,人的知觉系统在这样一个矛盾过程中接受相关信息,就必然产生“真”与“假”的认知判断。[6]数字映射始终是一种间断性、碎片化的数据粘连,其“孪生镜像”难以将生活世界的复杂道德情境和意识形态场景予以整体化呈现。元宇宙所创设的思想传播图景、道德选择情境和舆论演进轨迹亦类似于阿尔都塞所言的“情节剧意识”,“情节剧一旦脱离开真实的世界,便产生出各种千奇百怪、扣人心弦的冲突和此起彼伏的闹剧”[7]。具身关系背后的虚拟情境终究是一个失真的“教育幻境”,教育对象极有可能沉溺于历史事件的深度感知和历史人物的角色扮演,着迷于与现实身份相去甚远的英雄人物,可能由于虚拟教育情境与现实生活境况、数字身份与现实身份之间的矛盾冲突引发思想价值认同紊乱,导致道德情操发展困境和政治素养形成受阻等问题。
(二)解释关系中思想政治教育的精准演进与解题偏失
解释关系的根本在于数据价值的彰显,数据解释力是思想政治教育精准化演进的底层逻辑。解释关系形成并发展于数字技术对教育对象相关信息的数据识别、数据转换和算法推荐。数据识别是一种直接的数据收集与存储,通过可穿戴设备描摹并记录个体的思想意识状态。数据转换是一种间接的数据转译方法,即将行为数据转换成思想数据,用行为数据来解读思想状况,通过长期的、连续的、系统的数据信息来解读个体或者群体的思想意识发展样态,了解人们精神发展的真实需求。数据识别和数据转换实现了对教育对象需求侧的精准把握,而算法推荐则通过在需求侧和供给侧之间择取平衡,在充满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思想文化场域中有的放矢地进行价值引导、议题设置、意见纠偏和思想引领。在以数据为生产资料的人机解释关系构建中,思想政治教育一定程度上超越传统范式对于主体经验和主观感受的过度依赖,将以教育者为主导的主观性灌输升级为以教育对象为核心的精准育人。
然而,思想政治教育始终面对的都是现实的人,人的思想意识总是受制于现实的规定性,“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8]525。现实的人具有鲜活的生命特征,势必展现出确定性与不确定性兼具、特殊性与普遍性共存的思想意识动态发展样态。在以数据识别、数据转换和算法推荐为核心的解释关系构建中,数字技术试图通过数据符号和精准算法将人们的思想意识、道德情操、政治素养和行为趋向等思想政治素养评价指标置于一种确定性的解释框架内,即以化约思维和确定性思维为核心的数据关系来投射人们的思想发展状况。人的思想意识、情感态度、信念价值和政治素养等具有主观性、情感性特质的实然状态极有可能在数据识别和数据转换中被遮蔽、被扭曲、被误解、被错判,这种不完备的数据关系不仅无益于解决思想偏差、意识混乱和行为越轨等现实问题,还可能使思想政治教育陷入解题偏失的风险境地。
(三)它异关系中思想政治教育的主体性彰显与情感焦虑
它异关系的典型特征在于机器主体的参与,数字技术或数字机器作为一种交互式和自主式的机器主体,使得原本以人为研究对象的思想政治教育主体结构得以丰富。它异关系中隐藏的“人机主体间性”将进一步释放教育对象的主体性潜能,教育对象随之拥有学习参与的自由权、对话反馈的主动权、内容选择的自决权和价值认同的自主权等主体性权益。在以教育对象需求侧为核心的精神性政治实践中,思想政治教育目标、教育内容、教育方法的择取将最大程度契合教育对象的精神发展状况和理想目标追求。在人机对话、即时反馈的教育过程中,教育对象围绕某一思想问题、道德问题、政治问题进行因果联结、逻辑紧密的链式追问与学习,在不断的积累反馈中逐渐勾勒出一幅主体思想素养持续攀升的知识图谱和能力图谱。教育对象作为具有思维主动性的鲜活生命个体,逐渐从被动的思想观念接受者、道德意识接收者和情绪情感反应者转变为兼具深度发问、辩证思考和理性批判能力的主动参与者,在充满思想辩论与价值讨论的对话交流中实现自身思想境界、道德情操、理想信念和政治素养的有序提升。
然而,它异关系中的主体性唤醒主要源自教育对象的主体性自觉,始终缺少人与人之间那种以生命唤醒生命的情感浸润和感性意识。人作为一种感性的对象性存在物,是能动与受动的统一。它异关系中数字技术、数字机器与教育对象的情感关系实质上是一种技术情感体验,是教育对象在人机互动中建立起来的主观感受,这种情感交流主要源自人之于技术和机器所呈现教育内容、教育情景等客观要素的受动反应,是一种缺乏人与人之间真实情感互动的不平衡情感状态。正如马克思肯定人是具有激情的存在物,思想政治教育作为特殊的精神性政治实践,其“以情感人”的精神力量塑造亦需人与人之间眼神的碰撞、神情的意会、语言的张力、情绪的点燃等非理性要素的浸润,须历经人与人之间的清晰情感表达、真诚情感交往、强烈情感共鸣和丰富情感记忆等情感经验的累积。相较而言,它异关系中基于情感计算的技术性交往是一种机械化、模式化的情感内容输出和情感环境搭建,由于情感需要、情感体验和情感交互的单一化和不平衡供给,使教育对象始终处于一种情感焦虑状态,由于缺乏丰富的情感互动和情感体验而难以形成具有正确情感认知和情感责任的精神共同体。
(四)背景关系中思想政治教育的效能凸显与风险迭代
背景关系的构建意味着环境要素与人之间交互关系的加强。马克思指出,“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8]500环境的改变意味着人的改变,二者又辩证统一于实践。数字化转型中良好背景关系的形成有赖于积极健康、向善向上的拟态环境。在背景关系模式下,思想政治教育通过核心议题设置、意见领袖引导和思想资源推送等柔性治理方式,将主流思想价值贯穿于拟态环境的信息场域和舆论生态之中,使之充盈着主流思想意识的精神实质和价值要求,包含着集体主义和爱国主义等公共精神,蕴含着辩证思维和系统思维等公共理性,寄托着天下情怀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等公共情感。在以主流意识形态生产传播与社会认同为目标指向的精神性政治实践中,教育对象与拟态环境的良性互动将助推思想政治教育实现从教学形态至治理形态、从灌输形态至对话形态、从显性规训至隐性熏陶的形态转换、功能迭代和效能增强。
当然,伴随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背景关系的生成,“去中心化”的虚拟环境与拟态环境也将对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心化的权威结构、传播模式和主客关系造成威胁。虚拟环境的开放性和流动性解构了传统思想政治教育较为稳定的规训场域与规训关系,既有的规训关系逐渐转变为平等的对话关系,自上而下的信息传播路径转变为多极化交互传播模式。扁平、多元、自由的“去中心化”虚拟环境也将助推形成多元思想价值涌现式呈现的拟态环境,这意味着意识形态竞争更加激烈。倘若虚拟空间的算法规制权处于一种资本逻辑和流量逻辑运行模式下,主流意识形态的信息势位差优势将难以确证。并且,去中心的信息传播模式将极大释放个体舆论影响力,一些拥有话语权和号召力的意见领袖往往能影响舆论走向。若一些利益相关者通过断章取义的解读方式任意裁剪事实真相,将可能造成非理性情绪激增、价值偏激和思想混乱,进而对思想政治教育的意识形态治理工作造成一定的威胁。
三、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的人机关系调适
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的吊诡之景实质上是人机关系缔结中教育主客体和时空环境等教育要素之结构调整和特征转变的实然境况,人机关系间的相生型矛盾源于人机耦合中的主导关系错置、价值规制悬浮、协同机制不足和角色转变乏力。因此,应以人机关系中的具体问题为靶向,通过有针对性的人机关系调适来促进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向善向好。
(一)避免主导关系错置:澄明人与人的关系对人机关系的影响与规制
思想政治教育作为特殊的精神性政治实践,是通过教育主体间的精神交往维系社会关系特质的实践活动。如雅斯贝尔斯所言,“教育则是人与人精神相契合,文化得以传递的活动,而人与人的交往是双方(我与你)的对话和敞亮”[9]2,“所谓教育,不过是人对人的主体间灵肉交流活动”[9]3。精神交往的目的在于取得思想共识,而思想共识的基础正是马克思所强调的生活世界中人与人真实的交往实践。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人机关系的出场并不意味着人与人关系的退场,后者始终引领并规约前者的发展方向与功能价值,前者是对后者的有益补充。一般而言,思想政治教育中人与人的关系主要包括教育者和受教育者之间的权力关系、情感关系和意义关系。[10]从权力关系看,思想政治教育的权力根源于自上而下的教育制度赋予、古往今来的文化传统延续和教育者知识占有的优势地位。去中心化的数字空间看似是对这种传统权力关系的解构,实质上其解构的仅仅是权力关系的来源,并不涉及权力关系的消解。人机关系表面上是人与数字机器的链接,但其根本却是人与人的连接,因为机器的背后是数据和算法,其掌控者依旧是人,隐藏在机器背后的算法规制者和数据供给者决定何种思想内容被看见,人与人的隐形权力关系始终制约着人机交互的目的、内容与趋势。因此,国家政府部门应通过算法调节、算法审查和意见领袖培育等方式,确保那些致力于主流思想价值生产传播的个人和团体处于数字虚拟环境的优势地位,避免人机交互中极化思想、偏激价值观、激进心态和越轨行为滋生。从情感关系看,教育者和教育对象情感的生成需要感觉的调动、情绪的激发、情感的传递和氛围的酝酿,人机关系中情感要素生成和情感功能构建须以此为据,其目的在于以人机交互促进人与人情感关系的加强,最终促成思想政治教育以情动人的教育力量彰显。具体而言,虚拟教育情境的搭建和教育氛围的酝酿应重视人们感觉器官的调动和情感氛围的酝酿,数据监测须关注人们情绪情感发展的关键节点,人机对话过程要注重人们情感信息的传递和情感依恋的形成。从意义关系看,教育者和教育对象在交往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精神需求的满足和精神信仰的建立是意义建构的核心,人机关系的构建亦须彰显这种肯定性意义关系的价值。虚拟情境应致力于创造有利于生命价值提升的实践景观,让教育对象在虚拟实践中产生奉献社会、服务人民的强烈愿望。算法调节和议题设置也应在教育对象享受性利益需要和发展性利益需要的满足中择取平衡,兼顾个人精神发展需要和公共情怀、共同理想、价值共识等公共性教育意涵,最终达成思想政治教育对人之整体性生命价值的提升。
(二)克服价值悬浮危机:关注人机关系中的价值赋予
面对人机关系构建中可能存在的意识形态风险,应以思想政治教育的价值之道驾驭人机关系的发展全过程。在某种程度上,思想政治教育中人机交互的演进路线有一定的“先验性”,因为与数字机器相连的数据库和算法程序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其所支撑的教育场景、内容范畴与价值趋向的基本样态。人机关系的构建过程须始终防范价值悬浮问题,坚持以主流意识形态的生产、传播与社会认同为任务导向,坚持将思想政治教育所内含的情感态度、价值观念、道德伦理和意识形态等按照混合式路径进行价值赋予。一方面,“自上而下”的整体性价值规制方式是确保思想政治教育有效性的首要举措。其一,要加强主流数据库的建设与推广,将学习强国等包含海量权威政治理论知识和优质思想资源的数据库资源链接至人机互动场景之中,确保虚拟实践和人机对话中主流思想价值生产与传播的有序推进。其二,要加强具身关系、解释关系、它异关系和背景关系中算法程序的价值敏感性监督与设计,将包含主流思想价值的教育内容嵌入算法推荐池,时刻提防以“算法黑箱”为掩护的技术手段对主流意识形态的挤兑与消解。另一方面,“自上而下”的价值嵌入还须“自下而上”价值赋予给予效果保障。人机交互过程尽管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但其发展演进亦充满复杂性、多样性和不确定性。自下而上的价值训练方式是一种灵活、机动、高效的实践路线,在以生成式人工智能为代表的人机互动程序中,教育工作者须深入人机交互的实践,利用智慧机器人的深度学习功能和反馈调节机制对其进行价值调适,在大量对话反馈中调整其价值偏好,帮助智能机器生成兼具深刻思想性、鲜明价值性和丰富情感性的对话内容,确保以主流价值逻辑驾驭技术逻辑,在思想启迪、精神浸润、文化熏陶和道德涵养的育人过程中发挥思想政治教育的文化软治理功能。
(三)克服人机异步问题:描摹思想政治教育活动过程的人机协同路线
秩序井然的人机关系构建有助于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向善发展,人机关系的理想状态在于人机协同,即人与数字技术或数字机器在互动过程中形成优势互补、效能迭代的关系样态。由于人机关系是一个非平衡的、动态开放的复杂系统,存在于思想政治教育过程中的关系范畴,对人机协同路线的描摹就要落实在思想政治教育的具体活动过程中。从认识活动看,人人交往中的灌输学习和启发引导是基础,人机交互中思想意识的自组织过程是关键,二者的协同配合将促进思想意识在“稳定—不稳定—新的稳定”的耗散结构中趋于完善。教育者通过细腻解读和逻辑串联的方式将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灌输给教育对象,因为有知识储备、价值偏好、政治情怀和道德准则的学习准备是进入人机交互环境的前提与基础。数字机器所营造的人机交互程序通过“问”与“答”的对话形态激发教育对象的主体潜能,在思想碰撞和价值碰撞等心理运动中完成对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的自组织过程。教育者由此出场,就教育对象的迷惑问题和迷惘心态进行有针对性的疏导,帮助其在知觉、顿悟等非逻辑状态下形成思想意识的新的稳定状态。从情感活动看,数字技术和数字机器的情感景观搭建是行动起点,教育者与教育对象的积极在场和情感交流是关键步骤。数字技术可以将教育内容转化为言之有物、述之有意的虚拟情境,帮助教育对象在具身感知的情感氛围中体悟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等思想内容的情感特质。与此同时,教育者的积极在场尤为关键,教育者丰富的情感经验、细腻的情感观察和独特的人格魅力使情感景观的育人效果得以升华,师生间的共同情感经历帮助教育对象在虚拟景观中获得情感共鸣、积累情感经验、达成情感共识。从实践活动看,人机协同的关键在于确保思想政治教育实践意念的激发、实践行动的展开和实践模式的保持。数字技术将教育者头脑中理想化的道德实践场景和政治实践景观等以游戏场景的方式予以呈现,帮助教育对象在主观见之于客观的角色体验中完成思想政治教育内容的知行转换。教育者的价值体现在师生共在的虚拟实践中,教育者在虚拟实践中对道德问题的即时解读、对舆情演进的趋势分析、对虚拟角色的理性祛魅等尤为关键,教育者机动灵活、细致入微、即时有效的介入方式帮助教育对象明确目标指向,避免陷入角色沉迷、思想迷失和情感混乱等教育困境。
(四)纠治模糊化角色定位:厘清人机关系中教育主体的角色职能
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指出:“思想要得到实现,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8]320确保人“能够自洽地适应数字时代并且能够有序、规范地进行数字实践活动,是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得以顺利进行的基础”[11]。数字化转型的变革性无疑会颠覆既有教育主体的角色形象,为了避免其身份转变的模糊化、场域变换的不适感和职能消退的无力感,需要清晰明确的角色认知和角色定位。就教育对象而言,人机交互中思想政治素养的有序提升有赖于数字素养的保障,通过系列课程讲座和实操训练掌握数据知识、数字逻辑和数字机器操作技巧,帮助其克服数字化依赖、数字成瘾和数字人格分裂等新问题。在教育实践中养成较强的数字意识、计算思维和数字责任伦理意识,进而在信息洪流中审慎辨析资本主义当代形态,形成对新自由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等错误社会思潮的理性批判力。与之相应,教育者应积极探索并适应人机关系模式下的新角色和新使命。一是成为具身关系中虚拟场景的设计者和架构师,将表达爱国主义、革命精神和正确历史观国家观人民观的精神主题融入虚拟教育场景,确保主流意识形态生产与传播的有效性。二是成为解释关系中数据信息的权威解读者和数据分析的高效训练师,在客观的数据转译中融入人的细腻感知力和深刻洞察力,以思政教育工作者的专业视角去挖掘数据背后人们思想意识的形成发展规律。三是成为它异关系中隐匿在机器背后的智慧对话者。善于利用数字技术的深度学习能力,在对话反馈中训练其生成符合主流意识形态价值观的思想内容,加强数字机器的主流思想生产力和传播力。四是成为背景关系中深度参与价值引领和思想对话的正向意见领袖。教育者要勇于走出教育教学的舒适圈,走进斗争激烈的意识形态治理场景,肩负起拟态环境中的舆情引导工作、错误社会思潮的批判者角色和主流意识形态安全的维护者形象,在多元价值的碰撞中凝聚共识,在纷繁复杂的拟态环境中传播正能量。总而言之,无论是教育者还是教育对象,都应充分发扬历史主动精神,培养责任伦理意识,积极探索人机关系中自我和他者身份角色的合理定位,勇于突围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过程中的身份焦虑和角色迷惑,实现从数字化交往参与者和数字程序执行者到数字关系驾驭者和数字环境主导者的角色升级。
参考文献:
[1][法]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116.
[2]倪国良,冯琳.数字孪生赋能思想政治教育探析[J].思想教育研究,2022(12):39-45.
[3]吴宁宁.对伊德“人-技术关系现象学”的辨析[J].自然辩证法通讯,2015(3):145-151.
[4][美]唐·伊德.技术与生活世界——从伊甸园到尘世[M].韩连庆,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5]张瑜.论思想政治教育网络观的演进与理论创新[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0(5):190-196.
[6]张亮.从虚拟世界“道”人工智能——马克思主义哲学视域下“人机关系”的时代反思与批判[J].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4):89-101.
[7][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M].顾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115.
[8]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9][德]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M].邹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
[10]李辽宁,吴璐曦.思想政治教育过程中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关系的三维向度[J].思想教育研究,2024(8):24-31.
[11]刘映芳.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内涵、动力与路径——基于辩证分析视角[J].思想理论教育,2023(10):88-94.
(责任编辑 郭 清)
本刊网址·在线杂志:www.jhlt.net.cn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网络社会心态复杂性及现代化治理研究”(22BKS102)
作者简介:冯琳(1991—),女,甘肃兰州人,兰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技术伦理;李东坡(1986—),江苏徐州人,兰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社会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