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纪初,学习日本教育模式改革中国传统教育,成为知识阶层的共识。张謇和黄炎培作为“教育救国”的代表,分别于1903年和1917年赴日本考察教育。考察中张謇专注于实业与教育,黄炎培则专门考察职业教育。因生活时代和教育实践活动相近,二人在日本教育考察过程中表现出诸多相同之处,即具有强烈的务实态度和理性精神,考察日本学校时方法科学,注重提炼吸收日本教育改革的积极因素。同时,由于他们事业重心的不同,考察的目标范围、侧重点及后续产生的影响也有所不同。张謇和黄炎培的日本教育考察,先后推动了我国职业教育早期形态的形成和现代意义上职业教育的诞生。比较张謇与黄炎培在日本的教育考察活动,学习他们兴办职业教育的报国理想和科学方法,对今天职业教育服务国家重大战略、实现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借鉴价值。
[关键词]张謇;黄炎培;近代日本教育;实地考察;比较与启示
[中图分类号]G719.29" " [文献标识码]A" " [文章编号]1004-3985(2024)16-0097-08
张謇和黄炎培作为近代职业教育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分别于1903年和1917年赴日本考察教育。此次考察汲取了大量日本职业教育改革的成功经验,成为推动他们教育事业走向成熟的标志性事件和重要转折点。当前学术界对张謇、黄炎培教育活动的单独研究较多,主要聚焦于对二人教育思想体系的总结和核心理论的阐释,全面梳理其教育思想中的教育目的、教学原则、办学方针、职业道德教育等基本概念。关于二人的比较研究则主要集中在农村改进思想、德育思想、教学模式、就业观念等方面,尚未有针对二人日本教育考察的专门研究。基于此,本文采用比较研究方法,深入分析张謇和黄炎培日本教育考察的缘起和异同,并从中获得启示。这对进一步认识张謇和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与实践发展脉络、认识我国近代职业教育理论与实践演进历程乃至促进中外教育文化交流互鉴都具有重要价值。
一、张謇与黄炎培日本教育考察的背景缘起
20世纪初的张謇和黄炎培深刻认识到国内传统教育的种种弊端,在当时“师法日本模式以改革中国”的社会风潮影响下,为寻求突破自身事业瓶颈的路径,将学习目光投向日本,先后开启了赴日教育考察之旅。
(一)“以日本教育为师”观念盛行于当时的中国知识阶层
19世纪60年代末,日本通过明治维新迅速崛起成为亚洲资本主义强国。在这场资产阶级改革运动中,教育改革发挥了先导性和基础性作用。首先,日本政府颁布了系列教育改革法令,基本构建并完善了日本教育行政体制、学校教育制度以及教育内容和方法。其次,日本政府重视发展师范教育,着重发展师范学校、高等师范学校、教员养成所三类师范教育机构。最后,日本政府注重吸收欧美各国教育经验,一方面多次派遣使团和留学生访问欧美,学习先进科技和文化;另一方面延请欧美教师赴日本任教[1]。值得注意的是,职业教育在明治时期得到重大发展,形成了以中等职业教育为中心的完整的职业教育体系[2],主要包括属于高等教育的专门学校、中等教育的实业学校和准中等教育的各种学校。专业领域涉及工业、农业、商业、外语、法律、水产等。这些职业学校为产业革命培养了大批不同层次的技术人才,有力推动了日本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面对日本教育改革取得的巨大成就,当时的中国知识分子甚为佩服。康有为称“日本之骤强,由兴学之极盛”;梁启超说“日本变法,以学校为最先”。日本富强应首先归功于教育,仿效日本教育制度建立中国新式教育制度,不仅是求存图强的途径,更是捷径。这是当时中国知识阶层的普遍看法,自然也包括张謇和黄炎培。张謇对日本教育颇有研究,在他所作的奏议或章程中时常可见“惟仿日本规制”“仿日本学习院”等文字。黄炎培则结交了不少日本毕业归来的留学生,还细致研究过日本教育思想、学制、课程等。可以说,日本明治时期的教育改革模式是20世纪初中国教育界仿效的主要对象。
(二)寻求实业与教育实践难题的解决路径
张謇和黄炎培兴办实业与教育是开创性事业,其过程注定是无比艰难曲折的。针对实践中出现的种种困难,他们希望通过“外力”来不断修正和调适自己的发展选择和行为方式[3]。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日本已进入产业革命时代,工业生产重心由轻工业向重工业转变,资本主义得到迅猛发展。教育方面,此时的日本教育制度进一步扩充,职业教育特别是其中的工业教育受到高度重视,职业教育机构数量大幅增长。1895年张謇筹建大生纱厂时困难重重、步履维艰,其后创办的诸多企业又面临技术和设备落后、技能人才匮乏等问题,办学则面临经费超支、生源不足、师资匮乏、民众观念落后等困难。黄炎培经过深入的国内国际教育考察,确立了在中国推行职业教育的理想。但当时职业教育还处于理论准备阶段,支撑职业教育落地实施的政治条件、物质条件和思想条件还不充分。因此,无论是兴办实业还是教育,张謇和黄炎培都迫切需要一种新的思路和方法来解决实践探索中不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实地考察近邻日本,参考借鉴成熟的日本模式,成为最理想的选择。
(三)前期酝酿铺垫与恰当契机的必然结果
虽然张謇和黄炎培早有考察日本教育的愿望,但真正成行还需要前期的酝酿和合适的契机。1901年,张謇所作的《变法平议》提出了42项改革主张,其中明确指出取法日本经验者多达24项。1902年6月,张謇拜访了赴日考察学务归国的吴汝纶,并阅读了他的《东游丛录》一书,为考察日本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和理论准备。1903年初,张謇以受邀参加日本第五届国内劝业博览会为契机,正式开启了访日行程。与张謇访日目标明确不同,黄炎培考察日本表现出一定的“偶发性”。1915年赴美参加万国博览会期间,菲律宾职业教育取得的成就给黄炎培留下了深刻印象。回国后,黄炎培向当时的教育部次长袁希涛提出赴菲考察职业教育的建议。袁希涛极为赞同,并称:“我国教育制度向多取法日本,欲更取美国方法移植我国,容有未尽适当者。故不若以日本、菲律宾合观而比较之,乃有所折衷而节取。”[4]于是,在教育部组织下,黄炎培等6人参与的教育考察团就此形成。表面上看,日本并不是黄炎培考察职业教育的首选地,而是采纳袁希涛提议后的附加行程。由于当时社会上掀起“以日为师”的学习热潮,日本国内职业教育机制的进一步改革发展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引发的新趋势新动向,使黄炎培考察日本的偶然性背后又蕴含一定的必然性。
二、使命意识:张謇与黄炎培日本教育考察的相同之处
作为以教育救国为使命的知识分子,张謇和黄炎培以向先进国家虚心求教的态度实地考察日本,表现出借鉴日本经验改革中国旧教育,进而唤醒民众、争取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的强烈使命意识。
(一)具有强烈的务实态度和理性精神
考察过程中,张謇和黄炎培围绕改革旧中国教育的现实目标,在有限的时间内奔波于日本各地,以求学者的姿态不辞劳苦、敏思好问,表现出强烈的务实态度和理性精神。为在短暂考察期内取得更大收获,他们在国内就已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张謇启程前12天就已制订了详细的考察计划,提出了明确的考察宗旨。他一贯主张兴办学校应从蒙养阶段逐步向高等教育过渡,认为应按照由低层级到高层级的顺序来考察日本学校,为此制定了“先幼稚园,次寻常高等小学,次中学,次高等,徐及工厂”的参观计划[5]。张謇认为当时中国办学环境不佳、办学水平参差不齐,基于此,他提出应将目标考察对象确定为设在乡村、规模不大、经验不足、经费欠缺的日本各类学校,这些学校的办学经验对中国教育发展特别是南通教育事业的发展具有较强的现实指导价值。黄炎培主张推行职业教育,当时他正主持中华职业教育社的筹备工作,急需进一步寻找在中国实施职业教育的方向和步骤,因此,他的日本之行以考察职业教育为中心展开。围绕这一目标,他将考察内容定为:参观职业学校和师范学校;访问有关教育专家和教育行政管理者;购买教育书籍;观察一般社会,尤其注意乡村生活。张謇和黄炎培每到一处,必问必思必记。上至教育官员、学校校长,下至工人农民、商贩侍者,都成为他们虚心请教的对象,以求获取日本教育的真实情况及宝贵经验。可以看出,张謇和黄炎培的考察绝不是泛泛而观,而是在准确把握中国教育症结的基础上,带着问题意识、务求实际效果的深入体察研究。
(二)考察日本学校范围广泛、方法科学
张謇和黄炎培对日本学校的考察范围广泛,内容丰富,可以用“周流遍观,悉心参考”来形容。就考察学校的层级而言,包括高等学校、中学校、小学校、幼稚园等;就学校类别而言,包括师范学校、实业学校、艺术学校以及盲哑等特殊学校,其中实业学校又包括工业学校、农业学校、商业学校等;就考察内容而言,包括教育制度、教学方法、设施设备、学校管理等。合理适切的调查方法是教育考察不断拓展和深化的关键因素。张謇和黄炎培对日本学校的考察,既有我国民族传统中整体性观察的特点,也吸收了西方现代科学的分析方法[6]。具体包括观察法、访谈法、体验法、统计分析法、个案研究法、文献研究法、比较研究法等。例如,张謇参观爱日小学校,首先观察学校教学场所的布局结构,其次询问学校师资队伍、学生类别及学习科目、学习时间,还详细观察了算术、体操、唱歌、游戏、礼仪等教学活动。黄炎培参观东京府立工艺学校,统计了该校校舍面积、在校人数、就业状况、经费预算、课程安排等,并制作成图表。不仅如此,张謇和黄炎培还各自深入一线课堂和实习实训场所与师生交流互动,切身体验日本的教育文化氛围。同时,他们还与日本各类学校校长、书记、教谕、教员等普通教育工作者进行广泛接触,并同日本教育界专家就关心的话题进行深入交流,如张謇与东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嘉纳治五郎谈教育调查宗旨,黄炎培向日本工业教育家手岛精一请教“教育界与实业界不联络”“实业专门教育与职工教育的先后缓急”等问题。张謇和黄炎培对日本教育现象和所获材料进行的由表及里、由此及彼的思考分析所形成的理性认识,正是源于调查方法的科学性。
(三)提炼吸收日本教育改革的积极因素
问题导向、目标导向、实践导向是张謇和黄炎培考察过程中坚持的三大原则。他们敏锐把握中国传统教育症结,客观总结日本教育改革的成功经验,针对性地惠及中国教育改革实践。例如,张謇参观农学校,认为其毕业生不图升学,或归乡就业,或参军,或别治生业的就业出路为“我通州所最宜法者”;参观单级小学校合班授课教学法,认为“此于中国今日最宜”。许多现象背后隐藏的深层次规律也被张謇所捕捉。例如,当时清政府财税被当权者用于奢靡享受,日本地方征收的町村税却全部用于警察和学校。通过这一对比,反映出日本政府对教育的优先重视程度和清政府对教育的漠视。这也进一步说明,张謇已经对政治在兴办教育中的决定性作用有清醒认识。黄炎培在日本则获得了大量关于职业教育的宝贵经验。例如,大阪育英小学开设职业科仅一年,其先期调查当地实际情况已有两年之久。然后“因地方之实况,以定学科;因各科之需要,以定教授要目,因要目以定细目”[7]。黄炎培认可这种先调查研究、后下手实施的做法,认为调研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客观实际是办好职业教育最根本有效且必须一以贯之的方法。日本教育与产业联络的具体方法,也为黄炎培解决我国教育与职业割裂分离这一难题提供了思路。此外,在教育行政、办学特色、公众心理、社会观念、育训方针、教育经费、职教师资等方面也学习了日本的有益经验。值得一提的是,张謇和黄炎培在总结正面经验的同时,也秉持客观辩证的态度,认识到日本教育的一些弊端,并作为反面经验加以审视。
三、事业分异:张謇与黄炎培日本教育考察的不同之处
张謇热衷于实业与教育,职业教育占重要地位,其他教育类型也有所涉及;黄炎培则主要投身职业教育。二人事业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事业重心的不同使他们考察日本教育的内容、侧重点以及产生的影响都有所不同。
(一)考察日本教育的目标范围略有不同
张謇的事业以实业和教育为核心。1903年考察日本前,张謇已建立起以大生纱厂为核心的企业集团,并创立了通州师范学校,其“实业与教育迭相为用”的思想和“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的理想开始逐步落地践履。张謇在兴办实业和教育的过程中深刻把握住发展经济与发展教育科技之间的辩证关系,因此在“实业、教育二事,有至密至亲之关系”观念指导下,将实业与教育统筹起来考察。他所考察的“教育”,既包括能够直接促进实业发展的职业教育,也包括普及国民的小学教育和培养师资的师范教育等。黄炎培考察日本,关注目光主要聚焦于职业教育。经过两次国内教育考察和美国教育考察,他的教育思想从提倡教育中的实用主义逐渐具体化为解决民众生计的职业教育。1917年赴日前,他借助报纸、杂志、讲座等媒介大力宣传职业教育,并在江苏教育会成立职业教育研究会,同时着手联络政界、实业界、教育界知名人士计划发起成立中华职业教育社,进行职业教育实施前的舆论、调研和组织准备工作。考察日本期间,黄炎培称同行诸人多重在师范教育,“而余重在职业教育”。在日考察17天,他参观了东京共立女子职业学校、东京高等工艺学校、横滨商业学校、青山师范学校等二十余所职业学校或有职业性质的其他学校,对日本职业教育进行了全面而深入的了解。
(二)考察日本教育的侧重点有所不同
张謇既是实业巨擘,又是“状元”并“奉旨总理通海商务”,“对实业、教育有敏锐观察与准确理解”[8],将考察日本的重点主要放在教育的宏观性、全局性层面。在兴办教育的总体思路和构想上,张謇赞同日本各级地方政府首先建立完备的师范教育体系以储备师资的做法,认为“师范为教育之母”,并由此衍生出对办学规律的认识,“师范启其塞,小学导其源,中学正其流,专门别其派,大学会其归”[9]。他主张先创建师范学校以筑牢教育根本,进而在普及小学教育的基础上逐步兴办中学、职业学校和高等学校,从而建立起完整且贯通衔接的教育体系。对于教育对象,张謇对日本枢密顾问官田中不二麻吕持有的“教育为开亿万人普通之识,非为储三数人非常之才”的看法深以为然,形成“今日教育尤宜普及”的思想,认为当时的中国应将精英教育转为大众教育,使更多的社会群体获得受教育的机会。黄炎培则专事职业教育,考察关注职业教育本身及其内外关系,表现出具体化和专门化的特征。考察期间,黄炎培专程向东京高等工艺学校校长阪田贞一和原校长手岛精一等专家,就“产教融合”“职普融通”“理论教学与实践教学”“职业补习教育”等问题进行了咨询请教,受到极大启发。同时,黄炎培还对职业学校的学制、组织结构、专业设置、课时安排、就业情形、经费预算和教师薪俸等进行了详细调查,并将调查结果整理成图表,内容基本覆盖办学管理的各方面要素。此外,他还模仿《史记》每篇末“太史公曰”的论赞体裁,在其教育考察日记《东南洋之新教育(前编 日本)》中大量使用“记者曰”,评价所考察职业学校的特色与不足,总结其经验,形成可供我国职业教育发展借鉴的启示。
(三)考察日本教育对二人产生的影响不同
张謇归国后,借助考察取得的经验,在南通地区致力于教育事业的发展。他通过在日所见所闻及中日对比认识到:“图存救亡,舍教育无由,而非广兴实业,何所取资以为挹注。”[10]在此影响下,张謇在思想和实践两方面都有了新的体认和发展。思想方面,他汲取日本经验,形成了“中国目前兴学之要,普通重于专门,实业亟于名哲”[11]“教育为实业之母,师范为教育之母” [12]“以实业辅助教育,以教育改良实业;实业之所至,即教育之所至”[13]等观点,逐步构建起其教育思想的主体框架。实践方面,张謇仿照日本学校制度,以“父教育而母实业”为总体思路,凭借大生集团的资本,先后创办了幼儿园、女子师范学校、艺徒学校、商船学校、纺织学校、盲哑学校等,在南通建立起规模完整的教育体系。其中,职业教育机构达20余个,形成了一个门类齐全、形式多样、层次递进的综合性职业教育体系[14]。这些机构不仅聘请日本教员任教,还学习日本学校的规制课程、管理章程等,为南通企业发展和社会文明进步贡献了大量实用性人才,其中一些成就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具有开创性价值。黄炎培归国后,将日本职业教育考察成果快速应用于职业教育实践,发起成立中华职业教育社,推动职业教育从概念阐释落实到行动。黄炎培主要从三方面大力开展职业教育活动:一是加强对职业教育的宣传和调查。他组织同仁不断通过演讲向社会各界宣传举办职业教育的背景、目的和原因,调查教育与职业界现状、社会岗位供需现状和职业教育既有现状。二是继续深化对职业教育的理论研究,通过对比中外国情和职业教育发展状况,对职业教育概念、意义、内容、标准、方法等进行理论阐释。三是实践职业教育,即创办中华职业学校、职业补习学校以及在普通中学设职业科等[15]。这些举措有相当一部分是日本经验的直接或间接运用。经过黄炎培等人数年的努力,职业学校规模迅速扩张,从1918年的531所增长到1922年的1209所,四年间增幅达127.7%;职业教育也在1922年被纳入壬戌学制,形成了完整的制度体系,正式取得法律地位;至1922年,职教社社员数量也超过4100人,遍布于全国各省和东南亚及欧美地区[16]。职业教育从理论演变为实体运作,从东部城市延伸到中西部地区,从自由生长的个体变为整体规划的系统,都能看到黄炎培日本考察的印记。
四、时代诉求:张謇与黄炎培日本教育考察的当代启示
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张謇和黄炎培从一开始就把职业教育作为求富求强的手段,为中国走向近代化和人民谋生计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们兴办职业教育的报国理想和科学方法对今天职业教育服务国家重大战略、实现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借鉴价值。
(一)胸怀国之大者,将职业教育作为服务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战略支撑
19世纪末20世纪初,面对空前严重的民族危机和社会危机,张謇清醒地意识到“现吾国国民生计日蹙,欲图自存,势已岌岌。舍注重实业教育外,更无急要之计画”[17],黄炎培则更直白地提出“职业教育是救国的上策”[18]。他们站在宏大叙事的视角,赋予职业教育以解决生计和救亡图存的历史使命,强调职业教育的改革价值和社会功用。虽然职业教育在不同时期、不同阶段肩负的任务不同,社会对职业教育的需求也有所不同,但其服务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的目标始终清晰而坚定。职业教育作为与经济社会发展联系最为紧密的教育类型,对培养技术技能人才、助力产业升级、增进人民福祉具有重要意义。职业教育应牢牢把握战略发展的关键窗口期,在服务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中发挥重要战略支撑作用。首先,职业教育要为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筑牢根基。一是加强技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通过提高技能供给质量,大规模开展紧贴产业、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的技能培训和就业指导,增强受教育者的技能水平和就业创业能力,发挥职业教育在建设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劳动者大军中的引领作用。二是强化重点群体技术赋能,提高高校毕业生等青年群体职业技能、培养职业精神,加强职业生涯教育,增强其职业迁移和职业发展能力;围绕大龄、残疾、老年、脱贫人口等开发专项技能培训项目,精准满足弱势群体就业需求。三是充分发挥职业教育的社会功能,通过增强对技术工人、个体工商户、农民工等群体的技能教育,提高低收入群体的致富能力,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比重。其次,职业教育要为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注入动能。一是瞄准技术变革和产业升级方向,推动教育链、人才链与产业链、创新链有机衔接,紧跟技术发展前沿,以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培养促进关键技术突破和成果转化,为技术创新打下坚实基础。二是通过大力发展技能教育来提高技能人力资本水平、盘活人力资本存量和挖潜人力资本增量[19],实现从人口数量红利向质量红利的转变[20]。三是适应产业经济变革,将新标准、新技术、新工艺动态融入培养培训,以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重塑技能人才,增强劳动者适应性,推动生产力进步。最后,职业教育要为人的全面发展创造条件。一是统筹职业教育、高等教育、继续教育协同创新,搭建多路径融通、可持续发展的梯度职业教育培养体系,让不同学生实现多样化选择、多通道成才。二是注重培养学生专业能力、方法能力和社会能力,强调培养学生的职业道德、职业素养和职业观念等综合素质,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
(二)立足本土、面向世界,走中国特色职业教育发展道路
在如何对待国外教育的态度上,张謇和黄炎培一致反对“朝刺美制,夕剿欧法”与脱离历史文化和社会现实完全照抄他国经验的做法,主张以“观察世界之眼光”,结合中国国情与所处社会之具体状况学习借鉴国外教育经验。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职业教育在向西方学习借鉴中取得长足进步,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有力的人才和智力支撑。然而,21世纪以来,随着我国整体经济水平、国际地位、开放程度的大幅提升,加上职业教育科研意识的觉醒,借鉴效仿之路出现困境,从而逐步走上了一条探索中国特色、自主发展和创新发展的道路[21]。我们应当看到,虽然具有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发展道路和模式基本形成,但我国职业教育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建设尚不完善,还需要立足国情、会通中西,在“本土化”与“国际化”的联结互动中不断增强实力和影响力。在本土化方面,一要加强对发达国家职业教育的学术研究,通过学术译著、学术文章、学术会议等形式总结、推介国外职业教育理论成果,追踪国际职业教育理论前沿;广泛开展实践领域的国际职业教育人员交流和项目合作,重点学习国外职业教育的办学模式、教育教学、科学研究及其形成背景与过程。二要对学习借鉴的国外职业教育理论、概念、话语、方法等进行比较、对照、批判、吸收、升华,使其在中国特定的历史背景和文化传统下与我国教育土壤有机融合,以适应满足自身发展需要。在国际化方面,一是树立中国职业教育品牌形象,类似德国“双元制”、美国“能力本位职业教育”等典型的职教符号系统,具有高识别度、强美誉度等特征[22],因此应赋予中国特色职业教育理论、制度、标准、模式以丰富内涵,形成稳定且开放的中国模式、中国方案,增强品牌效应和国际认同度。二是建设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职业教育标准和教学资源等,服务国际产能合作和中国企业“走出去”,教随产出、产教同行,积极开展跨国技能培训、与企业开展海外合作办学项目、深化产教融合,服务企业海外经营[23],同时挖掘中国职业教育的核心价值和传统工匠精神等,依据不同受众特点,采用不同方式传播中国职业教育文化,推进中国职教故事和中国职教声音的全球化表达。
(三)深入开展调查研究,推动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
深入开展调查研究是推行职业教育的基本要求和必要手段,张謇和黄炎培对日本的考察,是其职业教育调查研究由国内向域外的拓展和延伸,意在通过调查研究观察中国教育问题,寻求发展职业教育的重要方法[24]。黄炎培反复强调调查研究对于职业教育的重要性,认为“凡提倡职业教育,宜先从调查入手”[25]“职业教育之入手方法,首重调查”[26]。张謇推行职业教育,总是以调查产业经济、社情民情、学校现状的事实为前提和依据。可以说,调查研究是贯穿职业教育工作全过程的一条主线。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高质量的职业教育。推动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应突出问题导向,以全面深入的调查研究,发现、分析、解决职业教育改革实践中的难点痛点问题。一是坚持宏观与微观相结合,既着眼全局,深刻把握当前职业教育面临的普遍性改革任务,又紧扣现实工作,查找影响本地区本单位职业教育发展的问题及根源。二是坚持辩证思维方法。职业教育的跨界性决定了职业教育问题的复杂性,解决问题时抓主要矛盾,以提升职业教育吸引力和人才培养能力为引领[27],统筹协同其他问题逐步解决。三是坚持常态化开展调查研究,兼顾当前与长远,制定并完善职业教育调查研究长效机制,动态跟踪职业教育新问题,提出新思路新办法。
五、余论
20世纪初,为寻求系统兴办职业教育的理念与方法,张謇和黄炎培分别对日本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教育考察。二人的考察经历极大影响了他们后来的职业教育活动,进而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职业教育在我国的理论建设和实践推广。张謇考察回国后,为振兴实业、培养产业人才,在南通建立了规模庞大、层次多样的职业教育体系,如商船学校、工艺学校、农业学校、纺织专门学校等,开始将服务于洋务派军工企业的实业教育大量转向民生需求,极大拓宽了我国职业教育的理论内蕴和实践境界,将职业教育的发展进程向前推进了一大步。黄炎培考察回国后,联合蔡元培、张伯苓、史量才等教育界、实业界乃至政界知名人士发起成立了中华职业教育社,并先后创办了中华职业学校、职业补习学校等教育机构,站在更广阔的社会视角提出了“大职业教育观”,在全国开展职业教育的理论研究宣传和办学实践活动,形成了声势浩大的职业教育思潮,促进了我国现代职业教育的发展。张謇和黄炎培的日本教育考察经历不仅让他们深刻理解了职业教育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也为他们的职业教育活动提供了丰厚的理论营养、实践经验和国际视野。张謇和黄炎培推行职业教育的过程是两代教育家为实现教育救国而求索奋斗的艰辛历程,也是我国职业教育逐步走向“自觉”的历史进程。虽然他们身份不同,所处环境、思想基础和事业核心也有所差异,但他们都将职业教育作为振兴国家、改善民生的途径,这对于当前深化职业教育改革创新具有重要的参考和借鉴价值。今天的职业教育应立足新时代新征程,加快推进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促进职业教育更高质量发展,不断提升战略地位、提高吸引力、增强服务力,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有力人力资源和技术技能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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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代伟(1991- ),男,陕西石泉人,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助理研究员,博士;李建国(1975- ),男,山东东营人,中华职业教育社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研究院秘书处秘书长,副研究员,硕士。(江苏 南京 210023)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1年中华职业教育社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研究规划课题重点项目“张謇与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比较研究”(项目编号:ZJS2022Zd07)和2021年江苏省教育科学“十四五”规划课题重点项目“张謇、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与实践的比较研究”(项目编号:C-b/2021/03/0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