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时代的新闻客观性转向

2024-07-02 08:46章琰
国际公关 2024年9期
关键词:现代性

摘要:后真相时代,新闻客观性似乎遭到了严峻的挑战。本文在重新审视新闻客观性的内涵和演变过程的基础上,从吉登斯的现代性理论出发,梳理了后真相语境与客观性之间相克相生的内在逻辑关系:一是脱域机制下游离的个人以客观本真敞开自我,却被脆弱的信任关系导向了后真相;二是作为专家系统的新闻业以客观性申明和立足,却在交汇口的糟糕体验中偏转成为后真相;三是反思性的双重性特征,一方面对应无穷尽的真相,另一方面又带来对真相的批判性认知,这也为客观性提供了新的进路。由此,对于新闻客观性的未来转向,不仅要从内涵上进行解构,即超越理性的反思性成为一种全新的客观性规制,还需要重新考量客观性的目标,即共同体意识的培养,以推动实现高度自由和解放的人。

关键词:新闻客观性;后真相;现代性

伴随着英国意外脱欧、美国大选惊天逆转、新冠疫情谣言等舆情的发酵,“后真相”一词从政治传播领域发轫,并延伸到极具争议的各类新闻事件中。从 “女快递员”下跪事件、罗冠军案,再到肖战粉丝风波,这些事件背后都指向了后真相时代的来临。被纳入 《牛津词典》中的后真相被解释为 “诉诸情感及个人信念,较客观事实更能影响民意”。[1]显而易见,后真相从诞生之日起,就对新闻客观性提出了严峻的挑战。真相被不断遮蔽和消解,只有迎合大众情绪的议题才是关切焦点,这正是新闻客观性理念所不容的。由此,后真相与传统新闻业所尊崇的客观性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那么,在经典新闻学理论中受到广泛认同并始终在新闻界内居于重要地位的客观性法则,是否有可能在后真相的时代背景下发掘出一种全新的构建路径?

新闻客观性在美国新闻界客观报道实践的基础上于20世纪20年代正式确立并发展至今,一直饱受诟病。然而,在每个新的历史时期,其内涵都会得到更多的延展。当20世纪40年代商业报纸因煽情化、刺激化和浅薄化影响社会秩序时,哈钦斯委员会起草 《一个自由而负责的新闻界》,明晰了主客观的分别,提出要把事实和观点分开;再到 “麦卡锡事件”及随之而来的批判思潮,客观性在调查性新闻、解释性新闻中站稳了脚跟;再有媒介社会学者舒德森把 “客观性”定义为,它不仅是一套职业规范,也是一种道德理想”,[2]承认其本身的不牢固性;到了社交媒体时代,有学者试图提出平衡 “介入性”与 “客观性”的建设性新闻。[3]可以说,新闻客观性始终在理论与实践的交锋下顽强求生、屹立不倒。因此,身处互联网时代,深入解析新闻客观性与后真相的内在关联与后果,是十分必要的。本文采取吉登斯的现代性理论视角,深入剖析后真相与新闻客观性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并在此基础上探索新闻客观性的再构建,以期为当前处于复杂信息生态中的新闻业提供一种解决问题的新路径。

一、后真相与客观性的内在逻辑:相克相生

以客观性为核心的新闻传媒业,在后真相时代实质上面临的是现代性危机。吉登斯曾提出现代性的三种动力来源:时空分离、社会体系的脱域机制及知识的反思性运用。[4]正是这三种动力来源将后真相与客观性紧紧相连,并在实际过程中生出一种相克相生的状态。

(一)脱域机制中游离的个人

脱域,指的是 “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关联性中,从通过对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5]在这种脱域机制中,个体能随时随地浏览社交媒体,于各类新闻事件报道处表态,轻便地参与后真相语境中一场场热闹的跨时空对话。于是,远距离的社会事件和地方性场景交织在一起,淡化了传统环境中孕育的以血缘和地域为基础的社会联系。

那么,脱域机制中个体的游离状态,又对新闻客观性造成什么影响呢?它直接影响社会体系中人与人信任关系的处理。信任关系不再需要长时间积累,而被预先建构。在与不同陌生人相遇的现代社会,人们已构建了信任关系的前提要件—诚实友善、不欺骗,这蕴藏的以事实为依据的内涵与客观性相一致。当人们带着自有的善意面对情感化叙事内容时,就会直率表达,以获得对等的信任体验。殊不知,却易被网络空间中的煽动性言论所诱导,从而引发后真相时代频频上演的群体极化。因此,秉持符合客观性初衷的人们,得到了背离客观性的结果,这就导致了信任关系的第二点变化,即信任关系由于较大的可变性而变得不堪一击。当一场场 “黑天鹅”风波迭起,它就带来了信任危机。过去,人们用认知去抵达事实,而现在,不管是事实还是认知都成为人们表达自我的工具。如此,新闻媒体成为可有可无的消遣,客观性被弃之不顾,后真相的舆论场成为一种最简单的纾解情绪、放逐自我的方式。

(二)作为专家系统的新闻业

在现代性的脱域机制中,吉登斯特别提到了一种类型 “专家系统的建立”。专家系统指的是 “由技术成就和专业队伍所组成的体系”。其通常都有相应完整的科学知识和专业态度来保障客观性,如医院、公安等。新闻记者也遵循一套程序化的新闻生产流程以及职业化的理念,如 “客观性理念、自由与责任观、服务公众的意识以及自律和他律的原则体系”,[6]以此来保障新闻业的立身之本。

这样的专家系统确保了现代社会的平稳运转。但是,新闻媒体作为一种专家系统,是极特殊的,它直接面对社会公众,依赖市场生存,同时没有权威的法律约束。这是它与生俱来的脆弱性,而现代性的发展尤其是社会化媒体的广泛普及,加剧了这种脆弱性。后真相呈现出如此激烈的场面,是背后蕴藏的各种矛盾的撕裂,一方面是数字化转型中力图守住主导地位的官媒失势;另一方面是社交媒体浪潮下的准专业媒体上位。吉登斯指出,公众对新闻业信任的程度,很容易受到 “交汇口”处经验的强烈影响。“交汇口”是非专业人士的怀疑主义态度与职业化的专门知识之间产生紧张的地带,这一事实本身,它们被公认为是抽象体系之所以脆弱的根源。[7]目前,人们与新闻业的 “交汇口”至少受到来自两个方面的威胁。一方面,受者转变为传者,媒介机构不再是新闻事件的唯一阐释主体,[8]信息环境的冗杂及新闻质量的参差导致了公信力的降低;另一方面,以商业利益为旨归的新闻产品成为时尚的消费品,新闻变得煽情化、娱乐化,为迎合受众,注意力成为购买力,新闻生产就落入了经济套路中。

(三)反思性之于客观性

反思性是指 “实践总是受到关于这些实践本身的新认识的检验和改造,从而在结构上不断改变着自己的特征”。[9]反思性直接关联于人们对于客观性的认知,即不断涌现的新发现与无法穷尽的真相。人们所积累的社会生活知识再多,也不能完全覆盖所有社会对象和环境。越来越完善的社会知识,会限制不期望后果发生的可能性。但反思本身又构成了一种影响因素。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没有一个稳定的社会世界让我们去认识,而在于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本身就存在不稳定性和多变性。由上,这种不间断的反思性是否就连带着无休止的真相,将客观性推向争议更激烈的旋涡呢?

然而,反思性是具有双重性质的,现代的反思性似乎确证了客观性的消亡,但这种反思性实践实质上暗含着客观性内涵中对于真相的敏感和审慎、对事实逻辑的思考。反思性一直贯穿于人们观看新闻的实践中。后真相时代,人们往往会代入到当事人的位置,想象行为发生的背景及原因,再凭借这种想象做出评判。这种新闻接触行为中的 “反思性”特征,虽然带着情感偏向,但同时也承载着一种对新闻事实审慎的态度,已不再是全盘接收。另外,在一些追踪报道中出现的反转新闻现象,也出现了一部分用户主动 “反省”的行为,如为此前不恰当的言论道歉等。因此,冲动的、稍纵即逝的情感因其反思性的存在,也有了相对稳定、连续的一面,这也赋予了重新开拓新闻客观性的机遇。

二、后真相时代新闻客观性的再建构

(一)内涵解构:超越理性的反思性

在后真相背景下,情感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任何一个时代,倘若仍将传统新闻客观性理念所赋存的 “真实存在”的理性置于支配地位,就显得不合时宜。在新闻实践中,从解释性新闻允许记者做出主观解释,到 “新新闻主义是充满感情的”,再到Karin Wahl-Jorgensen发现普利策获奖新闻报道中存在的 “一种制度化的在报道中注入情感的实践”,可以得出,情感的潜在性介入早有端倪。因而,对于如何界定可以融入新闻的 “情感性”,尚需对情感本身作出重新审视。

长期以来,学界对情感的概念尚未明晰,普遍认为有理智与情感两大二元对立关系。长期占据中国传统思想主导地位的是儒家的 “礼”,它认为对 “情”要加以约束。20世纪启蒙时代讲求的是理性,自由的个人该是理性之载体。在社会剧烈转型中,个人从 “客观理性”迈向 “主观理性”,[10]自主、平等、独立成为生活的规范性价值。脱域机制下的个人从家庭出走,变得越来越原子化。于是,长期被压制的天然的、不可控的感性,在匿名保护下的网络世界中,得以放纵狂欢。“后真相”正在提醒人们,需要从客观事实回到完整的人,不是为某种假定的 “真相”所制约的人,而是在解蔽过程中不断开放的人。[11]

“后真相”意味着真相处于动态发展中,前文提到的反思性情感,正好与这种动态相连。它一直贯穿于人们的思想和实践中。因此,承认日常生活中的反思性,对新闻事实进行批判性思考,遵循基本的情感逻辑并进行有意识的表达,不仅更贴近人之本性,也有助于缓解当前的新闻困境。新闻从业者可以积极捕捉后真相时代中出现的普遍情绪反应,以便在写作中拉近情感距离;在基本道德和价值原则下,善用情感来吸引关注,让更多社会主体融汇到公共议题中,形成共同体意识。

(二)目标转向:凝聚共识

脱域机制中的个人会在后真相语境下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未来倾向:一种是自我放逐的沉沦者,无畏真相,消极过活;另一种则可以拥有高度发展的自由和解放的可能性。前者已经停滞了,在此给予后者更多的关注。马克思、恩格斯曾经阐释了一种 “自由人联合体”的思想,“自由人的联合体与共产主义社会是等同的,它是人类理想的生活形态”。[12]不过,这种理想生活需要极大发展的生产力和物质资料作基础。新媒体使人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接触社会与表达的机遇,这也意味着人的自由可以迈向崭新的历史阶段。

后真相时代的现代性危机,本质是一种信任危机。因此,建立信任关系成为实现 “自由人联合体”理想的关键。个人的微小是无法形成足够的驾驭力的,构建 “命运共同体意识”[13]成为当代选择。新闻客观性的目标不应是单纯的摆明事实,而在于人们在真相探寻过程当中凝聚共识、把握命运的共同愿景。

当反思性情感被纳入新闻客观性的实践,它不再是专业媒体的职业追求,而是全社会的集体共识。在以反思性为主导的客观性规制体系下,每个人发声的机遇不尽相同,但因其不同实践经验的反映而至少被充分尊重;自由市场促动人们摆脱偏见,在反思中求同存异。新闻媒体则更多担任一个发现者和提议者的角色。如此,作为整体现代性的反思性,在畅通的渠道中有了具体的分析情境,并活跃反映于有需求、有能力的各方,就可以在尊重和对话中培养共同体精神,直至重建现实。

三、结束语

后真相根植于每个个体的情感,并在专业媒体的推波助澜下形成了一种现代性社会的集体效应。身处互联网影响更为深远的信息时代,借助后真相来发掘对于新闻客观性理论的新型构建路径,有助于推动在社会协作基础之上的个人朝着更为充分的自由和解放的方向前进。

参考文献:

[1] 於红梅,潘忠党.近眺异邦:批判地审视西方关于 “后真相”的学术话语[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25(08):5-24+126.

[2] 迈克尔·舒德森.发掘新闻:美国报业的社会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10.

[3] 徐敬宏,张如坤.“介入性”与 “客观性”共生:建设性新闻生产实践体系研究:兼与常江教授商榷[J].中国出版,2021(02):

20-26.

[4]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14.

[5]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18.

[6] 吴飞.新闻专业主义研究[J].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9:29.

[7]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79.

[8] 陆晔,周睿鸣.“液态”的新闻业:新传播形态与新闻专业主义再思考:以澎湃新闻 “东方之星”长江沉船事故报道为个案[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6,23(07):24-46+126-127.

[9]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34.

[10] 贺来.“关系理性”与真实的 “共同体”[J].中国社会科学, 2015(06):22-44+205-206.

[11] Elliot ODonnell,刘学蔚.否思 “后真相”:基于李普曼舆论学视角[J].新闻与传播评论,2020,73(03):5-14.

[12] 陈东英.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的主要来源和发展阶段[J].哲学动态,2010(05):5-13.

[13] 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330.

作者简介: 章琰,女,汉族,浙江嘉兴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社交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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