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讣闻传播史论纲》以讣闻传播为观照对象,在历史断面中分析讣闻传播的“典型案例”“基本理念”“内在逻辑”和“报道范式”,在纵横交织的历史框架中呈现了中国讣闻报道的演进规律,初步建立起讣闻传播史的纲要体系,系统呈现讣闻传播的理念思想与具体实践,研究对象独特、研究架构完整、研究视野宏大。该书构建了具有中国自主性的新闻传播学知识体系,体现着鲜明的中国立场和中国价值,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讣闻传播史系统性研究的缺憾,推动了讣闻传播研究的纵深发展。
关键词:讣闻传播;讣闻报道;新闻传播学
中图分类号:G206;G25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1-0123-04
Constructing an Obituary Communication Knowledge Syste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 Review of Professor Wu Feng et al.s New Book An Outline of
the History of Obituary Communication: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Major Sudden Risk Events
Yang Haih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Zhuzhou 412007)
Abstract: An Outline of the History of Obituary Communication takes obituary communication as the object of observation, analyzes the “typical cases”, “basic concepts”, “internal logic” and “reporting paradigms” of obituary communication in the historical section, and presents the laws of the evolution of obituary reporting in China in the vertical and horizontal historical framework, initially establishing an outline system for the history of obituary communication, and systematically presenting conceptual ideas and specific practices of obituary communication, with a unique object of study, a complete structure of research, and a grandiose vision of research. It has constructed a knowledge system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with Chinese autonomy, embodied the distinctive Chinese position and Chinese values, and to a certain extent made up for the lack of systematic research on the history of obituary communication and promoted the in-depth development of obituary communication research.
Keywords: obituary communication; obituary reporting;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将最具大众文化表征和国际传播影响力的新闻传媒,推向争夺话语权的前台。这必然要求学界在理论体系和学术话语方面,进行创新转型与升级改造,以彰显中华文明的影响力和传播力,颠覆西方文化霸权。学术研究“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1]。这就意味着,作为区域的“中国”,既是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观察世界的“立足点”,也是展开学术研究和理论建构的研究方法。新闻传播学研究要以中国新闻传播事业现状为聚焦中心,深刻反思和总结本土情境的学术价值,在共性与特殊性融合的基础上,凝练国际社会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提出具有主体性、原创性的理论观点,着力提出能够体现中国立场、中国智慧和中国价值的理念、主张、方案,形成具有中国标识度的话语表达,建构新闻传播学理论的“中国学派”,推进中国新闻传播事业的全方位发展。吴锋教授等人出版的新书《讣闻传播史论纲:基于重大突发风险事件的视角》(以下简称《讣闻传播史论纲》)就是这样一部着力构建具有中国主体性新闻话语的学术著作。具体而言,这部著作具有如下特点。
一、研究对象的独特性
死亡是人类文明的母题,享受生命,长生不老是人类的亘古追求。从古代的求仙问道、炼制金丹到现代的医学探索和科幻想象,人类为之孜孜以求,并付出了艰辛努力。但到目前为止,人类作为一种有限性存在,依然会面临死亡的到来。作为客观世界呈现的新闻,死亡必然会成为其报道对象,并由此彰显生命关怀,叩问生命价值。“讣闻报道”,即“传播逝者死亡相关信息且具有社会评价功能的新闻报道”[2]。“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3]生命的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表明,人类是向死而生的,人们对生与死的看法和态度,构成了世界观和人生观的重要内容。在新闻实践中,以生命死亡为关怀对象的讣闻,构成了人类新闻报道的重要类型。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新闻媒体重新审视革命英雄主义视野下的生命价值,创办专门的讣闻版,对讣闻报道展开了大规模的创新性实践。但中国学术界对讣闻报道的研究,还只是零星涉及。在《讣闻传播史论纲》出版之前,“尚未见一部详述人类讣闻传播演进史之著作,对讣闻传播史的系统化梳理研究尚付阙如”,亟待进一步拓展和深化。1927年,戈公振的《中国报学史》出版,为中国新闻传播史研究奠定了“成人礼”。在此后近百年历程中,中国新闻传播史研究背靠“史学”这棵大树,“打深井,做个案”,创新研究范式,拓展学术研究范围,呈现出繁荣昌盛的学术景观。在丰硕的新闻传播史学研究成果中,吴锋教授等人的贡献在于,《讣闻传播史论纲》以讣闻传播为观照对象,概要式梳理了中西讣闻传播史的发展历程,初步建立起讣闻传播史的纲要体系,系统呈现讣闻传播的理念思想与具体实践,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讣闻传播史系统性研究的缺憾,推动了讣闻传播研究的纵深发展。
二、研究架构的完整性
实践是物质与意识同一性的基础和桥梁,人类讣闻传播实践的逻辑起点是死亡现象。简言之,尽管大众传媒是西方工业文明的产物,但有了生命死亡现象,即产生了以传播逝者信息为核心的讣闻报道实践。因此,作为人类文明重要组成部分的讣闻传播活动,其历史是非常悠久的。同时,讣闻报道以“生命”为关怀对象,而生命兼具自然属性、社会属性与精神属性等多重属性。在不同的文明视域中,呈现出迥然相异的意义世界和价值关怀。
“当代中国是历史中国的延续和发展。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更加需要系统研究中国历史和文化,更加需要深刻把握人类发展历史规律,在对历史的深入思考中汲取智慧、走向未来。”[4]简言之,具有“连续性”和“统一性”的中华文明,“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5]。作为阐释之学,史学是以“史观”和“史料”融合为基础,将碎片化的历史事实建构为一个完整、连续和统一的历史叙述,并通过历史叙事建构具有民族独立性和价值系统性的文明体系。因此,中西文明之争,实质是历史叙事之争。只有在历史连贯性和文明整体性的基础上建构具有主体性的新闻传播史叙事,才能构建文明自信和道路自信。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讣闻传播史论纲》将“中国传统生命哲学中对生命真谛的深沉思索”作为讣闻传播的逻辑缘起,在生命的“个体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双重属性中,采用以事为纬的撰写体例,勾勒了中国讣闻传播史的整体面貌。从“以史为经”的纵向发展而言,该书以中国传统生命价值观为指引,将中国讣闻传播史截分为“古代讣闻传播”“近代讣闻传播”和“当代讣闻传播”三个历史阶段,在历史长线条中阐述中国讣闻传播的发展历程和嬗变逻辑;从“以事为纬”的横向展开而言,该书以各个历史阶段的讣闻报道实践为中心,在历史断面中分析讣闻传播的“典型案例”“基本理念”“内在逻辑”和“报道范式”,从而在纵横交织的历史框架中呈现了中国讣闻报道的演进规律,深度总结了讣闻报道的历史经验和当下启示,完成了对中国讣闻传播史的书写,以呈现中国媒介文明的价值统一性和历史完整性。
三、研究视野的宏大性
《讣闻传播史论纲》在梳理中国讣闻传播历史的同时,也将西方讣闻传播纳入研究视域,从而在中西文明对比的宏大框架下,探讨中国讣闻传播的独特规律,构建具有中国自主性的新闻传播学知识体系。在吴锋教授看来,“地域”并非一个空洞的学术概念或者简单的物质实体,而是民族文化与价值的生成与展示空间。“媒介文化因地理环境的挑战与变化而生,尊重和顺应地理的特点和习性也是媒介生存与发展中的必然选择。”[6]在全球化语境下,尽管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地域与地域之间的文明交往越来越频繁,世界日益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但不同民族、国家与地域,其文化观念、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存在巨大差异,政治制度、经济体制和传播政策等方面也完全不同,这种差异会深刻影响区域内新闻媒体的发展和演变。因此,讣闻报道并非超越具体历史和空间的超验存在,而是在一个个文化非同质的环境中成长并发展的。在媒介地理学看来,它始终受到社会结构、历史传统和地域文化的深刻影响和规约。
“世上若没有死亡的存在,就不会有宗教”,生死观是任何宗教最重要、最根本的问题。西方的讣闻报道,与基督教文明有着深刻的关系,上帝信仰、彼岸世界和末日救赎为西方人的生命关怀提供了宗教仪轨和意义世界。近代以来,随着现代性对宗教的“祛魅”与民族国家的建构,神权与政权分离。伴随“宗教信徒—王朝臣民—国家公民”和“教皇利益—王朝利益—国家利益”的历史转型,西方产生了近代民族主义。在人民主权的现代国家中,讣闻报道日趋世俗化,并成为国家荣誉体系的有机环节。与西方不同,尽管早在汉代,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独尊儒术”的建议,权力集权于中央,思想集权于儒道,将中国建设成为儒家文明主导的意识形态统帅型国家。儒家“敬鬼神而远之”,将此岸世界作为关注对象,以儒生作为文化传播与沉淀的主体力量,崇尚德治秩序和和谐社会,具有强烈的人文关怀,是“礼教”“文教”而非“宗教”,与现实政治不构成对立关系。“儒家思想不崇尚神祇,不建构虚幻世界,重视教育,其思想来源广泛而多样,具有明显的非宗教特征。”[7]在中国文明传统中,没有如基督教一样的宗教,也没有如西方中世纪一样“政教一体”的神权政治阶段。尽管中国文明具有极强的包容性,足以包容本土和世界的各种宗教信仰,但中国一直没有形成单一的统一宗教和统一教会,更没有形成政教合一的体制。儒家生命观并不以虚幻的彼岸世界为指向,而是以现实的人、人的现实生活为根本的,强调个体生命只有在关心民众福祉、推动天下大同中才能彰显其意义和价值。
在基督教中,《圣经》为西方讣闻报道提供了文明基础。在中国,“六经皆史”,讣闻传播与史官文化有着密切关系。在中国历史上,设立史官,记录国家大政和帝王言行,是一种由来已久的制度和传统。“古代史官通过‘承告和‘传闻两种方式获得信息,所谓‘承告是指别国史官的正式通报,构成官方史录;而所谓‘传闻,则是史官私下交流的信息,其内容涉及事件发生的原因、过程等,以补充前者的不足。”[8]“承告”方式是诸侯国史官之间正式的文件往来,接受者应原样录于典策,被记录为官方史录并成为“故”,即为以后类似活动提供成文先例,这是一种正式的新闻发布方式。“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据《左传·宣公二年》记载,当时任晋国史官的董狐敢于直书“赵盾弑其君”一事,还与赵盾面对面地辩论之后,“以示于朝”[9]120。由此可见,当时的史官不仅有时记录重大的朝政大事,而且也把这些大事作为新闻加以公开传播,这就是“承告”的新闻传播方式。董狐在朝堂上公示“赵盾弑君”的记载,即是讣闻报道。《左传·僖公五年》记载,“晋侯使以杀太子申生之故来告”[9]53。在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发生重大事变,都有专门的使者向其他国家传递信息,这就是新闻传播,自然也包括讣闻传播。“传闻”则是史官通过非正式的文告所得来的信息,这是一种非正式的新闻传播方式,它不能记录在典策上而成为后世的“成宪”,而只能记录在简牍之上。春秋时期,“传闻”已经形成某种契约或制度,构成了史官的知识储备,成为史官的职业性行为,故称史官是君王的“耳目”之官。“承告”与“传闻”共同构成了春秋时期史官发布新闻的两种重要方式。从今天的眼光来看,中国古代倡导史家实录精神和惩恶劝善的“春秋笔法”,要求史家对历史人物“善恶之行”做出真实评价,以为后世提供历史借鉴。因此,史传就是一篇篇不具时效性的讣闻报道,司马迁在《史记》中所倡导的传主选择标准足可为后世法。“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10]在司马迁看来,历史人物如恒河沙数,但富贵之人都会堙灭于历史云烟之中,而只有具有生命创造力的“俶傥非常之人”才能进入历史。在传主选择上,“司马迁爱奇而不猎奇,他选择那些有不凡经历的奇人为传主,反映了新的社会力量和社会要求,他喜欢讲奇闻异事而又揭示其背后的意义,包含着对人物的探析”,从而“把纷繁的历史事实围绕着传主最精彩的事迹加以叙述,使传记具有了故事性和戏剧性”[11]。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礼教和史官文化传统,使中国讣闻传播始终关注个体生命与历史理性的联系,具有敬重历史、爱惜死后名声的“青史”情结。“盖棺”方能“论定”,讣闻传播成为评定逝者历史功绩、褒贬是非功过的重要方式,并由此形成了“庙号”“谥号”“牌坊”等表彰制度、“祠堂”“庙宇”等祭祀场所和“墓志”“哀文”等悼念文体。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诔者,累也”,“诔文”是“累其德行,旌之不朽”;“碑文”需“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12]114;“哀文”则“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割析褒贬,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12]121。简言之,讣闻传播要“选言录行”,对逝者生平做出精准概括,在表达哀悼之情的同时,褒扬和传承逝者的德行,并为后世提供价值引领。“报是现在的史,史是现在的报。”[13]近代以来,具有地位赋予功能的报刊,取代史书,成为记录逝者言行、评定逝者功过的主要载体。但悠久深厚的礼教文明和青史情结,为中国近代讣闻传播奠定了深厚的传统。如以逝者地位安排版面的等级秩序,逝者生平介绍的人物传略成为讣闻报道的核心要素,褒扬和神化逝者的宣传教化功能,等等。《讣闻传播史论纲》扎根于中国生命哲学和礼教秩序中,比较中西讣闻传播之间的异同,在“弘扬集体价值”和“弘扬个体价值”的互动共生中审视当代中国讣闻传播的价值内核,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讣闻传播伦理规范,体现着鲜明的中国立场和中国价值。
与所有学术著作一样,《讣闻传播史论纲》也存在一些瑕疵之处,研究还可以深度掘进。如“后记”所说:“讣闻传播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相关史料也汗牛充栋,相关研究的深度和广度都有待进一步拓宽和深耕。”面对这些问题吴锋教授和他的团队“拟在后期以多卷本的形式对中国古代讣闻传播史、近代讣闻传播史、现代讣闻传播史和当代讣闻传播史进行更加系统和深入的研究,以期厘清各历史时期讣闻的生成机制、传播规律和经验启示”,这让我们对后续研究抱有更加殷切的期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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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阳海洪(1969—),男,汉族,湖南冷水江人,湖南工业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新闻传播史论、影视批评。
(责任编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