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世纪晚期的英国,货币经济兴起,经由战争催化,迎合时代需求的“制服和维护”系统成为维系领主与侍从关系运行的主要纽带。十四世纪,“制服”使用跳出家庭仆人群体,成为领主保留更大范围侍从群体的表达。同期,为受庇护者提供保护和报酬的“维护”因其实施的灵活性,也逐渐依托“制服”使用推行开来。然而,由于战时需求以及统治阶层对该制度运行的有意放松,十五世纪前后,本就低约束性的“制服和维护”逐渐被肆虐滥用,遂发展成为历任英国君主难以忽视的统治威胁。
关键词:中世纪晚期;英国;制服和维护;侍从;变态封建主义
中图分类号:K561.3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1-0091-04
A Brief Analysis of “Livery and Maintenance” in the Late Medieval England
Zhou Jingchong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730070)
Abstract: In the late medieval England, the rise of monetary economy, catalyzed by wars, and the “livery and maintenance” system, which met the needs of the times, became the main link to maintain the oper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ords and their retainers. In the 14th century, the use of “livery” stepping out of the domestic servant group and became an expression for the lords to retain a wider group of retainers. Over the same period, “maintenance”, which provides protection and remuneration for asylum-seekers, has been increasingly promoted on the basis of the use of “livery” because of its flexibility in implementation. However, due to wartime needs and the dominance hierarchys intention to relax the operation of the system, around the 15th century, the already low binding “livery and maintenance” was gradually abused, and then developed into a threat to the rule that was difficult to ignore by successive British monarchs.
Keywords: the late medieval England; England; livery and maintenance; retainers; bastard feudalism
在中世纪晚期英国的“制服和维护(Livery and Maintenance)”制度中,“制服”是最著名的外化凭借,“维护”是最流行的实施方式,即大领主招募地位较低的人作为他们的侍从(Retainer),以帮助实施他们的野心,增加他们的声望。中世纪晚期的英国国王普遍默许“制服和维护”的使用,因为它既能帮助巨头控制国王的特定领地,也为国王提供了一种快速有效筹集军队的方法,这对处于中世纪动乱环境中的英国国王来说都至关重要。最初,“制服和维护”制度的运行是基于荣誉以及相互尊重的原则,不与法律发生冲突。然而,经历百年战争和玫瑰战争的洗礼,“制服和维护”的运行变得肆意,突破了法律约束,发展成了威胁王室权威和社会稳定的弊病。
一、中世纪晚期英国“制服”的使用
合法形式的制服是宗法权威的传统象征,通常它每年分发两次,在圣诞节和仲夏,是领主重要的视觉仪式之一,被称为“显示的依赖”[1]。无论是领主的高级官员、法律顾问还是工匠、乐手等,只要受他维护,就需穿戴他的制服。其目的是强加给亲缘关系(Affinity)成员一种群体身份,既能把他们在水平上联系在一起,又能把他们的忠诚集中在他们的所属领主身上。并且,携带政治意味的制服所用布的质量和长度都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在等级制度的底部,它的形式一般是一件短上衣,而对于那些职位更高的人来说,它通常是一件毛皮衬里的长袍[2]。
在英国,制服作为服务的可见表达由来已久。早在十二世纪就有了分发长袍以标记被庇护者(Client)的习俗,在十四世纪早期演变成与特定领主匹配的制服系统[3]21。到十四世纪中期,徽章(Badges)开始加入制服系统,被用作制服长袍的补充或替代,成为制服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3]62。象征性制服系统再次扩充,能代表领主权威的标志性外化纽带更加多样。之后,对法战争打响,制服作为最明显的外部群体象征,得到当权者的认可,进入统治权力系统。1345年,议会规定,之于对法战争而征召的军队必须穿戴统一的服装[4]25。到十四世纪晚期,白底的圣乔治(St George)红十字首次用于十字军东征(the Crusades),成为英国士兵公认的制服类标识[5]25-27。到阿金库尔时代(the time of Agincourt),亨利五世(Henry V)规定,“每个人,无论何种身份地位,都要在他的衣服前后佩戴一个足够大的圣乔治标志”[4]25-27。贵族、方旗骑士和骑士也会佩戴带有家族纹章的铠甲,并在战时穿戴象征性制服[4]25-27。由此可见,到目前的战争时段,制服已然成为被统治阶层公认的权力表达。
制服本身鲜明的权力表现形式加上国王和贵族对视化权威的喜爱,法令层面更是放松了对战时制服的管制,其中《1401年制服法令》(1401 Statute of Livery)[5]130和《1429年制服法令》(1429 Statute of Livery)[5]241都明确了战时制服的合法性。故此,在百年战争期间,制服侍从几乎蔓延英国全境,成为彰显贵族权力的重要群体特征。百年战争结束后,战时衍生的大批职业军人陆续返回英国。他们在战时为领主征战谋求庇护,战后同样受制混乱的社会秩序,需要领主的庇护给养。而相应的侍从的支持和拥护也是领主维持权势的重要依托,双方各取所需,庇护关系再次达成。遂至十五世纪中期,英国境内几乎所有大领主都拥有一批专门为其效力的私家军队,并渐显划分势力的特征。十五世纪后期,受战乱影响,英国司法管理基本崩溃,为扩大权势、保护自身利益,领主间的私人战争成为他们解决矛盾的惯常手段,制服类长袍和徽章表达随之成为弥漫整个英国的普遍特征[3]63。
到十六世纪,英国的各个连队以及郡和城市的征募队(City Levies)都穿上了某种形式的制服或徽章。如1554年彭布罗克伯爵(Earl of Pembroke)的人都穿着带有彭布罗克家族特征的绣有绿龙纹的蓝色外套;1570年温彻斯特侯爵(Marquess of Winchester)的士兵大约都穿者红白相间的刺绣外套[4]25。即使在十七世纪早期,这种制服仍然存在,1603年,诺维奇伯爵(Earl of Norwich)的男仆们穿着蓝色制服外套,搭配白色紧身上衣、帽子和羽毛[4]25。
制服作为领主权力的外化象征,在英国绵延多年,无论是对贵族还是非贵族群体的益处都不容忽视。林肯教区的主教罗伯特·格罗斯泰斯特(Robert Grosseteste)并不崇拜制服习俗,但他毫不怀疑制服的重要。“命令你的骑士和穿着你的制服的绅士们,他们每天都应该穿同样的制服,特别是在你的餐桌上和你面前,以维护你的荣誉。”[6]211在危机时刻,穿着制服的侍从的数量可以很容易地扩大,因此制服的使用在中世纪晚期的英国十分盛行。
二、中世纪晚期英国“维护”的实施
存在中世纪晚期英国的“制服和维护”制度并非单独运作,而是共同作用。其中,制服是最著名的外化体现,维护则是最流行的实施方式。西方大多历史学家都承认维护是存在于中世纪晚期英国的一种固定社会制度。它演变于百年战争时期应召军队的一种契约制度,既约束一名骑士携带特定的装备和一定数量的侍从人员为领主服务,骑士也会获得相应的法律保证和工资[7]。随着时代发展,领主开始直接与侍从取得联系,正式的、永久的契约和年金被更临时的制服、衣领或徽章替代,更灵活的维护随之产生。
中世纪晚期英国的维护最初形成于法律层面的帮助,经历货币经济和战争影响后,涉及范围才逐渐扩大。最初在法律层面上,维护常被定义为:在任何法律诉讼中帮助原告或干涉正当的司法程序的行为,即原告在案件办理中向有权威的领主而非法院寻求帮助的行为,而作为帮助的回报,被帮助的人要成为支持他的领主的附庸或侍从[8]701-702。这即为维护运作的最初形式。战争来临后,此类举措在领土争夺上显现出巨大的便利,成为这一时期领主维持权威的重要手段。然而,维护的实施忌讳空口为凭,它需要一个可供辩解的借口,而被广为认可的制服则满足了这一需求。自此,维护与制服相连,构成“制服和维护”,开始在中世纪晚期的英国推广流传。彼时,大贵族们会慷慨地授予仆从他们的制服,并把维护他们被庇护者的行为视为一种荣誉[8]701-702。
1290年《买地法令》(Quia Emptores)出台,严禁领主以领地分封的方式奖励追随者或他的依附者[9],土地联系的功能被禁止,新的“制服和维护”联接成为领主首选,自此,结合制服授予,为受庇护者提供保护和晋升机会来维持领主与侍从关系的方法得到了更大范围的试行。但维护相较于领土存在缺陷,其一,维护不当弱化王权的地方权威。如在享有王权的贵族领地切斯特(Chester)、或康沃尔公国(Cornwall)境内,大领主们视这些领地为个人征募基地,随意假借国王权力满足自身利益。十四世纪四五十年代,黑王子就曾定期从柴郡抽调大量军队。尽管其征兵权由国王授意,但实际征兵数额却掌握在他自己和他的官员手中,而国王在这些地区直接征召的任何企图却遭到了强烈的抵制[6]121。十四世纪英国的军队在征兵和性质上都比我们认为的更区域贵族化。他们借由国王的名义服役,最终接受国王的报酬,但更多时候却接受区域贵族操控,藐视王室的地方权威。其二,维护不当聚拢私兵。在维护过程中,领主所维护的侍从数量远超那些保有正式契约的群体,至少还可能包括那些领取年金或接受他的制服或徽章的人。社会大环境下,这些人普遍认为自己对领主是有义务的,而履行义务的一个明显方式就是响应他的军事召唤。1403年至1404年,当珀西家族(Percies)和克利福德家族(Cliffords)准备与亨利四世决一死战时,邦布洛(Bamburgh)的治安官报告说,他们的骑士“为自己采购了大批你的人,并给了他们珀西家族的新月制服,并发誓要守住城堡,反对你和其他所有人”,这使珀西家族卷入了全面叛乱[6]203。
维护同制服共同作用构成“制服和维护”制度,中世纪晚期的英国,在新旧贵族矛盾、贵族与王室矛盾催动下,收拢侍从彰显威势成为这一时期各方角逐的主要手段。在这一需求下,顺应商品经济带来的新式社会经济结构,以货币为核心的“制服和维护”得到重用,但作为活跃于变态封建主义下的不成熟制度,缺乏管制约束,使得“制服和维护”在后期被不断滥用,成为危害国家稳定和王权威严的祸端。
三、中世纪晚期英国“制服与维护”的滥用
罗素主教(Bishop Russell)曾在1483年的布道草稿中宣称,“每个地区的政治统治都应由贵族来制定”[6]203。这是十分危险的言论,但却映射了当时领主在区域领地中超然的自主性和权威性,以及人们对于当时领主区域统属的错误认知。并且,由于长时间的管制不力和战争的破坏,使得“制服和维护”制度运行中产生的弊端越来越多,对忠诚的扭曲、混乱的私兵私战以及对司法系统的破坏等,都是对王朝统治者的警示,也是对变态封建主义时期制度运行特征的揭示。
其一,“制服和维护”的滥用引发多重效忠现象。在中世纪晚期的英国社会,因对“制服和维护”约束较少的缘由,人们普遍认可这种一个有能力的侍从服务多个领主的行为;同样,一个雄心勃勃的领主也不会规避寻求一个有价值的仆人的服务,即使这个仆从同时服务于另一个领主。效忠观念的扭曲最终演变出了“多重效忠(multiple service)”[10]的现象,而“多重效忠”的出现则加强了忠诚和服务关系的复杂性。特别是英格兰,它不是一个贵族独享权力的区域集合,不是一个贵族享有垄断控制权的区域,贵族的权力变得碎片化。多重效忠行为的盛行,使得制服的授予的功能减弱、效力降低、权属混杂,这也是长时间以来,英格兰国王不厌其烦地颁布制服法令来维持制服秩序的原因之一。此时,拥有制服却已不再能够证明仆从与贵族间的庇护关系,因为一个人可能同时服务多位领主,无论直接还是间接,都有被授予制服的可能。并且,大约在1500年,被解雇的仆人仍留着他们的制服,并有时用此来掩盖他们的罪行[11]。这些现象都展现了“制服和维护”运行过程中人们对忠诚的曲解以及道德感的缺失,映射了变态封建主义制度下人们趋利性的增强。
其二,“制服和维护”的滥用威胁中央王权。不难想象,一群身穿制服的追随者是如何构成恐吓威胁的。这群追随者躲在他们领主的庇护下,随时滥用他们的权威,其中,冈特的侍从就认为他们的徽章会给他们带来全世界[6]21。在政治动乱或军事远征时,领主同样会召集他们来扩充军队,以提高战力和威势。1378年,三月伯爵埃德蒙(Earl Edmund of March)在动身前往苏格兰之前,提前14天通知了他的扈从,为其造势[6]216。由此可见,滥用“制服和维护”引发的私战、暴乱以及聚拢区域群体的种种行为严重威胁王权在地方的威势,对君主权力的行使造成严重困扰。
其三,“制服和维护”的滥用腐化公正司法秩序。无论是王室还是议会,都沦为贪婪和残暴的牺牲品,除了出鞘的剑,他们不承认任何权威。中世纪晚期的英国,身穿制服恐吓和威胁法院执法的行为时有发生,虽有立法管束,但收效甚微。1412年普通法院法官罗伯特·提尔怀特爵士带着500名武装人员伏击了罗斯勋爵,并以不懂法律为辩护[12]。并且,还有大贵族“袖珍行政区”,这是仆从能在法庭上向领主寻求帮助的地区,并且参加选举的选民会在他们的选举表格上留下一个写名字的空位,由他们的庇护人填写[11]。这些举动严重影响司法的公正公平,假以时日可能会造成民众的严重不满,从而引发暴乱,威胁统治稳定。
由此可以看出,“制服和维护”的滥用对中世纪晚期英国的政治体系的破坏可见一斑,议会之于此类体系容易构建群体性侍从威势的观念也是对变态封建主义制度流行下英国社会特征的直观表达。滥用使得多重权力中心的现象变得容易,让货币作用下本就不牢固的忠诚体系变得更为松散,这些都严重危及国家稳定统治。但同时,也正是这些不稳定因素的存在,才使得原本发生微弱变化的英国中央行政体系开始加速转型。
四、结论
综合来看,“制服和维护”揭示了变态封建主义时期领主权力的来源和扩大自身权力的野心,反映出这一时期英国政府较疲弱的管制力,是剖析变态封建主义的关键切入点。由于中世纪晚期的英国秩序混乱、竞争激烈,“制服和维护”成了普通人与领主取得利益联系以谋高就的重要阶梯,辅以亲缘关系的繁杂联结,最终数量庞大的议员、法官以及士兵最终向心聚拢,形成了以领主为主导核心的区域垄断群体——“超级臣属(Overmighty Subjects)”[13],这也是变态封建主义时期英国的主要特征。此外,在本就动乱多发、领主强势的英国中世纪晚期,伴随“制服和维护”的持续作用,这类依附体系更是发展成为威胁王权、掣肘政府行政、腐化公正司法、制造社会混乱的重要支撑,为骚乱势力营造了威势。因此,若想维持王国的平稳运行和政府行政的有效实施,比起相对低效的法令,一种具备绝对权威和执行力的君主统治备受期待。最终,迎合亨利七世统治野心的集权式君主体制——“新君主制(New Monarchy)”[14]应运而生,构成新式庇护关系推动封建制度演变的有力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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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静冲(1999—),女,汉族,河北衡水人,单位为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研究方向为英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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