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国家的政党制度与国家治理

2024-06-10 02:57钟伟云
江苏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4年2期
关键词:政党政治国家治理非洲

摘 要:政党是国家治理的重要角色,政党通过开展政治行动以及对政府的控制对国家治理产生影响。非洲国家大都实行政党政治,但各国政党制度、政党竞争格局以及政党发挥作用的方式各不相同,因而政党在国家治理中发挥的作用也不尽相同。本文从经济治理角度考察非洲国家政党制度在非洲国家治理中的作用,试图寻找政党制度与国家治理的内在联系。本文认为,对于迫切需要发展的非洲国家来说,政党可以起到的作用尤为突出,强有力的政党有助于实现和保持社会稳定,有利于发展政策的连续性,有利于培养和储备治国人才。同时,执政党如何加强党建是一个长期挑战。

关键词:非洲;政党制度;政党政治;国家治理

国家治理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包括经济治理、政治治理、社会治理等诸多方面。在国家治理中发挥作用的角色很多,如政府、政党、议会、军队、非政府组织、学术机构、经济主体等。政党作为当今世界各国最有组织的社会力量,在国家治理中所起的作用尤为突出。政党通过开展政治行动以及对政府的控制来影响国家治理过程。当然,各国政党制度不尽相同,政党控制政府的方式也有很大差别,因而在国家治理中所起作用也不尽相同。本文探讨非洲的政党制度、政党政治与国家治理的关系,重点从经济治理角度寻找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得出一些规律性认识。限于篇幅,本文对“经济治理”的内涵作了简化处理,主要以经济增长速度、人均收入和基础设施建设水平等指标来衡量经济治理水平。

一、非洲的政党制度与政党政治基本情况

非洲54个国家中,当前除斯威士兰王国禁止政党活动以及厄立特里亚实行一党制外,其余52个国家都实行多党制。多党制作为一种从外部引进的政治制度和政治治理模式,在非洲的发育总体上看还很不成熟。中国非洲研究学者张宏明认为,非洲的多党民主浪潮虽有内部因素在起作用,但主要是外部压力的结果。相較于世界其他地区,非洲现代政党的出现在时间上晚于欧美,加上长期殖民统治的压制和独立后一党制的流行,政党政治的发育比较迟缓[1]。这种情况决定了非洲的政党制度和政党政治具有许多与西方发达国家不同的特征。此外,非洲各国经济社会发展情况千差万别,加之实行多党制的历史、从一党制改行多党制的方式不尽相同,也决定了非洲各国政党政治在发育程度上的差异。非洲既有较为成熟、相对定型的政党制度,也有仍处在雏形阶段、变动不居的政党制度。52个国家的政党政治看上去眼花缭乱,但也有一些规律可循。我们可以通过下面三个视角加以观察。

(一)非洲国家政党竞争格局

从竞争性政党政治中朝野政党力量对比格局角度看,非洲各国的情况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2]。第一类是一个政党长期执政型国家。在这类国家中,有一个政党长期主导政坛,不少政党自国家独立以来就一直执政。这类国家主要集中在非洲的东部和南部,如坦桑尼亚、博茨瓦纳、安哥拉、莫桑比克、津巴布韦、纳米比亚、南非、加蓬、喀麦隆、赤道几内亚等。另外,通过武装斗争实现政权更替的乌干达、埃塞俄比亚、卢旺达等国也属于这一类型。第二类为两大政党势均力敌或三大政党三足鼎立型国家。在这类国家中,两个或三个主要政党力量不相上下,政权在几大政党之间轮流更替。毛里求斯、佛得角、加纳、尼日利亚以及塞舌尔属于这一类型。第三类为碎片化型国家。这类国家的特征是政党数量众多,政党本身的变化及政党间的分化组合十分频繁,没有一个或几个政党力量足够主导政坛,需要众多政党结成联盟才能取得选举胜利。非洲中部和西部多数国家,特别是官方语言为法语和葡萄牙语的国家,大都属于这种类型。

(二)非洲政党的功能

在政党政治发育成熟的西方发达国家,政党的功能相对完善。虽然不同政党制度下政党运作方式各有千秋,但总体来看,西方发达国家政党的主要功能和发挥作用的方式有四种。一是政党作为某个社会阶级或阶层的代表,汇集本阶级或阶层民意,提出思想理论和政策主张。二是进行社会动员,特别是通过开展政治活动来扩大本党影响,动员本党支持者参加投票,以取得政权或在民意代表机构中取得席位,从而将本党思想主张付诸实施。三是储备治国人才。无论是执政还是在野,政党都具有治国人才储备库的功能。有些国家的在野党有成立影子政府的传统,有些国家则形成了人才在政府、政党和民间机构交替任职的“旋转门”制度。四是发挥监督作用。如果是执政党,在将本党成员送入政府后,就要监督他们的从政表现,及时进行纠偏;如果是在野党,则要监督执政党的施政方向,并运用本党影响予以制衡。

非洲国家的政党多数是按照西方发达国家的政党模式建立起来的,在运作机制、功能定位等方面与西方发达国家的政党有一些共同之处。但由于所处发展阶段和国情不同,非洲国家政党的功能总体上比西方发达国家弱得多。在提出思想理论和政策方面,非洲政党的水平与能力普遍较低,政策研究能力弱,党内缺乏政策讨论的机制,许多政党根本就没有系统的政策主张,只有简单的政治和竞选口号。在社会动员方面,非洲许多政党都是选举党,只在选举期间开展政治活动,一旦选举期结束,政党活动也就归于沉寂,许多小党甚至销声匿迹。在储备人才方面,非洲政党普遍缺乏人才自由竞争的机制,族群和裙带关系、个人忠诚而不是能力决定人才的发展空间。因此,非洲多数政党不能形成人才辈出的局面,治国人才普遍匮乏。这些情况决定了非洲国家政党在参与国家治理方面有许多先天不足。

(三)非洲政党与国家权力

非洲政党与国家权力的关系大致有三种情况。一是紧密型。在这类国家中,执政党牢牢控制国家权力,不仅决定国家的大政方针,而且决定政权机关的重要人事安排,有些国家甚至警察、军队的领导成员都是执政党成员。这类执政党大都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决策机构(如中央委员会、政治局、政治委员会)。前述一党长期执政国家的执政党大多属于这种类型。二是松散型。在这类国家中,政党最主要的功能是动员支持者参加选举投票,将本党候选人送上国家权力位置。一旦使命完成、选举期结束后,政党活动就趋于沉寂。政党领导机构与国家权力机关保持一定距离,任命国家权力机关负责人的权力主要由同时担任政党领袖的总统(总理)行使。这类政党大多组织较为松散,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议事决策机构。前述政党竞争格局碎片化型国家大都属于这一类型。三是介于上述两种类型之间的中间型。在这类国家中,政党与国家权力的关系既没有第一类国家那么密切,也不像第二类国家那样边缘化,总统(总理)府是国家权力的中心,但总统(总理)也需要政党领导机构的支持来施政,在作出重要决策时会征求执政党高层的意见。前述两党势均力敌型或三足鼎立型国家大都属于这一类。

二、非洲国家的经济治理

非洲是世界各大洲中经济最落后的地区,联合国认定的全球28个最不发达国家中,非洲占了23个。以联合国确定的每人日均收入1.9美元贫困线标准,非洲在2015年有35.5%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下,是世界平均水平的6.8倍。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非洲的绝对贫困率为34.0%,是除非洲外世界平均水平的9倍。其中,10个非洲国家的绝对贫困率超过50.0%,南苏丹超过80.0%,布隆迪、马达加斯加、中非和刚果(金)超过70.0%[3]。

非洲的经济发展水平虽然总体落后,但各国的情况差异较大,在经济治理方面可以说非洲内部存在“四个世界”。

(一)治理水平较高、進步较快的国家

非洲经济治理良好的国家不多,约占非洲国家的六分之一,埃塞俄比亚、卢旺达、毛里求斯、博茨瓦纳、塞舌尔、佛得角、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是这类国家的代表。这类国家中,一些国家的发展基础原来并不算好,自然条件也并非得天独厚,但分别走出各具特色且较为成功的发展道路。

埃塞俄比亚原是非洲和世界上最落后国家,1990年人均GDP不到100美元。1991年,由泽纳维领导的埃塞俄比亚人民革命民主阵线(以下简称“埃革阵”)通过武装斗争推翻专制腐败的埃塞俄比亚工人党政权。在实现政治稳定的基础上,经过数年的探索,埃塞俄比亚经济从21世纪初开始起飞,2006年—2017年,GDP年均增速超过10.0%,为同期世界上增长最快的经济体[4]。1991年—2022年,在人口从5000万增加到1.23亿的基础上,埃塞俄比亚人均GDP从不到100美元增加到1027美元[5]。

卢旺达是非洲经济发展的新星。卢旺达位于非洲中部,国土狭窄,人口众多,资源贫乏,部族矛盾曾长期困扰该国。1994年,卢旺达发生死亡80万人至100万人的种族大屠杀,由卡加梅领导的卢旺达爱国阵线(以下简称“卢爱阵”)武装夺取政权。在卢爱阵政府的治理下,卢旺达在短时间内基本治愈了大屠杀创伤,经济得到恢复并实现持续增长。1995年—2015年,该国GDP年均增长率达到8.0%[6];2014年—2019年,卢旺达经济年均增长率提高到9.2%[7]。新冠肺炎疫情对卢旺达的经济造成一定冲击,使其2020年经济增速降至3.4%,但该国经济在2021年实现强力反弹,增长率回升至10.0%[8]。这表明卢旺达政府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和不利国际经济环境方面的政策得当。

博茨瓦纳是非洲经济增长最稳定的国家。该国位于南部非洲,博茨瓦纳民主党自1966年国家独立起一党执政至今。在该党领导下,政府执行稳健经济政策,实行自由市场经济体制,经济持续较快增长,未出现大起大落。在独立后的30年间,该国经济年均增长率达到9.0%,人均GDP从独立之初不到100美元增长到2022年的7737美元[9]。

(二)经济发展缓慢但相对平稳的国家

这类国家约占非洲国家数量的五分之一,典型的有毛里求斯、塞舌尔、纳米比亚、加纳、科特迪瓦、佛得角、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等。这些国家大多政局比较稳定,一些国家的政权在政党间实现了一次或数次轮替,政权交接平稳,政策未出现大幅度摇摆,经济增长多年保持中速且平稳。这些国家数十年的发展成果累积下来,使国家的面貌发生了显著改变,人民生活水平较高,在现代化进程中位于中等偏上位置。

毛里求斯是资源贫乏的印度洋岛国,甘蔗种植和制糖原是主要产业。自1968年独立以来,历届政府实行稳健务实的经济政策,坚持自由市场发展方向,发展外向型经济,实行多元化产业政策,在制糖业外逐步形成制造业、金融服务业、旅游业和信息通讯业四大经济支柱。该国数十年间经济保持中速增长,人均GDP从1976年的794美元增长到2022年的10134美元,被誉为“毛里求斯奇迹”[10]。

塞舌尔与毛里求斯同为印度洋小国,人口只有10万多。1977年独立以来,塞舌尔人民党领导的政府立足自身资源优势,致力于发展以旅游业为主的服务业,经济实现持续较快增长。据世界银行数据,该国2022年的人均GDP按现价计算达到15874美元(按2015年固定价计算为17117美元),为非洲人均收入最高国家,其贫困现象基本消除,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仅占总人口的0.5%[11]。

纳米比亚1994年独立以来,人组党一直执政至今。在该党领导下,纳米比亚政府执行比较稳健的发展政策,经济实现较为平稳的发展。2000年—2015年的GDP年均增速为3.1%,人均GDP从1994年的2352美元增至2022年的4911美元[12]。增长速度虽不算快,但向上的势头较为稳定。

(三)经济发展严重滞后的国家

这类国家大多集中于非洲中部和西部地区,数量较多,约占非洲国家数量的一半左右。它们有的政治动荡,暴力恐怖活动频繁;有的经济管理混乱,腐败盛行;有的政府失能,政策混乱,缺乏良好的营商环境;有的政治与经济治理失败相互交织。像刚果(金)、加蓬、喀麦隆、安哥拉等资源极为丰富的国家,本来具有发展成为繁荣国家的潜力,但糟糕的治理使其潜力无法得到发挥。还有一批国家,如苏丹、南苏丹、尼日尔、布基纳法索、马里、乍得、中非共和国、几内亚、几内亚比绍、索马里等,经济社会各项指标均在全世界最低行列,人均年收入大多都在600美元以下,而且近中期内看不到任何改善的迹象。许多国家债务管控能力低下,陷入债务累积、减债、再累积、再减债的循环。当前,许多国家债务又处于累积和上升阶段,而国际社会缺乏减债意愿和行动,导致债务问题再度突出,一些国家已处于债务违约边缘。

刚果(金)是非洲国土面积第二大国家,矿产资源种类和储量极为丰富,被誉为非洲“资源宝库”。20世纪60年代独立时,有西方学者认为该国最有希望成为非洲的“超级大国”,但长期战乱、政治动荡、腐败和专制统治彻底破坏了该国发展潜力,使该国位列非洲最贫穷国家之一,2022年的人均GDP仅为586美元,近70.0%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13]。

南苏丹是发展严重滞后的另一典型。2011年脱离苏丹独立后,该国经济与社会发展诸项指标没有明显改善,一些指标反而恶化,在全世界排名垫底。经济多样化努力未取得任何进展,除石油开采外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产业。农业基本处于“刀耕火种”的小型生存农业状态,基础设施极其落后。石油产业占该国GDP的75.0%和国家财政收入的98.0%。但由于产量问题及国际市场油价起伏不定,石油收入时多时少,造成经济状况极不稳定。且石油收入多被政府官员贪污挪用,或用于内战,没有转化为就业和居民收入。该国2012年的GDP下降55.0%,2016年又下降23.0%。2021年,该国1450万人口中,有230万难民,830万人需要人道主义救助,170万人在国内流离失所,140萬名儿童营养不良[14]。

(四)经济发展停滞和倒退的国家

非洲有一些国家在殖民统治时代打下了较好经济基础,但独立后由于治理失当,经济发展停滞不前,甚至出现倒退。南非和津巴布韦是其中两个典型。

南非原是非洲经济首强,也是非洲经济最为多样化、工业门类最齐全、基础设施最先进、经济市场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人均收入亦居非洲国家前列。但1994年结束种族隔离,非洲人国民大会上台执政以来,经济总体上停滞不前,现在经济总量已落后于尼日利亚和埃及。2004年,南非经济总量按当年汇率计算与中国广东省大致相当,都在4000亿美元左右。2021年,广东省经济总量升至12.44万亿元人民币(按现行汇率计算约1.80万亿美元),而同年南非经济总量为4197亿美元[15]。这表明多年来南非经济几乎原地踏步。当前,南非处于严重治理危机之中,腐败橫行,治安问题严重,失业率居高不下,贫困人口仍在增加。据南非政府财政部部长戈东瓜纳2022年10月在议会所作的《中期预算政策报告》,2022年南非经济仅增长1.9%,预计此后3年年均增长1.6%左右[16]。

津巴布韦是经济治理出现严重倒退的典型。该国位于非洲南部,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土地肥沃、资源丰富,独立前已经有比较完整的工业基础,工业化水平仅次于南非,基础设施也比较发达,农业的商业化水平较高,市场发育情况良好。1980年,津巴布韦取得独立,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以下简称“津民盟”)长期执政,穆加贝把持党政大权,直至2017年被军方发动的不流血政变推翻。该国经济在20世纪80年代情况尚可,但从20世纪90年代初起,津民盟政府执行了一系列错误政策,先是不顾国情实行高福利政策,后又实行杀鸡取卵式的土地改革,经济开始下滑。21世纪以来,津巴布韦经济处于持续衰退状态,生产下降,基础设施日益破败,财政收入下跌,通货膨胀高居不下,货币崩溃,人民生活困苦不堪。2000年—2010年,该国GDP年均下降4.9%,是同期非洲乃至全世界表现最糟糕的国家[17]。2009年,该国被迫放弃本国货币,改而以美元和南非货币作为流通货币。后来虽然恢复发行本国货币,但经济衰退和通货膨胀继续困扰该国。据非洲开发银行数据,该国2019年经济萎缩了6.0%,2020年进一步萎缩了10.0%。通货膨胀率从2019年的226.9%飙升至2020年的622.8%。此后通货膨胀率有所下降,但在2022年9月仍高达280.4%。自2000年以来,该国就开始债务违约,国际金融机构已停止向该国提供新贷款[18]。据世界银行数据,2022年该国人均GDP仅1267美元,39.0%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人均预期寿命仅59岁[19]。

三、非洲政党制度与经济治理的关系

通过研究可以发现,非洲国家的政党制度、政党政治与经济治理之间存在较强的关联性。一个明显的现象是,凡是经济治理比较好、经济进步较快、社会稳定的国家,大都有一个强有力的执政党,有一个有所作为的政府,党与政府的联系比较密切。前文所述经济发展较快、国家治理良好的国家,如埃塞俄比亚、卢旺达、博茨瓦纳、塞舌尔、纳米比亚等,都是一个政党长期执政的国家。而经济治理赤字严重、经济停滞不前、社会动荡的国家,大多都是政党竞争格局碎片化的国家,政党与国家权力的关系松散,政府控制局势的能力弱,中部和西部大部分国家都是这种情况。两党势均力敌或三足鼎立型国家,经济发展处于上述两类国家中间,发展进程相对平稳,没有大起大落,社会也比较稳定。毛里求斯、加纳、佛得角等国属于这一类型。当然,上述现象并非绝对,每一种类型也有例外情形。

如何解释非洲国家的政党制度与经济治理的这种关联性?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是什么?可以从以下三个维度来分析。

(一)强大政党为国家政治稳定提供了保证

稳定是发展的前提,没有稳定的政治环境,发展便无从谈起。而落后国家想要有一个稳定的环境,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是必要条件。美国政治学者亨廷顿在《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一书中指出,发展中国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政府不仅要有维持社会秩序的能力,而且要对经济进行必要的干预,“强大的政党”与“强大的组织”是形成“强政府”的重要条件,“强政府”的维持必须依靠强大的政党和组织的力量[20]。发展经济学奠基人、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刘易斯和中国学者林毅夫等人也认为,对于一个落后的发展中国家来说,要实现经济快速发展和赶超型现代化,需要政府发挥强有力的作用。在非洲,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政党和强有力的政府,连最起码的政治和社会稳定都无法维持。卢旺达和埃塞俄比亚都是因为有一个强大的执政党,才在大动乱之后实现并维持了政治和社会稳定的局面。特别是卢旺达,能从1994年大屠杀后的极度混乱走到今天的地步,与执政党卢爱阵强大的控制能力密不可分。埃塞俄比亚有80多个民族,民族矛盾长期以来是国家动荡不安的根源。1991年以后,在埃革阵的领导下,埃塞俄比亚实现了政局的稳定,民族矛盾暂时得到了压制,但不幸的是,执政党内部分裂引发的民族矛盾造成该国于2020年发生内战,稳定局面被打破。

相比之下,那些政党竞争格局呈碎片化的国家,特别是非洲中部和西部的国家,局势一直较为动荡。这些国家内战、军事政变、民族冲突、恐怖主义活动较频繁。最近几年来,几内亚、马里、尼日尔、布基纳法索、乍得、苏丹、南苏丹先后发生军事政变,这些国家到目前为止仍处于某种程度的军事管制之下。国家处于经常性的动荡之中,经济发展就无从谈起。

(二)强大政党较有可能提出可行的发展构想

思想是行动的先导和指南,一个有理想和抱负的政党与一个没有理想和抱负的政党,其执政方式与施政效果必然大不一样。在上述政党力量强大、政党与政府关系紧密的国家中,政党提出政策主张即“出思想”的能力较强。这一类型的国家主要集中在非洲东部和南部,如埃塞俄比亚、卢旺达、纳米比亚、坦桑尼亚、乌干达等。这些国家的执政党长期执政,具备一定的理论和政策研究能力。一些政党设立了政策研究部门,或与特定的智库保持合作关系。一些政党有自己的党报党刊,作为党内开展政策讨论的平台。定期召开的党代会制定的政策文件成为指导国家发展最重要的政策文件。总体上看,这些“出思想”能力较强的政党,其领导下的政府治理水平一般都比较高,经济发展比较快,社会事业进步也比较明显。

埃塞俄比亚和卢旺达是两个典型的例子。1991年以前的埃塞俄比亚和1994年以前的卢旺达同为非洲被战乱破坏得最严重的国家,经济濒临崩溃,国家治理机制全面瓦解。这两个国家在大动乱之后实现政治稳定与经济快速发展,与两国领导人梅莱斯总理和卡加梅总统有很大关系。这两位领导人是非洲新一代领导人中最有思想、最善于思考的人。梅莱斯经过对东亚新兴工业化国家(如韩国、新加坡)的研究,再结合埃塞俄比亚具体国情,提出了埃塞俄比亚应走“民主的发展型国家”道路。他认为,埃塞俄比亚要实现发展,必须向东亚新兴国家学习,政府应在发展进程中起主导作用,但为了避免东亚新兴国家政治转型的痛苦,埃塞俄比亚必须实行民主政治。他明确提出埃塞俄比亚应该实行“一党独大型多党制”。实践证明,梅莱斯的发展思想符合埃塞俄比亚实际,有利于发挥该国的后发优势,是该国实现20年快速发展的秘诀。梅莱斯因病去世后,埃塞俄比亚原有发展势头继续保持了数年。但随着2018年执政党的分裂以及内战爆发,其快速发展势头中断,近年来经济增速已经大幅下降。

卢旺达面积仅2.6万平方公里,人口1300万,是非洲人口密度最高国家之一,除土地外几乎没有值得一提的自然资源。如何治疗1994年种族大屠杀的创伤、实现经济发展,是摆在卡加梅总统面前的巨大挑战。卡加梅经过调查研究,提出要把卢旺达打造成“非洲数字港”的设想,着力发展数字经济,把卢旺达建设成为非洲的“新加坡”。经过20多年持之以恒的努力,卢旺达在实现上述发展目标上已经取得显著进展。

而在政党竞争格局碎片化的国家中,政党“出思想”的能力普遍较弱。这些国家政党的主要功能是动员本党支持者参加选举。选举结束后政党的领导机构与政府保持一定距离,不直接干预政府施政,也缺乏有效手段去监督政府施政。

(三)强大政党有利于保持发展政策的连续性

强政党、强思想、强政府、强落实这四个因素是相辅相成的。强政党,就有可能产生强政府和强思想,有了强政府,就有可能将政党的发展思想落到实处。埃塞俄比亚、卢旺达等国都制定了5年、10年乃至20年發展规划,执政党长期执政为实施发展规划提供了保证。

埃塞俄比亚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制定并实施了几个结构调整计划,进入21世纪后又制订实施了两个《和平、民主与发展五年规划》。从2010年开始,埃塞俄比亚制定实施《增长与转型规划Ⅰ》和《增长与转型规划Ⅱ》。《增长与转型规划Ⅰ》设定经济增长的最低目标是年均增长11.2%,最高目标是14.9%,到2015年人均GDP达到700美元。《增长与转型规划Ⅱ》设定的发展目标是GDP年均增长11.0%,其中工业部门年均增长20.0%。通过实施这两个规划,埃塞俄比亚的经济社会发展进程顺利推进,基础设施建设速度空前加快,它建设了东非地区首条高速公路、首条城市轨道交通、首个风力发电厂,还在中国政府的帮助下建设了亚的斯亚贝巴-吉布提电气化铁路。

卢旺达1994年以后先后实施了两个《经济发展与减贫战略》,并制定了《2020年远景规划》。规划设定的目标是,到2020年成为中等收入国家(人均收入1240美元),以发展信息通讯产业为重点,使整个国家由农业型经济转变为知识型经济,国民识字率达到100.0%,贫困率降至30.0%以下。在成功实施上述发展规划的基础上,卢旺达政府又制定了更长远的发展规划,力争在2035年前实现年均12.0%的经济增长,2036年—2050年实现年均10.0%的增长[21]。卢旺达政府在基加利建设了多个产业园和孵化基地,吸引了许多本国和外国投资者。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在基加利设立了技术学院,为信息产业培养人才。2018年,卢旺达与阿里巴巴集团共同在基加利建成非洲首个国际性电子商务平台,建成非洲首家高端智能手机工厂。2019年,该国生产出非洲首辆纯电动汽车。目前,4G网络已经基本覆盖全国,共享电动自行车和共享单车开始在城市中出现。

非洲南部的博茨瓦纳在民主党的领导下,经济政策一直稳健,政府连续制定并执行了11个国家发展规划,经济始终平稳较快发展,未出现其他一些国家那样的大起大落。独立之初,博茨瓦纳在各方面均大大落后于其邻国南非和津巴布韦,现在它的人均收入是南非的一倍、津巴布韦的数倍。

相比之下,在政党格局碎片化、政党与国家关系松散的国家,由于政局不稳、政府更替频繁,发展政策就谈不上有什么连续性。有些国家虽然制定了一个又一个发展规划,但很少能够落到实处。

在拥有稳定的两党竞争或三党竞争格局的国家,政府执行国家发展规划的能力也比较强,因为朝野力量相当,相互制衡,执政党和在野党在制定国家发展规划时相互补充,即使政权发生轮替,新上台的政党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全盘推翻前政权的发展规划。毛里求斯、佛得角、加纳、塞内加尔等国的情况都是如此。毛里求斯独立半个多世纪以来,政坛一直由三大政党掌控,三党轮流执政,各党的政策虽有差别,但对抗性不强,因而国家发展战略的大方向始终保持一致。这是毛里求斯得以创造经济奇迹的重要原因。塞舌尔于2020年实现自1977年独立以来首次政权更替,连续执政43年的塞舌尔人民党在选举中失利,变为在野党,但新上台的塞舌尔民主联盟政府基本维持了前执政党的发展政策。

当然,强大政党只是为国家发展提供了一个必要的条件,它不是充分条件。一些一个政党长期执政的国家在经济建设中也出现了问题。这些国家的主要问题是,政党执政时间长了,难免出现精神懈怠、能力不足、不思进取等问题。在经济发展进程中停滞不前乃至倒退的南非、津巴布韦等国,就是执政党长期忽视党的建设、官员严重腐败的典型。非洲南部的安哥拉,非洲中部的加蓬、喀麦隆、赤道几内亚和非洲东部的乌干达,都是一党长期执政,但国家治理却存在很大问题。这些国家的共同特点是,领导人长期恋权不放或权力在家庭成员间传承,思想僵化,腐败问题突出。乌干达在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乃至21世纪头几年,经济发展势头良好,但随着穆塞韦尼总统执政时间越来越长(从1986年执政至今),执政党的进取精神逐渐消退,裙带关系、消极腐败等现象日益加重,经济发展势头随之受挫。应该说,执政党自身建设不力是造成上述国家发展进程停滞和倒退的主要原因。

四、结论与启示

政党制度与国家治理之间存在一定联系。对于落后的发展中国家来说,一个有抱负、对政府有较强掌控能力的政党长期执政,对推进国家发展建设是有利的。强有力的政党和政府有助于凝聚共识、动员全社会力量参与国家建设,也有利于创造良好环境。一个落后的国家,如果政党和政府持完全放任自流、无所作为的态度,国家现代化进程就可能缓慢。落后国家不能盲目照搬西方发达国家的政党制度,应探索符合自身国情的政党制度和政治模式。非洲国家的情况表明,建设一个强有力的执政党在当下仍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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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鲍跃华

收稿日期:2023-12-13

作者简介:钟伟云,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当代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员,研究方向为非洲和美国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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