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型专家:STS中的“第三类群体”

2024-06-08 04:02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互动型专长专家

崔 天

(南开大学 社会学院,天津 300350)

专家与公众是STS(Science,Technology and society)研究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两大群体。从已有研究来看,涉及专家和公众关系的探讨大多持静态整体论的视角,将“专家—公众”视作一种边界清晰、角色分明的分析框架,以知识的占有程度对二者进行二元区分,而忽视了他们作为社会群体的交互性、流动性以及知识的情境适用性等特征。这在STS不断深入的过程中暴露出越来越多的问题。以STS的“三波浪潮”(下文分别简称为第一波、第二波和第三波)为时间线,前两波先后将专家和公众作为考察的重心,形成了从权威时代到民主时代的转向,专家与公众的认知地位趋于平等,二者的角色边界则逐渐模糊。针对公众无边界参与引发的“广延性问题”[1]9,柯林斯和埃文斯(下文简称柯-埃)试图通过专长规范理论重新确立专家的划界标准,在科学上游就对专家进行分层。在这一背景下,他们提出互动型专家显然不能归属为公众群体,更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一般意义上的专家,而是专家与专家、专家与公众在具体实践情境中相互交流和融合的结果。本文试将其称为STS中的“第三类群体”,通过揭示并分析其与专家和公众两大群体既相互区别又彼此联系的独特内涵以及面临的现实问题,以期为科技治理、科技传播等提供启示。

一、STS的“三波浪潮”与“三类群体”

柯-埃认为,STS的“三波浪潮”分别开启了权威时代、民主时代和专长时代。始于20世纪中叶的权威时代与科学实在论的兴起相伴相随。科学实在论坚持科学的真理符合观,认为科学是一种由经验事实和理性逻辑推导而来的真理性知识,不依人的主观观察和自由意志为转移。在标准科学的框架下,科学知识的生产和评价等环节被认为绝不会渗入科学家的情感、偏好和信念等外部因素。因此,作为科学实践的第一主体,科学家顺理成章地占据发现和阐释真理的权威地位。而此时的STS,也旨在“理解、解释和有效地巩固科学的成功地位,而不是质疑其基础。在那段时间,对于社会科学家和公众来说,良好的科学训练被认为能够使一个人在其领域具有权威和决断的能力”[2]。与此同时,各国政府的决策体制广泛纳入专家群体,并纷纷建立智库、专家咨询制度等,以保证专家参与的组织化和制度化,实现国家治理的科学合理化。尽管这种专家政治一度引发了人们针对技治主义的长期争议,但专家的事实判断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社会生活,成为人们行为活动的重要依据。可见,第一波在认识论上使科学和专家之间建立起了坚实的纽带关系, 专家权威很大程度上承袭于科学权威, 对科学的关注使人们的目光不得不聚焦于专家群体。这一阶段,以默顿、本-戴维为代表的科学社会学家针对专家的社会角色、职能规范等进行了大量富有成效的研究,专家群体也因此成为STS中的“第一类群体”。

作为第二波的主力军,历史主义和建构主义的拥趸对科学本质的解构以及科学实践中社会因素的发现,加速了科学和专家权威的消解,拉开了民主时代的序幕。作为一项公共事业,科学实践不再由专家个人旨趣主导,而是利益相关者共同磋商的结果; 科学知识生产也不再是对自然世界的镜像式表征,而是充满着身份、习俗、生产工具和社会规范等建构因素的共同嵌入[3]。这种还原主义的追问并不意味着科学知识普遍性原则的破裂,而是促使人们在实践中寻找知识的确定性因素。劳斯借助“地方性知识”的概念颠覆了人们对于科学标准模式的认识,知识需要从实践者的视角和身处环境进行把握和理解,科学绝非完全抽象化的理论产品[4]。由此,公众在知识层面获取了参与的合法性地位,因为地方性知识“代表的是对世界的不同理解”[5]。受这种知识民主思潮的影响,费耶阿本德不满于科学与专家对民主社会形成的文化霸权,他认为专家的“专门知识并不像他们经常暗示的那样不可达到……外行能够获得必要的知识以理解专家的程序”[6]。种种经验也似乎对此加以佐证:温内等通过考察切尔诺贝利核泄漏后坎布里亚地区的牧羊人,发现他们拥有超越核心层专家的特有专长[7]; 爱泼斯坦对艾滋病运动的研究发现,感染者基于疾病的理解能够补充专家不具备的医学知识[8]。学术界对这些经典案例的广泛探讨,也极大说明了公众及其知识价值的重要性,形成了“公众科学”“公民认识论”“良序科学”等众多围绕公众参与科学的理论资源。可见,第二波力图打破基于公众理解科学的“缺失模型”进行的经验预设,赋予公众和专家在科技决策中的平等地位,使那些与科学日益紧密的公众成为STS中的“第二类群体”。

然而,当研究者们指称上述的牧羊人和艾滋病感染者等为“外行专家”时,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如何对专家和外行加以区分? 而且外行专家本身就是一个极为矛盾和混乱的概念,如果不对这一问题加以解决,那么专家即有“泛化”的可能,造成第二波研究价值的过分夸大,可能导向“狭隘化”的一端,助长反智主义和民粹主义抬头。如柯-埃所言:“第二波浪潮为新类型的专家打开了政策制定的大门,但没有确定谁应该获准进入,谁应该留在外面的机制。”[9]

专长规范理论宣告了专长时代的到来。所谓“专长”,是指一个人针对某个问题所具有的解决能力,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陈述性或命题性的知识; 二是实践知识或技能[10]。“专长规范”则是指通过建立“专长周期表”以明确专家与外行的具体差异。柯-埃认为,人们在基本生存能力即“普遍的专长”的基础上,能够掌握具有层级递进关系的专长结构,这个结构包括三个较低层次的专长和两个较高层次的专长[1]14。当一个人习得较高层次的专长即“互动型专长”和“可贡献型专长”时,他就掌握了“专家的默会知识”,成为传统意义上的专家。一般而言,能够对所在领域有所贡献的可贡献型专家也拥有互动型专长,但互动型专家不一定掌握可贡献型专长。在对引力波实验进行长期的田野调查后,柯林斯论证了互动型专长是一种实践中广泛存在且能被普通人习得的特有专长,这为外行成长为专家提供了一条可行的现实路径。“2005年5月,柯林斯在一次研讨会上向一名引力波物理学家解释了探测引力波实验中的一项技术难题——‘克里斯托夫罗效应(Christodoulou effect)’。而在此前,这位物理学家竟然从未听说过它。”[1]33这说明,互动型专家与可贡献型专家同样能提供或传递具有价值的科学信息,对实践情境的融入程度决定了他们获取知识尤其是默会知识的方式和内容。

通过对专长规范理论的阐释,柯-埃打破“专家—公众”静态的二元区分框架,对前两波进行了有效回应。首先,可贡献型专家代替了我们对第一波中专家的指称。与第三波相比,第一波笼统地认为专家由那些直接参与科学实验的科学家组成,忽视了专家与专家之间专长上的差异。事实上,专家并不都占据着科学共同体的“核心层”[11],也并不全然具备科学的可贡献型专长。其次,专长的结构分层特别是其中互动型专长的提出,赋予了公众从某一领域外行到专家的合理性基础,且动态地描绘了该渐进过程。整体来看,互动型专长是第三波中极具价值的核心概念,得益于对它的解读,互动型专家被“发现”于专家与专家、专家与公众之间的中间地带,成为STS中亟须关注的“第三类群体”。

二、互动型专家在STS中的积极意义

专长规范理论引领了STS中知识基础的实践转向,其鲜明的规范性立场要求第二波以来有蔓延趋势的观点——“专家不过是专家”,向“专家毕竟是专家”的观点回归。为了回应批评者们认为的“第三波是对权威时代的复辟”,我们有必要说明互动型专家在STS中的积极意义。

第一,互动型专家对于推动公众参与科学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第二波的一个重要成果是,促使科学与公众的关系从“公众理解科学”转向“公众参与科学”。对于公众来讲,“参与”之于“理解”的超越性已无需赘述,公众参与科学的范式强调专家与公众在认知地位与掌握的知识价值上具有平等地位,双方在科学知识生产和科学决策等领域能够实现能力互补。与之相应,公众理解科学的范式则将公众置于只能被动接收科学知识和方法的“科学下游”。

其参与形式包括直接性和间接性两种。前者强调普通公众通过样本的搜集、观察和分析等活动为学术研究贡献真实的科学数据; 后者关注科学决策中决策者、专家和公众共同交流和协商的民主过程。但问题在于,如何使公众在具备一定科学方法和思维的前提下参与科学实践; 如何使公众在与多元主体达成基本科学共识的前提下,为科学决策提供具有应用价值的可靠信息。一方面公众不得不求助专家对其进行相应的培训,以使其参与科学至少要遵循基本的科学规范。另一方面需要专家对公众意见所负载的知识信息进行识别、分析和转译。因此,互动型专家在促进公众参与科学方面具有难以掩盖的关键作用。与之相应,可贡献型专家所掌握的互动专长大多应用于同行间的交流,聚焦于相对狭窄的科学前沿问题,因此他们常常难以掌握与公众交流的经验和技巧。

事实上,公众参与科学更多是介入与其日常生活有利益关涉的科学决策,在诉诸民主原则的政治阶段而非基于事实判断的技术阶段发挥作用。当然,由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政治阶段并非阻止科学的介入,由贡献型专家主导的技术阶段也并非与公众诉求相绝缘,互动型专家通过在政治阶段和技术阶段来回穿梭,从而能够有效推动公众参与科学,其关键在于调适一种民主与科学的协调关系。在基切尔设想的理想协商中,专家向公众代表解释为什么他们认为某些发现、研究成果以及尚未回答的问题是有意义的,经过专家的指导,所有协商参与者对科学的研究现状以及科学决策造成的可能后果形成完整的认知图景。当值得探究的科学问题是由一个体现了所有人类意见的人类共同参与的理想对话的时候,科学就是有良好秩序的,“良序科学倡导一种合理的原则:平等共享原则”[12]。基切尔希望参与科学的公众以“理想慎思者”的角色反映集体民意。但有学者指出,如果不能说明理想慎思者的由来,那么“良序科学”就会缺乏稳固的依据[13]。在这个意义上,互动型专家的提出可以被认为是对基切尔的良序科学的有效补充。互动型专家既拥有必要的科学素养审慎地参与科学决策,也能以民意代表的身份在科学议程中表达集体利益诉求。互动型专家能够通过其专长优势尽可能地缩小公众与专家间的差距,推动他们作为慎思者与决策者展开实质性的对话。

第二,互动型专家有助于挖掘并传播地方性知识。对地方性专长的尊重和承认,是公众与专家在知识生产和分享过程中具有平等地位的一个重要体现。但应该指出的是,这种“平等地位”建立在主流知识的解释框架之上,因为地方性知识并不能脱离标准科学范式以及专家认知结构的影响[14]。换言之,地方性知识的可见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科学语言的普遍性。这就意味着,公众在审视和传递自身知识经验时,将面临“阐释不公正”(hermeneutical injustice)难题。女性主义者米兰达·弗里克在2007年出版的《认知不公正》中,基于大量案例提出了日常交流中无处不在的认知不公正现象,它主要包括证言不公正与阐释不公正。前者是指听者基于对说者的身份偏见而降低其证言可信度; 后者指由于说者缺乏集体阐释资源,致使其在证言交流过程中常常处于不公平的认知劣势。某人因缺乏集体阐释资源,无法向他人充分地说明其独特的知识经验,从而陷入一种认知上的边缘化境地[15]。从这个角度看,即便特定场景中拥有可贡献型专长的公众是他所在领域专家,也难以向他人准确描述其经历以及蕴含的独特意义。因为客观存在的话语壁垒让公众缺少必要的阐释资源,从而阻碍了人们直接性地获取对地方性知识的理解,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地方性知识往往是一种事后的评价性产物,而很难由公众推向主流的认知视野,并对科学研究产生现实意义。在柯-埃看来,互动型专长必须依附于可贡献型专长才能持续存在并正常发挥功能,而不至于在传递信息的过程中发生扭曲。针对上述掌握可贡献型专长的公众来说,引入互动型专家能够弥补他们在阐释资源上的不足,有助于挖掘并传播地方性知识。互动型专家并不是一种先天的存在,而是在与贡献型专家的交流中逐渐形成的。他们大多本身就是另一领域的专家,比如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必要的学术素养构成了习得互动型专长的良好基础。这样,他们能在主流知识的解释框架和地方性语言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在保证内容不失真的情况下丰富当地公众的阐释资源,从而有利于地方性知识的传播。

第三,互动型专家有助于专家与公众间的信任重建。专家的信任缺失是世界范围内的共同难题,究其原因,无外乎专家能力和责任两个方面可信度的降低。一方面,对专家能力的疑虑体现在科学知识的确定性与地方性知识价值的此消彼长之间; 另一方面,对专家责任的猜疑则由于“价值中立”“利益无涉”等伦理价值的逐渐崩解,而新的专家职业规范尚未建立。柯-埃主张,以专长的实在性代替知识的实在性。互动型专长强调拥有者对实践情景的直观感受或涉身认知,而并非仅通过文献阅读就可获得,它以审慎的姿态承认科学知识的可错性和专家在其领域之外的现实局限,可缓和唯科学与反科学、唯专家与反专家之间的对立情绪。由此,互动型专家以第三方的身份游走在科学共同体和社会大众之间,以互动型专长密切两者关系,力图为公众全面展示科学的运作过程,也才能让其了解科学知识的应用场景,而不至于对科学盲目地推崇或一味地排斥。同时,互动型专家的有效介入有利于打开专家进行知识生产或科学决策的“黑箱”,引导公众参与建设相应的监督、评估和审查机制,避免专家遭受权力、价值、利益等社会因素的操纵,从而加速专家职业规范的建立和完善。总的来说,互动型专家与可贡献型专家相区别,但相比公众又与核心层保持密切联系,因而能以独特身份推动科学与民主、专家与公众间的交流融合,在重建专家信任方面颇具前景。

三、互动型专家面临的问题及回应

塞林格和米克斯指出,虽然柯-埃希望通过专长对专家和公众加以区分,但专长概念以及各类专长之间的边界仍不够清晰,特别是基于互动型专长的互动型专家究竟是谁,难以在具体操作层面给予清晰的解答[16]。按照柯-埃的设想,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等是具有同等认知能力的潜在的互动型专家,其工作性质有利于在跨学科研究中习得互动型专长。但是,这种消除个体异质性的做法实际上削弱了互动型专长的价值意义,毕竟个人的教育背景、生活经历、文化差异等是先于认知结构的存在,也是习得互动型专长过程中应考虑的影响因素。柯-埃着重关注专长的社会维度,把经验研究限定在探测引力波这样的科学实践之中,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定了互动型专家的讨论范围。而且,鉴于互动型专长寄生于贡献型专长,互动型专家的形成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贡献型专家对科学发展的实际贡献能力,但两者并不必然存在一种线性关系。尤其当科学遭遇大量反常现象而进入科学革命阶段时,原本的贡献型专家可能因坚持既有范式反而阻碍科学的进步,这也会造成互动型专家概念的混淆或错用。因此,未来专长研究有必要明确互动型专家的概念边界与适用范围。要在科学理论相对稳定的常规科学阶段对贡献型专长加以解读和确认,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互动型专长和互动型专家。也要保持专长研究的开放视野,吸收不同学科理论和经验案例的成果,在方法论的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之间需求一种专长哲学的中间道路[17],进而在经验层面指导互动型专家概念的完善。

作为一项专家的默会知识,互动型专长持存于专家间的语言社会化过程,可以说是专家通行于科学共同体的必要条件。但就其默会性特征来看,语言并不能完全承载专家间交流的全部信息,难以对其形式化和命题化,这就意味着互动型专家在多大程度上能实现知识的传递是值得质疑的[18],而当知识传递发生在与公众间的交往时,这种质疑就显得更为强烈。毕竟相较于互动型专家,公众更远离科学知识生产的实践情境,更难以形成相应的默会性理解。事实上,柯林斯并非没有意识到知识转移中存在的困难,他认为专家之间存在着一个“不匹配的特性”。比如对于一个全新的、困难的实验来说,专家A和B关注的变量各有不同。当B访问A时,A不知道应该告诉B什么,B也不知道要问A什么问题。只有当B亲眼看过了A是如何工作之后,这个问题才可能得到解决[1]41。可见,对于专家间的知识转移,柯林斯只是重申了深入科学实践场景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但对于面向公众的知识传递问题却避而不谈。笔者认为,由于公众掌握的专长从低到高分别是“啤酒杯垫知识”“通俗理解”“主渠道知识”[1]14,因此互动型专家在对公众进行知识传递时,亦需要根据这种专长差异而采取相应策略,从而具有针对性地提高传递效率。首先,“啤酒杯垫知识”是指通过简单的文字描述就可获得的知识。对仅掌握这一专长的公众来说,互动型专家应优先向其普及一些基本的科学术语和理论等,使其在介入科学实践时能对专家话语形成基本理解。其次,“通俗理解”是指公众基于科学知识而形成的一般性推论。互动型专家可与此类公众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使其逐渐理解科学争议中的不确定性因素,认识到现有科学的局限。最后,“主渠道知识”是指公众在通俗理解的基础上,能够通过阅读专业文献而获得的知识。这一类公众往往是互动型专家的主要来源,需要后者引导其进入科学知识的生产环节,接近并获取“专家的默会知识”。

贾萨诺夫在《打破科学研究的浪潮》一文中指出,第三波通过专长规范理论描绘了一个较为理想的“专家-公众”模型,但却忽略了制度对于专长规范的促进或限制作用,这就使其规范性立场显得并不稳固,削弱了其现实价值。这种制度缺失在互动型专家参与专长交流的过程中又显得尤为突出。这里的制度作为具有现实规范性的技术手段,是对互动型专家“做什么、如何做和谁来做”的指导与约束,既包括以平等协商为基本取向的民主制度,也包括以专家为中心所形成的科学自治制度,因而是互动型专家在科学与民主、专家与公众间发挥媒介作用的重要保障。从这个角度来看,互动性专家与可贡献型专家和公众进行专长交流的根本目的,在于维持一种科学与民主间的必要张力。而依此展开的制度设计,正是第三波对第二波加以修正的必要措施。在2017年出版的《为何民主需要科学》中,柯-埃提出了一种由自然科学家和社会科学家共同构成,通过专长和经验交流以促进技术决策的“猫头鹰”制度。这一制度形成的关键,在于掌握互动型专长的专家能对科学与民主的关系及其价值进行反思,如同猫头鹰可以扭转头部向相反的两个方向进行观察。猫头鹰来自费曼关于科学家和鸟类的隐喻,权威时代的专家更像眼睛锐利、目标明确的鹰,其特点在于根据结果来判断科学的价值,他们无法接受针对科学发现具有的解释灵活性,相反,专长时代的互动性专家既维护了第一波所确立的以追求真理为核心价值的科学权威,也为第二波所倡导的知识民主提供了可以操作的制度空间,从而避免科学被自由主义肆意渗透。在具体操作上,首先应优化社会科学家与自然科学家之间的沟通渠道和内容安排,在充分的专长交流中建立互动型专长的培育制度。其次,建立和完善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科学治理体系,使互动型专家更好地推动各主体间的专长交流。最后,建立以信息传递、科学普及、政策诠释等为主要功能的互动型专家库,使之成为联结科学共同体与其他主体的沟通平台,从而改善公众对科学以及专家的信任关系,提高公众对科学的实质性参与水平。

四、结语

距柯-埃掀起第三波至今已有20余年,学界对其专长理论的探讨仍呈愈演愈烈之势。在专长时代,具有层级递进结构的专长模型促使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自身与科学活动以及专家间的距离,而互动型专长正是其中的关键。柯-埃对此颇为感慨:“我们越是思考社会是如何运转的,越会发现互动型专长是‘无处不在’的。”[1]77然而,当我们聚焦于专长问题时,也绝不能忽视专长之所以具有实在性,从根本上仍有赖于其执行主体在实践中的具体行动。STS在经历了前两波浪潮后,理应将研究的主体对象从一般意义上的专家(可贡献型专家)和与科学越来越紧密的公众,转向第三波中的互动型专家——一个潜在且庞大的社会群体。他们的存在有利于缓和第一波转向第二波过程中科学与民主的对立状况,促使人们明白为何民主需要科学以及专家对于公众的重要意义。与此同时,STS学者们也应以互动型专家作为自身的研究定位,以涉身认知作为基本方法,关注科学活动以及其中专长的实践面向,在习得互动型专长的过程中真正成为“科学家与公众交流的媒介”。这样,以互动型专家作为今后科学治理、科学传播等研究的切入点,或许将带来更多富有价值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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