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制对元初隐逸之风的影响初探

2024-05-29 06:14秦苗苗
中国故事 2024年2期
关键词:科举文人

秦苗苗

【导读】政治制度对元初文坛风气产生了重要影响。科举制在元初一度被废止,文人仕途受到阻塞,面临出仕与隐逸的抉择,隐逸风气愈加盛行阿;隐逸之下的诗人并未因科举废止而荒废度日,反而自发组织了多样的隐逸活动,兴盛的隐逸活动在客观上改变了元代隐逸文学的风貌。

金朝灭亡后,科举制经历了百年停废。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十一月,皇帝下诏自次年八月正式恢复科举。战乱后的家国破败,蒙古政权重“质”轻“文”,在忽必烈统治时期重经义之士而轻辞章之士。科举制长期废而不兴,直接导致那些依赖科举实现人生理想和家国抱负的文人士子,失去了安身立命的信条,文人士子价值观念和人生态度由此发生改变,隐逸风气在文坛逐渐盛行。尽管处于时代动乱和自我实现缺失的困境中,文人儒士们并没有忘却“济时行道”的情怀和责任。他们选择归隐山林,隐居编书、隐居传道、友人斗技,自发组织文人活动,为隐居的士子提供展现自我的平台。这些活动提高了元代文学作品的纯文学性,也使文人士子在守节行道之中重塑自我,展现出脱离于政治世俗的独立人格。

一、科举兴废与隐逸原因

在元初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科举制被废除,科举仕进的道路也受到了统治阶级用人取向以及统治阶级内部蒙汉之争的影响。这使得在易代之际的儒士产生了对自身存在的焦虑。为缓解这一焦虑,位列人臣的高官和不入名流的士子都将隐居作为自己内心的乐土。隐居由此成为科举入仕之外的另一种存在方式。这既是易代之际文人操守的表现,又是科举入仕之外的人生选择,构成了宋元之际文坛风气的多样性。

对于是否要重开科举来选拔人才这一问题,元初统治者曾多次展开讨论。窝阔台十年(1238),耶律楚材提出建议,针对金统治地区的儒士,开设一次考试,选取儒士共四千零三十人,史称“戊戌选试”。此次考试并没有授予任何官职,只是免除儒士奴籍。“戊戌选试”在战乱之中保存了儒士尊严,使得儒士在身体上得到解放,免于成为奴隶,对儒士群体的保护和儒家文化的传播起到奠基作用。此后,忽必烈潜邸的文人群体大多来自于此。忽必烈统治时,虽然他本人重视人才,但由于朝廷内部的蒙汉之争,科举制度并未得到实施,“然设科取士之制未遑,及之世祖皇帝朝尝欲举行,以议者不一而罢”。忽必烈幕府时期重视经济、义理之士,而轻视辞章文人。“举人宜以德行为首,试以则以经术为先,辞章次之。浮华过实,朕所不取”。元初统治阶级总结宋金科举之弊,认为空谈辞赋浮文妨要,从忽必烈与文臣赵良弼的对话中可看出,统治阶级不理解不欣赏诗赋文辞:“汉人惟务课赋吟诗,将何用焉?”此种用人取向间接导致元初文风“重质轻文”。王恽作为元世祖时期重臣,创作出多首和陶诗,来表达自己的隐逸之志。蒙古掌权下的元初政坛,文人话语权被削弱和剥夺,为维护统治地位,统治者本能地把文人才子排除在政权之外,出仕或入仕之人在佛教和道家思想的影响下,主动或被动地将“隐逸”作为实现人生价值的另一种选择,“隐逸之风”成为留存文人内心乐土和纯净的精神家园,在元初科举废止的社会现实下更为炙热。元代隐逸风盛……隐者身隐而名显,仕者又总将“归隐”挂在嘴边,在他们心里,仕宦似乎是无奈和不得已,归隐是他们心底永远的渴望,田园是他们身的归宿,也是心的归宿。

二、科举废止与隐逸活动

宋金亡国之后,除部分儒士选择归顺蒙古政权外,大部分儒士选择在山林原野登临吟啸、诗酒酬唱,自发组织文学活动,以此弥补无法通过科考获得社会认可的人生缺憾和心理落差。明人戴冠《濯缨亭笔记》记载:“元时,淮人赵氏富而好文,尝以诗赋私试士,亦有状元进士等第。试毕,设燕各赠金银酒器,以名次为差。其家有明月楼,以金壶及杯盘饷赵子昂,求书春联。子昂题曰:‘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当时以为绝唱。夫赵氏以货利诱士,而士皆乐就其试,又私为等第,而官不之禁。元时政令之弛,士习之卑,亦可见矣。”文章批判“集社试才”重利益轻法度,侧面展现了当时诗社活动的频繁和文人创作的热情。在科举不兴的元初,文人只能以此方式彰显文采、交友唱和。至元二十三年(1286)浦江人吴渭创立“月泉吟社”,“[征]赋《春日田园杂兴诗》, 限五七言律体。以岁前十月分题,次岁上元收卷,凡收二千七百三十五卷。延致方凤、谢翱、吴思齐评其甲乙,凡选二百八十人,以三月三日揭榜”。 “月泉吟社”征诗活动仿照“科举取士”的制度模式,征集元初诗人大量的诗歌创作,并请方回、谢翱和吴思齐进行评定排名。此次诗社活动对诗歌创作标准和风格的讨论,客观上推动了宋末元初诗歌的发展和完善。

除了诗歌创作,元初戏曲的繁荣同样离不开科举废除的推波助澜。兴起于宋代的“书会”群体活动在宋末元初科举停废的背景下得到了发展。在“书会”活动中,才子艺人沟通交流,同题和作。根据《录鬼簿》记载:“元贞书会,李时中、马致远、花李郎、红字公,四高贤共捻黄粱梦。”此外,在杂剧戏曲的唱词中也可以看到“书会才人”的踪迹。《汉钟离度脱蓝采和》中记述:【油葫芦】(正末唱)俺路歧每怎敢自专,这的是才人书会崭新编。(钟云)既是才人编的,你说我听。(正末唱)我做一段于祐之金水题红怨,张忠泽玉女琵琶怨。(第一折)。由此可知,“书会才人”文人群体是颇具影响力的存在,当世时的部分杂剧戏曲由“书会才子”进行新编创作,这些作品备受推崇,具有一定的信服力。

南宋灭亡后,众多文化典籍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元史·陈栎传》記载:“宋亡科举废,栎慨然发愤致力于圣人之学。涵濡玩索,贯穿古今。尝以谓有功于圣门者,莫若朱熹氏。熹没未久,而诸家之说往往乱其本真,乃著四书,发明书传,纂疏礼记集义等书,亡虑数十万言,凡诸儒之说有畔于朱氏者,刊而去之其微辞隐义,则引而伸之而其所未备者,复为说以补其阙,于是朱熹之说,大明于世。”科举废止后,江南地区士子皆致力于圣人之学,弥补战火中缺失的文人学说。《元史·隐逸传》中记载有隐士何中:“家有藏书万卷,手自校雠。其学弘深该博,广平程钜夫,清河元明善,柳城姚燧,东平王构,同郡吴澄、揭傒斯,皆推服之。”隐士杜本:“平居书册未尝释手,天文、地理、律历、度数,犹不通究,犹工与篆隶,所著有四经表义,六书通编,十原等书,学者称为清碧先生。”《元故湛渊先生白公墓铭》记载白珽事迹:“闻先生贤檄,为安丰丞,辞不赴,乃客授藏书之家。”隐逸之士藏书编书,无任何功利之心。何中被授予官职,第二年却以疾病辞官归乡;白珽亦隐居山中,赐官不授。然而,这些仁义之士对元代文化典籍的保护却有超越时代的价值。

三、科举衰退与文学风貌

元初没有实施科举取士,使得部分文人得以摆脱科举束缚,从个人的主观感受出发进行诗文创作,掺杂较少的利益取舍,读书作诗的目的更为纯粹,从而提高了元代诗歌的纯文学性。由宋入元的刘壎曰:“今幸科目废,时文无用,是殆天赐读书岁月矣。寻求圣贤旨趣,洗灌厥心,先立其大,岂不油油然有颜、曾自得之乐。”这反映出儒家士子在穷困之中独善其身的现实操守,以及他们纯粹的创作观念。在科举废止、隐逸之风大炙的元初,文人创作更加重视“自得其乐”。刘将孙强调:“人间好语,无非悠然自得于幽闲之表。”隐逸风气中,“隐”是生活方式,“逸”是思维方式。在闲逸超脱的氛围中,文人能超脱利害关系进行文学创作活动,摆脱功利之心的束缚,回归文学本真,展现出元代文学的特殊价值和意义。文人义士藏书编书不为任何名利,只是把藏书、读书、吟诗作为自己的人生乐趣。黄庚《书怀》诗云:“万卷诗书千古事,一窗灯火十年心。功名梦断身无用,闲补《离骚》学楚吟。”改朝换代、时代转换,科举功名无望的现实境遇之困,驱使着诗人在吟诗作对的日常生活之中,咀嚼藏书、读书之乐,这既是诗人所坚守的精神家园,又是传统文化得以保存的乐土。

在仕途失意的困境中,文人逐渐形成了不依附于政治的价值观。个人价值的实现不再必然依靠显达富贵与功名利禄,读书作诗成为自我实现的另一种表达。黄庚《月屋漫稿自序》中强调:“自科目不行,始得屣场屋,放浪湖海,凡平生豪放之气,尽发而为诗文。且历考古人沿袭之流弊,脱然若醯鸡之出瓮天,坎蛙之蹄涔而游江湖也,逐得率意为之,惟吟咏情性,讲明礼义,辞达而已,工拙何暇计也。”改朝换代以及科举废止的社会现实,使得南宋遗民以教书传道为己任,在故国之悲和田园之乐的歌唱中,表达独立于政治之外的自由之声。宋元易代之初,南方文士罗织罪名相互倾倾轧,常以文字狱陷害异己,元初政治的宽容化解了政治上的矛盾。元初文人得以在无束缚的创作中,吟唱出独立与自由的天籁。戴表元在元代文坛以教书传道为己任,力图破除宋末的萎靡文风,其诗歌多感时伤怀之作,如《感旧歌者》:“牡丹红豆艳春天,檀板朱丝锦色笺。头白江南一尊酒,无人知是李龟年。”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馀》评价此诗:“戴帅初湖上赠歌者一绝,有故国之思焉。”春光无限,诗人泛舟游玩,于江南美景之中,产生亡国之悲。五百年前,杜甫以《江南逢李龟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凝练唐朝四十年间的风云变化,而如今,戴表元观赏如此江南美景,亦会产生故国之思。

四、科举不兴与诗歌文学性强化

元初文坛,仕途难进。朝廷的用人取向和蒙汉之争造成的科举不兴,使文人面临着隐居和出仕的人生抉择。但不论处于何种仕途境遇,其创作的诗文作品都带有“归隐”的指向,反映了元初隐逸之风的盛行。科举废止的元初,为弥补无法通过科举成名的遗憾,隐居文人以结诗社、开书会以及藏书编书等多种形式的文学活动展现自我的存在价值,表达自我的性情,强化了元初诗歌的文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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