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萍萍
【导读】北宋以前,官修或非官修的大型辞书,几乎没有将韵书与辞书的编撰相结合的例子,这个现象直到宋代时开始改变。宋代编撰了三套双轨并行的韵书和字书。文章以《集韵》和《类篇》为例,探求分析宋代双轨制辞书的特色及其对后世辞书编撰的影响。
《集韵》和《类篇》是宋代官修的大型韵书和字书。《集韵》为修订《广韵》和《韵略》而作,较之以《广韵》收字大有所增,而且收的异体字特别多。而《类篇》则以《集韵》为蓝本修撰而成,又继承了《说文解字》《玉篇》等大型字书编撰的长处。二者相配相合,极富特色与创新的编撰方式,对后代辞书编撰有深远影响,主要包含两个方面:一是“字书韵书相副施行”;二是“以韵目为目,按韵编次”。
一、宋代双轨制辞书现象
辞书的编撰,古已有之。东汉许慎编撰《说文解字》阐明了文字发展的源流,中国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字典;而后刘熙作《释名》,在总结前人的基础上,以音求义探索词义,我国有了第一部词源学专著;梁朝陆法言作《切韵》109韵用以正音。而后各类注疏、正义层出不穷,这些典籍辞书的编撰皆是单轨而行,分类而著,直到宋代这种情况才有改变。
(一)双轨制辞书
北宋时期,政府组织力量编撰了许多大型典籍辞书,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出现了较之以往不同形式的辞书——双轨制辞书。“双轨”一词,《汉语大词典》注释为:“借指并行的两个系统。”这正和宋代双轨制辞书编撰有契合之处。宋代双轨制辞书是韵书和字书二者互为配套,相副施行,又可称这类配套并行的辞书为“姐妹篇”。韵书与字书由命名就可见其分别,例如韵书多以“某韵”命名,如《切韵》《广韵》等;字书除《说文解字》等比较特别外,多以“某篇”命名。北宋时期韵书和辞书有了新的发展,出现了双轨并行的体制,而其中尤以《集韵》和《类篇》最具代表性。
(二)宋代三套相配套的双轨制辞书
对于相适配的三套双轨制辞书,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是鲁国尧在《〈卢宗迈切韵法〉论述》中的三代“篇韵”:顾野王《玉篇》与陆法言《切韵》为第一代“篇韵”;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重修的《广韵》与真宗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编修的《大广益会玉篇》为第二代“篇韵”;仁宗宝元二年修成的《集韵》与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修成的《类篇》是第三代“篇韵”。赵振铎则在《中国语言学史》中将宋代三套双轨制辞书作如下分类:第一套《广韵》与《大广益会玉篇》;第二套《集韵》与《类篇》;第三套《五音集韵》与《篇海》。
这两种观点都认为《广韵》与《大广益会玉篇》、《集韵》与《类篇》是宋代编撰的两套双轨制辞书,但对于第三套双轨制辞书的归属各有不同意见。本文认为真正能代表宋代双轨制辞书特色和水平的应该是《集韵》与《类篇》这套。
二、《集韵》与《类篇》的配合与创新
编撰《类篇》,大体上来说是为了适配发展的韵书需要。《集韵》本质上仍属于《切韵》系统的韵书,其取材却大大超越了《切韵》的范围,其“韵例”中便明确表示出这一点:“凡经典字有数读,先儒传授,各欲名家,今并论著,以粹群说。”《集韵》收录的音读增加、收字增多后,先前的《大广益会玉篇》便不再与其适配,英宗下诏另编一部字书,名为《类篇》。此书先由王洙、胡宿、掌禹锡、张次立等相继修撰,后治平四年(1067年),于司马光之手修撰完毕。
(一)《集韵》与《类篇》相配方式
《类篇》在部首编排上严格遵循大徐本《说文》,分为540部;在收字数量上几乎是《说文》的三倍,在编排方式上与《说文》有同有异。《说文》各部之间采取“據形系联”“以类相从”的方法,次序也受到“始一终亥”思想的影响。《类篇》绝大部分继承了《说文》这种部首编排方式与次序,但为与《集韵》相配,也做出了部分改变。
汉字发展到北宋,数量大有所增,若仍按照《说文》《玉篇》等字书依靠汉字意义为序编排部首,排检起来就十分困难。因而《类篇》汉字字序的编排在严格遵循大徐本《说文》的部首编排的基础上,将同一部首下的字头大致按照《集韵》的韵目排列,“以部首为纲,以韵目为目”。正如《类篇》书前的序所言:“虽有天下甚多之物,苟有以待之,无不各获其处也……而待之以《类篇》,天下之字以形相从者无不得也。”“有以待之”的“有”便是指《集韵》。
上面表1截取了《类篇》“目”部的部分字头,从其排列的顺序可以看出,《类篇》部首内部各字序的排列是按照《集韵》的音序排列,因而《集韵》与《类篇》相配相合,可称之为“经纬”的交叉配合,《类篇》各部首间编排参照《说文》540部为“经”;各部之下的同一字头编排按照《集韵》的音序为“纬”。
(二)《集韵》与《类篇》之关系
有学者将“双轨制”辞书分为两类:一是后人的配置,编写者在修撰这样“双轨制”辞书时并没有想到二者之间可以相互配合,只是后世学者在研究时认为二者是相配的;另外一种是“当代”的编排,当时的学者有意将字书与韵书达成一致,互相配合。很明显,《集韵》与《类篇》属于第二种。
二者之关系,学术界有着三种不同观点:
第一,《类篇》拓以《集韵》。二书修撰的时间相当,且收字相当,因此有学者认为二书是基于同一套材料,分以韵书、字书两种体例编撰而成。如清代方成珪认为二者为“一炉之冶”;黄侃认为《类篇》是“以《集韵》为底本”的字书;日本学者水谷诚也认为《类篇》是《集韵》的多音字典。同时,《类篇》在“字例”也有模仿《集韵》的痕迹。
第二,《类篇》补《玉篇》和《集韵》之不足。《中国语言学史》一书认为,《集韵》收字多,原先的《大广益会玉篇》不再与其适配,需要对其进行增订,这才有了《集韵》与后来的《类篇》配套。《类篇·序》中第八条凡例也明确提出:“凡《集韵》之所遗者皆载于今书也。”
第三,二书有同有异。这一类观点目前在学术界占据主流地位。从背景来看,《集韵》的修撰最开始就是用于科举考试用韵的需要,而《类篇》则是由于汉字逐渐增多,为增订《玉篇》而作,可以说二书分属于韵书和字书不同方面的需求。但从时代背景看来,二者的发展最终都是为了契合北宋“重文”的倾向,满足北宋文教事业的发展需要。
从二书修撰关系来看,黄侃先生认为:“《集韵》集天下韵书之大成,《类篇》集天下字书之大成。”《集韵》是一部韵书,《类篇》各部之下的字头则是依照《集韵》音序平上去入四声排列。不同的地方在于,《类篇》作为一部字书,其部首大体框架是按照大徐本《说文》540部排列,体现了“始一终亥”的原则。但无论如何,二书都应是时人有意识、有目的地成配套修撰的,不可割裂二书之间的配套使用关系。
(三)《集韵》与《类篇》的创新之处
与以往“单轨”独立成书的字书相比,《集韵》与《类篇》这种相配套的辞书有很大的进步和创新。以往的字书如《说文》依据“据形系联”的原则将众多的汉字分为540部,使其“分别部居,不相杂厕”,然而分部过多,人们查阅起来较为不便;梁朝顾野王《玉篇》仅在部首之间进行了一定的调整,未能解决查阅困难的难题。而《类篇》中,不仅每部之下的字头排序大致按照《集韵》的音序,以平上去入四声依次排列(如表1),而且对同一字头的各个音义也是按照《集韵》编排的音序顺序来排列,以《类篇》卷十“目”部之下的“睢”字为例:
从表1和表2可以看出,《类篇》突破了以往传统字书如《说文》《玉篇》等形成的形义结合的框架,找到了一条新的辞书编撰方法——音义结合。
其次,有学者指出“《类篇》建立了现代字典凡例的雏形”。《类篇》在卷首的序中就已经明确提出一些和字序相关的说明。
综上所述,《集韵》的成书时间早于《类篇》,且《类篇》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配合《集韵》而作,《集韵》也在卷首列出了“韵例”来说明此本韵书的编撰条例。不得不说,深受其影响且晚于其出现的《类篇》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这种在卷首列出“例”的形式。
三、宋代双轨制辞书编排之作用
北宋時,宋人有意识将韵书和字书成配套编撰,对汉字的发展和辞书的修撰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一)承前作用
《集韵》与《类篇》二书是在对前代辞书的总结与增订中修撰而成的。例如“华”字,《广韵》里收了三个切语,《集韵》里收了四个切语;“容”字,《广韵》里收了一个切语,《集韵》里收了两个切语。因此《集韵》虽属陆法言《切韵》系统,但其收音材料却较之以往大有所增。《类篇》的总体框架完全继承了大徐本《说文》的540部“纲”,只是在后又吸收了《集韵》的音序次序排列方式。此外,《类篇》的部首编纂方式也是继承了《说文》“始一终亥”“据形系联”的原则,可谓是吸收加增订。
(二)启后作用
较之于以往孤立的韵书和辞书,《集韵》与《类篇》的视角更加多元。不仅对汉字的音和义进行了全方面的统筹,“以音系联”,把汉字纳入了一个有序的体制,其首创的“以部首为纲,以韵目为目”的字书排检法更是对后世影响深远。李焘的《说文解字五音韵谱》、韩孝彦的《四声篇海》等都受到了这种“双轨制”辞书的影响。
四、历史价值
《集韵》与《类篇》作为宋代“双轨制”辞书的代表,适应了不断发展的汉字的需要,反映了北宋时期文字发展的水平,也为后代辞书的编撰提供了具体可行的典例,有承前启后的历史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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