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晨碧
摘 要:春节是我们国家最为古老而盛大的节日,蕴藏着丰富的年俗文化内涵。传统年俗文化具有强仪式感、休闲娱乐和注重伦理的特点。国人心中的“年味”主要是指“家文化”价值内核,其实践特征为:在形式上,实现以家庭为单位的团聚过年;在情感上,家人享受归属感、幸福感等;在价值上,人们追求享受天伦之乐;在符号上,体现了国人对“圆”的崇拜。信息化时代,年俗文化发生了变化,表现为年俗文化出现了新的方式:异乡过年、线上过年、休闲过年。这样,就形成了新的年俗文化。
关键词:春节;年俗文化;家文化
春节起源于上古时期年头岁尾的祭神、祭祖活动,是中华民族最为盛大、历史悠久的一个节日,是我国最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年俗文化主要包括腊月中下旬开始的除旧布新、祭灶以及腊月末的除夕守岁,到正月初一开始的拜年、祭神、祭祖、休闲娱乐、吃美食等风俗活动,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后才结束。
近些年,人们普遍感觉到中国传统节日春节的“年味”变淡了。年俗文化国人深层认同的价值内核是什么?在当下的信息化时代有什么新的发展?这是本文意欲探讨的问题所在。
一、传统年俗文化的“年味”内涵
(一)传统年俗文化的特点
1.强仪式感
各地的年俗文化略有不同,但是准备过年、拜年、正月休闲娱乐是不可缺少的内容。春节作为农历的岁首,受到国人最高的关注。为准备过年,各家要彻底打扫卫生、迎神祭灶、除旧布新、置办年货。俗语说:“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不断,转眼就到二十三;二十三,灶皇娘娘升了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粉糕米;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这真实反映了民间为迎接过年需要做的各项准备工作。腊月最后一天称为“除夕”,各家要贴春聯、贴窗花,全家人要吃年夜饭、守岁以迎接农历岁首的到来。正月初一至十五,大家都是穿新衣戴新帽,欢天喜地拜祖祈福,向长辈拜年,走亲访友,进行各种娱乐活动。
2.休闲娱乐
古代中国是农业文明社会,人们辛苦劳作一年,正月里是农闲时节,也是劳动人民休闲娱乐时间最长的阶段,基本上各村镇都有各具特色的娱乐活动,比如看戏、舞龙舞狮、踩高跷、耍社火、扭秧歌、跑旱船、跑灯、观灯展、逛庙会等。各种活动不仅要在本村演出、玩耍,还有到相邻村镇演出的情况,相互祝贺新春。另外,休闲娱乐还体现在享受各种春节美食上,如饺子、年糕、汤圆、春卷等,而且每一种美食都有其美好的寓意,比如饺子形似元宝,吃饺子有“招财进宝”的寓意,吃年糕含有“年年高升”之意,正月十五的月圆之夜吃汤圆象征着“团团圆圆”,肉食中吃鱼意味着“连年有余”,吃鸡鸭意味着“吉祥如意”等,这些形成了独特的春节美食文化。
3.注重伦理
中国春节诞生在中国宗法社会的大背景下,更是凸显了中国人注重伦理的特点。东汉崔寔《四民月令》记载:“正月之旦,是谓正日,躬率妻孥,洁祀祖祢。前期三日,家长及执事,皆致齐焉。及祀日,进酒降神。毕,乃家室尊卑,无大无小,以次列坐于先祖之前,子、妇、孙、曾,各上椒酒于其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在传统过年活动中,人们要祭天拜地、祭拜祖宗、跪拜长辈、阖家团圆。从正月初一到初五,每顿饭前,一家人要祭拜天地爷、祖宗爷、土地爷;大年初一早上要到家族长辈家去拜年;除夕晚上一个大家族的成员要摆宴团聚共待跨年。这些活动,充分显示了中国社会天人和谐、注重集体、尊崇家族及长幼有序等伦理特点。
(二)传统“年味”的“家文化”内核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正如汪曾祺在《人间滋味》里写道:“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1]在外漂泊的游子,依然向往着、思念着自己的故乡和自己的家,想与家人团圆过年。“家文化”是年俗文化,对我们国人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价值内核,也展现着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
1.中国“家文化”内涵
从中国自然地理条件上看,中华文明发源于黄河和长江流域,肥沃的土地、温润的气候和充足的水量等自然条件,决定了其发展农耕文明。马克思主义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农业的顺应天时、因时而作、群体合作的生产特点,形成了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生活方式,换言之,即形成了以血缘伦理为纽带的人际社会交往规则,宗法制度成为社会治理最基本的制度。梁漱溟说过:“吾中国社会之组织,以家族为单位,不以个人为单位,所谓家齐而后国治是也。周代宗法之制,在今日其形式虽废,其精神犹存也。”梁启超认为:“宗法制是以血缘为纽带,以嫡长子继承制为核心的制度和规范体系。”著名社会学家潘光旦也认为,维系中国社会的是“人伦”,即以“家庭”为核心展开的各种社会关系。家庭成为农耕文明时代最小的生产组织。
从社会文化层面看,家庭不仅是一种生产组织,同时也是我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与内核。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认为中国社会关系中存在涟漪效应。[2]塔米姆·安萨利(Tamim Ansary)在《人类文明史》中也提出了人类文明发展相互联系的“涟漪效应”。[3]中国社会文化涟漪效应的出发点,就是“家文化”。
“家文化”的内涵,即强调以血缘伦理为纽带、儒家宗法为约束与支撑规则的“家庭”思想意识与其衍生出来的社会伦理与社会关系的总和。它不仅成为中国基层社会建构的元因子,同时也是“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的“家国同构”现象的文化根基,更是规范约束人们日常行为规范的原动力。“家文化”是理解和分析中国社会文化的密钥,也是国人心目中“年味”的重要元素。
2.“家文化”的实践特征
首先,在形式上,“家文化”实现以家庭为单位团聚过年。春节期间,全家或全家族一起相聚吃团圆饭、拜访亲朋好友、聚会交流都是必不可少的年俗活动,这些活动也最能反映国人对春节的重视。丰富多彩的年俗活动可以帮助人们更好更快地找到家的归属感、亲密感。年俗文化对中国人来说,就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充满人伦温情的显性文化,是“年味”的重要体现。“团团圆圆过大年”是镌刻在我们每个国人心中的一个风俗习惯,现在每年“春运”的亿万人口大迁移、大流动就是这个习俗最显性的明证。
其次,在情感上,“家文化”让家人享受归属感、幸福感等。春节的第一天是农历的正月初一,预示着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所以,为了让一年开端有一个好兆头,正月里每个人都要时时注意吉祥和谐、团结和睦,要欢天喜地、高高兴兴,要说吉祥话、做善意事。人们认为正月里取得了良好兆头,才能预示着一年里一家人和顺美满、幸福安康、通达顺利。所以,“家文化”的主要特征即群体稳定、协作、亲密、真诚,带给人的心理感受有归属感、安全感、幸福感等,契合了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家,是中国人成就事业、安身立命的动力源泉,是安全需求与社交需求等情感的依托,是实现自我和爱的精神支撑。所以,“家文化”成了中国文明长久延续和中国社会稳定发展的文化基础。
再次,在价值上,“家文化”让人们追求享受天伦之乐。“家文化”实现的突出表现即是家庭实体存续和家人的团聚团圆的伦理生活。“‘享天伦,共团圆是中国自古流传并奉行的家文化,团圆意识流淌在每一个炎黄子孙的血液中,炽热又深沉。”[4]中国诗词中描写享受天伦之乐、寄托家人情思的有很多,如宋代辛弃疾《清平乐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元代赵显宏《满庭芳·渔》:“江天晚霞,舟横野渡,网晒汀沙。一家老幼无牵挂,恣意喧哗。新糯酒香橙藕芽,锦鳞鱼紫蟹红虾。杯盘罢,争些醉煞,和月宿芦花。”还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等诗词,都显示了中国人心理上“家文化”的重要地位与情感寄托。
最后,在符号上,“家文化”体现为国人对“圆”的崇拜。“家文化”让“家人团圆”成为中国文化的重要价值载体,“具体到家庭这个基本单位上,表现出对‘阖家团圆的期待和希望。这种根深蒂固的团圆观念是扎根于炎黄子孙内心的一棵根系丰富的大树,难以撼动”[5]。对“团圆”的追求甚至衍伸到了中国人对“圆”的崇拜上,这表现为在中国建筑、物品、国画、舞蹈中,都以圆形、圆润等为价值追求。
二、信息化时代年俗文化的变迁
(一)国人过年的新方式
1.异乡过年
在现代社会快节奏的工作环境中,以及受前几年疫情的影响,多地提倡就地过年,很多外出务工和求学的人不能回家过年,选择了就地过年。这样,传统春节活动中的全家团圆、走亲访友、聚会交流等这些需要人们聚集起来才能进行的年俗活动,也都无法正常进行。
2.线上过年
在“就地过年”的情况下,应运而生的是国人过年的新方式,比如“云团圆”“云拜年”等,人们通过线上的形式来诉说思念和牵挂。“线上团聚”这种新的过年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也符合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和习惯,也是新的年俗与传统的年俗相互交融、相互影响下的产物。云端团聚、线上相聚,亲情在,距离就不再是问题,天涯可以变咫尺,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过春节的方式随着社会不断发展,也在发生着变化。
3.休闲过年
春节期间,很多地方都开放景区,人们选择外出旅游,领略各地美景和风土人情。有些人选择本地购物、观赏春节档电影、互联网购物、陌生人组团过年等过年新形式。
(二)新年俗文化的特征
1.年俗活动简约化
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城镇化不断提高,2021年,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到64.72%,这就意味着中国一多半的人口已经在城镇常住生活。随着城镇生活节奏加快、科技高速发展,人们由乡村社会中的“家族”、熟人社会走向了“陌生人社会”,加之近些年“就地过年”的态势,家族家庭团圆过年的人际基础被消解解构,原来附着于家人会聚条件下的许多年俗活动走向简约,比如家人团圆、村镇娱乐等变得稀少,祭天拜地、祭祀祖先、跪拜长辈、亲友往来等活动都在走向简化甚至消失,这些情况使年俗文化呈现出简单化、符号化的趋向。
2.家族伦理核心化
中国常见的家庭分类包括核心家庭、主干家庭、联合家庭等类型。核心家庭是指由父母和未婚子女组成的家庭或者仅有夫妻的家庭,即我们常说的“小家庭”。传统年俗中,是一个家族或由多个“小家庭”组成的“大家庭”团圆过年。在当今社会背景下,过年的主体多以“小家庭”为主,即年俗中的团圆意味着核心家庭的团聚。
3.节日功能世俗化
春节起源于上古时期年头岁尾的祭神、祭祖活动。随着社会不断发展,春节逐渐成为百姓的民俗盛会。如今,春节习俗中的尊神敬祖、趋吉避凶、祈福除灾的神圣内涵不断弱化,现在的春节弥漫着浓厚的商业气息,节日活动越来越商业化,其传统功能发生了变化。在时代的变迁和社会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很多传统年俗文化已经渐渐被淡忘,春节正在失去其原有的文化功能。
基于上述变化,人们感觉到新年俗与传统年俗的差别,所以,人们怀着对传统年俗的回味与眷恋,感觉新年俗文化“年味”不够浓了,其本质应是城镇陌生人社会以及农村大家族中“家文化”的简约化与仪式感缺失。
(三)新年俗中“家文化”的变迁
1.新年俗中“家文化”内核依旧存续
团团圆圆过大年的悠久传统,当下在一些城镇和大部分农村地区尚保留存在。但是,因工作需要等原因造成的“就地过年”让很多在外工作学习的人没办法回家团聚,“团圆过年”年俗无法正常开展。于是,各地就衍生出了很多新的温暖贴心的办法,如线上拜年、线下过节等活动,积极营造团圆、喜庆、快乐的“家文化”氛围。在城市生活的打工者“有钱无钱,回家过年”“走过很多的路,最喜欢的還是回家的路”的思想,说明人们心灵深处仍然在崇尚与向往“家文化”的价值。
虽然年俗活动的形式发生了变化,虽然“就地过年”约束了人们的团聚,但没有改变中国人心灵深处对家感情的流淌和对春节的美好向往,埋藏在中国人感情深处的“家文化”基因并没有发生变化,人们对“享受天伦、体味亲情”的感情需求不仅没有削弱,反而随着现代化城市“陌生人社会”中人们一些情感需求无法满足而变得更加强烈。可见,无论时间怎样流逝、社会如何变迁,炎黄子孙们对“家文化”的向往从未发生过改变。可以说,新时代的过年,变的是形式,而不变的是内核。
2.数字技术赋能“家文化”多样态
首先,数字技术可以使身在异地他乡的亲人们实现“线上团圆”。人们可以通过网上视频、电话等形式实现云端团聚,享受一家人新式团团圆圆过大年的快乐与温馨,此外还可以对亲友进行云拜年、云红包、云接福等活动。“线上团圆”帮助国人化解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苦楚。其次,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蓬勃发展,在人们衣、食、住、行、用中的主导作用日渐凸显,如网上订餐、线上购物、云端会客同样可以满足国人年俗文化需求。最后,在5G、VR、AI等新技术的助力下,人们可以通过线上线下、虚实结合的元宇宙方式,将春节文化旅游、娱乐演出、文创文博、非遗展演等呈现在人们面前,更增加了春节年俗的丰富内涵。
3.城镇域内“家文化”正在形成
虽然现在人们过年的方式发生了变化,但很多企业通过“留岗红包”“过年礼包”等各式各样的暖心举措,让在外务工的人们感受到温暖,感受到他乡亦故乡的温情。在外读书的学子们也有相当一部分无法回家过年,大专院校也为这些留校的学生们送上了新春温暖。各地推出的政策办法和暖心举措,让人们并不觉得“独在异乡为异客”,而是让人感觉到“祖国处处是家乡”的温暖与爱意。
三、结 语
当下,充分发掘与弘扬我国年俗文化内核,不断增强年俗里国人“家文化”的认同感,有助于我们保护、传承与弘扬这份五千年积累的文化财富,有助于中华民族团结性、凝聚性得到弘扬发展。
(河南大学美术学院)
参考文献
[1] 汪曾祺.人间滋味[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
[2] 费孝通.乡土中国[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2.
[3] 安萨利.人类文明史[M].蒋林,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1.
[4] 孙建芳.民俗文化与团圆意识:浅谈中国人对圆月的崇拜心理[J].贵州文史丛刊,2003(4):54-57.
[5] 魏晓虹,钱思宇.试论后疫情时代“就地过年”的年俗变迁[J].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21,26(3):97-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