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泽维
淡淡的糯米香扑鼻而来,烟雾缭绕,粿香弥漫,街道上炊甜粿的背影忙碌起来了,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自从我们家拆掉了灶台,不再使用柴火,我母亲便没有亲自炊过甜粿。每至年底,为了方便和应付年俗,母亲都会到镇上买上一小盆甜粿。然而,它们没有自家炊的好吃,更没有儿时的那种淳朴干净的味道。
小时候,每年的年廿三,母亲都会精挑细选十几斤优质的糯米,然后倒入一个水桶里浸泡。到了年廿五早上,她便捞出来晾干,盖上一条干净的布,叫我提着到村口周大爷的碾坊去碾成粉末。碾好后,父亲会配比一定数量的红糖和白糖,然后将糖适当加水煮成糖浆,冷却后加入已经盛进大瓦盆的糯米粉。父亲把袖管撸得高高的,两只手使劲地揉搓、搅拌。我也来凑热闹,两只小手使劲地按住大瓦盆。不一会儿,父亲的额头微微冒出汗珠,而那些原本不相干的糯米粉与糖浆,逐渐地融为一体,直至混合均匀,变得有韧性。
起初,我以为像做包子那样,把两种食物简单地混在一起进锅蒸一下就可以了,父亲说这只是第一道工序,接下来更得讲究,随意不得。
进行第二道工序之前,父母亲会洗干净手,然后洗脸,好像要举行什么神圣的仪式似的。把灶台收拾干净,点上一炷香,大鼎下水,架上蒸笼,再把准备好的粿浆倒入,盖上鼎盖,起火烧柴,父母亲就这样开始了炊甜粿的工作。孤烟直上,袅袅升腾,灶口的火光把人映得通红,祥和又美好。
我不明白父母亲炊个甜粿为什么那么虔诚,后来才从父亲的口中得知,炊甜粿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因为,按照我们这边的说法,甜粿炊得是否成功与新的一年家庭的运气好坏息息相关,为此家家户户都很重视。所以,炊甜粿的时候不可乱说话,提鼎盖的时候小孩子不可探头,开年粿的时候更不可胡说八道。
寒冬腊月,窗外的北风呼啸,各家各户都在做粿迎春。我坐在灶口烧柴火,这是母亲安排给我的任务。望着熊熊烈火,我忽然想起了砍树劈柴的事情。
疯狂的台风肆虐后,母亲就会带上我去村后的树林里挑几棵被刮倒的树木回家,要么是相思树,要么是木麻黄,然后把它们锯成一段段,劈成两半后晒干。待到年底炊甜粿的时候,再把它们拿出来照照太阳。它们烧起火来那叫一个棒,炊起甜粿来那叫一个旺!
火越烧越旺,粿香越来越浓。父亲隔三岔五地提起大茶壶往蒸笼周边加水,冒起一阵阵烟雾。一段时间后,父亲打开鼎盖,用手电筒照了照,然后让我和母亲一人抓住两个布角,他拿起一根擂茶棒,在几分熟的粿浆中不断地搅拌。浓烟弥漫,热浪滚滚,依稀只见黄蜡色的黏糊状的东西,大概这就是甜粿的雏形吧。
这繁琐的工序既漫长又无聊,接近一天的时间。我起起坐坐走走,一边注意添柴,一边期盼甜粿出炉。因为,到了甜粿炊熟准备移到专用的蒸屉时,母亲就会舀上一小碗给我们吃。那是最快乐的犒赏,也是最美味的零食。
甜粿炊熟了,万事大吉!但炊得是否成功,要待年初二开年粿时检验。大年初二,喜气洋洋。祭祀完祖先,吃过早饭,头等大事便是开年粿。客厅中间摆上大竹盘,再放上那一大盆表面光滑如镜,状如通透的琉璃般的甜粿。撕下粿布,一刀切开,如果质地柔韧、细腻剔透,吃起来软嫩清甜、芳香可口,这样的甜粿当然会博得全家的高度赞扬。如果切开来是熟而未透,吃起来甜腻黏糊,或是还没下刀就已经出现了裂缝,那便会令人心有纠结,因为大家有一种信仰:甜粿炊得成功,新的一年会行好运。
行不行好运我不知道,对于小孩子而言,吃才是最实在和充满幸福的事情。那圆实丰润的甜粿,先被切成扇形,然后切成一片一片的,直接吃,甜而不腻,清香可口。不论是到田间干活还是到海边抓螃蟹,都是必带的填饱肚子的美味佳肴。当然,更多的人喜欢甜粿煎蛋吃,那甜美细腻的口感和香脆嫩滑的滋味,称得上是舌尖上的美味,会令人陶醉好久。还有一种吃法是煮甜粿粥。每年我们村有开灯习俗,当天中午请“喝灯茶”,一些没有举办灯酒宴的人家就会煮甜粿粥:把甜粿切成块状,然后跟糯米一起煮粥,最后撒上芝麻。这样一道甜腻柔嫩、糯香飘扬的美食,多年后我才知道,它的寓意是甜甜蜜蜜、长长久久。
很多人喜欢用年糕称呼甜粿,我不喜欢。在我看来,年糕粗糙蓬松,甜粿剔透精致;年糕华而不实,甜粿妥妥接地气,更能给人一种辞旧迎新的幸福感。更何况,作为陆丰传统习俗的一种节日美食,甜粿更应该被传承,更应该被赋予文化气息,点缀在陆丰文化灿烂的星空中。
甜粿,是一代人的记忆,烙印在游子背井离乡奔赴前程的心中,那是一抹永远挥之不去的印痕。
【简评】作者以朴实流畅的文字,追忆儿时父母做甜粿的全过程,字里行间洋溢着对甜粿的喜爱。甜粿软嫩清甜,是道诱人的美食;甜粿承载着民俗,有着独特的文化内涵;甜粿丰盈了儿时岁月,让一家人亲密合作,所以片片甜粿皆含情。
【他山之玉】也有例外。我母亲若是亲自熬一小薄铫儿的粥,分半碗给我吃,我甘之如饴。薄铫儿就是有柄有盖的小砂锅,最多能煮两小碗粥,在小白炉子的火口边上煮。不用剩饭煮,用生米淘净慢煨。水一次加足,不半途添水。始终不去搅和,任它翻滚。这样煮出来的粥,黏糊,烂,而颗颗米粒是完整的,香。再佐以笋尖火腿糟豆腐之类,其味甚佳。
一说起粥,就不免想起从前北方的粥厂,那是慈善机构或好心人士施舍救济的地方。每逢冬天就有不少鹑衣百结的人排队领粥。“饘粥不继”就是形容连粥都没得喝的人。“饘粥”是稠粥,粥指稀粥。喝粥暂时装满肚皮,不能经久。喝粥聊胜于喝西北风。
不过我们也必须承认,某些粥还是蛮好喝的。北方人家熬粥熟,有时加上大把的白菜心,俟菜烂再撒上一些盐和麻油,别有风味,名为“菜粥”。若是粥煮好后取嫩荷叶洗净铺在粥上,粥变成淡淡的绿色,有一股荷叶的清香渗入粥内,是为“荷叶粥”。从前北平有所谓粥铺,清晨卖“甜浆粥”,是用一种碎米熬成的稀米汤,有一种奇特的风味,佐以特制的螺丝转儿炸麻花儿,是很别致的平民化早点,但是不知何故被淘汰了。還有所谓大麦粥,是沿街叫卖的平民食物,有异香,也不见了。
——梁实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