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宾夺主辟蹊径,旁枝末节亦精彩

2024-05-11 13:53王科威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4年4期
关键词:和氏璧赵王廉颇

王科威

我们读史传文学,关注点理所当然聚焦在“主角”身上。无论是文章的叙述安排,还是作者的写作意图,都赋予“主角”博取读者眼球的光环。这样的“潜规则”也适用于课堂教学,比如《廉颇蔺相如列传》的教学重点必然也应该聚焦于廉颇和蔺相如。

“主角”固然光彩夺目,但很多“配角”并未被“主角”的光环全然掩盖,甚至在有限的笔墨中也可以熠熠生辉。历史的书写者自然是“详略有别”,削减次要人物的“戏份”;教学的设计者也往往“抑此扬彼”,忽略配角人物的意蕴。实际上,有些“配角”并非仅仅充当背景人物来衬托和凸显主要人物,他们本身也构成极具个性的形象,蕴含着丰富的阅读价值。史传文学对次要人物的“语焉不详”,恰恰给课堂教学带来了有意义的“留白”,他们可以在课堂教学中占有一席之地,更可以在读写活动中成为另类主角。

尤其是叙事出色、人物众多、情节曲折的史学类文言文,有些次要人物值得我们深入咀嚼,往往别有一番滋味。在大口享受“主角”这道主菜大餐之余,我们不妨另辟蹊径,小口品尝“配角”这道开胃小菜。

在《廉颇蔺相如列传》中,出身卑微的蔺相如原本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却成功上演了一出“逆袭”的励志大戏。其智其勇在完璧归赵、渑池之会和负荆请罪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俨然是当仁不让且当之无愧的“男一号”,其主角光环甚至盖过了另一位主角——“赵之良将”廉颇,更遑论配角秦王。通观全文,堂堂秦王近乎沦为蔺相如的配角,在教学中也被视为蔺相如人生舞台上的点缀和陪衬,长期为我们所忽略甚至忽视。

其实,如果换一个视角品读的话,戏份不足的秦王同样是一个神形毕现的人物。作为课堂教学的补充和延伸,我们可以读写的形式鉴赏人物形象,依据文本稍加想象来为秦王“画像”:

表面上看,秦王的形象在文章中是单薄的,几乎等同于空白。然而就在这“贫瘠”的描述中,却一再折射出秦王的强大内核——“忍”。仿佛是为了配合蔺相如的“人设”,秦王在蔺相如的步步紧逼下一忍再忍。也正是在一忍再忍中,一个成熟而高明的政治家形象跃然纸上。

一忍

秦王与蔺相如博弈的天秤完全失衡,毫无疑问秦王占据绝对优势,不仅两人身份不可同日而语,两国实力也差距巨大。果不其然,一开场秦王便仗势欺人、率先发难:其一,选择在章台接见相如,给蔺相如一个“下马威”,更是对赵国的轻慢;其二,得和氏璧后“传之美人”,将蔺相如晾在一边加以戏弄。

面对秦王的公然挑衅和后续的可能后果,蔺相如决定孤注一掷、针锋相对。首先,借言“璧有瑕,请指示王”重新拿回璧,掌握了主动权;其次,以“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强力保护璧,试图以命相搏。这与其说是蔺相如的应对策略,不如说是他的大胆冒险。朝堂之上公然以谎言拿回和氏璧,有欺君之实;又以过激举动冒犯威胁,有不敬之举。此时,秦王有充足的理由处置藺相如,但令人不解的是他没有丝毫回应。非但没有回应,反而允许蔺相如长篇大论、慷慨陈词。小小的章台,竟成了蔺相如大大的舞台。

蔺相如不仅在言辞上据理力争、咄咄逼人,更是以“持其璧睨柱”表明自己玉石俱焚的决心。秦王不得不有所回应:“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为了和氏璧,秦王简直有点卑躬屈膝、低三下四,非但不维护“大国之威”,反而向“一介之使”婉言道歉、坚决请求。为显诚意,秦王特意“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蔺相如却得寸进尺,又提出了“苛刻”的条件:“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一个“亦”字和一个“宜”字就将秦赵两国拉回了同一起跑线,无形中消解了秦王的心理优势。如果之前的“不应”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令人感受到剑拔弩张、箭在弦上的紧张,那么秦王此时的“示弱”就使得剧情反转,节奏上也显得张弛有度。

为什么秦王忍让再三如此示弱?对于一国之君来说,面对这样的情况“不忍”是容易的,“能忍”反而是困难的。秦王没有被个人情绪左右,始终冷静镇定,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一个“度”字充分显示秦王“忍”的态度和对策是一种理性选择。杀蔺相如,强夺和氏璧,非不能也,是不为也。首先,“大人不计小人过”,双方地位悬殊,秦王犯不着为了意气之争而自降身份,有损大国威严。其次,蔺相如虽然行事放肆无礼,但言辞逻辑严密、句句中的,杀了他难免贻人口实,有失大国风范。再者,此番秦王欲夺取的是和氏璧,当然希望代价最小,人璧两空自是得不偿失。

由此可见,秦王的“忍”恰恰体现了他审时度势的理性与权衡利弊的成熟,他关注的始终是问题的解决和利益的得失,而不是个人脸面与身份权威。

再忍

如果说秦王的“一忍”是为了得到和氏璧而留有余地,那么接下来他就失去了“再忍”的理由。

蔺相如单方面毁约,“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此举虽完璧归赵,蔺相如却主动放弃了博弈的唯一筹码,无疑将自己乃至赵国逼到了绝境。蒙在鼓里的秦王还“设九宾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一改之前的怠慢。没想到蔺相如却用一番言辞撕破了其假面,道出了事实真相,将“难题”抛给了秦王。

设身处地,秦王肯定异常愤怒,因为他终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然而他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反而报以“相视而嘻”。历史上的秦王以专横跋扈、暴戾狠辣著称,往往是不怒自威的“狠角色”,怎会如此“忍气吞声”,忍受蔺相如的霸蛮和放肆?忍无可忍的反而是秦王之“左右”,他们“或欲引相如去”。适时插入群臣的态度,一方面直接显示出蔺相如的言行过激,营造了紧张的氛围;另一方面运用了对比,反衬出秦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此时“不忍”的结果固然可以泄心头之恨,但无疑前功尽弃、一无所得。作为一国之君的秦王,首先考虑的是国家的利弊和得失。先前如果因“不忍”而杀掉蔺相如,纵然有损大国之威,但毕竟有璧在手;况且仗着强大国力,想必赵国也只能眼睁睁地吃哑巴亏。此时因“不忍”而杀蔺相如,不仅失了理,更失了璧,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秦王考虑的不仅仅是眼前的璧,还有更远的将来、更大的目标。“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如此一来,不仅使自己在政治上化被动为主动,而且把未来的政治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于是,他不仅对冒犯自己的蔺相如不加惩处,还“毕礼而归之”。原本“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因为秦王的“再忍”变成了“秦以礼求璧而赵使者私归璧于赵,曲在赵”。秦王忍一时之气,却在外交政治上为秦国挽回了颓势,争取了绘制未来政治蓝图的主动权。

故事的结局是完璧归赵,蔺相如也全身而退、恩宠有加。表面上看,秦王既失了璧也丢了面子,但实际上秦王保全了大局并争取了主动;秦王看似输掉了现在,实际上却赢得了未来。果然,“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秦王的一忍再忍,使得秦国并没有因小失大,足见成大事者不拘小“忍”。

三忍

渑池之会,并非一般的外交会盟,对于赵国而言不啻城下之盟。赵王深知此行的凶险,因此“畏秦,欲毋行”,在廉颇、蔺相如的劝说下他才决定前往。赵王让蔺相如随行,一来是因为廉颇另有重用,二来也是因为蔺相如在与秦王的较量中不落下风。也许在赵王眼中,蔺相如俨然成了秦王的“克星”,自然也成了自己手中的“王牌”。

这场秦王与赵王的正式会盟,实际上却成了秦王与蔺相如的“二人转”,赵王则成了一个“龙套”,在会盟过程中自始至终他未发一言,充其量只是“鼓瑟”而已。面对秦王有意为之的变相侮辱,赵王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在外交场合遭遇如此“待遇”,简直是有辱国体、颜面丧尽。此时的蔺相如像一头好斗的公牛,来不及向赵王请示,主动挑衅秦王,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其实,秦王为赵王奏盆缻与赵王为秦王鼓瑟并非礼尚往来之事,两者不能等同视之。赵王为秦王鼓瑟,是小国对大国的屈从,是弱者对强者的示好;秦王为赵王奏盆缻,则明显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秦王一时之间肯定难以接受。兹事体大,事关国家,秦王终于一改之前的“忍态”,明确表示“怒”而“不许”。而蔺相如以命相搏,以同归于尽来胁迫秦王。

这样的境况显然出乎秦王的意料,不仅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还有生命的危险。区区蔺相如当然死不足惜,可是万一秦王有什么不测,那就得不偿失了。迫于当时的形势,秦王再次按下了怒火,又一次采取了忍。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够规避一时的风险,忍一时又有何妨?

在秦王的“三忍”中,我们读到的是一个“识时务”的大国君王,他善于审时度势,更能屈能伸。也许这跟他早年在燕国做人质的经历有关,但更多归因于他卓越的政治才华。历史上,秦昭王在位时间是秦历代国君中最长的,他在诸多方面都建立了卓越功勋。尤其是在军事方面,他重用范雎、白起等人,为秦国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可以说,昭王时代是秦国发展史上最重要的决胜时代,这不仅有历史的机遇,也源于秦王个人的能力和努力。

读完《廉颇蔺相如列传》,我們固然为蔺相如的智勇双全所折服,同时也被一忍再忍的秦王所吸引。这是一个真正圆滑成熟的杰出政治家,他彰显出“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政治胸襟与政治智慧。

像秦王这般喧宾夺主的“配角”还有不少,如《烛之武退秦师》中的“晋侯”、《鸿门宴》中的“项伯”、《屈原列传》中的“楚王”“渔父”、《苏武传》中的“卫律”“李陵”等。如果我们另辟蹊径,给予这些“配角”足够大的舞台,相信他们也会给文言文阅读和学习带来别样的精彩。

(作者单位:浙江省宁波市北仑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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