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中的历史:彼得·伯克对17世纪艺术世界的探索

2024-04-09 05:16高珊
美与时代·下 2024年1期
关键词:象征伯克

摘  要:从20世纪中期起,许多西方学者对“17世纪危机”的话题展开了研究,发表了大量关于17世纪西方社会历史的研究成果。英国剑桥大学文化史荣休教授及伊曼纽学院研究员彼得·伯克(Peter Burke)教授针对17世纪艺术危机进行了相关研究。本文在梳理危机史学及其发展脉络的基础上,对英国文化史大家彼得·伯克的观念作出了分析,这一研究极大地丰富和推动了人们对17世纪西方社会和艺术真实状况的认识。

关键词:危机史学;伯克;象征

一、对危机史学的讨论

“17世纪危机”的说法由来已久。1929年乔治·诺曼·克拉克爵士①(Sir George Norman Clark)围绕17世纪中期结构性变化的观点发表了他对17世纪研究的文章。克罗齐②(Bendetto Croce)在意大利出版的《巴洛克时代的历史》(History Baroque Age)集中论述了文学,将巴洛克描述为“颓废”“变态”或“腐败”的艺术。博尔克瑙(Borkenau)、威利(Willey)和哈扎德(Hazard)也相继对“危机历史”作了相应研究。之后直到1954年,英国著名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E. J.霍布斯鲍姆③(E. J. Hobsbawm)发表了文章《17世纪欧洲经济的普遍危机》[1](The General Crisis of the European Economy in the 17th Century)与《17世纪的危机(2)》(The Crisis of the 17th Century—II),从17世纪欧洲经济的普遍危机入手,将此危机与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的兴起联系起来。自此拉开了西方史学界对“17世纪危机”大讨论的帷幕[2]。

很多学者主要探讨了17世纪发生的自然危机和政治经济层面上的危机。他们从各个角度去探讨危机性质、意义和时间。例如休·特雷弗-雷珀④(Hugh Trevor-Roper)在1959年提出“17世纪更普遍的危机”这个学说(文章题为“The General Crisis of the 17th Century”),他在文中提到17世纪中叶是欧洲革命时期。虽然这些革命都在不同的地方产生,但是经过学者们仔细研究却能发现相同的蛛丝马迹。2009年彼得·伯克(Peter Burke)在《跨学科历史杂志》(The 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上发表了《17世纪的艺术的危机:象征的危机?》(The Crisis in the Arts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A Crisis of Representation?)。“危机”(crisis)这个接近医学术语的词,起源在古希腊。它指的是一种时刻,即病人危急存亡之际。布克哈特是第一个认真使用这个词的历史学家(Jacob Christoph Burckhardt),他用这个具有病理色彩的词来形容历史思想中出现的危险时刻。在“历史下的危机与危机中的历史”畅谈会中,十余位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领域的学者在会上作了发言并展开了跨学科讨论,学者们对于“危机(crisis)”这个词语也进行了讨论,危机是否是独立的事件?在历史的大方向上,危机是否能独立出现?也许学者们现在还不能果断地回答这些问题,只能限定范围。伯克在文章中提到,他将去除该词的病理色彩,以一种中性的方式看待它,将17世纪看作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分水岭”;至于“艺术”,伯克将该词定义为排除了思想史与大众文化的狭义视觉艺术、文学和音乐。在文中他提出了几个问题:“相对较小的艺术世界里是否存在危机?艺术家、创作者们对于危机做出了何种反应?”[3]

二、作为危机核心的艺术

穆尼尔(Mousnier)是第一位将艺术作为危机的核心进行解读的历史学家。伯克的许多观点解释也是以他的观点为跳板,在此基础上进行延伸。伯克在文中将他提出的大问题分解成一系列小问题:艺术是否在17世纪中叶经历了一段动荡时期?从文艺复兴到17世纪的艺术经历了什么样的范式转变?关于上述问题,穆尼尔选择了一个词——巴洛克(Baroque)来回答。

(一)新范式的出现

布克哈特描绘巴洛克艺术:一切都让位于情感和运动。他的学生——来自瑞士的沃尔夫林(Wolfflin),根据南北方民族在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期的艺术成果总结出形式分析的五对概念。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巴洛克艺术的两个基本特征上,即质量和运动(Massigkeit und Bewegung)。我们可以举出例子,贝尔尼尼的《大卫》《阿波罗和達芙妮》还有杰出的巴洛克画家鲁本斯早在1600年就开始了创作,就连歌剧、文学也是在1600年开始了范式的转变。因此,如果我们认为是17世纪危机导致了艺术出现新的结构范式,我们会发现,这种新结构早在1600年前后就出现在了意大利,一直持续到1750年前后。它实际上受到了16世纪晚期的“矫饰主义”时代以及创作者个人表达的影响。一些学者用“巴洛克危机(Baroque crisis)”来指代1635年至1640年间法国新风格的消失,而且17世纪的许多艺术作品都为宗教服务,所以即使风格发生了转变,我们似乎也不能定义新范式的出现是危机还是面对危机的解决方式。

17世纪是革命高峰时期,整一代人似乎都心有灵犀,认为危机会在不久后到来。至少从1618年起,就有人在谈论社会或世界的解体。在那些年里,人们经常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忧郁和伤感。随着新恒星的发现,特别是1618年新彗星的发现,科学似乎支持了灾难的预言。历史也是如此。正是在17世纪这个时候,历史的循环理论变得流行起来,人们不仅根据圣经和星星,而且根据时间的流逝和有机的衰变过程,预测了国家的衰亡。从理性主义的角度来看,我们可能会认为科学的新发现会使《圣经》的启示预言变得不可信。但事实并非如此。一个有趣且不可否认的事实是,16世纪早期最先进的科学家甚至包括最博学的圣经数学学生,在他们的世界里,科学和宗教是纠葛在一起的。他们说,在1640年到1660年之间,人们会迎来社会的解体,世界的终结[4]。所以根据这个背景来看,历史学家说17世纪的艺术没有经历危机和动荡似乎是不合理的,而且相较于文本,危机和动荡会更全面地反映在图像中。相较于科学文化来说,艺术中的新范式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接受。在这种情况下,新的风格可能会被抵制或逐渐适应当地情况。而且从历史资料来看,一开始贝洛克风格确实受到了许多批评。

(二)象征危机

如果我们不能有效地用危机这个词来描述17世纪中期的艺术风格或艺术赞助,那么现在艺术学界可能仍然存在谈论“象征危机(the crisis of representation)”的情况。正如尼科尔森所说:“我们的祖先相信,我们所说的‘类比是上帝在事物本质中所刻下的真理。”这种观点在17世纪中叶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质疑。反对这种观点的例子包括两位英国人——培根(Bacon)和哈克维尔(Hakewill),前者“强烈倾向于拒绝类比思维模式”,而后者批评微观世界和宏观世界之间的类比,理由是人和宇宙“不是以相同的原则存在的,也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一样”。伯克在他的《制造路易十四》(The Fabrication of Louis XIV)中曾经提到过类比和古典文化的衰落,也就是“象征危机”[5]。传统世界观认为在国王和父亲之间,国家和人体之间有着某种有机的联系,但是17世纪的知识和科技革命使得原本的世界观发生了改变。抽象的思想形态取代了具体的思想形态,尤其对于君主们和上层来说,他们失去了许多象征性资本的东西。路易十四的形象在当时象征着父权,他是臣民们的父亲,也是拥有圣路易、阿波罗类似形象的君主。在知识革命后,这种类比与伽利略、笛卡尔等人的力学体系相对,自然发生了危机,国王方面试图摧毁新的世界观,新的世界观嘲讽旧的世界观,“类比”地位发生从客观对应到主观隐喻的转变。象征主义变得更加自觉。随着这种转变,越来越多被称为“纯粹”的隐喻、象征和仪式贬值了,举个例子,雅典娜从一个城邦的女神转变为智慧和力量的简单象征。

巴洛克时代的艺术渴望达到戏剧的状态,例如《圣特雷莎(St.Teresa)的狂喜》。这种戏剧状态是对象征性危机的一种回应吗?还是只是这种情感爆发戏剧性的风格受到了大众或者上层的欢迎?这个问题依然需要讨论。

(三)应对危机

上文提到17世纪中叶的危机并非是意外,它是根深蒂固的,危机在发生之前就被很多人预料到了。17世纪中期发生的战争比任何其他时代都多,在这一时期出现了许多关于战争的文学和艺术作品。洛林的雅克·卡罗⑤(Jacques Callot)著名的一系列蚀刻版画,被称为《大教堂》(Les grand misères de la guerre)(如图1);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的《战争的恐怖》(The Horros of War)(如图2)专为托斯卡纳大公爵、梅第奇的费尔南德二世所作,这两位艺术家的作品都是针对当时几乎摧毁欧洲的“三十年战争”(1618-1648)而创作的。他们的画作尽管与神话脱不开关系,但是正如上文所说作品象征意义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当然,也有许多创作者将起义的人民视为“毒药”,进行一些“反英雄主义”的创作。

17世纪的欧洲经历着战乱、破坏和瘟疫,关于死亡和其象征物的绘画是对危机的回应。格列柯(El Greco)《忏悔的墨大拉》(Penitent St Mary Magdalene)(如图3),画家笔下的墨大拉正在祈祷,他的身旁放置着一具象征死亡的骷髅。以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为首的现实主义画家们,在欧洲动荡时代的影响下将他们的苦闷和反抗的情绪表现在他们的艺术作品中。西班牙画家牟里罗(Bartolome Esteban Murillo)的《乞丐少年》就以直观生动的画法展现了人民的不幸。

三、总结

正如德吕莫⑥(Delumeau)所说,恐惧和危机可能被视为14世纪至18世纪欧洲人生活中的一种常态,这是一种长期的现象。从艺术作品中就可以看出,尽管之前对于战争的描绘依然有着高贵典雅的风格,可人们对于失败的战争依然抱着恐惧的态度。德国史学家莱因哈特·科塞莱克⑦(Reinhart Koselleck)认为危机实际上是西方现代性内部的一种自身结构性冲突。所以在他看来,危机在欧洲近代历史上一次次地爆发,具有深刻的结构性因素。回顾过去七百年的欧洲历史,“17世纪的危机”只是历史危机的一部分,黑死病、宗教改革、1929年经济危机等,艺术都对这些事件进行了反映。17世纪危机后,法国出现了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工业革命席卷欧洲,还有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等,这些事件使17世纪危机显得没有那么重要。就艺术而言,1900年前后的范式转变比1800年前后更为明显,因为建筑中的装饰主义和绘画中的现实主义,包括比例和透视的规则都遭遇了冲击,甚至是艺术的概念都遭到了质疑。不过矫饰主义和巴洛克主义却因为范式转变获得了重新发现。在17世纪,原本由剧院和游行所扮演的角色如今由计算机、互联网和“虚拟现实”扮演。艺术中的危机和动荡是很难定义的,因为新的科学理论可以彻底颠覆旧的错误的科学理论,但是新艺术风格却无法彻底取代舊艺术风格,与其说是危机,不如用克拉克爵士的话说,这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新风格的传播需要时间,艺术家似乎比其他人更早地预见到危机,所以穆尼尔的理论是对的,危机总在艺术中首先展现。

伯克在文章中没有提到“危机的集体意识”(collective consciousness of crisis)的说法,对于首先展现危机内容的艺术而言,这种对于危机的或现或隐的表现是怎么产生的?关于死亡、坟墓、头骨、骨骼等的诗歌在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法语、德语、荷兰语和英语中很常见,这种常见的意象又是怎么不约而同地在绘画中盛行起来?仅仅将17世纪描述为一个“焦虑动荡的时代”是正确的吗?从微观史学的角度能否得出什么不一样的结论?这种意识形成的过程也许反而比危机本身更能告诉我们,知识生产的复杂性和研究意义[6]。

在21世纪,新史学的缺陷与不足逐渐暴露,所以许多史学家已经逐渐放弃了宏大叙事和结构分析,伯克也不例外。他在探讨17世纪艺术危机的过程中,将宏观与微观结合,注意到了时间线上所有历史,以文化史学家的角度探讨艺术史。也许学者们也可以开拓更多的视野和角度,用跨学科和人类学方法解决各方面经济、社会、政治、艺术上的危机问题,例如李伯重教授就将探讨的重点转移到中国来,发表了很多文章与演讲,他的《明清易代与17世纪总危机》从全球史的角度来解释明清易代的发生,而《“17世纪全球危机”中的中国与英国》从中国的明清易变和英国内战两方面进行对比,分析不同的国家在面对17世纪全球危机时做出的不同反应。纽约州立大学法明代尔分校历史政治与地理系副教授,河南大学文学院兼职讲座教授陈丹丹在论坛上提到,探究中国与全球历史中的危机,一个可以切入的角度就是“明遗民研究”与“清遗民研究”的对照。中西方文化不同,分析危机的视角与思维方式也有很大不同,但是我们可以借鉴欧洲的思想资源,这对我们的历史研究与历史教学启示良多,大有裨益。

注释:

①乔治·诺曼·克拉克爵士(CLARK,Sir George Norman,1890-1979),英国历史学家,文学博士,英国研究院研究员,曾经担任丹麦皇家研究院成员、荷兰皇家研究院成員。主要著作有《17世纪》(1929年);《斯图亚特王朝后期》(1934年);《英国史纲》(1971年)。

②克罗齐(Bendetto Croce),意大利哲学家、历史学家,新黑格尔主义的主要代表之一;1883年在罗马上大学;20世纪20年代形成自己的新黑格尔哲学体系;1903年起主编《评论》杂志;1920—1921年任教育大臣。其主要著作是《美学原理》。

③艾瑞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英国著名历史学家、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享誉国际、备受推崇的近现代史大师。

④休·特雷弗-罗珀(Hugh Trevor-Roper),格兰顿戴克男爵,是研究近代英国和纳粹德国的历史学家。他是牛津大学现代史的钦定讲座教授以及英国科学院院士。他的作品《希特勒的最后时光》广受好评,时至今日仍备受推崇。他在2003年去世。

⑤雅克·卡洛(Jacques Callot,1592-1635),生于南锡,法国铜版画家。

⑥德吕莫(Delumeau)是法国著名历史学家,专长于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历史研究。

⑦莱因哈特·科泽勒克(Reinhart Koselleck,1923-2006)一般被认为是20世纪最重要的德国历史学家之一。他超脱于任何既有的学派之外,游走在主流历史学研究的边界线,其研究涉及概念史(Begriffsgeschichte)、社会史、政治史、法律史、图像史以及史学理论等诸多研究领域。代表作:《批判与危机》(1959年)、主编《历史的基本概念》(1972—1997年)、《过去的未来》(1979年)、《时间层次》(2000年)。

参考文献:

[1]Hobsbawm,E.J.The General Crisis of the European Economy in the 17th Century[J].Past&Present,1954(5):33-53.

[2]Hobsbawm,E.J.The Crisis of the 17th Century--II[J].Past&Present,1954(6):44-65.

[3]Burke,Peter.The Crisis in the Arts of the Seventeenth Century:A Crisis of Representation?[J].The 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 40,2009(2):239-261.

[4]Trevor-Roper,H.R.The General Crisis of the 17th Century[J].Past&Present,1959(16):31-64.

[5]伯克.制造路易十四[M].郝明玮,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6]孙义飞.“17世纪普遍危机”与西方社会转型[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5.

作者简介:高珊,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国美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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