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小说与哥萨克小说生命哲学之比较

2024-04-03 07:16周娜
新楚文化 2024年4期
关键词:生命哲学比较

【摘要】长白山小说与哥萨克小说作为两种典型的地域文学,都对生命问题进行了追问,饱含了关于生命的哲思,兼有哲学与诗性之美。据此,本文将在宏观的视野下,以具体作品为例,比较长白山小说与哥萨克小说生命哲学的异同,这既有助于人们进一步认识文学、生命与哲学的内在联系,又能给当代人以生命和生活的启示。

【关键词】长白山小说;哥萨克小说;生命哲学;比较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4-0028-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4.009

【基金项目】2022年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地域文化视野下长白山小说与哥萨克小说比较研究”(项目编号:2022C134)。

哲学与文学密切相关,文学指向人类文明的发展,哲学则为人类文明发展把舵稳航,指引人类前行的方向。因此,优秀的文学作品中必然有哲学作为内涵和支撑,哲学也必然要通过流畅优雅的文字来表达。生命是哲学的中心议题,生命哲学是人类终极的哲学,是对生命困顿的理性之思,它关注生命本身,并对生命的自我呈现予以审视。

长白山小说与哥萨克小说是两种典型的地域小说。长白山小说是由多民族作家创作,以长白山地区为背景,以白山人或长白山文化为题材内容、情节线索或精神内蕴的小说;哥萨克小说是由多民族作家创作,以东欧大草原(俄罗斯、乌克兰南部)地区为背景,以哥萨克或哥萨克文化为题材内容、情节线索或精神内蕴的小说。这两种小说中均蕴含了深沉的生命哲学思想,其既有相似之处,也存在一定的差异。

一、生命意识产生的根源

生命哲学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流行于德、法等国,狄尔泰、叔本华、柏格森、尼采等都从生命原则出发,对生命一词进行了不同的解读,打开了人们的生命意识之门,并使其从哲学延伸至其他领域。长白山小说与哥萨克小说均饱有浓烈的生命意识,其产生根源都与恶劣的生存环境密切相关。

(一)草原孕育下的生命意识

哥萨克纵酒狂欢和勇武善战的生活方式和个性特点,给人带来无限遐想。哥萨克一词最早见于13世纪《蒙古秘史》,1380年在俄语中被正式使用,意为“自由人”或“勇敢的人”,主要包括俄罗斯人、白俄罗斯人、乌克兰人等。具体来说,哥萨克人员构成主要是农民、农奴和城市贫民,他们不堪忍受沙皇残暴统治以及地主和贵族压榨,便于15至16世纪出走逃亡,最初主要聚居于第聂伯河、顿河、伏尔加河、亚伊克河及其支流沿岸的大草[1]。因此,早期哥萨克主要以捕鱼和狩猎为生,草原成为哥萨克的生存之本。但由于自然条件恶劣,使生活异常艰难。此外,哥萨克还要面临来自俄罗斯南部草原其他民族的威胁,为了生存,他们不仅要与自然抗争,还要与游牧民族进行争斗,久而久之,哥萨克便成为充满旺盛生命力,剽悍勇武而行动迅速、反应敏捷的人,这种生命基因血脉相传、永续不竭。

(二)山林滋养出的生命意识

白山人敢冒风险、艰苦创业、开拓进取的精神,总会让人心生敬意,彰显了蓬勃的生命力。长白山史称“不咸山”,为神山之意,历代白山人均将其视为圣山,甚至将其神话化。作为世界古文化之一,长白山文化也是多民族交融的文化,先民主要以渔猎和牧猎为主。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他们在抗击自然灾害,寻求生存空间、抵御外敌入侵的斗争中,都表现出了顽强的生命意识和执着的奋斗精神,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并形成了质朴剽悍、尚武好斗、正义勇敢的遗风,这些都深深地镌刻在白山人的骨子里,生成了长白山独特的人文精神,孕育出了长白山特有的地域文化。因此,在长白山小说中经常描写植物图腾崇拜,并借此来表达对生命意识的理解和关切。因为在白山人看来,树木有旺盛的生命力和繁殖力,是生命的本源之一。

二、原始生命强力的精神样态

生命的原始冲动是生命自身所携有的内在动力。哥萨克小说与长白山小说的生命意识来源于哥萨克人和白山人强大的原始生命力,但其精神样态却不尽相同。

(一)哥萨克——酒神精神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解释希腊悲剧的起源和本质时加以发挥,倡酒神精神说。实际上,在尼采之前,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已经用酒神崇拜来标志艺术发展的一个阶段,雅可比、布克哈特、荷尔德林、弗·施莱格尔、瓦格纳等也都谈到过作为一种审美状态的酒神现象或醉的激情。总之,这种酒神精神是与西方的日神精神也就是理性精神相对的,强调一种神思、天才、狂歌式的等非理性的精神。酒神状态是人们原始生命力的张扬,是生命本能的热烈的释放,在释放生命力的过程中,人们才能充分实现人生的价值,展现强烈的意志,从而摆脱生命轮回,超越生命。哥萨克具有狂放的酒神精神和狂欢的性格特点,这种酒神精神的产生与宗教信仰密不可分。严酷的生存环境使得哥萨克对大自然产生了无限的恐惧和敬畏之情,进而赋予万物以神性,最终促成了多神教的信仰,这与白山人的萨满教信仰相类似。即使公元988年的“罗斯受洗”,让基督教文化渗透到传统的多神教文化之中,哥萨克依然保有多神教的因子,在诸神的护佑之下,哥萨克对自然的狂暴和敌人的凶猛无所畏惧,并在令人心惊的征战和与自然力的搏斗中释放原始生命的活力。

(二)白山人——日神精神

据考古发现,东北是中国东夷、东北夷的发祥地,以太阳神崇拜和鸟图腾为重要特征。这种日神崇拜意识的产生,与他们所处生存环境和生存意识密切相关。在东北大地上,一年有近一半时间处于冬季。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能驱散寒冷、普照万物,带来温暖与光明的太阳便格外宝贵。东北夷后来衍生出众多土著民族,其中就有满族。既然光明温暖的太阳是其神祇,那么神祇的力量和特征也会在东北生民的人格中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其在征服自然、谋取生存过程中,升腾出一种豪放热烈、执着无畏的斗争精神,涌动着一股对自然生命和现实人生原始般的迷狂与冲动。萨满教是东北先民日神文化意识的衍生物,提倡万物有灵论,并把自然万物视作神灵本身或者是神灵的栖身之所,因此,他們以对神灵崇拜的态度敬畏、仰视大自然,体现了泛神论思想,而太阳神是其最推崇的神祇之一。萨满教仪式中,萨满们粗犷豪放、勇如虎鹰的野性舞姿及“癫狂”“激奋”的气质,锻造出长白山小说家共有的精神气质,即充满萨满式的激昂与沉迷情绪。白山先民在众神佑助下,充满勇气和力量,迸发出蓬勃生命力。白山人在与自然、人生和敌人斗争的生死场中,谱写生命野性与强力的赞歌。

三、生命的美学基调

哥萨克小说与长白山小说均对死亡有浓墨重彩的书写。但他们对待死亡的态度却有所不同,哥萨克直面死亡、否定死亡,而白山人正视死亡并美化死亡。

(一)哥萨克——直面死亡、否定死亡

作为战斗民族,哥萨克经历了各种生死考验,面对死亡威胁,他们敢于直面死亡,又对死亡表现出否定态度。肖洛霍夫小说中死亡描写比比皆是,场面血腥令人不寒而栗,其中既有对个体死亡的描摹,又有对战场上血流成河场面的刻画。《顿河故事》中死亡描写触目惊心。《死敌》中的叶菲姆由于站在贫农立场上对抗富农,最终惨死在冰面上:“叶菲姆没有感觉到,木棍怎样敲落他的牙齿,撬翻牙床,深深地插进嘴里;也没有感觉到草叉怎样刺进他的胸膛,一弯又戳到脊椎骨上。”[2]《道路》中写道:“格利高里……双手抱住劈成两半的脑袋,哼了一声就倒下了。血在他的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发响,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2]《静静的顿河》中,波得捷尔柯夫斩杀俘虏的过程让人印象深刻:“有两个哥萨克在追杀那个很威武的高个子大尉……砍得血淋淋的手掌上的血往袖子里直流;他像小孩子一样喊叫着,跪了下去,又仰面倒下去,头在雪地上乱滚。”[3]此外,战场上死尸堆积如山,血流成河的场面也震撼人心:“红军被压迫到板墙跟前,暴动军的骑兵……在两分钟之内把他们全部砍死……那些死去的士兵被剥得只剩了内衣,堆成了乱糟糟、淋得水漉漉的、白白的一大堆。”[3]普希金《上尉的女儿》中也有死亡场景描绘:“‘叫这老妖婆闭嘴!'普加乔夫说。这时一个年轻的哥萨克举起马刀朝她头上砍下去,她便倒下,死在台阶上。”[4]果戈理《塔拉斯·布尔巴》里有许多哥萨克嗜血场景描绘:“塔拉斯把她们跟祭台一起焚烧了,不止一双雪白的手从熊熊烈火中伸向苍天……但是残酷的哥薩克……用长矛挑起街上她们的婴儿,扔到……火焰中。”[5]托尔斯泰《哈吉穆拉特》中:“鲜红的血从颈动脉涌出,黑色的血从头颅里直往外冒。”[6]总之,在哥萨克小说中,这种毫无粉饰的自然主义死亡描写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既视感,同时也将残酷时代人生命的脆弱真实地呈现出来。

上述作家白描死亡、直面死亡,都是要传达否定死亡的态度。这种否定意向,来源于死亡恐惧。受哥萨克民族文化传统影响,哥萨克愿意为荣誉和信仰而牺牲,但也拒绝无谓和不必要的死亡。因此,哥萨克小说家在如实描写死亡,并从审美角度表达对死亡的厌恶时,又会因为死亡所带来的恐惧而否定死亡,即使是为了革命和宗教而献身的死亡也无例外。

(二)白山人——正视死亡、美化死亡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白山人扛住了自然生存考验,经历朝代更迭的战争以及抵御外辱的斗争,表现出追求生命意义及彰显民族大义和对死亡无畏的精神。加之,长白山地区曾作为中外交流纽带,又使之具有了大气、开放的气度,养成包容和创新的品格。因此,面对死亡命题,白山人又展现出豁达与诗意。概言之,白山人既正视死亡,又美化死亡。正视死亡的重要表现就是人物能坦然接受死亡,作家也能用平静的语调讲述死亡。迟子建《原始风景》中,靖伯伯早饭都没吃就死了,当“我”问妈妈靖伯伯为什么会死时,妈妈平淡地说:“到寿了……活够了,就不活了。”[7]而当靖伯伯意外复活后,大家的反应却是:“靖伯伯还没遭完人世间的罪。”[7]传达出乐死恶生的观念。

萧红《生死场》中既写了如死一般的生,又写了为死而降临的生。在描写王婆的死时,写道:“王婆跳突着胸口,微微尚有一点呼吸……除了脸是紫色的,临死她没有什么怪异的现象。”[8]而丈夫却急等着她咽气。也因着这种长时间死亡的恐怖,使得其他人也对死亡不感到恐怖了,表现出人们对于生命的漠视以及人精神上的麻木。洪峰《和平年代》多处描写死亡,有拒不做俘虏饮弹自尽的战地记者段方;有为外孙能够活下去而将粮食都省下填入外孙嘴里的姥姥;有被剪了阴阳头,从北京城最高的山巅一跃而下的美女教师……这些人都能坦然面对死亡,且死亡的魅力远大于活着。骆宾基《乡亲——康天刚》中,康天刚为了娶到心爱的姑娘,选择了一条快速而艰险的发财之路:闯关东与挖老参。这是一种虽九死而不悔的强烈的生命意志,在这个抉择中,康天刚早已看淡生死,而将追求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置于首位。总之,由众多长白山小说家及其作品可见,白山人认为死是一个必然的归宿,因此,大都能正视死亡,并在描述人奔赴死亡以及目睹死亡的过程中,表现了一种从容和镇定。

长白山小说家大都擅长用诗意的语言诠释和美化死亡,并借此消减死亡所带来的恐惧。长白山小说家受萨满教影响,相信万物有灵和灵魂不灭。既然灵魂不灭,那么,白山人在生与死的较量中便增加了勇气和力量,同时,也将生与死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因此,死亡在众多长白山下小说家的笔下也不再呈现出狰狞可怖的面目,而具有诗意的美感。因此,死亡常被描绘成是“生命在其他地方另一次绽放”“人生的超脱”等。

四、消解死亡的沉重与悲凉

哥萨克小说与长白山小说死亡书写方式和对待死亡的态度虽有所不同,但他们都致力于超越死亡。不过,如何克服这种恐惧,达到对死亡的超越,却有着个体或者群体的差异。概言之,前者主要是通过生命回溯的方式超越死亡,后者主要是通过对逝者保留怀念与爱意来超越死亡。

(一)自然的生机与孩童的活力

哥萨克小说家在用冷峻的笔调书写死亡的同时,往往会将自然的生机与孩童的活力与死亡并置在一起,即通过展现生命的勃勃生机来对抗和消解死亡。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中,逃跑的“杰克”被打死并埋葬以后,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坟堆上长出了车前草和嫩蒿,野燕麦在上面吐了穗,山芥菜在旁边开起好看的黄花儿,草木樨垂下一条条绒线一样的穗头”[9]。在这里,死亡孕育了生命,而生命也消解了死亡的沉痛。另外,格利高里在失去挚爱阿克西妮娅后,万念俱灰,像孤魂一般游荡,直到儿子米沙特卡的出现,才使他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果戈理《可怕的复仇》中,当坟场上惊现干枯死尸的幻影时,是正在熟睡的婴孩儿的叫声,将幻象打碎,并使众人从惊愕和恐惧中摆脱出来,从而展现了新生的力量,也是新生对抗死亡的一种象征性体现。

(二)温馨宁静的彼岸世界

长白山小说家之所以能够正视死亡、美化死亡,是因为其在观念中创设了一个温馨宁静的彼岸世界,从而消解了死亡的恐惧,使人们能够坦然地接受死亡的降临。萧红的《呼兰河传》里充满对生的漠视,她在书中写了很多诸如“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烧香磕头”等活动,都是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人而做的。可见,人们在意的不是今世的生活,而是死后怎么听戏、怎么托生,这充分体现了人们对彼生的美好畅想和重视。迟子建也认为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生命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在《白雪乌鸦》中,已经死去的喜岁的灵魂走进母亲的梦里,说以后过小年的时候,他还回家,之后便说他骑着白马飞入天堂。在这里,死去的世界是一个美好的天堂的境界。而且,在迟子建的许多作品中,都描绘了人在经历了死亡之后获得了“新生”,这种“新生”区别于平常人们所说的转世,而是在死后世界的净化之下,原本罪恶多端、面目狰狞的人都变得慈祥而和善,此类作品如《北国一片苍茫》《树下》等。

恶劣环境造就了长白山小说与哥萨克小说浓厚的生命意识。但由于文化背景不同,使得两种小说看待死亡和消解死亡的方式又呈现出差异。通过比较,可以使人们对于长白山小说与哥萨克小说的生命哲学有更深刻地理解和认识。

参考文献:

[1]蒋路.俄国文史采微[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

[2]肖洛霍夫.肖洛霍夫文集:第1卷[M].草婴,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3]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中[M].力冈,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4]普希金.上尉的女儿[M].冯春,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5]果戈理.塔拉斯·布尔巴[M].石国雄,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4.

[6]托尔斯泰.哈吉穆拉特[M].草婴,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7]迟子建.原始风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8]萧红.生死场[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

[9]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下[M].力冈,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作者简介:

周娜(1981.5-),女,汉族,吉林通化人,硕士,通化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比较文学、民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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