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发明历史研究门径对于治史至关重要。通过读严耕望先生的《治史三书》,再结合其他先辈学者的治学经验与自身史学研究实践,笔者认为历史研究者应该在以历史学为本位的前提下进行博通研治,并以文献考证素养、文史哲涵泳下的史料准备及阐释素养、社会科学理论素养作为三大支柱,共同支撑历史学研究的开展。
【关键词】严耕望;《治史三书》;治史门径;学科交叉;札记
【中图分类号】K0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4-0016-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4.005
笔者曾多次奉读严耕望先生的《治史三书》,每次皆开悟甚大。该书知识体系庞大,涵盖历史研究的多方面。笔者读此书期间亦对治史门径有所邃思,下面将结合前辈学者的经验以及自身在史学研究上的总结,进行研究探赜,希望有所发明。
一、历史学本位下的博通广识
历史学理论对于研究历史有诸多裨益,是指引学人研究方向的灯塔,因此当重视理论方法的研究与整理,重视史学门徑的探索。目前史学界研究碎片化的情况十分突出,着眼于细碎、支离的研究课题,对于宏观的历史研究用功却不够或者没有能力去做研究。专攻一隅固然有部分可取的地方,但是这也导致了历史研究者对历史问题的把握不甚全面,导致对问题的看法、阐释出现偏颇、误解。
严先生认为:
“历史牵涉人类生活的各方面,非有相当博通,就不可能专而能精,甚至于出笑话。所以治史最为吃力。”[1]7
因历史学的学科性质,所以非博通无以治学,如果不能做到博通,在具体的史学研究中就会出现低级甚至致命的错误。然而随着学术体系的西方化与现代社会对于专业领域知识的高要求,逐渐固化的学术分科思维导致学者研究的视野逐渐萎缩,探索的领域逐渐狭窄,研治的问题逐渐碎片化。桑兵认为:“在分科治学的取向下,学术进入侏儒时代,尤其难以达到通的境界。”[2]65在目前这种社会背景之下,学者应积极迈向博学广识之路,不能埋头一隅,尤其是历史学者更应如此。历史学的性质决定了知识狭隘终难成大业,“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因此需要吸收其他学科的知识以为己用。“史学为一整体性的学问,应在全面观照之下研究具体。所以读完书再做学问,乃取法乎上的治学之路。所谓通识,应是贯通融通之通,通透通达之通。”[2]58历史学是强调知识整体性的学问,分科治学趋于一隅对学术研究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因此要竭力摆脱这种局面,培养“通儒”。对历史工作者而言,博通广识至关重要。
但是研治历史应当以历史学为本位的前提下进行博通广识,若抛弃此前提,研究历史将走向歧途。如何才能做到以历史学为本位呢?章学诚曾言:“浙东贵专家,浙西尚博雅,各因其习而习也。”[3]52学科特点决定了学风各异。我认为史学研究应在“专于史学,博通诸学”中找到平衡点,各取其要,把握历史学最根本的研究方法,方能避免偏重一端。
严先生认为:
“历史学是一项人文学、社会科学的综合性学科……所以研究历史就当从史学本身入手,庶免有先天性的先入为主的性向。若先从别的某一学科入手,势必走上来就无意中执著在某一方面,他的着眼点关怀面不免先有局限,方法上意识,上也不免有所偏向。”[1]153
历史学是一门博通之学,涵包甚广,因此治学要执其锁钥、明其要津。研究历史应首先从历史学入手,若从其他学科入手,在学术关怀上不免受其影响,方法意识亦会有所偏向。“研究史学不但不要从中文哲学入手,就是从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社会科学入手,也有同样毛病。”[1]153此点笔者深有所感,早年治学以文字、音韵、训诂肇始学术,其后研治历史、视野与着眼点皆有所偏重三者,虽力图修正,但颇费精神。因此治史应以历史学为肇端,在固其本位之后,博涉诸学以求广识贯通,知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
二、文献考证素养
文献考证素养是史学工作者的基本功底,犹如高楼之基、巨人之踵,它让学者具备了考证史料史实、辨别真伪是非的能力。历史学的一切观点结论都建立在史料之上,故而史料对于历史学的作用自然不言而喻。“史料以求真为尚,真之反面有二:一曰污,二曰伪。正误辨伪是谓鉴别。”[4]88史料的真伪、正误如何判断,如何读懂古籍,正确理解文意;如何辨别史料源流沿革?如何考证史实?这些问题是历史学研究者必须弄明了的。
鄙人浅见,认为历史学者必须暸然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版本学、目录学、校勘学等文献研究必备学问。这是历史学者的基本功底,如此方有能力去阅读、整理、运用史料,吃透史料。中国历史史料种类繁多,各种字体如甲骨文、金文、篆书,以及古籍上的各种异体字、古今字、别字等都会直接影响史学工作者的阅读。尤其是先秦史、秦汉史研究学者,如《说文解字》《尔雅》是必读之册。此外书法亦是历史学者需了解的,明清、民国时期的众多手札,如不懂书法,必然影响史料的整理、编排。史料的真伪、正误的辨别亦是需要学者对以上学问的掌握。“浅学的人只觉得汉学家斤斤的争辩一字两字的校勘……其实汉学家的功夫,无论如何琐碎,却有一点不琐碎的元素,就是那一点科学的精神。”[5]329对于历史学者而言,作这些史料研究整理工作不是终极目的,但是这确是寻求“真实历史”的第一步。史料作为证据、论据,支撑着学者的观点。胡适认为:“清代学者的科学精神总括起来,只是两点:(1)大胆的假设,(2)小心的求证。假设不大胆,不能有新发明。证据不充足,不能使人信仰。”[5]330因此历史学者应秉持着这种科学的人文精神,从事历史研究,寻求“真实的历史”。而真实的历史考证需要上述文献素养的支撑,若此功夫不修,则史学难成也!
然而目前的历史学术界并没有很好地继承这种人文科学精神,脱离史料、曲解、歪曲史料的现象层出不穷。“从基本功的角度说,一定的语言学、文字学和历史语义学的知识与技能,对于考辨和解读文字史料是不可或缺的。”[6]133现代学者似乎缺少清代朴学精神,甚至对这种考据精神嗤之以鼻。“轻视考证使人们阐释历史的尝试从一开始就带有极大的缺陷。它不仅使人们忘却求实这一史学基本职能,而且使历史学难以不断更新。”[7]66史料缺乏真实性,将从根基上摧毁所有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论点。历史学者应重视史料对于历史学的价值,主动增强文献素养、考据功底,培养人文科学精神。
三、文史哲涵泳下的史料准备及阐释素养
论由史出,史料是历史学的论据,历史研究的厚积薄发需要各方面史料的准备。这种准备包括在文史哲涵泳下的史料收集、阅读量,以及对这种量的提纯,为历史问题阐释作铺垫等。
古代有大略有四种学问——考据之学、义理之学,辞章之学,经济之学。研究中国历史,应熟悉以上学问,中国古代的典章制度、历史文化等要了然于胸。“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还应当有全面的文化修养,因为最终使史学大家从众多治史者中脱颖而出的关键因素,就是文化底蕴。”[6]153儒家、道家、法家等诸子之书,天文、历法、职官、地理、刑律……皆宜观之悉之,这样才能对古代社会的面貌、风俗、人情等有基本了解,也能对这种背景之下各种社会活动做出合理解释。
虽然西方的分科治学有其优点,但是也导致了不同学科之人在知识领域彼此丕隔甚大。在目前社会急需综合性人才的背景之下,学术亦当适应社会发展。而史学本身就是博通的,对以上知识有起码的了解,至少可以避免一些基本的错误。“由经学入史学,则史学可信。”儒家文化渗透进了中国古代社会的方方面面,而儒家经书也是中国学术的开端,对于传统学术起着重要影响,因此儒学对于历史学者而言是绕不开的学问。
此外文学亦是历史工作者必修的技艺。“就史家的修养而言,‘文史不分則不失为一种可取的策略。”[6]28古代传统学问以博通为善,穷守独学,则晦暗难明。史学与文学的研习不应泾渭分明,当彼此包含互助共进。“中国语文为治中国史的一项基本条件……要有写作表达的能力,所以研究历史的人必须要有适当的中文程度,这是毫无疑问的。”[1]152文学辅助史学的写作,赞襄史学著作的可阅读性。史学工作者宜培养自身在文学上的技艺,让历史著作不至于“冷面众生”,缺乏最基本的阅读性。
文史哲涵泳下的史料准备及阐释素养包含甚广、难度极大,但这也是历史学研究者必须具备的重要素质。
四、社会科学理论素养
理论可以指导实践,而从实践中亦可总结理论,因此在历史研究中,既要重视理论的学习,在思维上得到训练开示,同时又不能照搬理论、不讲变通,应从具体史实出发,通过披阅史料得出结论,再上升为理论上的总结。
现代史学研究,需要借助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成果,并且要“会通精成,以成大我”。史学需要博通,但是“要想真正旁通各种社会科学,虽然断然做不到,但至少要对各方面有一点皮毛知识”[1]8。研究史学需要懂得相关领域内的各种社会科学,如研究思想史需要懂得部分哲学知识,这样对于史学研究有辅弼之功。虽然做到旁通各种学科知识很难,但是仍应尽力了解。李剑鸣认为:“社会科学如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语言学、文献学等都会赞襄历史研究,虽然历史研究者不能做到博通所有学问,但是应根据所需重点学习相关学科知识以为己用。”[6]133社会学、文化人类学、民俗学、经济学、政治学、传播学等学科成果对于历史研究均有一定帮助。如政治学对于中国古代的政治制度研究会有独到的见解,社会学对于中国古代社会的各方面研究也有推毂之功。但是限于人的精力不可能面面俱到,应重点突出,按需要研习相关的理论成果。
此外在运用社会科学来研究历史的同时,也应该保持历史本身的具有特色的研究方法,不能照搬照套的将理论施加于历史学。“各种社会科学理论在史学上的运用也各有局限,不能恃为万应灵丹。”[1]155各种社会科学理论的形成有其特点的历史背景与成立条件。历史学亦有自身的特点,将其他社会科学理论盲目套用在历史学上,会造成“水土不服”出现对历史事实的歪曲与历史真相的隔离。
严先生认为:
“每一论题大体都先有了一个结论或者意念,这个结论或意念是由他们奉为神圣的主义思想所推演出来的,然后拿这个结论或意念作为标准,在史书中搜录与此标准相合的史料,来证成其说。中国史书极多,史料丰富,拿一个任何主观的标准去搜查材料,几乎都可以找到若干选样的史料来证成其主观意念,何况有时还将史料加以割裂与曲解!”[1]156
历史研究应当从史料中探赜、推演,逐步树立观点、得出结论、建立理论,不能被其他社会科学的理论所挟持。依靠其他学科理论强行植入中国历史研究,必然会导致史实与理论的扞格不通,如运用马克思理论来研究中国历史,若完全照搬理论,中国历史也就没有研究的必要,因为这只是拿中国的史料来填装马克思的理论框架,得出的结论必然符合预先设定好的结论。钱穆也曾言:“治史者先横直一理论于胸中,其弊至于认空论为实事,而转轻实事为虚文……事实可以范围理论,而理论不足以改变事实。超越事实空言理论,则理论尽可有千百样不同,而事实则只此事实。”[8]54历史工作者,若心中先有理论框架,必然带有先入为主的思维成见,再去研究历史,爬梳整理史料,这只是在寻章摘句填充理论框架罢了。历史研究不能空谈理论,理论应从历史研究的实践中获取,从历史事实中提炼。
理论只能在特定的条件下成立,对于其他社会科学的理论,应该有深刻、清晰的认识,明其来龙去脉,知道其运用的历史背景与范围,不能推而广之。李剑鸣认为:“在历史研究中需要利用社会学科理论时,需要关切其内在的系统性,需要有全面而深入的剖析理解,不能随便使用。”[6]139诚然这也是目前史学界需要注意的问题,不少留洋学者回到中国,拿着国外的理论框架,不假思索地强行套用在中国历史身上,名为“新史学”,标榜新观点、新思路。须知中国古代社会与西方古代社会环境、文化背景迥然有异,西方的理论框架套用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是否恰当?是否成立?这是需要深入检讨的。历史学者需要将西方的理论“中国化”,从中国的历史研究中归纳、总结理论,而不是抱着外来的理论,肆意在中国历史研究上,当然这种现象并非史学界所独有。
五、总结
邓广铭提出史学研究的四把钥匙:“职官地理、历史地理、年代学、目录学。”[9]94-95鄙人冒昧地也提出史学研究的方法:在历史学本位下的进行博通广识,以文献考证素养、文史哲涵泳下的史料准备及阐释素养、社会科学理论素养为辅助、为支撑,共同推进史学研究。
参考文献:
[1]严耕望.治史三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2]桑兵.治学的门径与取法:晚期民国研究的史料与史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3]章学诚.文史通义[M].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
[4]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M].北京:中华书局,2016.
[5]汪学群.清代学问的门径[M]//胡适.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北京:中华书局,2009.
[6]李剑铭.历史学家的修养和技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
[7]马克·布洛赫.历史学家的技艺[M].张和声,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
[8]钱穆.中国历史研究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9]邓广铭.《宋代文官选任制度诸层面》序言[J].文献,1991(03):92-96.
作者简介:
胡洪涛,男,土家族,湖北恩施人,硕士,研究方向:历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