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马正在冲出我的身体

萧然

春天的水仙花

我喜欢的女子，她从往事中，转过身来

现在——她是临窗的那盆水仙花

借助上升的水意

不断开出花来

她使用一条昨日的河流，开花

每一朵，都释放出

奔跑的流水声

我爱着的女子，她用花朵带领

河流的走向

她，领着清香、领着轻寒、领着薄恨

在春天

四处走动

桃花，春天的引信

桃花，这春天的引信，一点就着

一点，就烧着了旧址，烧着了

旧址里的空山

火焰，沿着去年的山路奔跑

桃花的引信，它连着一个人的

心脏——这座装过人面，装过春风的

老房子，一点，就燃起

粉红的火焰

桃花奔跑，溪流奔跑，火焰奔跑

人间三月，满山遍野都是

易燃易爆的旧事

一匹马正在冲出我的身体

我一再写到马，是因为一匹黑色的马

自己要奔跑，它奋力挣脱我钙质流失的

中年，在我的身体之外，跑出了

一匹烈马仰首嘶鸣的形状

火焰熄灭，大雪衰老，眼神融化

一匹马在我体内，失去了它应有的比喻

我以拴马石的姿势，在原地停留多年

和一匹马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不能让一匹马在我的体内老去

像山顶的雕像一样风化、散架、跌落

我已无法再勒住一匹马

前冲的身形——我放开缰绳，要么和它

一起奔跑，要么，和它的绝望

同时烧成灰烬

梨 花 带 雨

相对虚无和苍茫，梨花，她有

更加微小的身世

她有同病相怜的比喻：薄雪、月光

走在白纸上的指尖——我看见

梨花，也在雨里飞

领着雨在飞，抱着不同的自己

在飞——我看见，梨花

正在雨中啜泣

她对着镜子哭，梨花，看到

一百个自己在哭

梨花，带着镜子在飞，她看见

细小的

虚无和苍茫，在飞

我经由一束百合与你相识

我经由一束百合

与你相识，花香是身上的一条小径

花开花谢，是另一条。一束百合

有时在你那里，有时在我这里

有时我们在它的两侧

它是虚拟的，你我或许也是

百合花的开与谢，分别对应我们

不断产生新的寂静和喧哗

一个人的生活，多数时候是发生在

另一个人身上，只有一小部分

在自己身上惯性生长——

我们谁都不会去制止

百合花在各自的小屋，自由走动

玉兰，或者辛夷

我喜欢叫她亲爱的玉兰

我叫她玉兰时，她会用桃花的面容

桂花的体香应我，也用玫瑰的嘴唇

水仙的小手应我——仿佛忘了

自己，也是一朵会开的花

我也叫她的别名，辛夷

这时候，她用新晒的棉被中的阳光应我

用蛋糕上的草莓——也用

卧室里的小夜灯应我

叫她辛夷时，她也会用一碗

性温微辛的中药应我，如果

我喝出了汤药中的苦澀，那一定是

药量不足——她又用眼泪

重新答应一遍

责任编辑李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