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灵,张慧民,曹蓉,罗欢,杨艳,邹攀,席洋,龚慧,江志超*,颜苗*(.湖南中医药大学,长沙 008;.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长沙 00;.湖南省直中医医院,湖南 株洲 006;.梧州市工人医院,广西 梧州 00;.广西壮族自治区南溪山医院,广西 桂林 00)
雷公藤包含雷公藤甲素、雷公藤红素、雷公藤多苷等多种化合物,具有良好的抗炎、抗氧化、抗肿瘤、免疫调节等活性[1-2],可用于治疗一些炎症性疾病和自身免疫性疾病[3]。糖尿病肾病(diabetic nephropathy,DN)、肾病综合征(nephrotic syndome,NS)等是进展为终末期肾病(end-stage renal disease,ESRD)的常见原因,现有治疗药物疗效有限[4-5]。近年来报道显示雷公藤用于DN、NS模型有减轻蛋白尿、改善肾功能的作用[6-8]。但雷公藤同时也会损伤肝脏、生殖系统、肾脏等[9],这使其临床应用受到限制。因此如何减毒增效是关键。根据病症毒理学思想,需基于机体的疾病状态考察中药毒性,以摸索治疗窗[10],寻找调控毒、效作用的靶点蛋白,阐明雷公藤的毒、效“双向”调控机制,实现“辨证控毒”。因此本文同时阐述雷公藤对肾脏的保护与损伤作用及机制,旨在为开展雷公藤量-效/毒研究提供参考。
上皮-间质转化(epithelial-mesenchymal transition,EMT)中,上皮细胞发生形态变化,转变为间质细胞,同时释放细胞外基质,促进纤维化[11]。糖尿病以及高糖条件会引起肾细胞损伤,可出现EMT,雷公藤可下调EMT的相关调节通路,起到抑制纤维化的作用。适当剂量范围的雷公藤甲素可抑制NLRP3炎症小体活化,改善足细胞EMT,也可以通过PTENK27-polyUb抑制肾上皮细胞EMT,通过miR-188-5p-PI3K-AKT通路抑制DN的EMT[12-14]。TGF-β1可通过Smad依赖途径和Smad非依赖途径(如激活p38和ERK 1/2),诱导纤维化[15]。雷公藤甲素可抑制Smad2激活,阻止细胞外基质(ECM)合成,又可激活p38和ERK 1/2,促进ECM合成。在TGF-β1诱导的肾细胞中,雷公藤甲素增强了TGF-β1诱导的 p38、ERK 1/2信号激活,而抑制了Smad2的激活,进一步抑制了ECM合成[16]。转录辅因子Ski通过阻断Smad与CBP/P300结合,抑制TGF-β/Smad通路[17]。雷公藤甲素可上调Ski蛋白表达,从而抑制TGF-β1/Smad3通路,进而降低纤维化程度[18]。大麻素受体2(cannabinoid receptor 2,CB2R)激动可减轻纤维化生成[19],雷公藤红素可抑制Smad3磷酸化,上调CB2R,从而减轻肾纤维化[20]。雷公藤多苷可抑制TLR4/NF-κB通路,减轻糖尿病(DM)大鼠肾脏间质纤维化[21]。其中雷公藤多苷使DM大鼠肾小管上皮细胞E-cadherin上调,α-SMA下调,抑制了EMT。由此可见,雷公藤可抑制肾脏纤维化,主要涉及EMT、AKT、CB2R、TGF-β1/Smad信号通路以及TLR4/NF-κB通路。
研究表明,雷公藤多苷通过上调SAMD7,下调p-SMAD2/3,减轻大鼠肾小球硬化[22]。NF-κB及p38 MAPK与肾小球损伤,肾小球硬化密切相关[23],而雷公藤多苷可以下调DN模型大鼠肾脏中p38 MAPK,p-IκB,NF-κB(p65)的表达[24],从而减轻肾小球硬化。
雷公藤甲素可通过调节PDK1/AKT/mTOR和miR-137/Notch1通路,抑制肾小球系膜细胞增殖,减少肾小球系膜间质ECM沉积,减轻DN肾小球硬化[25-26]。
因此,雷公藤可抑制肾小球硬化,可能涉及TGF/SMAD通路、PDK1/AKT/mTOR通路、miR-137/Notch1通路、p38 MAPK和NF-κB信号通路。
细胞氧化应激时导致氧化自由基和活性氧(reactive oxygen species,ROS)过量产生[27]。急性肾损伤或者慢性肾病中,氧化应激引起细胞损伤和肾功能受损[28-29]。研究发现雷公藤甲素或雷公藤红素上调DM、缺血-再灌注肾损伤或者急性肾损伤模型中肾脏抗氧化酶,如超氧化物歧化酶(superoxide dismutase,SOD),过氧化氢酶(catalase,CAT),谷胱甘肽还原酶(glutathione reductase,GR),下调脂质过氧化物丙二醛(malondialdehyde,MDA),一氧化氮合酶(nitric oxide synthase,NOS)和羰基化蛋白水平,起到保护肾脏的作用[30-32]。研究表明,雷公藤甲素诱导产生ROS,激活肾细胞Nrf2通路,上调下游抗氧化酶表达,调节氧化还原平衡,减少细胞死亡[33],雷公藤内酯三醇可通过恢复Nrf2通路抗氧化应激,减轻肾毒性[34]。
足细胞构成肾小球滤过屏障,其结构和功能对维持肾功能至关重要[35]。雷公藤可减轻蛋白尿,这与其保护足细胞相关[36-37]。无论是在体内还是在体外的足细胞损伤模型[TGF-β1和氨基核苷嘌呤霉素(PAN)诱导]中,GADD45B均介导足细胞损伤、凋亡。ROS通过激活ROSGADD45B-p38 MAPK通路加重足细胞损伤[38]。而雷公藤甲素可通过抑制p38 MAPK和ROS产生减轻PAN引起的足细胞损伤,从而保护肾脏[39]。
NF-κB介导的炎症参与了肾脏病的发生和进展,如DN、IgA肾病、狼疮性肾炎[40-42]。研究发现,雷公藤甲素或雷公藤红素下调了db/db或链脲佐菌素(STZ)诱导的DM模型肾脏NF-κB表达,减轻了肾损伤[43-44]。肾靶向的雷公藤甲素-葡萄糖胺共轭物(TPG)下调缺血-再灌注肾脏促炎细胞因子(TNF-α,IL-6,IL-1,TGF-β)和单核细胞趋化因子-1(monocyte chemotactic protein-1,MCP-1),减轻了肾损伤[45]。雷公藤红素抑制顺铂激活的NF-κB途径[46],减轻肾脏炎症,改善肾功能。p53可通过NF-κB间接激活GADD45b,研究发现雷公藤甲素可抑制p53-NF-κB-GADD45B信号转导,保护足细胞,维持肾小球屏障功能[47]。
凋亡即细胞程序性死亡[48],足细胞凋亡与肾病发生发展有关,足细胞缺失是DN发生发展的重要机制,而凋亡是足细胞缺失的重要原因[49-52]。雷公藤内酯三醇可能通过抑制PAN诱导的足细胞凋亡,恢复细胞存活来发挥其保护作用[53]。雷公藤苷组分n2对阿霉素诱导的NS大鼠模型有明显的抗凋亡效应,可上调抗凋亡蛋白Bcl-2,下调促凋亡蛋白Bax和上游转录因子p53,抑制凋亡的效应蛋白caspase 8、caspase 9和caspase 3裂解激活等[54]。同时也有研究发现雷公藤甲素可下调凋亡相关斑点样蛋白(ASC)的表达水平[13]。
自噬是维持细胞代谢稳态的重要生理过程。自噬激活可清除致病蛋白或受损的线粒体,起到治病或减毒作用[55-56],但雷公藤甲素又可引起线粒体自噬产生肝毒性[57]。因此,自噬激活具有保护或损伤细胞的双重作用。在DN中,自噬受到抑制[58],激活自噬,可降解胶原蛋白和TGF-β1,抑制肾纤维化进展[59]。研究发现,雷公藤甲素可保护IgA肾病患者的足细胞自噬[60],同时雷公藤甲素可下调 miR-141-3p/PTEN/AKT/mTOR通路[61],雷公藤多苷可上调PI3K/AKT通路,均激活自噬[62],起到肾脏保护作用。研究者发现雷公藤多苷片可通过抑制PI3K/AKT/mTOR自噬信号通路对DN大鼠肾脏损伤起到保护作用[63]。血红素加氧酶-1(HO-1)参与调节自噬[64-65]。HO-1是催化血红素分解的限速酶,可抗氧化、抗炎、保护细胞。雷公藤红素可上调HO-1激活自噬,从而发挥抗炎、抗凋亡、抑制胰岛素抵抗作用[66]。因此雷公藤通过调控HO-1、PI3K/AKT通路和PTEN/AKT/mTOR通路,激活DN自噬,减轻肾损伤。
NS是一种非常严重的肾病,接近12%的ESRD以及高达20%的儿童ESRD由NS引起。膜性肾病(membranous nephropathy,MN)是最常见的成人NS[67]。研究报道雷公藤多苷联合他克莫司或泼尼松治疗MN,其疗效不亚于免疫抑制剂[68-70]。雷公藤甲素可促进CD4+T细胞分化为FoxP3+Treg细胞,或上调miR-125a-5p,使Treg的比例增大,减轻肾脏损伤[71]。雷公藤多苷或雷公藤红素可调节Th17/Treg细胞平衡,减轻肾脏损伤或抑制自身免疫性炎症[72-74]。雷公藤红素下调Th17细胞STAT3,抑制Th17细胞产生,并上调Treg细胞STAT5、FoxP3,促进Treg细胞增殖。雷公藤可抑制肾移植免疫排斥,研究发现雷公藤甲素抑制了皮肤移植物受体小鼠供体特异性抗体(donor-specific antibody,DSA)的产生,减轻了肾移植损伤。同时,雷公藤甲素抑制B细胞分化为CD138与CD27浆细胞,且降低浆细胞分泌的IgG、IgA、IgM水平[75]。雷公藤可降低血浆炎症因子(TNF-α、IL-6、IL-17)、趋化因子[MCP-1、IP10和干扰素诱导的单激素(Mig)]水平,降低肾脏补体C3、IgG沉积,抑制肾脏巨噬细胞、白细胞和T细胞浸润,从而治疗肾小球肾炎、狼疮性肾炎[76-78]。另外,雷公藤甲素类似物(5R)-5-羟基雷公藤内酯(LLDT-8)上调了肾细胞Fcγ受体ⅡB(FcγRⅡB)的表达,使src同源2-含肌醇-5’-磷酸酶1[Src Homology 2(SH2)-containing inositol 5’-phosphatase,SHIP1]磷酸化,从而抑制了FcR下游激酶BTK激活,抑制免疫[77]。
综上所述,雷公藤可能对NS、肾小球肾炎有效,同时也可抑制肾移植免疫排斥反应。其作用机制可能与调节Th17/Treg平衡、抑制免疫性炎症有关。
Wnt信号在急性肾损伤和慢性肾病肾脏的再生和修复当中起到重要作用[79]。雷公藤可通过降低DM大鼠肾脏中Wnt-1和β-catenin的表达,减轻肾损伤[80]。一定浓度的雷公藤甲素可抑制高糖诱导激活的Wnt3α/β-catenin通路,并进一步抑制足细胞EMT[81]。另有报道称雷公藤及其雷公藤甲素对Wnt/β-catenin信号通路具有调控作用[82-83],提示雷公藤可能通过作用于Wnt/β-catenin,减轻肾损伤。
IL-6与IL-6受体结合,进而磷酸化STAT3,可促进细胞增殖,而细胞因子信号传导抑制因子3(SOCS3)与JAK2相互作用,可抑制JAK2对STAT3的磷酸化激活,从而抑制细胞增殖。雷公藤甲素通过上调SOCS3,下调IL-6和IL-6受体抑制囊肿细胞增殖,延缓动物常染色体显性遗传性多囊肾病的进展[84]。另外雷公藤甲素促进Ca2+依赖的囊肿细胞周期阻滞,从而抑制Pkd1-/-胚胎囊肿生成[85-86]。
雷公藤的肾脏保护机制见表1。
表1 雷公藤的肾保护机制Tab 1 Renoprotective mechanism of tripterygium wilfordii
核因子E2相关因子2(Nrf2)通路是机体内的主要的抗氧化防御系统,下游抗氧化酶如谷胱甘肽S转移酶(GST)、谷胱甘肽过氧化物酶(GSH-Px)、SOD、CAT可清除机体内过多的自由基和氧化物,保护肾脏[88]。研究发现雷公藤甲素可明显抑制Nrf2介导的抗氧化反应,促进氧化应激,加重损伤[89-91]。雷公藤甲素可激活 GSK-3β/Fyn依赖的泛素化途径,促进Nrf2降解,诱导氧化损伤和凋亡[92]。Yang等[93]发现雷公藤甲素会引起严重的氧化应激,使大鼠肾脏SOD和GSH-Px活性显著降低,MDA含量显著增加,并导致肾脏结构和功能严重受损,并且发现大鼠经雷公藤甲素处理会产生大量ROS。
一定剂量的雷公藤多苷使肾脏谷胱甘肽(glutathione,GSH)、GST、GSH-Px、SOD、CAT以及抗炎因子IL-10表达明显下降,而促炎因子TNF-α水平明显上升,引起动物肾脏损伤[94-95],这是由于雷公藤引起抗氧化酶表达下降,打破了机体内氧化还原平衡,体内ROS相对增多,进一步促进炎症激活,导致了肾脏损伤,ROS在雷公藤甲素诱导的肾损伤中起着关键作用。
细胞凋亡包括外源性途径(即死亡受体途径)和内源性途径(由Bcl-2家族调控)。雷公藤甲素调节这两条途径诱导细胞凋亡。在肾小管上皮细胞中,雷公藤甲素首先上调跨膜糖蛋白Fas、Fas的配体FasL,促进FasL结合Fas而激活外源性途径;另一方面,雷公藤甲素上调大鼠肾小管上皮细胞线粒体表面Bcl-2家族蛋白Bax、Bid、Bad,而对抗凋亡的Bcl-2表达无影响,进而激活内源性途径。除此之外,雷公藤甲素上调c-caspase3(cleavedcaspase3),促进底物PARP(DNA剪切修复酶)分解,引起DNA损伤,最终导致凋亡[96]。雷公藤甲素可上调Bax、Bid、Bad、Fas和FasL的蛋白和mRNA的表达,以及上调Bax与Bcl-2的比值,引起肾小管细胞凋亡和肾脏损伤[93]。
肾脏的某些特殊转运体介导雷公藤肾毒性。在胶原诱导关节炎大鼠模型中,雷公藤甲素加剧肾脏损伤,这是由于有机阳离子转运蛋白2将过量雷公藤甲素转运至肾小管细胞所致,药物转运外排蛋白无法及时将多余雷公甲素排出而加重毒性[97]。雷公藤的肾毒性机制见表2及图1。
图1 雷公藤肾毒性机制Fig 1 Mechanism of renal toxicity of tripterygium
表2 雷公藤肾毒性机制Tab 2 Renal toxic mechanism of tripterygium wilfordii
临床上常用的雷公藤制剂(雷公藤多苷片、雷公藤片与雷公藤双层片等)时常引起急性肾衰竭等严重不良反应[101],如何减毒增效是雷公藤临床毒理研究的重点。目前虽有炮制减毒、配伍减毒、化学结构修饰、新剂型改良的减毒增效方法[102],但是许多方法仅适用于中草药,且一些方法尚处于研究阶段,并不能满足临床需要。另外,基于“证”进行中药安全性评价[10],对雷公藤“证-量-效/毒”关系的深入研究或许能提供减毒新思路。一方面,该研究方式旨在摸索治疗窗,在中医“有故无殒”思想指导下,使用合适剂量减轻或者规避毒性。另一方面,旨在寻找调控毒/效转换的关键蛋白,以揭示“量-效/毒”关系的潜在机制。由于雷公藤作用于细胞的整个分子信号网络,故可借助多种组学技术、生信分析等,找到雷公藤的作用通路和靶点以及毒性生物标志物,揭示毒效机制,并对肾损伤进行预警。
本文综述了雷公藤在肾脏方面的保护与毒性作用及机制,其中雷公藤对氧化应激有激活与抑制的双向调控作用,一定浓度的雷公藤甲素诱导产生ROS,激活了肾细胞Nrf2,下游抗氧化酶表达增多,调节氧化还原平衡,减少了细胞死亡[33]。而另一方面,雷公藤甲素又可以导致大量ROS产生导致氧化应激损伤,产生肾毒性,且雷公藤甲素激活 GSK-3β/Fyn依赖的泛素化途径,促进Nrf2降解,诱导了氧化损伤和凋亡[92]。雷公藤这种双向调控机制推测可能与雷公藤的剂量或干预时间有关。较低剂量、较短时间干预,细胞处于应激状态,Nrf2/ARE防御系统被激活而得以存活。而大剂量、长时间干预,细胞抗氧化防御系统被破坏,细胞由于无法清除过量的自由基和氧化物而死亡。无独有偶,使用低剂量dh404(一种Nrf2诱导剂)具有抗氧化、抗炎、抑制慢性肾病进展的作用;但是高剂量反而会抑制Nrf2通路,加重蛋白尿和肾功能不全、炎症[103]。对氧化应激的双向调控可能是雷公藤在实际运用中实现“辨证控毒”的关键之处,而雷公藤剂量的把握是其中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