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的实体与水面下的倒影

2024-02-20 23:39怀舒安
艺术科技 2024年1期
关键词:双子

摘要:目的:《以鸟兽之名》是孙频山林系列小说中的一部,小说讲述了悬疑小说家李建新在家乡寻找小说素材的故事,在李建新的第一视角下,从阳关山上搬家至山下的山民游小龙、游小虎双胞胎兄弟的形象具有神秘色彩。文章着重分析这对双胞胎兄弟的人格,并对其人格关系作出解释。方法:文章通过比较作品文本,运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中的无意识与心理结构学说进行分析。结果:“见我进来,他对我羞涩地笑了笑,那笑容像极了游小虎的笑容。可他趴在桌上写作的样子又像极了游小龙。”这是文中末尾对双子中的一人的描写,两人不同的形象在最后似乎融为一体。然而,在“我”(李建新)初次同时见到游小龙与游小虎时,在其视角中两者却有较为明显的差别。游小龙与游小虎这对双胞胎兄弟,既存在紧密血缘所联系起的相似性,又存在如同阴与阳、明与暗的鲜明差异。如果说游小龙是生活在人际社会之中的困兽,那么游小虎便是隐藏在深山密林中的野兽。这种自由与被缚之间的对比冲突和弗洛伊德心理学说中的“本我”与“超我”的冲突有着相似的勾连。结论:游小龙和游小虎的人格受到他们成长过程中外部环境的影响,最终形成了特殊的互补型人格。游小龙的本我是受到压抑的,游小虎的本我则是张扬的;游小虎的超我和自我是相对缺失的,游小龙的超我和自我却对其本我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关键词:  《以鸟兽之名》;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双子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4)01-00-03

1 实体与虚影: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和双子人格

首先应该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作出一定的

阐释。

“人的意识由三个层面构成:意识、前意识和潜意识。”弗洛伊德认为,完整的人格结构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组成。本我遵循“快乐原则”,是人的无意识的存在,隐匿着各种为现代人类社会伦理道德和法律规范所不容的、未开发的本能冲动。正如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所言:“心理活动本身是潜意识的,只有部分心理活动才是有意识的。”[1]自我奉行“现实原则”,是本我和现实之间的调节者,其既要满足本我的欲望,又要让欲望与现实世界、社会法律等不相悖。超我遵循“理想原则”,通过自我典范确定道德行为的标准,使人产生内疚感,惩罚违反道德的行为。许多文学作品也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有所体现,其人物塑造等或多或少受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的影响,如“……其作品中的人物常受到莫名的刺激而做出有悖常理的事情来,这深受弗洛伊德无意识思想的影响”[2]。

一直以来,双生子都是较为特殊的存在。在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认知下,极为相似的双生子显得尤为引人注目。在心理学研究中,尤其是外国儿童心理学研究中,有关双生子的研究也是一个较为热门的话题。在小说《以鸟兽之名》中,有多处用人与影来描述游小龙和游小虎这对双生子的关系,包括“……看起来像游小龙沉在水底的倒影”以及“有两个游小龙正朝我走过来……好像一个人牵着自己的倒影走了过来”。

游小龙和游小虎不仅外貌一致,声音也一致,从李建新、读者的视角看来,游小虎仿佛是游小龙的倒影。此处为什么用“倒影”而非“镜面”来描写与游小龙长得一模一样的游小虎呢?从结构上来讲,“倒影”与文章结尾游小龙、游小虎和作者在阳关山上湖边交谈的情节相照应。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镜面是清晰的,而倒影是模糊的——阳光下的倒影是昏黑的、仅有轮廓的;水面下的倒影是微波迭起的。但无论是阳光下的倒影还是水面下的倒影,比之“镜面”,其与实体有更明显的区别,且包含明显的阴阳关系,这也暗示两个人的性格、人格大相径庭。从这方面来讲,“镜面”的表达不如“倒影”确切。文中用了“镜面”来比喻年轻的游小龙和李建新。

“……看着对方总觉得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此处主要是在表现游小龙与“我”(李建新)之间的相似之处,而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对比关系却并未进行强调。

在从阳关山搬到平原后,游小龙成了一家子面对外界的窗口,而游小虎则隐匿在遮光蔽日的房屋之内,明与暗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对比。生活在社会中的游小龙就像是站在阳光中的实体,游离在社会外的游小虎就是水中的倒影。作者在这篇小说中采用了“双生”“倒影”的设定,不仅给小说增添了神秘色彩,还意在通过这些分裂又统一的意象来体现人格的分裂与撕扯。以光来代表社会这根分界线,也暗示许多真正的本我往往是不见天日的,就像是站在阳光下的游小龙拼命想要剔除的“不完美人格”。

1.1 游小龙——被压抑的本我和被强调的自我、超我

1.1.1 行走在社会中的外壳——自我

相较于游小虎,游小龙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作为家中通过二选一获得上学资格、走出阳关山的那个孩子,他必须背负起生活的重担,学着做一个符合社会公序良俗的人。虽然游小龙的本我其实并不愿意面对现实的,而是想成为“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的“中隐”之人,寻求语言铸成的“精神桃花源”,但现实却是他逃不掉、躲不开的,由此铸就了他在两方纠缠中形成的个性。

1.1.2 自缚的绳索——超我

游小龙是一个用社会道德来要求自己的人,他渴求完美的理想人格。

“他正色说,慎独是一个人对自己起码的道德要求。”

“……他们争论的居然都是理想人格的问题,多好啊。我真是倾慕他们……”

无论是“慎独”还是对魏晋名士的模仿,游小龙都是为了创造出一个符合社会道德甚至超乎社会道德的理想人格。游小龙为此时刻要求自己:白襯衫、黑裤子,整整齐齐,皮鞋擦得没有一丝灰;在去乡里开会时,游小龙顺走了一支笔,出于自我道德的谴责,他最终将笔还了回去;司机迟到了许久,游小龙对他的不守信感到气愤,按约少给了10元钱之后,依旧心有不安,找到司机把少给的钱还给了他;游小龙认为自己是占了弟弟游小虎的读书机会,因此出于愧疚而强迫自己背负起弟弟游小虎的生活,替游小虎偿还赌债。

游小龙在对自己提出这些社会道德上的要求时,是从心底认可这一行为的,当做出超我之事时,游小龙会感到轻松与愉快。文章中对游小龙还掉那只钢笔之后的神态进行了描写,说游小龙的目光变得很亮,就连语气中也好像浮现出亮光。通过神态描写表现出游小龙的轻松愉快,证明了游小龙对道德的认同。这是游小龙对自己做出的理想人格的约束,是必须遵守的规范。与其说游小龙在做出超我的道德行为时是快乐的,不如说他是放松的,因为一旦做出小小的有违道德的举动,他所构建的完美超我就会轰然倒塌。

1.1.3 本我与自我、超我的相互挤压

“从我来到县城上高中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平原上的人看不起山民,觉得山民粗陋野蛮不文明……所以我一定要给自己创造出一个理想的人格。”可以看出,游小龙的超我人格不仅仅是教育的产物,也和他山民的身份、自尊心息息相关:为了不被“城里人”看不起,所以追求完美的“理想人格”。但游小龙的自尊、不想被人看低一头的愿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本我的体现,这种潜意识里的“要强”,本能地否认和逃避山民身份的行为和多年后对阳关山山林文化的推崇,实际上就存在无意识逃避与有意识思考,非理性与理性的对比。游小龙最初的超我也是在本我的推动下逐渐形成和固化的,但随着他不断地向理想人格靠近,他的原始本我也在不断受到压迫:游小龙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这种爱情就是原始的无意识本我,但他没有办法背离自己塑造的超我,即使情人离婚,游小龙依然认为这是不道德的,不能和她结婚;在面对游小虎欠下的赌债时,游小龙也想过逃避,对弟弟置之不理,但最终还是无法克服血缘、道德伦理带来的罪恶感。游小龙对爱情的渴望、对重担的逃避等行为都是本我的体现,但在这些本我欲望与道德伦理之间,他最终总是选择牺牲本我。可以说,游小龙的超我借由本我诞生,却也最终挤压了本我。

“……总像静静潜伏在水面之下,有时候却会忽然从别的什么地方浮出水面,且姿态昂扬,头顶着水草或月光,使他看起来就像只华美的海兽。”

游小龙在初期也有骄傲,但经年之后的他却打着一副“官腔”,行为也变得世故和圆滑,相比之下,李建新印象中初入职场的沉默寡言的游小龙更为贴近他的B面,也就是他的本我。游小龙在城市之中生活,越来越向城市文明、人类社会的法律道德靠拢,逐渐沾染社会性,外在表现和本我越来越远,更多被自我和超我占据。往往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游小龙才能遵循内心的想法,脱下自我的皮囊,裸露出本我,如哭泣、摊开心扉。但是,清醒的瞬间,他又会变回那个不自然的自我,两相碰撞下,游小龙选择将本我放在酒醉之后的一片虚构的桃花源中,将本我的空间一再挤压,这也导致游小龙后期的形象变得别扭而奇怪。综合看来,游小龙的这种心理上的挤压碰撞也体现出城乡文明的相互碰撞:“‘鸟兽草木’‘风俗习惯’成了几乎所有人的归宿……更是存在于远方的一个‘避难所’。”[3]

1.2 游小虎——纯粹的本我

与游小龙相比,书中对于游小虎的描写较少。

相较于考虑颇多的游小龙,游小虎是纯粹追逐快乐的。按照弗洛伊德的心理结构学说,游小虎是一个典型的本我形象——他是一个没有道德的人:他不是在道德和不道德之间选择,而是根本没有道德、善恶的概念。这也和游小虎在山上的生活环境有关。阳关山的山民们很少群居,一般一户人家会隔开很远,这也导致阳关山的山民对社会、律法、道德等不甚在意。可以说,游小虎的纯粹享乐本我是山民的一个共通点。不管是起初居住在山上,还是搬迁到城市后迷上赌博,游小虎一直在听从自我的无意识冲动。赌博赌输了,没钱了就向兄长讨要,也不会觉得让兄长为难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在家里睡到中午,不出门工作,也不会感知到这是违背社会观念的;哥哥冲他大吼“你怎么不去死”,他就真的准备碰瓷留下一笔钱……游小虎的这些行为都是不假思索的、冲动的、无意识的。

2 身与影的相互造就

“在正常情况下,本我、自我和超我是处于相对平衡状态。如果这种平衡关系长期遭到破坏,即会产生人的心理变态。”[4]游小龙和游小虎的人格都不算健全:游小龙过于强调自我与超我而压抑本我,游小虎则是只有本我而缺失了自我和超我。这是他们的人生“只能生活一个人”的悲剧。

弗洛伊德的心理结构学说认为,本我是与生俱来的,而自我与超我是后天形成的,即二人的人格问题与他们的成长环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作为双生子,他们有着不可割裂的羁绊,而贫穷的生活注定让他们走上不一样的道路——一人离开大山,接受平原文化和教育;一人留在大山,继续接受山地文化的熏陶而缺失教育,两个人的人格自此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因此,在《以鸟兽之名》中,游小龙和游小虎的人格差异也体现出山地文化和平原文化(城市文化)的不同。山地文化的社会文明性薄弱,长期与外界隔绝的阳关山发展非常落后,这也导致当地文明(法律、道德等)的落后,长期只需处理简单人际关系的阳关山山民们少有社会交际的复杂人格自我,更多的是可以自由舒展的本我。生长在山中的游小虎有着和山民一样的特点,他们追求简单的快乐,对金钱毫无概念,对山下的社会文明也一无所知,加上母亲的聋哑,这样的他注定无法接受教育,建立起自我与超我。而接受教育的游小龙,受到城市中社会文明的规训,强烈的自尊心使他想要一再掩饰自己的山民身份,渴望成为(或超越)“城市人”的愿望让他非常在意道德、理想人格。他一方面被自己接受的伦理道德教化所捆绑,不得不背负起养活母亲和弟弟的责任,为弟弟举债;另一方面又对他们心存愧疚,可以为他们“牺牲”(本我)。

游小龙认为如果不是伦理道德的教化,他的人生也可能和弟弟的人生一样,因而其更注重自己的道德修养。而游小虎长期依靠哥哥,鲜少与外界接触,可以说生活得无忧无虑,把一切都想得简单而直接,这也让他人格结构中的本我变得更加单一化。如此相互作用,使得兄弟二人在不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本我被压抑的人格和纯粹本我的人格如同从一个魂灵中剥离,一个化成肉体,一个化成倒影,倒影被肉体掩盖于阳光之下。

在小说的最后,“我”(李建新)不能辨认出坐在办公桌后的人到底是游小龙还是游小虎,但在之前两人有着巨大的差异。这样的突转或许是作者留给读者的一种美好幻想——游小龙和游小虎最终都形成了健全的人格,他们弥补了人格的残缺而走向完整的自我。

3 结语

孙频的《以鸟兽之名》不仅题材选择和中心立意别具一格,人物塑造手法也较为特别。其采用双生子这一较为特殊的设定,更为突出地展现了人的心理变化。作者不仅塑造了游小龙和游小虎这对相互照应、人格互补的双生子形象,还展现了城市文明与乡野文明冲突对立下人受到挤压之后的心理变化和心理畸形。

参考文献:

[1]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3:146.

[2] 李明.文学研究与精神分析法[J].開封教育学院学报,2014(5):16-17.

[3] 刘永春.深入自我与返回远方:评孙频小说集《以鸟兽之名》[J].名作欣赏,2021(31):100-102.

[4] 罗欣怡.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浅析《金锁记》曹七巧的形象[J].荆楚学术,2018(4):41-44.

作者简介:怀舒安(2003—),女,江苏昆山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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