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萍
双子昨晚被二大爷叫了起来,和他们一起去捉贼,后半夜睡意来了,双子迷迷糊糊地觉得贼来了,就拉了背后的铃。铃响时,二大爷和四叔正在山上的草窝里抽着旱烟唠嗑,二大爷穿着他那件有好多补丁的军大衣,吐着青蓝色的烟圈,听到铃响之后赶紧往院里跑,却只看到倒在院里睡觉的双子,二大爷气得给了他一脚。
二大爷是村里的老人了,他一个人住在村东头的一个土坯房里。他的左手天生六指,老人们都说天生六指的人有福气,但二大爷的命却很惨。
双子听村口下棋的人说,二大爷原本是有媳妇和两个儿子的,大儿子在一九九八年抗洪的时候牺牲了。“明华被淹死了,尸体被大水冲走了,没有找到。”村支书握着二大爷的手说。二大爷一听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媳妇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没过多久二大爷的媳妇急性脑出血去世了。也是在那段时间,刚半岁的二儿子就被送走了。二大爷他媳妇死了一年后,村里有人给他介绍过一个寡妇,他给拒绝了。不过那一辈的老人差不多都离开人世了,过去的事情大家听着也都是图个乐呵,毕竟村口那总有下不完的棋和听不完的故事。有的人听了只管沉默,有的人则会面红耳赤地争个子丑寅卯。
因为二大爷是村里面的低保户,又是光荣之家,所以每次快过年的时候村里都会给他送一些生活用品。四叔是村支书,每次四叔去的时候都会带上双子一起去。
双子还记得年初跟着四叔去二大爷家的时候,二大爷躺在椅子上,嘴里哼着《四郎探母》。二大爷很关心国家的事情,但不识字,所以每次双子来的时候,二大爷都会让双子给他念那些不知道他從哪里得来的旧报纸,二大爷听双子念的时候总会对报纸上那些他不喜欢的事物骂骂咧咧的,所以双子每次都很不情愿地念给他听。
每到秋收的时候双子就不能贪玩了,天刚蒙蒙亮,双子一家就带着准备好的午饭去农田里,等到日落了才会回家。晌午的农田仍旧有一群挥起手中镰刀的人,地里的庄稼从不等人,二大爷手里拿着一杆旱烟坐在自家的西瓜棚里,青蓝色的烟飘过他花白的头发,带来了这秋日里难得的安逸。
“二叔,来根中华。”章德富跑了过来,手里面那包中华烟盒子格外显眼,二大爷虽然不抽纸烟但还是接了一支夹在耳朵后。
“国辉今年考上大学了吧,听说大学是个费钱的地方嘞,不过村里面有大学生补助,你去村里填个申请,再弄个证明就行了,你家那个条件出这么个大学生也不容易,只要别让国辉回来种地就行。”
章德富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迟疑几秒后又把话给打岔过去了。二大爷抖了抖手中的旱烟,半弓着身子抱起两个西瓜让章德富带回去吃。章德富了解二大爷的性子,便没有推辞。
秋收完后,双子也该去镇上读初中了,二大爷拿了几条鱼来到了双子家,托双子他爸送双子去镇上上学的时候帮他寄点东西。双子在屋里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只看见二大爷叽叽咕咕地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被老报纸包着的东西给他爸,双子爸也一边接过来一边小声地应着二大爷的话。
第二天一早,双子和双子爸就坐上了去往镇上的中巴车。镇上的中学是寄宿制的,每两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家,双子为了省车费,一次都没有回去,只有放长假的时候才会回去。
当双子再次回到村子的时候,却没有见到“爱管闲事”的二大爷。双子听母亲说二大爷前几天去世了,路过二大爷西瓜棚的人发现时,二大爷的身体已经僵得不行了,但手里还拽着那件军大衣的衣角。
二大爷出殡的那天,双子站在人群中间,那天是他第一次知道二大爷的名字——章卫民。给二大爷打幡的是章国辉。村里面的老人过世时,打幡的一般都是长子或者长孙,再不济就是家族最亲近的人来打幡。虽说二大爷和章国辉都是同姓,但是他们不是一个家族的,这更加让双子想不明白了。
双子问母亲,母亲也说不明白。正巧双子爸从二大爷家回来了,双子缠着他问了好久,双子爸都不吭声。这时四叔带着章国辉走了进来,对双子说道:“你国辉哥就是二大爷的二儿子。你德富叔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那年二大爷遭遇了太多事情,脑子就有点不正常,经常抱着他大儿子留下来的那件军大衣在村里闲逛,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后来村里干部和你德富叔商量,让他领养了二大爷的二儿子,也就是你国辉哥。为了让国辉以后不被人说闲话,那一辈的老人们都决定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但二大爷死了,不能没人给他送终,你德富叔也不是忘恩忘情的人,就决定让你国辉哥给二大爷打幡,毕竟他给了你国辉哥一条命。”
双子听四叔说完之后,偷偷看了站在四叔旁的章国辉一眼。章国辉手里拿着二大爷经常穿着的那件军大衣,嘴唇不能控制地抖着,双子默默叹了一声气。
没有二大爷的村子依旧吵吵闹闹,村口的长辈们还是七嘴八舌地讲着过去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年少时的辛苦重复了一年又一年。
腊月二十五,双子陪着章国辉去上坟,双子跪在坟前,仿佛听见二大爷的声音:“记得涨水的时候不能去摸鱼捉虾。”章国辉倒了一杯酒放在二大爷的墓碑前,双子带给二大爷的祭品是一件崭新的军大衣。
(作者系武昌理工学院2018级写作班学生,指导老师:钱鹏喜)